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手上的文件,尹凱雅在座位上呆坐了十幾分鐘,卻還是定不下主意,到底該不該把它拿進董事長室?
沉彌的喪禮過後,磊新因內部改組而忙碌不已,不斷召開股東會議,而沈智淵順理成章地登上了董事長的寶座。
雖然這些變動讓她忙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然而,她卻暗自慶幸。不然,她的痴心妄想已明顯揭露,而他也用動作拒絕了,在那一天過後,她實在不知道該拿什麼臉去面對沈智淵。
這一連串的繁忙,讓沈智淵無暇與她交談,也讓她得以重新整理心情,戴上無謂的面具,退回至秘書的角色。可有時人正視了自己的心,厘清了自己的感情後,是很難將釋出的愛意收回的。尹凱雅嘆了口氣,說不定退回到之前對他存有誤會、對他劍拔弩張的情形還會好些,至少不會見了面連話也說不上。
「小常,這份報表你再幫我謄一下,這是要給客戶的,很重要,就麻煩你嘍!」朱也岑對著站在她桌前的女孩綻出柔媚的笑,一面將東西遞給她,一面嬌言說道︰「改天再請你吃飯!」
「不用那麼客氣啦,謄一下用不了多少時間。」小常不好意思地笑笑,即使她手頭上還有好些工作堆積著,但面對如此柔膩的請求,她也無法說出拒絕的詞匯,只得答應了。
「應該的嘛,麻煩你多不好意思,要不是我工作忙不過來,我也不想去拜托別人的。」朱也岑無奈自憐地低下了頭,不經意地往正在發呆的尹凱雅瞟去一眼,又慌亂地急忙收回。
順著朱也岑的視線望去,尹凱雅無所事事的模樣,讓小常不以為然地皺起了眉。怎麼尹姊進了秘書室,就一反以前工作認真的態度了?難道人真的都會變,尹姊會是利用前輩的身分,來欺壓也岑,把工作全推給了她吧?
「你別放在心上,我下午謄好就交給你。」小常安慰她,朝著尹凱雅喊了聲「尹姊,我回去嘍!」怔仲出神的尹凱雅並沒有听見,依然望著手上的資料發呆。
當了秘書就這麼驕傲,連以前同部門的同事都不屑理了!小常不悅地抿起了嘴,不再開口,對朱也岑打了個招呼,逕自離去。
「小常呢?」過了一會兒?尹凱雅才如大夢初醒般看了看辦公室,開口問道。剛剛明明還看到小常站在朱也岑桌前,說要謄什麼給客戶的資料的,怎麼一下就不見人影?「早走了好久了。」朱也岑輕蔑地搖搖頭,拿出粉餅盒補妝。「尹小姐,不是我說,你就算要模魚也得找個沒有下屬的時候,這麼被人瞧見了,要是傳出去人家還以為我們秘書室的工作有多閑呢!」嗒地一聲,朱也岑闔上粉餅,抽出一條口紅仔細地描繪著。
真是經驗之談啊!她相信,這一點伎倆朱也岑絕對是個中高手。尹凱雅不悅的嗤哼了聲,低頭檢查手上的文件,對她刻薄的無的放矢不予理會。
「董事長還沒回來吧?」尹凱雅突然憶起,抬頭問道。
晉平企業的總經理沒那麼容易放人的,這一去搞不好要下午才會回來呢!」朱也岑譏諷地笑笑,正如了她的意,這樣她就不用費心拿東西起來假裝認真了。「是嗎?」尹凱雅喃喃低道,拿起文件,起身往董事長室走去。
見尹凱雅離開了秘書室,朱也岑立刻躡手躡腳地走到她的座位,拉開抽屜拿了負責人章後,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抓起話筒按鍵。
「喂,小常嗎?我是也岑,凱雅剛剛才跟我說報表有幾個數字是錯誤的,她現在不在,把印章寄放在我這邊,你可不可以把原稿拿來改一下……」
