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淺眠,黑韶坐在床頭吁了口氣。
昨晚靳嵐臨去的那一眼一直在他腦中徘徊,揮之不去。只要一閉上眼,即使是睡夢中,那雙靈澈的眸子依然在一片漆黑中炫然生輝,那似乎另有含意的眸光困擾了他一整夜,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去找「迅雷」奔馳一下吧!黑韶搖頭笑笑,經過簡單梳洗後,步出臥室往馬房走去。
才剛轉過拱門,那佇立在馬房前的身形讓他頓下了腳步。
怎麼這麼巧?黑韶暗自吐舌,若無其事地繼續走去。
身著淡青色勁裝的靳嵐正在檢查「雪綾」身上的配備,癌覺有人靠近。微一側首,看清來人時怔了一下,隨即恢復淡漠的表情。
「這麼早打算上哪去?」黑韶笑著問道。
靳嵐沒有答話,手用力一扯,系緊鞍上的革繩。
不屈不撓是他的優點,黑韶一聳肩,依然臉上帶笑。
「這匹馬真俊!」手撫上「雪綾」純白的鬃毛,贊道。「毛色
無雜,肌理分明,兼之馴從乖巧,比起我那匹劣駒,不知好上幾倍。「
面對黑韶的夸贊,靳嵐依然面無表情,只拿冰冷的眼神看他。倒是在馬廄里的「迅雷」听見了他的話,不悅地以蹄踹牆表示抗議。
一連踫了兩個釘子,黑韶苦笑,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冒犯了他。
昨晚夜宴時靳嵐雖不多話,可也不會這麼一臉防仇人似內敵對表情。難道是因為他知悉了陵嵐國爭位之事,所以對他存有心結?但那件事是靳嵐主動透露,他可沒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硬逼他說啊!
「有空嗎?」靳嵐突然回頭問道。
黑韶一怔,這句話讓他有點哭笑不得。現在才問這個問題,不嫌有點過遲了嗎?昨天不知是誰強將他邀進宮中作客,如今居然還問他有沒有空?
縱使不滿,黑韶卻不願出言反駁。冰凍的容顏好不容易出現—絲暖日。又何苦喚來烏雲將之掩蓋,陷自己于霜天雪地之中呢?
「當然有,敝人在下我空閑得無以復加。」黑韶長袖一甩,抱拳一揖。「謹遵太子差遣。」戲謔的神情洋溢于色。
候在一旁的馬房小廝見了,忍不住偷笑出聲。
靳嵐微微皺眉,薄怒的表情似嗔,輕抿下唇,瞪了黑韶一限,黑韶也笑著睜大雙眼回瞧他。靳嵐眉頭更蹙,轉頭避開他的目光,指示小廝將「迅雷」帶出。待「迅雷」佩鞍妥當,靳嵐走至「雪綾」身旁,迅速翻身上馬。
「我帶你去陵嵐國的邊境瞧瞧。」不等黑韶答話,靳嵐低喊「架」的一聲,手上韁繩一扯,如離弦的箭羽往前竄去。
看著地上揚起的沙塵,黑韶挑眉,搖頭笑笑,接過馬僮遞過的轡繩,足下輕點,輕松優美地躍上馬背。不用主人下令,默契甚佳的「迅雷」興奮地以後腳直立嘶鳴,落下時,前足才剛沾上沙地,就以迅捷的速度直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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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一白的駿駒形影竄越了整個陵風國邊境,繞了一圈,在陵嵐與熊出交界的一處高原停下。
「我們的教練場在那兒。」靳嵐一手持韁,一手指著山腳。下的兵營說道。
黑韶順著他的手勢看去,不禁微微輕笑,連軍營都充滿了陵嵐風味,果然像是以文立國的規模,小小的,可愛極了。
「怎麼了?」靳嵐眉頭微擰,黑韶的反應全落在她的眼里。
他的笑代表什麼?她敢打包票,什麼涵意都有可能,但絕不會是贊賞,這一點她相當有自知之明。
「沒什麼。」黑韶強忍住笑意,剛剛心里想些什麼他可不敢透露,看得出來靳嵐對這個軍營挺在意的,不然也不會第一天就帶他來此。「這里地處險要,將軍隊設置于此,聰明!」他抬頭環顧四周,專挑優點贊揚。
「是嗎?」靳嵐翻身下馬,將軍隊移至此地可是她的主意呢。「怎麼說?」
「你看,地形在此剛好形成一個狹小的谷口,四周高原成為天然屏障,將軍隊設于此,只需少數的兵力,就可輕易守住,任他敵人再多也無用處。」黑韶下馬,手持隨地拾起的樹枝在沙地上概略地畫出地形圖,分析部署。
靳嵐听得直點頭,心中欽佩不已,她花上十來天才評估出的位置,他居然繞了一圈就看出來了?
