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奏折的周肯彥走在長廊上,臉上因擔心而微微皺了眉頭。不知皇上會不會對夌嵐使者出言不遜?方才和夌嵐使者擦身而過,驁鴻一瞥中察覺對方似非泛泛之輩。若是皇上得罪了對方,那可就糟了。
周青彥邊走、邊捻須搖頭,沒听到身後傳來的叫嚷聲。
「周丞相,請留步啊!」一名小太監氣喘吁吁地追著見周青彥依然腳步不停地住前走時,更是扯開了喉嚨喊。「周丞相──」
周青彥這才從沉思中回神,停步看向來人。「什麼事嗎?」
「皇……皇後……昏倒…了……」小太監因跑得太快而氣息不順,說話斷續結巴。
「皇後昏倒了?」周青彥臉色大變。夌嵐使者還在士軒吶!「找我有什麼用?
快去找太醫。」
「太醫已經幫皇後診斷過了。」難得看到周丞相暴怒變臉,小太監哪管得呼吸順不順,急忙開口解釋。
「很嚴重嗎?你快去敢稟皇上──」周青彥猛然停口。散稟皇上叉有何用?皇上根本對皇後不理不睬。
「太醫說這件事不能讓皇上知道,所以才要小的來找您。」太監壓低了嗓音,直至此時才憶起這件事的機密性,還好長廊上並無他人。
看來皇上對皇後的鄙夷,很可能整個宮廷都知道了。「走吧!」周青彥嘆了口氣,領頭往皇後的寢宮走去。
方別別踏進庭園,大老遠地就看到白發墦墦的太醫雙手緊張互搓,在皇後房門外來回徘徊,一臉慌亂。見狀,周青彥心一凜。難不成皇後的病非常嚴菫?可昨晚宴會上不是還好好的嗎?他急忙腳步加快,往前走去。
「周丞相,您可來了!」看見來人,太醫猶如看見救星,急忙上前迎接。
「怎麼回事?皇後的狀況怎樣?」緊掩的房門根本看不出里頭的情形,同青彥只能抓緊太醫的衣袖,急切問道。
「借一步說話。」太醫瞥見隨後跟來的小太監,擰了擰眉,手一抬,示意周青彥隨他而去。
周青彥心頭更為緊張。不知皇後到底患了什麼病,為何太醫會如此故弄玄虛?
他捺下滿腔的疑問,跟隨太醫走到庭園的角落,靜候太醫開口。
「周丞相……」太醫一聲叫喚後,就沒了下文,遲了半晌,就在周青彥忍不住要開口詢問時,才低低說道︰「皇後她……有孕了。」
「什麼?!」饒是見多識廣,乍聞此言,周青彥也忍不住驚喊出聲。
皇上根本連皇後寢宮都沒踏進過,這件事是罘所周知的,而如今……皇後居然懷孕了?!
「我也覺得此事……不妥,所以才找周丞相您商量。」太醫又開始搓起手,這等難題讓他不知該如何處理。「皇後她是因為母體虛弱才會昏倒的。」
這不是擺明了皇後……不貞嗎?不曾受過皇上臨幸,卻有了身孕。雖說皇上負她在先,可是她也不該如此啊!何況後宮一向門禁森嚴,又是誰膽敢染指皇後?周青彥身子一陣搖晃,踉蹌地走到牆邊,驚懼交加的臉上布滿冷汗。
依據後宮條例,若有違背貞節的情事發生,一律處以死刑……但皇後身分不同啊!
她是夌嵐公主,又怎能說殺就殺?盡避處事一向面面俱到,遇到了這種非常狀況,同青彥也同樣地手足無措。
「周丞相……」見他不語,太醫走到他身後輕喚。
「讓我好好想想……」周青彥用力撫著額角,閉眼低語。「這事應該無人知曉吧?」
「沒有。」太醫搖搖頭,他本來還以為自己診斷錯誤,連忙又把了三次眽,確定結果後,知道事情嚴重性的他根本不敢宜諸于口。
「幾個月了?」周青彥問道。
「三、四個月左右。」雖然皇後因外表縴瘦還看不出異樣,但若是再過個兩、三個月,隆起的肚子可就說什麼也藏不住了。
周青彥長嘆了口氣,這下更確定皇後懷的不是龍胎。三、四月前正值大婚之際,皇上根本沒有踏進過新房,或許……皇後是來到士軒之前就懷有身孕也說不定,否則,原本反對的夌嵐又怎麼可能會突然同意將公主和親到士軒?周青彥急忙制止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否則他可能會轉念力主將皇後處以死刑。
「我回去想想,看該如何處理。」周青彥搖搖頭,此時腦里過于紊亂,根本想不出什麼方法。
「也只能這樣吧!」太醫點點頭,目送周青彥離去。
為何在士軒國好不容易奠定了強盛的基礎後,卻又發生這件事?一國之後啊!