罷從停車場走出的沈智淵微微拉松了頸上的領帶,吐了口長氣。那家客戶真夠羅嗦的,足足拉著他扯了兩個小時。若是討論公事他當然樂于奉陪,問題在于對方講的全是私人的閑話家常,什麼小兒子取得美國某某大學的碩士學位啦,孫子英文演講比賽得到幼稚園里的第二名啊!最後居然連他家的哈利讓隔壁母狗懷孕!被痛打一頓然後拖去動了結扎手術的事都拿出來說。
雖然他臉上的笑非常牽強僵硬,但對方卻視若無睹!依然興致勃勃地滔滔不絕,若不是恰巧有另外一名訪客到來,只怕他此時還走不出晉平企業。沈智淵揉揉發脹的額角,搖頭苦笑。
這些天的忙碌讓他無暇去厘清一些心情,直到現在,所有變動都大致安頓好後,尹凱雅那盈滿哀憐的表情毫無預警地頓時出現腦海,震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那時為什麼會突然抱住她?連他自己也說不明白。這個逾矩的舉動,將之前好不容易才維持平衡的和諧關系,打破了缺口!他甚至不知道如今該用何種表情去面對她。
面對商場的詭譎多詐都不曾皺過眉頭的沈智淵,此時卻心思煩亂地理不出頭緒。他對她的感覺如何?當她是名工作上的伙伴?還是只當她是妹妹的好友照顧?那個突然的擁抱,讓他一切全都亂了方寸……沈智淵臉色沉郁地走進電梯,按下關的按鍵。
「等一下!等我一下……」一只手及時伸進即將關上的縫隙中,硬是把電梯門給擠了開。氣喘吁吁的呂道誠急忙奔進,在看見沈智淵時愣了一下,神色尷尬地將手上包裝精美的禮物直往身後藏「嘿……董事長,剛回來啊?」他陪著笑,努力思索話題想要轉移沈智淵的注意力。
怎麼這麼倒楣啊!呂道誠在心里啐了一聲,他忘了今天是女友的生日,直至剛剛才想起,趁著拜訪客戶之余偷偷跑去買了個禮物,哪知道好死不死,居然就被董事長給撞個正著!
「什麼日子?」對于呂道誠上班打混的行徑,沈智淵只微微一笑。
「女朋友生日,我不小心給忘了。」見董事長並無不悅的神色,呂道誠松了一口氣,拿起手上的禮物晃晃,輕松地笑道。
「尹小姐今天生日?」沈智淵一頓,緊繃的嗓音帶著微微的暗啞。
「小尹?怎麼會突然提到她?」呂道誠瞠大了眼,詫異叫道。「要是被我女朋友听到八成笑死,我女朋友還是小尹介紹的呢!」
他本認為上次她因害羞否認。如今,一切得到證實。真如她所說的一般。
「真是人言可畏!」呂道誠搖了搖頭,此時電梯門開啟。「董事長,我先走了。」「嗯。」沈智淵點頭,看著電梯門慢慢關上。
那時的擁抱只是一時沖動嗎?沈智淵捫心自問,她柔暖的目光,還有他孤獨的心,都是極大的因素,但促使自己如此做的主因,是那逐漸醞釀滋長的情愫吧!只是那種環境氣氛,讓他得以釋放……
看著電梯門上自己的模糊影像,凌亂的心反而愈漸清明。呂道誠的話解了他的困頓,澄清他一直自認的事實。她是自由的,那他又何必踟躕不前呢?混亂的心思頓時豁然開朗,沈智淵仰頭看著頂上的燈,開心地笑了。
尹凱雅將資料端正地置于偌大的辦公桌中央,退了一步,抬頭打量這間整修過的董事長室。
里頭的設備有減無增,去除一些取巧的裝飾,比起以前沈彌任職時更顯得明亮、舒適,一如沈智淵給人的感覺,簡潔、溫和,又帶著讓人難以捉模的睿黠。尹凱雅伸手撫過木質的光滑桌面,怔怔地看著桌上有條不紊的擺置。
她原想趁著他不在,將東西放下就走,可進來後,卻怎麼也邁不開腳步,就這麼在此流連。桌上的筆,是他用過的;成疊的卷宗,是他閱審過的;整個空間彌漫著他的氣息,讓她徘徊不去。
拿過桌上的筆下意識地把玩著,尹凱雅咬著下唇,惱怒自己的固執。避不見面的也是她,依依難舍的也是她,就連這麼一個空闊的辦公室都足以引起百般惆悵,當初又何必這麼自作孽?
