夌嵐宮中,四處喧騰著絲竹喜樂,愉悅的氣息彌漫在每個人的臉上,人人帶笑,說起話來總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激動。宮僕們忙碌著,為了使前來祝賀的使節賓客們都能盡興而歸,更想藉此將夌嵐的國威富饒傳至大地的每一角落。
在夌嵐新主登基大典當夜,夌嵐國中徹夜狂歡,不分親疏,百姓全陷入一片歡欣的喧鬧中。眾臣與各國使節不斷涌進的夌嵐宮中,更是大小樂宴不斷,彩燈懸滿了整個廊檐,直至宮外,將整座夌嵐宮妝點得彩炫奪目,光與晝爭,將日的明亮延續到黑夜,亦意味著新主即位,未來的國運將如此一般,晦暗永不降臨。
晚宴的最高潮,由精彩優雅的歌舞中帶入尾聲,此時在場人士都已雙頰微醺,呈現醉態,一些不勝酒力的早就讓人扶回房中歇息。
「曜兒,父皇敬你一杯!」夌嵐國卸任皇帝黑韶執起酒斛,朝黑曜舉杯。
雖已近耳順之年,但在長年習武的調息下,雙鬢微白的黑韶絲毫不呈老態,銀白的發角反而更添成熟的韻味,眼梢含笑的溫煦帶著股魅力,讓人見了猶如心頭撒下暖陽。
看著眼前偉岸的兒子,黑韶眼中閃過一抹驕傲,然而隨之熠然的,是另一種更難以察覺的竊笑。
黑曜不語,勾起杯盅,略一抬手回禮,舉杯就口低啜。瞥了一眼桌上數十個空置的酒壺,黑濃的眉微聚。
黑曜,夌嵐國的新任君主。
若說黑韶是耀眼的日焰,黑曜就是深不可測的夜幕。
黑曜臉如冠玉,俊美與狂霸共存,卻又令人難以置信地相容,沒有半絲突兀,而湛黑的瞳眸盈著精銳的光芒,自信冷冽,帶著傲視一切的凌駕優越,剛毅的鼻梁有如刀鑿,襯著削薄的唇,無聲地宣告著己身的王者氣勢,毋需黃袍加身,自然散發的氣質就已令全場折服。
案子倆並排而坐,相似的容貌均屬俊逸,但截然不同的氣勢,更是讓人明顯感受到兩者的相異之處,各有各的優點特質,卻同樣地令在場人士不禁為之傾折。
「曜兒,這大喜的日子,咱們再乾一杯。」黑韶笑道,在啜飲時,藉著袍袖的遮掩,將杯內的酒盡數潑至身後。
黑曜不發一語,鷹眸掠過一抹銳利的光芒,仿佛察覺到黑韶的舉動,卻依然不動聲色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坐在皇位上的他、向來喜怒不輕易形於色的他,此時臉上卻隱隱透著慍色。上個月父皇毫無預警地對天下宣布,將皇位繼讓給他;父皇知他,料到他一定會反對,於是采用了這個無法改變的方式。
君無戲言,這個讓人猝不及防的舉動,將他推上了無法反抗的高台。
「曜兒,大喜之日,怎麼還一臉沈郁之相?」不就是登上皇位嘛,有什麼好值得不高興的?黑韶明明知道兒子為何板著一張臉,卻還明知故問,完全忘了自己是那個急欲將皇位這個燙手山芋推掉的始作俑者。
「您說呢?」黑曜微眯著眼,語音不曾微揚,卻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登上皇位,亦意味著他無法再隨意出宮,無法深入民間探訪民瘼,他只能待在議事堂里,听由各位大臣間接傳導的消息,其中真實性如何只能自己判斷。
這就是生為一國之君的憾恨之處。
「父皇是信任你的能力,才早早將皇位傳給你的。」黑韶立刻藉著斟酒的舉動,掩飾心虛的表情。
他也不算說謊,不過這只能算是原因的一小部分而已,黑韶唇畔浮現得意的笑。想當年他離開雲紬國四方游走,為的就是跳月兌束縛的宮廷生活,沒想到來到夌嵐國時,讓他遇到了黑曜的娘靳嵐,反倒自動投入另一個拘束的深坑,坐上帝位,一坐就將近三十年。
看著黑曜深沈內斂的表情,黑韶心里驕傲與惋惜交集。兒子的成就是令他引以為傲,但是呢,個性卻教他為之扼腕,一點也不像他,十足十像極了他第一次所見到的靳嵐,沈穩冷冽。唯一不同的是,黑曜較之靳嵐還多了份強勢的自信,他的優越能力讓他自傲得令人信服。
好不容易捱到兒子能獨當一面的時候,近年優異的表現頗受各國敬畏,加上國內施政深得人心,這一切看在身為人父的他眼里,其實是竊喜大於驕傲的。他終於可以擺月兌掉帝位的枷鎖,享受閑雲野鶴的自由生活了!