「還有沒有需要改進的?」靳嵐追問,直視黑韶的眼神充滿急切。
黑韶搖頭笑笑,性子這麼急?要利用人也稍微掩飾一下嘛!
「如果能在高處設置一個哨站會更好,利于觀察來人動靜,即使有敵來犯也能提前發覺。」語畢,黑韶開玩笑地說道︰「你邀我到陵嵐做客不會就為了這件事吧!」
「沒錯,就為了這件事!」靳嵐點頭斷然道,翻身跨上「雪綾」,側頭看他。「不然還有別的嗎?」
黑韶的笑當場僵在臉上,哪有人回答得如此直接的?好歹客套一下,才下會傷了他的自尊心嘛!嘿嘿地苦笑了兩聲,正想講些場面話,看見靳嵐勒起韁繩,疑惑地開口。「要回去了?」不是才出來一下子而已?
「不,去教練場,跟我來!」語音未畢,一人一騎已消失于塵沙中。
天吶!黑韶撫額仰頭大嘆,真被利用到底了。原本還想著能享受一下悠閑舒適的墮落生活呢,這下子如意算盤全都亂了,看樣子是誤上賊船嘍。
走近‘’迅雷「,看到它眼里來不及遮掩的笑意,不由得眼一瞪,嗤鼻罵道︰」還笑!沒用的東西,主人受難還在幸災樂禍。去!「雙足用力一蹬,重重地落在」迅雷「身上。
「迅雷」吃痛,不悅地低鳴了聲,卻還是無損它的好心情。
黑韶睨了「迅雷」一眼,見它一臉的神清氣爽,可不是?它昨晚可吃好、睡好呢,自從跟了主人到處奔波,這樣的際遇可
是好久都不曾有過。更何況;受苦的又不是它,它只要負責載主人到這里,這跟以前偶爾還來場人馬大賽的操勞比起來,可輕松多嘍!
「迅雷」腳步加快,迫不及待地將背上的主人送往教練場,讓他接受苦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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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番指導,黑韶已累得苦不堪言。
才一跨進教練場,靳嵐立刻丟來一堆問題要他解決。天曉得他不踫軍隊操練已經多久了,如今突然要他訓練一批毫無軍紀的士兵,跟以前雲綢那些經過訓練、紀律嚴明的軍隊比起來更是事倍功半。
從一早被騙進教練場起,直忙到日暮西山,好不容易才教會那群駑鈍的士兵基本的陣法編排,這種東西在雲綢根本連教都不用教,在這里卻得花上一整天的工夫。黑韶癱坐在樹蔭下,翻眼苦笑。
「喝水吧!」靳嵐走到他面前,遞過一個羊皮水袋。
黑韶伸手接過,舉起水袋微揚以示謝意,湊到嘴邊咕嘟嘟地連喝了好幾口才放下手。
大熱天還得操兵,這種苦差事真不是人干的!黑韶心里埋怨道,一思及此,全身好似有股躁火在燒,不由得又拿起水袋,直喝得涓滴不剩才意猶未盡地停手。
「累嗎?」靳嵐走至黑韶身旁,背靠著樹干側頭問道。
黑韶的能力讓她驚訝,她低估了他!原以為外表看起來精靈輕月兌的他,應該只專精于兵法帷幄方面,沒想到當整師的軍隊排列在前,黑韶渾身的氣質全然改觀,與之前的模樣判若兩人。
慵懶的眼神被精銳所取代,鷹車且嚴峻,含笑的語音已不復見,命令一下,平穩的音調不曾微揚,然而里頭所藏的氣勢,卻震住了在場所有的人——包括她。