可不是尋常妃子。這到底該如何解決才算完滿?該告訴皇上嗎?對皇後毫無感情的皇上能接受皇後不貞的事實嗎?
望了緊閉的門扉一眼,同青彥沈痛地往出口走去。
「你還好嗎?」閻舲純趴在榻沿,睜著一雙大眼瞧著裴珞。
方才皇嫂還一直蹲在她身旁逗著她笑的,她因為昨晚宴會上的事心情不好,轉身想走,誰知皇嫂才一站起身要拉她,就毫無預警地往旁邊一倒,差點把她嚇死了。連忙扯開了喉嚨喊,叫翠玉和雀喜來救人。
「我沒事,方才太醫不也沒說什麼?別擔心,可能是太累了。」裴珞笑著搖頭,伸手拭去閻舲純還掛在眼角的淚珠。「你哭了?」
「才沒有!」閻舲純羞紅了臉,倔強地不承認。
「公主啊,剛剛哭得才慘咧!太醫費了好大的勁才讓她留在外頭。「雀喜瑞著刖熬好的藥湯進來,轉到不實的說詞立刻予以取笑。「我和翠玉趕到時,就看到公主跪坐在皇後身旁哭,害我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暈倒不算嚴重嗎?」窘態被當場提出,閻舲純惱羞成怒,回嘴反駁。
好不容易有人這麼疼她、寵她,連皇兄都不認她了,要是皇嫂再離她而去,她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所以見到皇嫂暈倒在地,不明情況的她才會緊張得大哭。
「我真的沒事,謝謝你。」裴珞坐起上身,將閻舲純拉入懷中。「你肯開口講話那就太好了。」今天見舲純依然不言不笑,讓她好擔心,深怕昨天皇上無情的話刺傷了她幼小的心靈。
憶起昨晚的情景,閻舲純原本燦爛的笑臉微微一黯,隨即又展開笑靨。
要說過了一個晚上就會忘記,那是不可能的,雖然皇兄根本不將她放在心上,可是她還有皇嫂啊!反正皇兄也不理皇嫂,她們兩個剛好可以同病相憐。
「我不想跟你說話是因為我對不起你,以前跟你說的話,都是故意在諷刺你的,皇嫂,你要原諒我。」閻舲純拉著裴珞的手,用可憐兮兮的軟求語調說道。她可不是裝的,要是皇嫂也不理她,她可就真的悲慘到極點了。
「我從沒生過你的氣,為什麼要原諒你?」裴珞捏了下她的鼻頭,戲謔道。
「真的?」閻舲純驚喜道,見她點頭,不相信地又問了一次。「真的?」
「真的、真的啦!」一旁的雀喜看不下去了,插了進來,將躺在裴珞身上的閻舲純抱了下來。「皇後再不吃藥,藥就要涼了。」
「臭雀喜!」閻舲純朝雀喜扮了個鬼臉,還是听話地乖乖返到一旁。
「難得這麼听話。」雀喜咕噥著,將藥碗捧到裴珞面前。「皇後,該喝藥了。」
「嗯。」裴珞接過輕啜一口,藥湯的苦澀讓她不由得輕蹙起眉頭。「太醫說我怎麼了?」
「身子虛而已。」只是後來問的問題有點奇怪,雀喜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奇怪,太醫干麼無緣無故問說皇後的寢宮有沒有奇怪的人往來?後宮管制森嚴他又不是不知道。還間皇上有沒有來過?真是說笑嘛!要是皇上來過,皇後還會這麼郁郁寡歡嗎?