「是嗎?」黑曜睇了他一眼,微微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你這句話讓父皇好寒心吶!」黑韶裝出一副受傷的表情,隨後又像換面具似的,轉眼間臉上立刻又堆滿了笑,他舉起酒杯。「來,讓父皇以這杯酒來表達祝福吧!」
「父皇,」黑曜飲盡杯中的液體,在發現他才放下酒杯,黑韶就迅速地斟滿它的狀況時,淡道︰「希望您還記得,自從兒臣沾酒以來,還從沒有醉過。」
正在倒酒的黑韶心一凜,差點將酒潑出杯外。這小子怎麼那麼精明啊?竟給他瞧出了端倪。連忙收斂心神,故作不懂黑曜的弦外之音,強自笑道︰「這是好現象啊!」
扁讓出帝位,還不算是真正的掙月兌束縛,要遠離夌嵐國才算是無牽無掛,但——告訴黑曜?哈!黑韶暗自嗤笑。會做出這種事的人是傻子,听到此事的黑曜不派重重侍衛將他們包圍才怪!
因此,他和靳嵐這堂堂的太上皇和皇太後只得避開眾人耳目,趁夜遁逃出宮,但黑曜的精明卻教他們甚感棘手,唯一最保險的方法——醉!讓他醉得不省人事,等到他清醒之際,他和靳嵐早已不知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雖然使這種手段有點不太入流,不過,為了往後的自由,要點詐,教性格里的良知道德暫時睜只眼閉只眼也就得了。一想到今晚過後就可徜徉於山野林間,黑韶不禁露出微笑。
「醉了,就容易讓人趁虛而人,可能會被身邊最親近的人所陷害也說不定。」黑曜狀似輕閑地說著,在看到黑韶渾身一震時,勾起了嘴角,黑澈的眸染上一絲狡猶的笑意。「兒臣敬父皇一杯。」
「嘿……」黑韶僵笑舉杯,香醇的液體滑入喉頭時竟帶著苦澀。
這小子不是擺明了說他嘛!看著桌上那一堆空著的酒壺,再看看黑曜那一臉神智清明、目光如炬的模樣,黑韶臉垮了一半。難不成他盤算了多年的計劃,就此泡湯?捏緊了振袖中的藥包,心中默禱︰曜兒啊,你可別怪父皇啊,誰教你那麼精明呢,有時,太過精明不是件好事啊!
至少,對父親這麼防範就不是件好事!在看到黑曜眼中的笑意時,黑韶又默默地加上這句。
此時一名使節上前祝賀敬酒,轉移了黑曜的注意力。
黑韶見機不可失,急忙以袖掩壺,取藥包、掀壺蓋、下藥,動作迅速,在短短時間內一氣呵成,等那名使節退下後,那壺酒又好端端地擺在原處,彷佛不曾動過一般。
「來來來,再喝一杯吧!」黑韶殷勤勸酒,宛若沒事人樣,然而臉上那過於燦爛的笑,是完美中唯一敗筆。黑曜看著他,精銳的目光帶著審視,看得黑韶頭皮發麻、冷汗直流。不會被發覺了吧?
是自己多心吧!連皇位都接下了,父皇還有什麼好算計他的?黑曜一挑眉,決定忽略心頭的警訊,將杯中酒液仰首飲盡。
然後,在下一刻,在他發覺酒香過於濃冽的一瞬間,他發覺自己作了一項錯誤的抉擇——他該死的被父親算計了!但一切已無法挽回,隨著酒迅速滑落喉頭的同時,精魄的身子亦失去意識地往前傾,最後一眼,是父皇那得逞的笑靨在眼前晃動著。
在黑曜即將貼上桌面的瞬間,黑韶及時接住他的身子。
千杯不醉是吧?遇上了「醍醐香」,看你這小子還醉不醉!黑韶看了氣息紊重、雙頰醺紅的黑曜一眼,一掃方才的不安狀,笑得自信飛揚。
「皇上醉了,撤宴,擺駕回宮!」黑韶提氣發聲,將聲音平穩傳出,神情輕松得意地看著宮僕們將黑曜架起,快步往外走去。他還趕著回清瞿宮和靳嵐整理整理包袱,雙宿雙飛去呢!
