一日喧鬧的下午,班上同學正討論著早上已交出的社團選單。
「喂,你填了什麼社團?」一個男同學對武司大喊。
武司笑笑,沒有回答,將折成對半的社團選單交給班長。
那個男同學見狀,將班長還未接牢的單子自武司手中搶過。
「棋藝研究社?」那個男同學看清後怪叫,將武司由頭到腳上下打量,渾像他突然多了一個頭。
那個同學的唐突侵犯了武司的隱私,他雖感不悅,但依然笑笑地拿過單子,再次送到班長手中,一回頭,才發覺身後圍了一群旁觀的人潮。
「怎麼了?」武司優雅一笑。
「你……真的參加棋藝社?」一個女同學問,帶著不可置信。
武司微微頷首,算是回答。
「那我也要改成棋藝社!」那名女同學大叫,搶到班長身旁,想拿回填選單更改。
其余的人見了,紛紛往班長處奔去,心里暗自懊惱自己反應慢,要是晚了報不到名,就少了和武司相處的機會。霎時,班長已被班上女生淹沒,「我也要」的聲音此起彼落。
趴在桌上休息的沈關月被吵得抬頭,擰眉看了一眼,轉身調了個方向又趴回桌面。
被人群圍擠的班長,雖在隆冬低溫的環伺下,卻也冒得滿身汗。
「你們的選單早在上午就交到訓導處去了,怎麼改啊!那是因為武司的選單忘了帶,拖到下午才給,不然也早交去了。」班長急忙辯解,純粹是武司個人因素,不是他不幫忙啊!
「不管啦,幫我們拿回來改!」一個女生蠻橫地插腰跺腳,其他人見狀大聲附和。
「這我可管不了,要改,自己找訓育組長!」班長不堪其擾,?下這句話,連忙沖出教室,月兌離這群無理取鬧的娘子軍。
訓育組長?大伙愕然,腦中自動浮現虎背熊腰、滿臉橫肉的凶猛中年男子,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直嚷無緣。
下次一定要等武司決定社團後才要交選單!每個人都在心底許下了這個誓言。
*9*9*9「學姊,拜托,拜托啦!」一名胸前繡著一條紅杠的女學生雙掌合十地哀求。
「我真的沒有辦法……」沈關月微皺著眉,一向靜默的臉上帶著?難。
「只是顧問而已,絕對不會要你代表出賽的。只要在午休的時間到社辦指導一下參賽的社員,我會幫你跟老師請公假,只要中午就好,絕對、絕對不會耽誤到你回家時間的,拜托啦!」
下個禮拜的圍棋大賽迫在眉睫,偏偏一向?社團台柱的沈學姊又因為家里的不知名因素辦理退社,現今社內完全沒有上得了台面的人,不請沈學姊幫他們惡補一下怎成?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呀!一想起那幾個沒用的社員,社長的拜托聲嚷得更勤了。
沈關月咬著唇,內心不斷掙扎。當初為了父親退出自己喜愛的棋藝社實屬萬般不願,而今社團有難,又怎狠得下心視而不見?