尹凱雅自嘲一笑,輕嘆了口氣。又能怪得了自己嗎?心放下了,卻得不到回應,她還能怎麼做呢?除了隱藏心思別無他法,即使,即使這將會使她度日如年,受盡煎熬折磨……
將手上的筆放下,尹凱雅搖搖頭,重振精神打算回工作崗位,一轉身,沈智淵那深邃沉凝的眼眸狠狠地撞進她毫無防備的視線,震驚之余,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抵上身後的辦公桌,像被豹子盯上的獵物,無法挪開視線。
「你進來多久了?」尹凱雅好不容易捉回出竅的意志,乾啞輕顫地開口。對于她的問題,沈智淵低笑不語。他進來時,剛好听到她的嘆息,幽然哀傷,讓他心頭一震。看著她的背影,窈窕的身形盈立,卻散發著令人不舍的孤寂。是他嗎?是喪禮那一天的他,傷她如此之深嗎?沈智淵在身側緊握成拳,懊恨那時自己的遲疑不決。
他足下無息地走到她身邊,專注地看著她,隔了許久才輕道︰「可能一分鐘,也可能更久,這有差別嗎?」
「是沒差別。」尹凱雅垂首,強迫自己不看向他的臉,怕一接觸他的眼眸,那隱藏的情緒又將被鮮血淋灕地撕裂。「要讓您過目的文件放在桌上,我先出去了。」她一側身,就要從他身旁走過。
在他正視了自己的心情後,她以為他會讓她就這麼溜走嗎?察覺到她逃避的意圖,沈智淵拉住她的手腕,輕輕一帶,將來不及抵抗的她技巧地困在辦公桌與他的胸膛間;他雙手置于桌緣,用健壯的雙臂在她兩側築起藩籬,不許她逃走。
「為什麼你一直躲我?」沈智淵暗啞低語,上身傾前,使兩人的距離更為貼近。「我沒有躲你。」這親密的舉動讓尹凱雅倒抽了一口涼氣,她用手抵著他的胸口,企圖阻擋他不斷俯低的動作,慌亂地低嚷︰「別這樣,放開我!」
他只是在同情她、憐憫她!尹凱雅強忍著心頭的苦澀,不斷告誡自己別再自作多情,但眼眶早已不爭氣地泛紅濡濕。
「對于那一天,你沒有話要說嗎?」沈智淵輕輕按上她抵在胸口的手,將之蘊貼在心口上。「給我個解釋,或要求個解釋?」尹凱雅像燙了手似地急忙抽回,卻被他溫柔地箝握著,無法撼動一分一毫。他是來嘲笑她的嗎?嘲弄之前對他仇視不已的她,卻對他交出了心……
「放開我!」尹凱雅低吼,強迫自己說出違反心思的話。「那一天不過是對你痛失父親所給予的同情罷了,這需要什麼解釋嗎?沒想到你卻該死的抱住我,現在也是,你的舉動都逾矩了,董事長!」
「如果逃避自己會讓你愉快的話,我悉听尊便。」沈智淵放手,拉開距離,深情地看著她。「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個舉動才是傷自己傷得最深的。」他知道她只是藉著傷人的話來保護自己,他不怪她,因為是他在不經意中先傷了她。他的話讓她眼淚潰堤而下,尹凱雅緊咬下唇,任眼淚無聲滑落腮際。
沈智淵動作輕柔地為她拭去淚水,這個動作讓她渾身一震,尹凱雅側頭避開,轉身往門的方向走去。
「今晚有個大型晚會,你跟我去。」不同以往的詢問方式,沈智淵這次明確宣告,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晚上七點,我去接你。」
他的話,讓她急欲離去的動作頓住。
「為什麼?」以前他總是先問她願不願意參加,但她婉拒的機率總是大些,一直都是由朱也岑陪同出席。尹凱雅回頭,閃著淚光的眼瞳晶亮,提出控訴。「董事長,您公私不分了!」
「何來公私不分之說?」對于她的指控,沈智淵只挑眉笑笑。「這次晚會多是外國賓客,朱小姐的語文能力並沒有你的流利,你當然是最佳人選。」
「我……我今晚有事……」避他都來不及了,她又怎麼可能自投羅網,答應和他出席晚會?車上單獨相處時怎麼辦?共舞時刻又怎麼辦?她已經無法再去克制那
澎湃的情緒了!
「現在公私不分的是你了。」沈智淵微微一笑,當場點破她的推拖。「你、我都知,這只是一個借口罷了。這個晚會對磊新打開國際市場是個很重要的契機,我不勉強,決定權在你。」
他一向對她的個性了若指掌,初識時如此,如今亦然,她是不可能會讓自己成為阻礙磊新發展的罪人的。
「七點半會場外見,我直接過去。」尹凱雅嘆了口氣,低道。
「好,晚上見。」沈智淵微笑頷首,目送她走出門外。
她說得沒錯啊,他真是公私不分,即使朱也岑再怎麼語言不通,以他的外語能力應付已綽綽有餘,方才的說詞全是在逼她乖乖就範!沈智淵愉悅地吹著口哨,怡然自得地往身後的椅子一倒,長腳適意地輕置桌面,露出難得的輕松神色。他向來就不是守株待兔之人,機會是要靠自己創造的,苦苦傻等只會坐以待斃。之前的時間全都蹉跎在遲疑不前,如今他厘清了心境,再不能容許任何人逃避了,包括她,他將傾盡全力使她面對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