在一片的恭送聲中,「醉」得不省人事的黑曜讓人抬回了清昊宮。他不曾醉過的紀錄,在父親的陷害下,就此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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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昊宮中,數名宮娥正忙碌地打點一切事宜。
「手腳快點兒,太子……皇上已經往回宮的路上走來了!」一名宮娥慌忙地沖入寢宮,神情緊張地嚷著。「听說皇上醉得不省人事呢!」句末還帶著興奮異常的笑意。
房中的宮娥們听到了,興奮地交頭接耳,格格的嬌笑聲被壓抑著,卻是此起彼落。分配到整理皇上寢宮的職責,算是天大的喜事,能為皇上盡一份心力不說,要是幸運地因此而被皇上看中,更是每一個宮娥最大的夢想。無怪乎每個來整理寢宮的宮娥全都擦粉抹脂、打扮得艷麗非常,一點也不像來打掃的模樣。
有一名宮娥,並不像其他人三兩成群,修長玲瓏的身子背對著眾人,獨自一人靜靜地擦拭著窗欞。烏黑的發簡單地盤了個髻,綰在宮冠之下,臉上脂粉末施,卻清麗沈靜,較之他人的精心雕琢,反而更襯出她的靈氣獨特。
是嗎?皇上快到了?而且還醉了?听到來人的通報,她握著布幔的手一緊,那澄澈的眸子閃過一絲光芒。
她進宮多年,等著就是報父母之仇,但皇宮多大?別說報仇了,就連仇人面容也未曾見上一眼;她所要刺殺的太上皇和皇太後到底長什麼模樣,她完全不知,職責分明的僕役制度更是限制了她的範圍。
她只能咬緊牙根硬熬著,從勞苦的洗衣房僕佣熬到了清昊宮里,雖離目標尚遠,但至少她靠近了許多,更何況,清昊宮里,還有一個她亦將一同誅之的人——黑曜。
在九年前,她就立下了誓言,要將這三名弒親之人誅殺,用他們的命來祭拜父母的在天之靈!
天可憐見,好不容易讓她等到了——新王登基大典,人手忙亂,就連她從未涉足的皇上寢宮也踏了進來,或許,老天憐憫她辛苦蟄伏、等待了這麼久,終於就要賜給她一個機會了。
「你們這些個丫頭,叫你們整理個寢宮也弄了那麼久!」一名福泰的中年婦人走入寢宮,看到個個宮娥魂不守舍的慌亂模樣,雙手插腰劈頭就罵。
糟了,女官來了!眾人心頭暗叫不好,趕緊丟下手邊的工作,迅速地排成一列,低頭扭手,方才的綺麗幻想在聲如洪鐘的訓斥下,完全煙消雲滅。
那名宮娥不動聲色,悄悄地將窗虛掩著,一片混亂下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動作。她混雜在行列中,雖然狀似垂首斂目,眸光卻掃過全場,斟酌著退路。
「叫你們來這里工作,粉擦得那麼厚干什麼?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嗎?」女官掃了她們一眼,嗤哼了聲。「安分守己點,別胡思亂想,日子才過得下去,人要踏實啊!」
「女官……皇上已經離宴了……」方才趕來通風報信的那名宮娥,鼓起勇氣,怯怯地插口。不是她以下犯上,怕是女官這一訓下去,搞不好連皇上到了都還無法結束呢!
「這我當然知道,不然我來這里干麼?」女官雙眼一瞪,她就是趕在皇上抵達前,來做最後檢視。皇上登基的第一天,哪能容得犯錯!
女官繞著屋里踱了一圈,精銳的視線環掃,素以嚴厲見長的女官讓大夥兒全屏著息,連大氣都不敢吭出一聲,就在一群人幾近窒息時,女官的一句話,讓她們懸吊在半空的心終於著了地。
「算了,念在沒有時間的分上,將就將就。」女官揮揮手,檢查勉強通過。「皇上不喜人多,留下一人服侍便可,其余隨我離去。」
這句話又讓全場注意力集中到最高點,這幸運的名額只有一個?每雙眼楮都是睜得老大,有的甚至還偷偷踮起了腳尖,希望能第一眼被女官望中,獲得青睞。
只能留下一名?難道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就這麼沒了?那名素淨的宮娥臉色霎白,藏在袖中的拳頭緊攢。慌亂抬頭,剛好望向女官指向自己的手,令她微微一愣。
「哪,那個……那個……水浣,對!水浣,你的名字真難記。」女官指著她的手不住晃動,擰眉想了老半天才終於把名字喊出,帶著如釋重負的解月兌。要是連所屬宮娥的名字都喊不出來,她這女官的英名就毀於一旦了。
「水浣在。」她由列後走出,朝女官微微一福。
「你就留在這兒侍候皇上,留心點,知道嗎?」看來看去,只有這名脂粉末施的娃兒看起來最沒有非分之想,而且印象中的水浣文靜細心,在宮中待得也夠久,應該能夠勝任。
大獎已開,結局令眾人扼腕不已。可不是,這只有一個名額,當然是只能一家歡樂多家愁羅!
「是。」上天助她嗎?被喚作水浣的宮娥福身應是,眼睫低垂的眸中閃過欣喜的光芒。眾人退去獨留她一人,這不就是上天特意安排的嗎?為了成全她報血海深仇!