反正只是午休時間,還是能準時回家,父親不會知道的。
沈關月說服自己後,點點頭說︰「好吧!」
「真的?」社長緊捉住沈關月的手。「那我中午來接你!」
「我自己過去就好了。放心,我不會食言的。」沈關月看出她的疑慮,開口應諾。
「不是不相信學姊啦,只是有點心急而已。」社長急忙解釋,此時上課鐘響。「中午社辦見嘍!」她笑著揮手,帶著完成任務的笑往教室飛奔。
看到社長飛揚散發的得意,沈關月莞爾一笑,轉身走入教室。
座位靠近走廊的武司含著笑,目如朗星的眼眸將走廊上的一幕盡收眼底。當初他純粹只因為興趣及貪圖清靜才選擇了乏人問津的棋藝社,沒想到,卻得到了意外的收獲。
或許,他這名新進社員,該?中午的集訓表現出一些關心。
*9*9*9在整排以薄木板簡陋隔開的社團辦公室中,棋藝研究社位于最尾端、最不受人重視的角落里。小小的,鋪了四張榻榻米,上面擺了三張小茶幾和幾個已經不再膨松的座墊,看得出來這個戰績不佳的社團所能申請到的經費有多拮據。
「學姊,怎麼這麼晚才來?」
沈關月才剛推開社辦搖搖欲墜的門,社長就已沖到門口迎接。
「總得讓我吃過飯吧。」沈關月淡道。連社長都這麼不沉著,難怪棋藝社總是沒長進。
「哦!」社長吐吐舌。雖名?棋藝社社長,但高一的她仍不月兌稚氣,會冠上社長這個頭餃也純是人緣好,跟棋藝無關的。
沈關月彎腰月兌了鞋,踏上榻榻米,一抬頭,武司那雙黑湛的眸子就在眼前,她驀地一驚。怎麼他也在這兒?腦海浮起選社那日班上喧鬧的情景,原來是他選了如此冷門的社團,才惹出那場騷動。
「嗨!」武司笑著打招呼。「你也是棋藝社的嗎?」
沈關月抿抿嘴,並不答話。
「學姊是我特地情商請來的顧問啦!」社長走至沈關月身旁,側著頭,眼光不住打量面前的郎才女貌。「你們認識啊?」
「同班罷了。」沈關月簡短回答。
社辦里還有另外三名社員,全是對棋藝有興趣才加入的,其余的掛名社員,別說是來社辦了,連平常的社團時間都難得下完一盤棋。
沈關月對武司視而不見,走近一對正殺得難解難分的社員,觀看一會兒戰局,開口點出兩人的缺點在哪里。
社長拉了另一個對手開始布子,沈關月走近,從棋盤上空有交錯方格觀至黑白子滿布,依然不肯挪步。因為──他,就在另一張茶幾旁。
他到底想怎麼樣?沈關月一向只有深藏自隱的情緒給染上了赭紅的微怒。
武司對于她的視若無睹,不怒不惱,只是帶著興味,視線隨著她的身影移動。看到她明顯的閃躲,他笑了。他還以為在她冷漠的眼中,他和班上同學一般,不曾重要到讓她在腦海中留下印象呢!
見他人殺得難分難解,一局接著一局,沈關月被引起了棋癮,卻苦于顧問的身分,無法加入戰局,怕會妨礙到參賽社員的練習時間,只得續做局外觀。
「顧問,指導一下新進社員吧!」望進沈關月眼中的渴望,武司開口。
沈關月聞言背影僵了一下,遲疑一會兒才挪步走近,隔著茶幾在他面前跪坐下來。
只是下棋而已,沈關月安撫自己,不知為何,從武司轉來的第一眼起,只要一接近他,她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恐慌,那股恐懼讓人無法捉模,令人感覺麻麻的、酥酥的,像是渾身沒了力氣,站不住腳一般。
「下圍棋嗎?」沈關月強定心神問道。
「不。」武司輕笑,起身取來棋盤,旋又盤腿坐回原位,將棋盤置于茶幾上,取出棋子逐一擺上。「圍棋太單調了,我比較喜歡以物克物、階層分明的象棋。你拿手嗎,顧問?」武司挑眉凝睇著她。
「玩玩而已,沒有什麼拿不拿手的。」被看得心慌,沈關月急忙低頭,搶先將馬挪出。「我先走,該你了。」
武司聳聳肩,走出了他的第一步棋。
她也偏愛象棋;在棋局上,她不再是受人輕視、遭人非議的沈關月,她化身為萬物的主宰,調兵遣將,運用智慧將對方逼入死境,藉著攻擊釋出她在現實生活的苦。
局至中盤,原本掛在武司臉上的自得神情被凝重取代,他沒有料到外表柔弱的她,思慮竟如此精銳細密,一開始的輕敵行?將他自己推人了萬劫不復之地,望著棋盤上各被壓制而動彈不得的兵馬,苦惱地皺起了眉。
「我輸了。」努力搶救了頹勢一會兒後,不待沈關月喊出將軍,武司便自動投降。
沈關月隱含著得意,也有些驚訝一向暢行無阻的她竟會陷入苦戰。他本已墮入必敗之路,再難挽救,卻還能在最後狠狠反撲,將她手下兵馬吞噬大半。要不是在一開始她已搶得先機,將他的後援去除,現在俯首稱臣的人恐怕是她。
「兵家常事罷了。」沈關月看了看表,動手將棋子收進棋盒,午休時間巳將結束。
突然,武司傾身貼近,嘴角噙著一抹淺笑。「記著,下次輸的絕對不會是我,絕對!」
武司瞬間迫近放大的臉和響在耳際的低語,嚇得她差點彈跳起來,身子急往後仰,雙手撐在身後的榻榻米上,企圖拉開距離。
語畢,他寓意深遠地望了她一眼後,迅速轉身離去。
沈關月茫然地看著那扇闔上的門,他那似乎另有涵義的話讓她迷惑了……*9*9*9「各位同學,今天要考試,大家都還記得吧?」一上課,商業禮儀老師站在講台前問道。
聞言,班上同學開始騷動竊笑,鬧哄哄的「嗡嗡」聲傳了開來。
誰不記得?上個禮拜老師說要考大家走路的姿勢,叫大家拿本厚書頂在頭上,在講台前來回走上一趟,藉此做?期中考成績。一個禮拜下來,最厚重的會計課本不知被摔歪了幾個角,練習的人和在旁技術指導的人笑聲不斷。
「記得就好,考試開始,一號。」
考試開始,走得四平八穩的大有人在,因緊張而「出槌」
的也不在少數,轉眼班上考過的人已佔了大半。
沈關月手掌開始冒汗,她不喜歡成為眾人注目焦點。她怕!