陵嵐的士兵是散漫的,長久處于安逸之下,別說糜惰,就連心理都怠懶不堪。這師軍隊她訓練了很久,能有多少能耐她清楚得很,沒想到,個把月的嘶吼斥喝比不上他人的沉穩指揮,今日她看見一盤散沙集結成了堡壘。
「還好。」黑韶一聳肩,戲謔道。「不過是在烈日下忙了整天,不過是士兵們听不太懂指揮,常跑錯了方位;不過是騎馬帶陣時差點被弄錯時機的長槍手刺穿胸膛;不過是喊到聲嘶力竭都沒水喝而已,沒什麼。」語畢,又是一個聳肩。
靳嵐听了差點啞然失笑,這叫沒什麼?她都忘了那個長
槍手事件,要不是那時黑韶反應快,及時後仰上身平貼馬背,怕當場就魂斷陵嵐。
「那名士兵我會對他懲以軍法的。」靳嵐斂起想笑的念頭,盡量以嚴肅的口吻說道。話才剛說完,就見黑韶皺起了眉頭。
「哪能怪他?這樣就懲以軍法,怕不整個軍隊都去掉大半了?那個弓箭隊的張叔啊,地堂隊的小吳啊,騎兵他的老許啊,誰沒出過差錯?刀劍全往我身上招呼。」黑韶手掌一揮,絲毫不引以為意地笑道。「別小題大作了」
靳嵐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才一天的工夫,他居然把那些土兵的名字全模熟了?瞧他點起名來如數家珍。
「當初你掃蕩山賊是帶這群軍隊嗎?」黑韶突然問道,見靳嵐點頭,立刻一臉崇拜地抱拳作揖。「甘拜下風。」憑著這群烏合之眾,居然還能大獲全勝?
「帶他們出去只是為了假裝商旅龐大,財富眾多,這場對峙中陵嵐完全沒有用到武力。二桃殺三士,這個故事听過吧?根本不需花費一兵一卒,只要稍加挑撥,人心的貪婪自會將他們殺得片甲不留。」靳嵐解釋,弓起雙腿緩緩坐下。
「高招!」黑韶鼓掌叫好,嘿嘿笑了兩聲,抬頭看天。「什麼附候回去?」中膳時根本熱得食不下咽,如今晚風消暑,才發覺真的餓癱了。
「現在?」靳嵐徵詢黑韶的意見,見他迫不及待地猛點頭。「那就走吧!」語畢,率先站起。
「等等,我餓得沒有力氣了!」黑韶喊道,手急忙搭上靳嵐的肩,全身的重量加在她的身上,支撐站起。「借我扶一下。」
突來的男子體熱與接觸讓靳嵐猛然一驚,下意識地往前邁出,卻踩了空,腳下一個踉蹌往前撲倒,黑韶見狀急忙一扯,剛好靳嵐又在此刻使力往後,兩人重心不穩雙雙倒地,靳嵐結實地壓在黑韶身上。
臉一貼上黑韶溫厚的懷中,帶著草原清新的男子氣息霎時填滿胸臆,不由自主,無法克制地,潮紅迅速泛上靳嵐的粉頰。
「你怎麼那麼弱不禁風啊?」黑韶被靳嵐的肘部撞上肋骨,忍不住低聲申吟。「早說嘛,我扶樹干就好了。」八成被靳嵐這小于的肘關節撞到,痛死了!
「我不知道你會突然靠過來,重心不穩才會摔倒。」靳嵐急忙起身背過身去,不敢讓他見到臉上的變化,企圖使聲音平靜,只可惜不是很成功。
黑韶一翻白眼,今天真是倒霉透了,連要回宮了都還會有事發生。他腰背一使力,輕巧躍起,屈身撢撢身上的灰塵,才
突然想起,靳嵐好輕,伏在他身上時竟一點重量也沒有。狐疑地盯著靳嵐單薄的背影半晌,終于得到了結論。
「你該多吃點,太瘦了。」黑韶搖頭噴聲道,男人輕得像根羽毛成什麼話?