「好啦,其他的人快走,別讓皇上撞見。」女官絲毫沒有留心到水浣的異樣,雙手擊掌催促眾人離去。臨去之前,殿後的她免不了又對水浣一番叮囑。「只要服侍皇上就寢就可以走了,你要留心點,千萬別惹皇上生氣,知道嗎?」
「知道。」她順從地點頭。
見水浣全听進去了,女官才轉身走出,卻沒發現身後的那雙眼,已由柔順轉為燃著復仇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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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姑娘,皇上就交給你了。」小埃子抬袖拭汗,氣喘吁吁。
小埃子雖已年近十八,但因細皮女敕肉,長得一副稚氣末月兌的模樣,舉手投足間淨是活力精靈,看來還像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光看外表很難想像他就是當今夌嵐國王身邊的唯一貼身太監。今晚,就是他和另外兩名小太監把醉倒的黑曜抬回清昊宮的。
小埃子看著躺在床上的黑曜,不解地皺眉。奇怪,從來沒見皇上醉過啊,怎麼今天醉成這副模樣?可別瞧皇上這一身頎瘦的模樣,皇袍底下可全都是結實的肌肉吶!差點沒把他們三人累垮在半途。
「多謝福公公,水浣自會細心照料。」水浣站在門邊福身恭送。
小埃子本已舉步向外,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前腳才跨出門檻,後腳又急忙縮了回來。擰著層盯著水浣左瞧右瞧,不住搖頭。
「福公公,請問還有什麼事嗎?」怎麼還不快走?水浣掌心直冒冷汗。
「浣姑娘這麼瘦弱,怕抬不動,連我們三個都拾得挺吃力的呢!我們就好人做到底,順便幫皇上更衣,不然浣姑娘一個人怎做得來?」浣姑娘生得一副秀秀淨淨、婷婷裊裊的模樣,像柔若無骨似,他小埃子怎麼可能狠得不心放她一人處理呢?
不等水浣答話,小埃子一卷衣袖,吆喝其他兩人將毫無意識的黑曜扶起,一下小心,差點把黑曜的頭拖去撞床柱,三人免不了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水浣來不及阻止,只能凝眼看著這一切,焦急不耐已化成汗珠微沁,惱他們的多事。何必多此一舉?反正過了今夜,還不是死尸一具?
好不容易,終於將黑曜外袍除去,靴子褪去,三個人已忙得滿頭是汗。
「皇上滿身汗,我看我順便幫皇上淨淨身子好了……」小埃子又熱心地自告奮勇。可不是他愛多管閑事,全都因為浣姑娘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怕她做不來重活兒,讓人忍不住就想幫她。
什麼?居然還要繼續待下去?水浣臉色倏變。搞不好到最後福公公會乾脆叫她回去歇息算了。
「福公公,這一切水浣自會打理,不勞您費心。這是水浣分內的事,要是讓女官知道諸事都落到福公公頭上,水浣會挨罵的。」水浣手一伸,擋在床楊與小埃子之間,下著再清楚不過的驅逐令。這難得的絕佳時機可是稍縱即逝,她絕不能讓人破壞!
那冷板的語音讓小埃子吐吐舌,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可不是,一番好心反倒害了人家,難怪浣姑娘要不高興。
「是小埃子自己疏忽了,浣姑娘別見怪。」小埃子嘿嘿陪笑道,一邊往後退,一邊打手勢示意兩名跟班隨同離去。「那,咱們就先走一步,麻煩浣姑娘啦!」
「恭送福公公。」目送著三人離去,水浣立刻將廳門帶上,踅回寢宮時,順手又將內門關緊。
此時身著宮娥裝束的她,冷泠地盯著床上的黑曜,眼中沒有敬畏,只有憤恨難休的波濤怒焰。素手一翻,一把青森的薄刀已握在掌中。被下了醍醐香的黑曜斜臥在楊,沈睡入夢,渾然不知有人正虎視眈眈地望著他。
虧得黑曜一向不喜多人服侍,就連偌大的清昊宮里也只有三名衛士守護外圍,就因為如此,才讓她得有機會下手。他有足夠的能力自傲,但也成為致命傷!
水浣眸光冷凝地在黑曜身上盤旋,由頭至腳,再由腳至頭。這就是夌嵐新即位的君主?看到黑曜雙頰醺紅、氣息深沈的樣子,戒慎的眸光逐漸松懈,盈盈水眸中的果毅殺氣已然轉弱。
待在宮中多年,因身分低賤,還不曾見過黑曜。沒想到昏迷中的他,完全不像人口相傳的狂霸懾人,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名帶著點恬靜氣質的俊逸男子。
連面都未曾見過的兩人,卻早已釀下了深仇大恨。水浣望著那堪稱陌生的俊秀容顏,瞧得怔然,一絲猶豫爬上心頭。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的他出生了嗎?在這場按仇中,他該負上責任嗎?更甚者,他該被她手刃刀下、血祭雙親嗎?