「這件事……不會傳到皇上那兒去吧?」裴珞遲疑了一會兒,低低開口。語意雖是制止,但仔細听辨,還是听得出隱于其中的期待。
心里有股冀望,想讓他得知,想讓他為她擔心,想借著他來探顧時,多些見他的機會……這個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裴珞想將之壓下,它卻愈漸勃發。她不該這麼想的,她應該將這件事完全隱藏,不可造成夫君的負擔,自小到大,女誡和娘是這麼告誡她的。
然而此時,想見皇上的念頭,已讓她顧不得什麼叫嫻淑。
「當然不會,皇後您可以放心。」沒听出真正涵義的雀喜急忙點頭,她們是真不敢讓皇上知道啊!要是啟稟了皇上,換來的是毫無反應的冷酷表情,那豈不是又讓皇後的立場包為難堪?倒不如什麼都別講,還可以自欺欺人一下,推說是因為怕皇上擔心所以沒驚擾了皇上,不過是身子虛嘛,多喝些補湯就沒事了。
「那就好。」裴珞勉強扯了扯嘴角,難掩失望侵上心頭。或許,就連她真病入膏肓了,他也會對她置之不理吧!想起昨晚他的無情,心中一痛,淚水迅速盈滿了眼眶。
閻舲純年幼身矮,抬頭看去正好將裴珞低垂的眼看得清楚,她看到皇嫂那長而彎的眼睫不停煽動著,似乎想將涌上眼眶的淚霧眨回去。
「皇嫂……」她喊了聲,怯怯地看著裴珞。
皇嫂以前是不哭的,連皇兄在新婚之夜放她獨處,她都還能泰然自若,如今,皇嫂卻紅了眼眶。是她害的嗎?她的阻隔害皇嫂少了跟皇兄相處的機會,更引得皇嫂有感而發,想到和她一樣同病相憐才哭的嗎?
「什麼事?」裴珞深吸口氣側頭看向舲純時,已恢復柔美的笑容。她怎麼能在舲純面前掉淚呢?舲純已經夠不安了,要是她再不堅強一點,舲純還有誰能依靠?
「沒有。」閻舲純搖了搖頭,將臉埋進她的被褥上。希望,全都是她看錯了,要是連溫柔婉約的皇嫂都哭了的話,那就表示皇兄注意到她倆的機率是微乎其微了。「總有一天,皇兄會理我們的。」
裴瑢伸去撫舲純頭發的手頓在半空中,良久,才緩緩落下。
是啊,總有一天……她突然覺得,若是她還像以前一樣,只懂得靜靜守候的話,那遙遙無期的「一天」,或許不會那麼難熬……也或許,她根本不會去期待那「一天」
了……議事堂上雖眾目齊聚,可卻完全沒有半點聲響發出,靜得只听得到淺微的呼吸聲此起彼落,敢情好,大伙兒震驚之余,連呼息都給收斂了。
一雙雙瞠得老大的眼,不是射往站在中央的周青彥身上,就是和隔鄰的同僚面面相覷,懷疑剛剛听進耳里的話,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年老耳背給听走了音。
和其它人訝然表情不同的周青彥,持笏的手堅定,緊抿的唇也代表了他的堅決,直視聖上的眼神無懼無畏,似乎皇上若是不答應他提出的請求,他極有可能會以死呈諫。
「是我听錯周丞相的話了嗎?」即使周青彥語出驚人,閻聿也只微略揚了揚眉。
「臣認為此時國內的經濟和兵力已穩定,皇上應該招納才人、妃子入宮,可以藉此找出更適合土軒國後的人選。」言下之意說得再明白不過,現任國後的後冠已可以摘除。