靳嵐好不容易使神色恢復正常的冷然,正要回過身,听到這句話血液又轟地直往臉上沖。她隨便丟下一句。「我去牽馬。」立刻頭也不回地施展輕功往前奔去。
留下黑韶詫異地站在原地,看看天、看看地、看看頭頂的樹蔭,不解靳嵐哪根筋又不對了。
微風襲來,一股淡雅的香氣拂過,味道和靳嵐靠在他胸前的味道一模一樣。黑韶的眸子一眯,瞳色轉為深沉,若有所思地盯著那抹淡青的身影。書香@書香www.bookspice.com書香@書香www.bookspice.com書香@書香www.bookspice.com書香@書香
當經過整天勞動的兩人風塵僕僕地回到宮中時,已夜幕低垂,墨如黑緞的穹蒼布滿了點點星子。
將馬交給了馬房小廝後,兩人走進清泡宮。才剛剛跨進庭園,立刻有兩名宮女遞上兩條浸過井水的冰涼棉巾,靳嵐伸手接過,輕輕在臉上擦拭,對其中一名宮女低聲交代幾句,
那名宮女連聲應是,立刻退出了庭園。
黑韶接過棉巾,用力在臉上一抹,那沁涼的溫度讓人暑氣全消。低頭一瞧,巾上的髒污讓他摔起了眉。
「我先告退了。」將棉巾遞給等候收拾的宮女,黑韶開口,扭扭臂膀,他現在累得只想當場躺平。
「我吩咐宮女備膳了,用過再走。」靳嵐平淡的語氣里完全沒有商量余地。
他還能說什麼呢?黑韶無奈地一聳肩,跟著靳嵐走進昨晚用膳的亭子。想起昨夜的情景,心里默禱靳嵐可別又突然翻臉。驀地動作一頓,正要坐下的態勢硬生生停住;他這才想起,靳嵐今日沒有按時在此候著秀妃娘娘啊!
「靳嵐,那個秀妃娘娘探訪的時間早過了,她撲了個空會不會有什麼影響?」‘黑韶問道,可別為了這件事害靳嵐丟了太子地位。正接過宮僕呈上酸梅湯的靳嵐杯舉至唇邊,頓了下,眼中閃過一抹慌意,隨即被淡淡的反抗掩蓋,又繼續啜飲。
「沒事的。」靳風將杯盞放置幾上,向清浥宮人口輕輕地。掃了一眼,目光調回,唇角勾起嘲諷的弧度。「自會有人來替她‘伸張正義’。」
黑韶順著她的眼光看去,暗地吹了聲口哨。這排場較之
昨日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吶!為數眾多的護院持刀開路,接下來的是數不清的宮女大監,正主兒都還沒走至亭邊,一堆閑雜人等就已將清幽精致的庭園擠得水泄不通。
要耍氣派也不是這麼個耍法呀!黑韶無法苟同地猛搖頭,一瞥眼,清楚看見靳嵐因心愛的庭院被人踐踏而臉色一沉。
看那被拱護在眾人之中的男子身著金衣,上至發冠下至及履,無一不閃著金輝,那全身光芒反射讓人幾乎無法正視。黑韶皺起的濃眉更是大肆糾結。這想當皇帝的宣告也太昭然揭露了吧?一點也不懂得掩飾,就只差沒把皇袍加身了。
「他是……你的皇弟靳菽?」黑韶靠近靳嵐小聲問道。
「嗯。」靳嵐輕應了聲,在看見一名護院為了幫靳菽開路,踢散了地上模擬山水景色的假石一角時,神色更加峭寒。
糟了!黑韶暗叫不好,趕忙端起茶盞,陪著笑遞到靳嵐面前。「喝杯茶順順氣吧!」看來開戰時刻不遠嘍!