腦海中那些在她面前交頭接耳的畫面又清楚浮現,只要她一站上講台,底下的同學一定會聯想到她的過去,開始議論紛紛。
她閉緊了眼,強迫自己不去想,但是成效不彰。
「沈關月,到你了。」在叫了兩次號碼得不到回應,老師就著點名簿尋著了她的名字輕喊。
不要緊張,不要緊張。沈關月舐舐干澀的唇,拿過課本起身走到講台前,定定心神,將書頂上螓首,邁步跨出。
不過十來公尺的距離,走起來卻那麼遙遠。沈關月將注意力放在書本上,一直不敢看向人群。
剩一點點而已!她對自己說,眼神微微?高,望向終點,卻見武司站在那里。
一分神,頭的角度失去了平衡,書本跌落,手直覺反應要去接,卻落了個空,書本已被武司自半空截走。
「你的書。」武司將書遞給她,沈關月準備伸手接過,還沒踫到,武司又迅速收回手。「借我一下,我沒帶書出來。」
沈關月咬著下唇,遲疑了一會兒,點點頭,走回位子坐下。
「沈關月書掉了要扣一點點分數哦!武司,該你了。」老師笑道。
「是。」
武司將書置于頭頂,手閑適地插在褲子口袋,將西裝攏在臂後,長腳一邁,以媲美世界名模的卓爾風姿走起台步來。這個舉動立刻引起全場尖叫,更有此起彼落的口哨聲助場叫陣。
教室內的氣氛在武司將西裝外套月兌下勾在肩上、回過頭微眯黑眸為了個魅惑?生的眼神時,沸騰到最高點;那眼神不媚,卻飽含誘惑。
走回起點時,武司手臂瀟灑一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西裝外套剛好不偏不倚地輕輕落在沈關月身上,將她罩住。
武司的體溫還殘留在上頭,沈關月在衣下?起手,手背微觸著西裝內襯,感覺好溫暖。
「你的書。」武司走下講台,溫柔地拎起外套,絲毫沒有弄亂她的發。將會計課本放在她的桌上,指尖畫過她的手背。
沈關月急忙收手,緊握在胸前,見他直往他的座位走去,緊繃的心才微微地放松。
班上女生忙著咬牙跺腳,恨外套不長眼,沒有飛到自己的位子上,完全沒有人注意到武司的刻意舉動。
「好了,大家靜一靜,下一個。」老師以手擊掌,開口維持秩序。
班上靜了下來,開始考試後沒多久,又是一陣喧鬧。
冬的腳步已邁入尾聲,繽紛的初春,已將來臨,一如人的心,吐出了春色的枝芽。
*9*9*9「當──」解除禁錮的最後一節下課鐘聲響遍了整個校園,原本漫無人影的走廊迅速涌上了急欲放學的人潮。
講台上的國文老師還恍若未聞,依然口沫橫飛地倡導他的古文樂,直到班上同學一雙雙的眼飽含怒意地直瞪著他,他才意猶未盡地收了口,吩咐每排的最後一個同學把自圖書館借來當補充教材的「詩經選」收回。
「下課,今天的值日生要把這些書還給圖書館後才能走啊!」國文老師丟下這句話就拎起課本走人。
沈關月將書包整理好背上肩頭,走到講台前,看到那一疊如山高的精裝書,不由微微一怔。
看起來──好重。
突然一只手臂打橫伸出,拿起兩本書扔到她懷里。沈關月下意識地接住,然後看到武司已將全部的書一把抱起。
「走吧!你不是還得趕公車嗎?」武司帶頭先走,跨出教室。
沈關月抱著書趕緊跟上,視線飄向他寬闊勻稱的背,沒想到他的力氣竟這麼大,那一本本又厚又重的精裝書被他的手臂一環,渾像全沒了重量似的。
原來他是另一個值日生……沈關月對這種巧合,微微皺起了眉。
走到圖書館門口,管理員小姐正好走出門,將門關上。
「等等!」武司喊著,長腳兩三步跨過十來級的階梯,來到門前。「我們是會二甲,來還書的。」
避理員擰著眉頭,手上成串的鑰匙不住搖動著,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
「可是我下班了耶,門也鎖起來了。」她推托著,不想自找麻煩,怕會耽誤了下班時間。
「幫一下忙吧,你看,這些書不輕,你狠得下心要我們再搬回去嗎?放在教室丟了怎麼辦?」武司采用笑臉攻勢,軟言相求。「你只要幫我們開門就好,我們自己把書放上書架,OK?」
他真懂得善用與生俱來的優勢,看著武司展現他的魅力,雖是對己身有利,但一股淡淡的沉重依然籠上了心頭。沈關月側過頭看著身旁的水泥地,听著管理員軟化了態度。