每個人都說,夌嵐讓這兩名皇帝給拯救了,躋身於強國之列。其中,黑曜的優異表現更是在身為太子時就卓越出群,贏得百姓愛戴。她這一動手,怕成為千古不赦的罪人了吧?新王駕崩,夌嵐百姓會如何驚慌不安?夌嵐長久以來的太平,將毀在她的刀起刀落。
她躊躇了,堅定的復仇意念動搖。個性中的仁慈抬頭,指摘著她的罔顧他人。
突然楊上的黑曜發出一聲低沈囈語,翻了個身,背對她側躺著,這小小平常的舉動讓水浣心頭一驚,手中薄刀差點滑落。在確定目標依然熟睡著,她才輕吐了口氣。
這是什麼時候了,還容得她胡思亂想些婦人之仁?水浣暗斥自己。在這仇恨中他雖無辜,卻該為他身上的血緣負上責任,一如他們為她爹娘冠上的罪名!為報不共戴天之仇,她連自己都不顧了,又哪有余暇顧及他人?深沈記憶中血腥的畫面涌現,水浣一咬牙,眼中的猶豫已不復見,晶亮的瞳眸盈滿了仇恨。
他們黑家合該為這一切付出代價的!水浣心一橫,使盡全身力量對著黑曜的背,朝他的心口處狠猛刺落,原以為一舉成功,沒想到熟睡中的黑曜竟在千鈞一發之際朝外轉了個勢子,避開了這一擊。
褥下堅硬的床板撞得她握刀的手隱隱生疼,沖勢過猛的水浣跌坐楊旁,一抬頭正好對上黑曜氣息依然沈厚的臉。
他還醒著嗎?不然怎麼躲得過這一刀?水浣那睜得老大的眼布滿驚懼。抬起抖顫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見絲毫動靜才松了口氣。她起身站在榻旁,用力將刺入床板的匕首拔出,因刺入大深害她稍微踉蹌了下。
望著手中的匕首,縴手微顫,那原本堅毅狠絕的眸光染上退怯慌慮。要就此打退堂鼓嗎?但這一退,要再近他身又是難上加難,深仇大恨何時能雪?
爹娘臨死前的畫面浮現眼前,轉瞬間,水浣神色一沈,復仇的堅定再度攀上俏臉。閃晃的刀光在水浣的眸上躍動,她雙手握匕,刺落的力道毫不留情。在看到已成俎上之肉的黑曜再次消失刀下時,心一驚,收勢已來不及,薄利的刀身禁不起兩次硬踫硬的折騰,立刻一斷為二。
失去平衡的她狠狠地往前撲去,趴在床沿。怎麼可能?手中斷匕映著她眼中的不可置信。她以前對那些武術臻至出神入化境界時,連睡夢中都能打敗敵人的說法向來嗤之以鼻,而如今,她信了,難怪黑曜能放心地只留三名衛士在外守護,他的能力讓他自信若此。
此時原擬一舉得手的水浣,已完全喪失勇氣。握著斷刀的手抖著,完全無法抑止。兩人的差距太大,她連昏迷中的他都無法傷害,還談什麼復仇?水浣咬緊下唇,恨自己的技不如人。心頭的懊喪已徹底擊敗了她的斗志,她撐起身子,內心的怯懦直叫她退。
冷不防,有人拉住她手腕往前一扯,這突然的變化讓水浣一愣,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她回神,意識到眼前的狀況時,她差點停止呼吸——
原本掛在榻沿的她現在躺在榻上中央,而最糟糕的是,原本應該躺在她眼前沈睡的黑曜,如今正壓著她的身子,他的重量讓她呼吸一窒。睡夢中的他居然將她拉至榻上!
他的長腿巧妙地扣住她的,只用一手就毫不費力地抓住她的雙腕,將她握著斷匕的手箝制在頭頂上方,她的手腕登時酸軟,手中斷匕掉落枕畔;另一只手則橫過她的腰際,緊緊地將她的身子收納懷中。一切動作都很輕松自然,卻該死的讓她無法動彈!
原該一刀斃命的人,此時卻緊環著她,貼近共楊!
狂猛的體熱透過單衣傳來,攀爬上她的雙靨,染成一片櫻紅。濃冽的酒醇隨著緊貼的親密程度鑽入鼻息,讓她一時間竟有片刻的醺然失神。她何曾跟一名男子如此貼近過?
包何況他還是她極欲手刀而後快的仇人?水浣陡然回神,惱極怒極,認為他不過是藉酒裝昏,把她玩弄於股掌之間,要著貓捉老鼠的游戲,張口在他肩膊狠命一咬,震得雙排貝齒隱隱生疼——卻只見那張俊臉眉頭皺了皺,發出幾聲不悅的咕噥,將她抱得更緊,又沈沈睡去。
什麼樣的酒可以令人昏迷至此?直至此時水浣才相信他的醉態是真,如果只是為了玩弄她,他沒必要犧牲如此,裝出這麼孩子氣的可笑模樣。這項認知卻反而令水浣更加著惱挫敗,她竟連一個醉得不省人事的人都殺不死!
如今她已顧不得會不會驚醒他,一心只想月兌離黑曜的禁錮,使盡全力掙扎,卻依然無法撼動他分毫,而她每妄動一分,他的手就往她胸口貼近一寸,這個發現把她嚇得停住了動作,因為隨著她的掙扎不休,他的手已將她胸前的渾圓完整覆住!