靳嵐冷然地撥開他的手,一抬頭,目光剛好迎上踏進亭子的靳菽。
「有事嗎?」靳嵐看向眼前這名同父異母的皇弟,語氣冰冷得沒有半絲溫度。
直至此時,近距離減弱了金光的折射,黑韶才有辦法看清靳菽的面貌。容色白皙,眼小、鼻大、嘴尖,兩頰削瘦,四肢骨瘦如柴,偏偏頭顱又大得異常。兩只小眼賊溜溜地轉,一點皇室氣質也無,若除去那身華貴服飾,像極了街頭的小癟三。
黑韶在腦海拼了命思索,昨兒個傍晚見的秀妃明明不是長成這副德性啊!難不成陵嵐國主長相如此?轉頭偷看了靳嵐一眼,暗自慶幸,還好靳嵐不像父親。
「沒事不能來看看皇兄您嗎?」靳菽桀桀怪笑,不用人招呼,徑自坐了下來。「听說皇兄操了整天的兵?那可累得緊嘍!懊不會是有什麼打算了吧?」
累的人是我吶!黑韶在一旁不悅地抿著唇,雙臂環胸斜睨靳菽,眼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防備。這小子擔心靳嵐擁兵自重,一得到消息就來探虛實了。
靳嵐俊容一板,根本不屑與他多言,只淡道︰「我國兵力太弱,需要加強。」
「陵嵐向來以文立國,根本不曾有外敵來犯,皇兄又何必杞人憂天?」靳菽嗤之以鼻,靳嵐根本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太子地位,私下訓練了一批專供他差遣的私人軍隊。靳菽狠狠地瞪了靳嵐一眼,絕對不能讓他得逞。
原本就冷凝的面容更是面無表情,靳嵐對靳菽的短視淺
見感到可悲。那短淺的視野只專注于皇位爭奪,卻完全忘了國勢安危,如果真要把陵嵐交給他,那麼陵嵐怕終將毀于婬逸吧!
「難不成……」靳菽原本笑得虛假,突然兩眼精光一閃,相貌猙獰。「掌握了兵權就不用再去畏懼任何人,可以為所欲為,這招高啊!」
靳嵐對于靳菽的恣意揣測並不曾費心辯解,只是微眯的眼透露著難以察覺的不耐,仰首看向亭外的皎月,不再正眼看他。
「我就說吧!被我猜中了,唉,」靳菽見靳嵐對他根本不理睬,怒火上升,用酸溜溜的口吻對站在一旁的僕從大聲說道︰「沒有專屬軍隊,怕哪天讓人看了不順眼,怎麼彼鏟除的都不知道。兵馬耶,陵嵐國中士兵橫行,怎麼得了!我這眼中釘給人拔了沒關系,但害得百姓人心惶惶可不得了;皇兄,你就高抬貴手吧,別再放縱私心了,多為國家想想。」說著便苦起了臉,一副犧牲小我的悲愴神情,滿園的隨從立即附和,「太子請高抬貴手」的聲喊此起彼落。
這番顛倒是非的污蔑話語讓靳嵐心中的怒意奔騰,握緊了拳,不住地微微發抖,他以為她不知他和李元樵的勾當嗎?他們在陵嵐城郊的一座院落養了一批武人,他們的用意又何在?她不曾指責他們,他倒反而先聲奪人了?
「哈!」一旁的黑韶當場很不給面子地爆笑出聲。「眼中釘?這根眼中釘可難拔得緊吶!」譏誚的話語挑釁意味濃厚;
諷刺間黑韶側頭不著痕跡地看了靳嵐一眼,見靳嵐依然是一臉的雲淡風清,那一席話似乎沒听入耳;但他清楚得很,靳嵐不過是為了顧全兄弟之情而按下怒氣。黑韶一挑眉,靳嵐修養好可以任靳菽說去,但他這個外人可看不過去,忍不住開口就是一記回馬槍,又狠又凌厲。
靳菽正罵得興起,兼之眾人拱捧,飄飄然地好不得意,突然被人打斷了冷嘲熱諷,氣得當場瞪大了眼,一拍石案猛然站起,嘶聲叫嚷。「誰?誰打斷我的話?給我滾出來!」
「兄台,在這兒。」黑韶好整以暇地靠在石桌,以手支頷,斜睨著他。
靳菽循著聲音來源看去,微微一怔,哪里來的這號人物?隨即又恢復狂然跋扈的態度怒吼著。「你是什麼東西?竟然敢在這里撒野……」
「喲喲喲,這句話有待商榷哦!」黑韶伸出右手食指在靳菽面前晃了晃,不以為然地抿唇搖頭。「撒野的東西恐怕另有其人,還有這位兄台稱自己為‘東西’不太好听吧?」
這不是擺明了在說他嗎?靳菽氣得火冒三丈,手指著黑
韶,直逼鼻尖。「你……」
黑韶突然迅速站起,手刀往靳菽腕間一劈,看來沒什麼力道的攻擊,卻讓靳菽捧著手直跳喊疼,活像只被踩著尾巴的猴子。
「這里是清泡宮,未經太子許可竟敢帶著大批隨從擅自闖入,放肆!」黑韶厲聲喝道,方才的閑靜已消逝無蹤,此時的他氣勢迫人,凜凜生威。
靳菽被他的氣勢震住,隨即憶起自己的身分,一個堂堂的皇子,居然任由一個野夫草民斥喝污辱?