這下子在場朝臣們更是完全呆愣。當初對夌嵐百般忌憚的是周丞相,而且為了迎合夌嵐前任及現任國主只迎娶一後的特例,同丞相為了表示士軒國和親的誠意,還不準他們先為皇上召來後宮人選,因此現在整個後宮除了先王妃妾外,是空無一人。如今,卻說要摘下皇後的後冠,這其中轉變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皇後是夌嵐公主,如被任何尋常人奪去後座,周丞相不怕夌嵐國會有所意見?」
閻聿微瞇起眼,同青彥的話讓他感到不悅,平靜無波的表情卻將一切掩蓋。別說卸除裴珞的後座,光是要招納妃子入宮一點,已教他完全不能接受。
「本國時已蓬勃強盛,對夌嵐根本毋需畏懼,兼之夌嵐國主明理英明,絕對不會因此而舉兵進犯,荼毒天下百姓。為了本國皇嗣著想,臣認為召納才人、妃子入宮是當務之急。」周青彥將想好的說詞有條不紊地一一說出。
「周丞相此言,符合一個文人的風範良知嗎?」閻聿冷言嘲弄,唇畔依然帶著淺笑,口氣卻冰寒涷人。「我不想增加後宮人數,退下吧!」
被冷冽的詞句一掃,周青彥老臉上掛滿了尷尬。他知道這麼做跟過河拆橋的卑劣行徑無異,但他別無他法,士軒國無法容忍一個懷有他人野種的女子坐上皇後的位子。他還以為對皇後不屑一顧的皇上應該會同意這樣的做法,沒想到,皇上的心思,誰也別妄想捉模。
「但皇後實是不適合擔當本國國後,臣以為應該找出更適當的人選,具備母儀天下的風範……」周青彥鍥而不舍地努力游說。
「你不是想試探我的話的可信度吧?」鷹眸微瞇,笑容斂去,語氣不曾微揚,然而瞬升的狂霸已讓底下眾人屏住了呼吸。「退朝。」
俊逸的身形飄然離去,余下臉色慘白的周青彥呆站原地,接受諸位朝臣注視的目光,有憐憫,有不解,還有……鄙夷。
「听說,同丞相這幾天一直在早朝請奏要皇上廢去皇後的後位呢!」翠玉拉起榻上的被褥一抖,將之整個攤平後,開始小心翼翼地折疊。
「噤聲!當心被皇後听到。」在圓幾旁抹著杯盞的雀喜聞言臉色不一變,壓低音量斥喝。這個不知輕重的丫頭,連在皇後寢宮里都敢這麼口無遮欄。
「皇後不在我才敢講的。」她翠玉哪有那麼不知好歹啊?要不是看準了皇後和公主到後花園去,沒有一時半刻不會回來的話,她哪敢提啊!
「還是得小心啊,要是被皇後听到就糟了。」雀喜還是往門口張望了下,才安心下。
連一向支持皇後的周丞相都反過來力主廢後,這豈不是在皇後的悲慘命運上更雪上加霜嗎?
「那是真的嘍?」翠玉睜大了眼,她本來只是從其它僕役間口耳相傳听來的消息,如今得到了證實。
「嗯。」雀喜點頭,邊說邊抹著杯盞。「周丞相接連提了好幾天,皇上每次都予以否決,現在周丞相下了朝後,還每天到御書房外求見,結果都被皇上拒見。」
「為什麼周丞相會極力主張廢後啊?」翠玉不解。皇後不是好好的嗎?又沒怎樣,何必又要大費周章另立新後呢?
「周丞相說了很多啊,說什麼皇後上不了台面啊,做不到母儀天下的威嚴啊,一些有的沒有的,反正啊,現在附和周丞相的人越來越多了。」雀喜不屑地撇撇嘴,手上的動作不住加重。
「那,皇上怎麼說?」捺不住好奇的翠玉索性將手邊工作放下,湊到雀喜身邊。
「誰也不知皇上在想些什麼?明明根本不在乎皇後,卻又不答應召納後宮。不過可能會凶多吉少吧!在一些大臣的連番勸說下,再過不久,皇上不答應才怪,這又不是壞事,三宮六院的,軟玉溫香、左擁右抱的,誰不喜歡?」听說現在一些大臣之女都躍躍欲試,聘請畫工,想畫出一幅最美的畫像呈到宮中來呢!