她屏緊了氣,胸前那異樣的觸感讓她連吐息都不敢,怕更加深彼此的踫觸。隔了半晌,那只手仿佛察覺她的順服,又緩緩下移,回到腰際的位置。直至此時,水浣才敢呼吸,卻也絕望地發覺,她根本無法逃開!
掙扎引來他的探索,但就這麼躺著又讓她無計可施,別說手刃黑曜了,就連離開他的懷抱都做不到!水浣忿忿地瞪視著他,卻在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時,眼神不由自主地放柔了。
黑曜帶著滿足的笑,將懷中的軟馥身子緊緊擁住,下顎靠在她的頸窩處,唇瓣輕刷過她柔女敕的肌膚。水浣心頭猛然悸動,他的笑,柔和了他剛毅的線條,好似他現在抱著的是最重要、最珍貴的東西,緊擁不放,卻又輕柔萬分。
水浣看得痴了。誰會是那個幸運兒?能讓這樣一名俊偉男子小心翼翼地疼借呵護?這樣的想法讓她瞬間紅了臉,急忙別開頭去,不看他懾人的魅惑面容,像是這樣就可厘清心頭剎那迷失的異樣感覺。
她何必替他想那麼多?終究,他總是要死在她的刀下的。她與他們黑家的仇,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種下,誰也補救不了。水浣故意將心防築得冷硬,用爹娘的死一遍一遍地說服自己。
望了眼那扇被她虛掩、準備拿來當逃月兌路線的窗欞,水浣無奈地閉上眼。
那退路根本用不上,一切計劃全都亂了,毀在這個不但醉,而且醉得可惡透頂的仇煞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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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鳥鳴和晨光交織成一幅圖畫,為曙光初露的宮廷染上一片光彩。
日光乍現的清昊宮中,神色陰暗晦沈的黑曜坐在床沿,濃眉緊鎖,黑眸布滿冷,怒氣狂霸毫不掩飾地往外散發,僵直的健碩體魄在陰影的投射下,宛如一尊來自黑暗的神祗。
懊死的父皇竟然給他下了醍醐香!黑曜那陰暗的臉上染滿了盛怒。
醒醐香是迷藥的一種,癥狀與酒醉相仿,輕則昏迷一天一夜,重則可奪人神智永不清醒,然而這藥最教人難受的在於醒來的後遺癥,與宿醉的痛苦完全相同。
案皇到底下了多重的分量?竟連功力深厚的他都昏迷了一整夜?頭痛欲裂的感覺,像被成千上萬的馬匹踐踏而過,更加深了黑曜的怒火狂熾。以前他從未嘗過宿醉的滋味,如今,倒是讓他體會到了,拜父皇之賜!
黑曜扶著床柱站起,走至茶幾旁倒了杯茶潤喉,沒想到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眯起了眼。他雙手撐在桌面,臉上的怒容已幾近咬牙切齒。
「皇上,該上早朝了,皇上……」門被推開,端著一盆水的小埃子臉上滿是笑意,大呼小叫地沖了進來,看到站立桌旁的黑曜時,微微一愣。怎麼皇上起得那麼早?
黑曜神色不悅地掃了他一眼,正極力抵抗頭痛的他沒有余力理會小埃子。
「皇上,小埃子以為您還在睡呢,所以剛剛一直守候在外沒有進來,沒想到您早醒了,要是早知道……」不懂得察言觀色的小埃子沒有注意到黑曜臉上的郁鷙,端著水自顧自地朝室內走來,嘴里還音量頗大地不住嘟囔著。
「噤聲。」黑曜咬牙,打斷小埃子的喋喋不休。小埃子那又尖又銳的太監獨特嗓音,對此時的他而言,不啻是魔音傳腦。
平常雖然不苟言笑,卻也難得粗聲粗氣的皇上,怎麼今天一早起來就這麼暴躁?小埃子偷偷地朝黑曜投去一眼,這一瞧,差點嚇掉了他半條小命。
「皇上您怎麼了?唉喲,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小埃子直至此時才發覺不對勁,急忙將手中的水盆放在桌上,撲到黑曜身旁「花容」失色地驚叫。
「再喊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丟出門外?」黑曜低低地從齒縫進出這句咆哮,冷怒的眸光讓小埃子不寒而栗。
「小埃子也是關心皇上啊……是,是,噤聲……噤……聲……」小埃子囁嚅地辯解,在接觸到黑曜的眼神時,語尾迅速消失。
黑曜睨了他一眼,拿起水盆中的水巾擰乾。
「這小的來就好……」怎麼可以讓皇上自己動手?天生的使命感讓小埃子急忙阻止,然而黑曜的冷眼一掃,立刻讓他乖乖垂手退居一旁。「噤聲,噤聲。」
手巾的清涼,讓他的「宿醉」得到解月兌。洗濯、擰巾,黑曜又重復一次動作,仰首將手巾覆在臉上,低低喟嘆一口氣。那種陌生的痛苦總算獲得紆解。
「皇上……要不要小的再去打一盆水來?」見黑曜臉色比方才好了許多,小埃子怯怯地開口,帶著試探。
黑曜閉著眼,半晌,取下手巾擱在盆邊。「不用,這就夠了。」
小埃子急忙將手巾和水盆端出門外,讓外頭的宮僕收走。回到內室時,見黑曜已在整發,趕緊將嶄新的皇袍取出,服侍黑曜換上。他可是第一次幫皇上穿上皇袍啊!與有榮焉的小埃子抖著手,既緊張又興奮。
「太上皇呢?」當小埃子為他系上衣帶時,黑曜隨口問道。
「小埃子沒留心,要小的去清瞿宮瞧瞧嗎?」一早他就守候在清昊宮門外了。哪還有心思去注意太上皇呢?小埃子扶正手上的衣帶,恭敬回答。
「不用。」黑曜淡道,反正早朝時自會遇見,到時,這筆帳可有得算了!