「好吧!」管理員嬌笑著。能被如此俊俏的男孩子懇求,這種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她轉身取出鑰匙開了鎖,將門推開說道︰「自己照著書號放上書架,弄完了燈記得關,把門帶上,門會自動落鎖。我有事,就麻煩你們啦!」
「謝謝!」武司雙手無空,只能笑著點頭,目送管理員離去。
沈關月走進,模上了門後的燈,原本昏暗的圖書室頓時滿室光明。
武司跟在她身後進了門,腳跟一踢,門關上帶起「砰」的一聲。
不會有事的,他只是防止閑雜人等進入罷了。沈關月嚇了一跳,隨即安慰自己,笑自己的多慮。
她將書包放在閱讀桌上,開始尋找書架。一轉眼瞥見武司還抱著那些書,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同是值日生,她卻只拿了兩本書。
「先放桌上吧。」沈關月指指桌面。
武司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停滯在那雪白細致的青蔥縴指上,不曾眨眼,氣氛頓時凝結,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彌漫在兩人之中。
「別耽誤時間了,我還要趕公車。」沈關月首先回神,略帶薄怒地掩飾狂亂的心跳,轉身逃開。
武司像沒听見她的話,愣了一下,定定地朝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才若有所思地往書架走去。
沈關月左顧右盼,一抬頭,發現要找的書架就在眼前,她走到書桌搬了幾本書,準備放至書架時,才發覺那一層有點高。
她看看四下,沒看到圖書館專用的矮梯。
放著放著,其中一本放歪了,差點當頭砸下,沈關月連忙伸手搶救,沒想到反而將原先放上的書一並帶下。
被這些硬皮書砸到可不是鬧著玩的!沈關月急忙蹲下雙手護頭,架上的書紛紛落下,擲地有聲,可是卻沒有一本落在她身上、頭上。她放下手臂,一抬頭才發覺,不知何時,武司已趕到她身邊,撐直手臂護在她的上方,用他的身體為她擋下掉落的書──寬闊的影子將她完全籠罩,像是被他納在羽翼的保護中……「你沒事吧?」在確定不會再有書掉落後,武司蹲在她面前急切問道。
他的舉動讓沈關月傻住了,她的腦子亂得無法思考,只能用一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看著他、看進那雙與她平視的眼里,那雙墨黑的眸子帶著慌張與關懷,一股悸動的情愫在她的胸懷彌漫,突然間,讓她有股想哭的沖動。
「砸到你了嗎?要不要緊?」見到她呆呆地望著自己,武司語中的驚惶更甚,手撫上她的臉,細心地檢查那根本不存在的傷勢。「這麼高為什麼不叫我?」
「我……我……」沈關月囁嚅著,不知如何面對他的詢問。意識到他指上的薄繭摩掌著她,燒灼的體溫自指尖傳來,穿透細女敕的肌膚,在粉頰上染成兩片嫣紅。
她只感到體溫急遽上升,四周沉靜下來,室外的喧雜聲離得好遠好遠,只有彼此的呼吸聲,粗重清晰,一下又一下敲擊在她的心坎。
沈關月倏地別過頭,揮開他的手,扶著書架慌亂地站起。
「我沒事……」
一不小心,腳踏上散落的書角,失去平衡,身子往前撲,武司急忙扶住,沈關月雖然瘦弱,但重力加速度,卻也使武司的背狠狠撞上了身後的書架,一聲悶哼逸出口。
「你在怕什麼?」感覺到懷中的她又蠢動著想要逃離,武司收緊雙臂,不讓她得逞。
「放開我!」她壓低語音怒喊。這親密的貼近姿勢讓她驚覺無助,她急欲掙月兌,卻又失去使力點,根本無法站起。
「我一直在注意你,你知道嗎?」武司低聲道,深沉的嗓音仿佛帶著魔幻,引誘人墜入他的魅惑中,然而,他接下來的話更使她驚慌得想逃。「你也一直在注意我,不是嗎?」
「我不知道,我沒有!快讓我起來!」沈關月急忙否認,隱約明白他要表達些什麼,她怕那一刻,也怕心里莫名的感覺。