「報上名號來!」靳菽氣得渾身發抖,手腕傳來的劇痛,不啻是火上加油,一掌揮開上前檢視傷勢的貼身太監,指著黑韶叫囂。
「想再來一記嗎?」黑韶又恢復平常的灑月兌模樣,手掌一揚,黑眸盈滿了戲弄,看到靳菽忙不迭地將手藏到身後時,唇角勾起,低低地笑了兩聲。
「來人吶,將他給本座拿下!」靳菽氣得臉色青白交接,命令一下,守在亭外的士兵立刻一擁而進。
只見黑韶依然漫不經心地笑著,輕輕吹了聲口哨。「好個沒有專屬軍隊啊!您真是謙虛了。」沒有軍隊聲勢就如此浩大了,要真組了個軍隊,怕規模要比雲綢強盛。
「住手。」
久未開口的靳嵐輕輕一喝,冷嚴的語調讓蓄勢待發的護院武將們全停了動作,你瞧我、我瞧你,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在眾人的注視下,靳嵐優雅地端起杯盞,淺啜了幾口,然後視線在靳菽身上掠過,那絕對零度的冰冷讓靳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現場一陣靜默,唯有黑韶還不怕死地吹著斷續的音節斜靠著身後的梁柱,雙手交疊枕在腦後,伸直長腿,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仿佛引發這場騷動的罪魁禍首另有其人。
「真當我這個清浥宮主人不存在了?」靳嵐沉道,手一揮喚來服侍的宮女,讓她拿下杯盞,才用冷眼睨著靳菽。「你帶這群人來做什麼?甚至還想在我宮里拿人?」
對于秀妃與靳菽的挑釁與激將法,她一向以沉默應之對那些傷人言語只當潑婦罵街、野犬狂吠,任由他們白費功夫說去。然而這種對付方式似乎開始改變了,她發現,打從月韶來了之後,她那控制自如的耳不再能過濾詆毀的言語,習靜的情緒也開始產生波動……
在黑韶為她出頭反諷靳菽時,她該出聲制止的,因為那不是她慣用的低調處理方式;然而,她的心智卻違反了理智反而坐在一旁默許了黑韶的舉動。她承認,在看見一向狂
無阻的靳菽踢到鐵板時,她很想笑;要不是強力克制,怕她二十年來的形象將毀于一且。
她不想阻止啊,她反而希望機智慧黠的黑韶多說一點,那種有人為自,己挺身而出的感覺,讓心頭暖融融的,仿佛向來冰封的心有一角開始融化了。只可惜,靳菽禁不起挫敗,馬上就氣急敗壞地想以武力解決。
見大敵環伺,黑韶依然輕松地不為所動,除了母後及秦嬤嬤以外,對其余人完全封情相待的她竟也開始慌了。來者是客,她既開口邀他人宮,她就得為他的安危負責,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她如此對自己解釋,為自己異常的情緒尋求藉口,故意不去理會那心頭隱隱浮現的陌生情慷。
「他攻擊本座,你也瞧見的!」靳菽急嚷。
「你先辱罵在先,說他不過略盡防衛之責也不過分。」靳嵐對靳菽的反駁並不采納,看見黑韶挑眉,已明白他的暗示。更何況,伸出你的手,傷痕在哪?「
「不就在這……」靳菽一翻衣袖,將那未曾做過粗活的白女敕手臂展示在眾人眼前。就著亭中懸燈低頭看去,頓時語塞;手臂白皙依然,哪里像是受過傷的模樣?