突然,床上一抹折射的光攫住了他的視線,黑曜朝床走去,將絲褥撥開,發現一柄半斷的刃身赫然躺在他剛剛離開的枕邊。
黑曜將它拾起,劍眉一擰。
「皇上,怎麼了?」黑曜突然的舉動讓小埃子覺得錯愕,好奇地上前觀望,那平白無故出現的刀刀讓他頓時睜大了眼。「凶……凶、凶器?有刺……嗚——」
早有先見之明的黑曜衣袖輕輕一拂,搶先一步點住了小埃子的啞穴。
雖說頭痛好了許多,但听了小埃子的響徹雲天的嘶喊後,難保不會復發。更何況,「刺客」這個名詞要讓他一喊出來,全夌嵐宮中的侍衛怕不全往這清昊宮聚集了?黑曜瞥了小埃子一眼,又將視線轉回刀刃上。
小埃子苦於不能言語,只能拚命指著自己的喉頭,在發現黑曜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片斷掉的刀刃上頭時,哀怨地抿著唇,黯然退至一旁。
這鋒利的斷刀從何而來?黑曜翻弄著刀身。如果真是刺客,早在他因醍醐香醉得不省人事時就該要了他的命,為何會留下一把斷刀,而他卻毫發無傷?
黑曜擰眉,企圖將昨夜失落的回憶找回。一早的藥性讓他無暇也無力顧及其他,而如今細想,才發覺,狀似無事的一夜,其實是隱藏了許多玄機。
初晨乍醒時,他第一個感受的不是那折騰人的頭痛,而是一股……失落感,一種懷中空蕩蕩的失落感,仿佛曾經緊緊擁有,卻又完全失去的空虛。然而,那種感覺在他心頭只是一瞬間,當時,緊隨而來的頭痛立刻分散了他的注意,讓他無暇細想至今。
掌中、懷中,似乎還殘留著細膩的觸感及微溫,黑曜眉宇愈蹙愈緊,這種怪異的感覺從何而來?他向來不是那種會被幻想而限制感覺的人。這一切,絕不是出自他的錯覺。
湛墨的眸子閃過犀利,黑曜坐上榻沿,想在事發現場找出蛛絲馬跡,卻發現一縷若有似無的香氣縈繞鼻際,清新淡雅。黑曜心頭大喜,傾身貼近絲褥,香氣愈漸濃郁。
昨晚,他的懷中,確實有人存在!黑曜雙眼略微眯起,有誰會趁他昏迷時跑來與他共榻,臨走前卻留下這片刀身,惹人疑慮?
「小埃子,昨晚有誰來過?」黑曜回身看向小埃子,卻見小埃子一臉淒楚地望他,指指自己的喉頭。都忘了剛剛制住小埃子的啞穴。黑曜啞然失笑,凌空一彈,無形的氣劍化解了他加諸在小埃子身上的約制。「說吧!」
「咳……咳……客……」小埃子咳了幾聲,將方才頓在喉中未竟的字吐出後才有辦法說話。「回皇上的話,昨晚除了小埃子和其他兩名小太監外,就只剩一名宮娥留下來服侍您了。」
「她的名字?」黑曜臉一沈。一名宮娥?諒她有多大的膽子敢踰矩,或許是另有其人?
「喚做水浣。」皇上怎麼會突然問起浣姑娘?小埃子答道,兩道小眉卻不解地皺了起來。
「水浣?」黑曜將這個名字放至舌尖輕輕咀嚼,思忖半晌,俊傲的臉龐已回復以往的冷靜如昔。「上早朝吧!」
「是!」這句話讓小埃子不敢再多問。皇上首次上早朝,他怎麼敢耽誤?連忙搶上前拉開門,在門邊垂手低頭恭候皇上離去。
黑曜往外走出,又突然回頭。「這件事不準傳出去,知道嗎?」
「是!」小埃子愕然。他都還沒問那刀子是怎麼一回事吶!