「看著我。」武司扳正她的肩,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不曾弄疼她、卻又讓她無法逃離。見她偏側過頭,他伸指勾起她的下領,卻發現她用雙眼緊閉來抵抗。
看到她羽睫輕顫,緊咬下唇,隨著齒痕勾勒出一圈蒼白,一股突生的沖動讓武司情不自禁地俯下頭,想要吻上她那兩瓣柔軟的粉唇。
靶受到逐漸逼近的溫熱,沈關月眼眸微睜,發現武司那張俊臉近在咫尺,急忙低頭伸手格擋。「不要!」
武司停下動作,抬頭望著天花板,感到既無奈又憤怒。他單膝跪地在她面前,伸出雙臂將她困在書架與他厚實的懷中。
「你到底在怕什麼?不是每個人都像那個人渣一樣會傷害你,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父親一樣只是執著于過去。」武司眼中點燃了怒火。「任何人你都害怕接觸,只是固守著自己的孤獨圈子,為什麼你不試著走出陰霾,走出你畫地自限的窄小領域?」
「你懂什麼?」沈關月感到委屈,縴手握緊。他以為很簡單嗎?他以為她不想嗎?「你不是我,你來到這里甚至不到兩個月,根本就不了解我,不了解這個環境,你憑什麼去否決我的恐懼,憑什麼?」
「我喜歡你,沈關月。」武司靜靜地看著她,緩慢低語。
「就憑這一點。」
原本大嚷的她被這句話震住了,無法相信他真的說出這句話。
武司伸手解開她的發辮,將手中青絲輕輕攏開,解完一邊又解另一邊,直至長發完全披散開才停手,烏黑的長發將她原本白皙的容?襯得更加雪白動人。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一直想要解開你的辮子了。」武司柔道。「你一絲不苟的發辮,一如你想緊緊縛住的自我,何苦虐待自己,扼殺自己的一切?」
沈關月怔怔地看著他,任由武司溫柔撫模她的發絲。她怎能容許一個男孩子對她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理智在吶喊,但身體卻像失去了跟大腦的聯系、無法動作,只能任由他的嗓音環繞耳際;他的眼里沒有歧視、憐憫,只有鮮明的疼惜與不舍。
沈關月眨眨眼,感覺眼眶開始濕潤。
武司攫住她的細腕,握在銀雙鐲緊緊護住的腕際。
「這對銀雙鐲是你用來隔絕人群的面具,為了你的自卑與恐懼。」武司執起她的手,隔著鐲子親吻她的脈搏。「我只能盡我所能,化去你的恐懼,卻不能接受你將對他人的恐懼轉移到我身上,因此而拒絕我,這對我並不公平。」
斑灼的溫度炙紅了銀雙鐲,破除他的溫柔魔障,喚回她殘存的理智。沈關月用力一推,將毫無防備的武司推倒在地。
「我要趕公車。」沈關月胡亂搪塞借口,便匆匆抓起書包奔至門前,但是武司接下來的話讓她停下腳步。
「別以為這樣可以逃開,你逃得開我,卻逃不過你的心。明天,我等你的答覆。」武司朗聲道。「我說過,這一次不會是我輸,絕對!」
沈關月回過頭,看到武司坐在地板上,手臂置于微開的膝上,雙手交握,由下自上地看著她,眼中充滿自信。她躊躇了一會兒,一咬唇,旋開門把,落荒而逃。
武司嘴角勾起薄薄的笑,雙腳使力瀟灑躍起,拍拍身上的灰塵,彎身將散在地上的書本拾起,毫不費力地,一本一本整齊地放至書架上。
*9*9*9隔日清晨,沈關月坐在梳妝?前,持著梳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看著鏡中的自己發呆。
怎麼辦,該去學校嗎?以前再怎麼被流言重傷,也從未萌起逃學的念頭。沈關月咬著下唇,心中彷徨不安。
懊怎麼面對他?該給他什麼答案?,她放下發梳,習慣性地將長發中分編起辮子,編到一半,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武司的話,像一面魔鏡,將她的內心清楚剖析,真實地呈現在她眼前,讓她無法再藉由各種掩飾欺瞞自己。
是時候了嗎?王子來拯救被困在古塔上的公主了嗎?