靳菽不死心,怕自己記錯了手,連忙又卷起另一手的衣袖,在金衣的襯托下,肌膚細致得根本不像男人的手。
「怎麼會這樣……」靳菽不可置信地低嗜,明明痛得他幾乎以為手腕斷了。
「他不過是輕輕撥下你的直指,你卻稱之為‘攻擊’?這不是欲加之罪嗎?」看見靳菽急怒得滿頭大汗,她發覺原來逗弄他人是這麼好玩。
看到那小子自以為找到靠山,還兀自笑得樂不可支,靳菽惱羞成怒。
「他是誰?你竟然任由他在這里污辱本座?」他一定是靳嵐請回來的幫手,兩人狼狽為奸,聯合攻擊他!靳菽憤恨地看向靳嵐,不滿地怒吼。
「他是我請回宮的貴客,你該以禮相待,而非現在這種排場。還有,」靳嵐直視他的眼,不怒自威。「這里是清浥宮,本太子都尚未自稱為‘本座’更輪不到你來這里放肆!」
靳菽心一凜,才發現盛怒之余,竟把平時擅用的太子稱呼月兌口而出。大驚之余,初臨時那種不可一世的氣焰頓時收斂不少。
「全都退下。」靳嵐手一揮,不願再與他浪費時間。
靳菽訥訥一揖,帶著大批隨從迅速退出清浥宮,與方才的來勢洶洶恍若天壤之別。
這一切,黑韶不曾插手,看向靳嵐的眼神透露著贊賞,幾
乎要為她鼓掌賀采。他還以為憑靳嵐那種不受言語挑弄的個性,能默許他的擅自反駁就算是最大的容忍範圍;沒想到,她居然取回了掌控權,反將靳菽攻擊得落荒而逃。
他該對靳嵐另眼相看了。
「你怎麼看得懂我的眼神?」黑韶突然想起,他剛剛用眼神暗示靳嵐,他並未傷到靳菽,他不過是運用內力在靳菽腕間穴道刺激了下,只會造成突然的劇痛,其余根本毫無影響。只不過這樣就足以讓那個二皇子痛得當場哇哇大叫了。
「我想你應該不是會做出這種有勇無謀之事的人。」靳嵐微怔了一下,只淡淡地回答這句話,卻表明她對他的了解。
這算是…夸獎?黑韶挑挑眉,但笑不語。能得到如此斂言的太子當面稱贊,實屬難得啊!不過換句話說,依靳嵐所言,這樣也算是城府深沉嘍?這突然的念頭,讓他原本愉悅的心情迅速轉沉。
靳嵐不理會他一臉郁卒的模樣,徑自喚來宮僕,轉眼間石桌上已擺上了四碟素肴、二碟野味,全是涼拌佐以調醬或清淡爽口的清蒸方式,樣式精致,在令人食欲不振的夏日里,見了依然忍不住食指大動。
開胃的微酸香味撲鼻而來,黑韶的肚皮很不爭氣地咕嚕嚕直叫。
「可以用了吧?」黑韶一臉垂涎,視線停駐于桌上佳肴不曾稍瞬。
「請。」靳嵐拿起桌上的象牙箸,還沒伸出,就見黑韶猶如餓虎撲羊地大肆殘卷桌上菜肴。那吃相若要嚴格挑剔,絕對上不了台面;但如此不雅的舉止,卻讓她感動莫名。
見狀靳嵐放下雙箸,只靜靜地凝視著他。黑韶在她面前自若透明得像與家人相處,他的不拘,讓她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笑,帶著歡欣竊喜,還有一絲絲的愛憐。這種陌生的情緒,連她本身也不自覺。想起日暮時的接觸,一股焚灼又燒上了雙頰。夏日,真熱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