不過既然皇上都特地交代了,縱有滿腔的疑問,諒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人商討。小埃子只能忙不迭緊跟著黑曜身後亦步步趨,走出了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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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堂中,新王上任的黑曜,臉上森冷的怒氣已高至臨界點,青白怒焰狂熾地自黑眸向外燎燒,延燒到階下眾大臣的臉上,化為蒼白的臉色和豆大的汗珠滾落,緊繃的氣氛沈悶地壓在心頭,讓人連大氣也不敢吐!
「你說,太上皇在今晨寅時就和皇太後雙騎出了夌嵐國?」黑曜詢問階下一名跪倒在地的侍衛長,口氣平穩,然而在場人士都清楚感受隱含其中的張力,已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
「是。」那名侍衛長垂首應答,那武將相貌的粗獷容顏,如今卻只能用膽戰心驚四個字來形容。見過多少大陣仗都不曾心生畏懼的他,如今卻在一句問話下,冷汗直冒。
「而你,竟不曾阻止他們?」黑曜握緊椅上扶手,臉色愈沈。
喀嚓一聲,在初上早朝的第一天,為新主重新打造的龍椅當下宣告肢解,扶手與座椅分家。這個情況很好笑,但底下噤若寒蟬的一班大臣,卻完全笑不出來。
「臣試過,但……」冷汗滴落,卻不敢伸手去拭。
太子登基大典隔天,天還沒亮,太上皇就與皇太後身系著包袱出宮,再怎麼笨的人也知道情況不對。他趕緊上前盤問,卻遭到太上皇用拉東扯西的呼攏戰術來搪塞,但盡忠職守的他,即使對象尊貴如太上皇,依然不肯輕易放行。
最後,太上皇眼見天就要破曉,怕行動敗露,居然出手點倒了他!那點穴動作快得無與倫比,他根本來不及防御,就這麼跌坐在地,僵直了身子。太上皇在臨走前,口中念念有詞,大抵是些要皇上乖乖地別生氣之類的話,最後扔了塊免死金牌在他腰際。穴道被制的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騎揚長而去。
難怪昨晚父皇一直灌他酒,末了還用重量的醒醐香侍候;難怪宴會才一開始母後就藉口疲累回房,原來連沈靜的母後也是幫凶!黑曜眼一眯,為雙親的共謀震怒不已。
那塊免死金牌父皇該自個兒留著,等到他玩膩了想回夌嵐時讓自己用,免得到時沒人救他!黑曜看著那名侍衛長頸上掛的免死金牌,心頭不禁狂怒地咒著。
「微臣失職,願請死謝罪,以擔其責!」侍衛長以額抵地,引咎請罪。
這件事,輕可以皇命難違帶過,重則可以殆忽職守、把關輕忽的罪名扣上,唯一斬刑!眼見皇上如此盛怒,死罪是逃不了了,乾脆自動請罪還能得個磊落果決的英名。
「誰說你有罪來著?」他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胡亂遷怒的人嗎?黑曜深吸口氣,將狂燃的怒氣壓下。冤有頭,債有主,這些憤怒將積存到父皇回宮後再一一地加以回報!
「皇上?」那名侍衛長惶愕地抬頭。
「你先下去吧,從寅時僵至卯時,這段時間也夠你受的。」黑曜振袖一揮,示意他先行退下。「宣令下去,不準將這件事傳出。」
「是,臣領旨,謝皇上。」侍衛長喜出望外,躬身退下。
方才因怕被怒火波及而一直低首的眾大臣們,直至此時才敢抬頭,只見龍椅上端坐的,又是平日器宇軒昂的俊偉男子,松了口氣的嘆息聲小小地在議事堂里此起彼落。
也難怪皇上會那麼生氣,按照夌嵐傳承律例,新王登基,需由太上皇從旁輔佐至少一個月以上才可全權操控大局,而如今皇上才剛繼位,就慘遭太上皇拋棄。但,他們唯一沒料到的,黑曜狂燃的怒火不光只為了黑韶不告而別,讓他最不能接受的,是黑韶竟然用藥陷害他!不過,這一點,可不是階下那些大臣可以領略的。
就算皇上能力再強,面對繁雜的國事,也會應接不暇啊!一些守舊的大臣們紛紛搖頭,對於黑曜獨撐大局的未來並不看好。
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內,懷有這些消極看法的大臣們完全改觀。
曾深入民間訪查多時的黑曜提出許多精闢的意見,發布多項改革命令,並將內閣大臣做了一番大調動,此舉引起眾人嘩然,卻不得不心悅誠服,因為黑曜將人才適得其所的安排,完全再恰當不過。
於是,夌嵐國另一個新的局面,在前任帝王攜妻潛逃逍遙後,開始蓬勃發展,而黑曜的能力也隨著國勢的日漸強盛而不脛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