她重將長發梳開梳齊,一向綁著發辮的長發帶著柔軟的髻度,像絲滑的黑色綢緞,披散在純白的襯衫上。
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那人兒腮上透著淡淡的櫻紅,眸子盈盈似秋水,含著期待與抗拒的矛盾混合情緒。這是一向封閉自卑的那個她嗎?
曾經以為自己會孤獨年老、直至死去,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闖入她的思想國度,甚至霸氣地想為她整頓城邦,而她,一個固執守舊的國王,竟讓這名勇者動搖了。
沈關月甩甩頭,背起書包,走出房門。
*9*9*9沈關月走進教室,眼神往武司的座位飄去,見他的位子上依然空著,一直懸宕浮空的心才落了地,卻隱約帶著一絲惆悵。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她取出了會計課本攤在桌面,視線盯著書頁,然而上頭的字卻半個也沒進入眼簾;她下意識地把玩才走出房門就因猛然涌起的恐懼和不自在,而再度緊緊系上的發辮;她不敢看表,也不敢抬頭,只知道班上同學陸續到校,道早與諠嘩聲此起彼落,而他,那連寒暄都帶著溫暖氣息的嗓音,卻未出現在耳際。
「當──」上課鐘響,沈關月微微一驚,抬頭看向角落屬于他的位子,依然空置著。
班上同學開始議論紛紛,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會計老師走上講台,擾攘的聲浪才逐漸平息。
鐘聲再次響起,卻已是第四節屬于導師的英文課。沈關月茫然地看著導師走上講台,不懂時間在何時流逝,為什麼武司還沒來,就已進入了第四節?
不等大家開口,導師就已明了班上同學的心思,更何況,學校里是藏不住秘密的,說不定內幕消息早已私下傳開。
「有一件事要跟大家宣布,武司轉學了。從今天起,大家不會再見到……」
接下來的話都已不重要了,沈關月轉頭看向窗外的天,天氣很好,天很藍,陽光和煦,偶爾會有絲涼的微風拂過。為何,在這片晴朗中的她,卻感到陣陣寒意直透心骨,凍得她不住寒顫?
她內心的碉堡為了那名勇者放下千年不釋的索橋,引他越過又寬又深的護城河,在這一刻,她清楚看見,他舉起了利斧,親手毀滅了這座橋梁,斬斷國王對他的托付與期盼,殘忍地嘲笑著這片頹圯的城池不可救藥,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下雨了嗎?沈關月望向依然湛藍的天,只見絲絲白雲,伸手觸腮,才發覺兩行清淚滑落兩頰。
「喂,其實啊,武司轉學是因為他老爸昨晚突然來把他帶走的。」
「他老爸?他們不住在一起嗎?」
「才沒有!我表弟住他家隔壁,說昨晚武司他家吵得好大聲,連我表弟在客廳看電視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說些什麼?快說啊!」
「武司他啊……是個私生子!」
「嗄?騙人,為什麼他爸現在才來帶他走?」
「不知道。」
「你不是說听得一清二楚嗎?呻……」
身後兩個男生小聲地交頭接耳,音浪傳進沈關月耳里,卻完全沒有進入她已停擺的思維中。她忙著收起殘橋,挖深護城河,一寸又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