「皇後現在就已經受到冷落了,要是再被廢除後位,可不是就等于衱打入了冷宮,永遠翻不得身嗎?」誰說進了宮就好的?看皇後這受盡委屈的情形,連她翠玉也忍不住要一掬同情淚了。
雀喜無奈地搖搖頭,沉默不語。這就是後宮妃子的宿命吶!當上了皇後,不等于把握了永遠。
「皇嫂,你說要拿扇子撲蝶的,怎麼站在門邊?」閻舲純稚女敕的童音在門口響起,驚嚇了房中的兩人。
雀喜和翠玉幾乎是同時彈跳起身,轉頭望夫,當看到裴珞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時,兩人的心都涼了半截。
「我走累了,歇口氣而已。」裴珞強忍著那些對話在心頭造成的重創,努力保持聲音的平靜,但那喑啞平板的語調,卻已將一切泄漏。「我馬上找。」
裴珞手在衣下握緊成拳,身子僵硬地緩步走進房里,在櫃前不住翻找,想藉由這個動作將剛剛听進的話遺忘。
她不在乎後位,不在乎這位萵權重的名稱,她在乎的是他,是他啊!
居于後位想見他就已難上加難,若是再被打入冷宮,她還有貝他的機會嗎?想到他將不再屬于她,她就心痛得無法自己。從此,依偎在他懷中的是他人,接受他溫存的是他人,她該如何承受這殘酷的現實?
誰來教她?為何女誡中的三從四德別人都能恪守;為何夫君約三妻四妾別人都能容忍,而她,卻教嫉妒嚙咬了心,讓傷痛穿透了千瘡百孔?倘若禮教要她罔視自己的心,地做不到啊!
她以為女誡上說得都是對的,她一直堅信不移呵!如今才發現那全是騙人的詞匯,全是騙人將心完全舍棄的謊言。
而他,將她從禮教中救出,讓她找回了塵埋二十年的心,卻又為何將她的心撕成碎片,讓她無法去拾,無力去拼湊?
「皇後……」雀喜囁嚅喚道,裴瑢那自得毫無血色的無神嚇壞了她。
扭著衣角站在一旁的翠玉根本就不敢抬頭,為了自己的多嘴懊悔不已。為什麼雀喜都制止過了,她還執意選在皇後的寢宮中談論?
「好慢哦,我來幫你!」什麼也沒听到的閻舲純,沒有察覺到氣氛不對勁,徑自蹦跳到裴珞身邊,想伸手幫她找圓扇,腳一踮,所見情形卻讓她睜大眼驚嚷。「皇嫂,你的手流血了!」
這個櫃子放滿了閻舲純雜七雜八的玩物,失神的裴珞卻不顧一切地在里頭用力翻動,不多時,有稜有角的硬物已將她的素手劃得滿是細傷,甚至有血珠沁出、緩流而下。
閻舲純的嚷叫聲震驚了房內所有的人,裴珞卻恍若未聞,緊咬的貝齒在下唇壓出一道白痕,柔女敕的唇瓣幾乎被咬破了皮。
「皇後,您別這樣,是奴婢和翠玉不好,您別折磨自己啊!」雀喜大驚失色,急忙奔到裴珞身邊,驚慌得哽咽道。
翠玉早已嚇得無法動彈,站在原地嗚嗚她哭了起來。
「找到了,咱們撲媟去。」裴珞將置于最里頭的圓扇抽出,轉身對閻舲純說道,突然瞥見前方鏡台中映照出的自己,她狠狠地怔愣住了。
她以為自己說得輕快,臉上帶笑,在對上鏡子的同時,發現自己強裝的外表早已粉碎──鏡中的人淚流滿面,哀淒的容色令人不忍卒睹。
這是她嗎?裴珞抬起持圓扇的手,企圖遮掩一切,卻頹然發現,她掩住了頰上的淚,盈滿哀傷的眼睖卻阻不住泛濫的淚洶涌而出。
為什麼她的手會抖?她不是忍著不去想了嗎?為什麼她的身子會覺得寒冷,冷得讓她失去了知覺?看著自己受傷的手在眼前顫抖,裴珞完全感覺不到痛,她只覺一股寒冷自心坎不住往外散發,凍凝了她的心。
「皇嫂!」閻舲純也被嚇得哭了,她從未見過裴珞這樣。
「皇後,您罰奴婢吧!求您別這樣,您嚇著了咱們啊!」雀喜噗通一聲跪下,緊抓住裴珞的衣襬泣不成聲。
皇嫂?皇後?她們何必還這麼叫她?她就要被廢了,不是嗎?皇上就將永遠不見她了,不是嗎?裴瑢的心狠狠一抽,冷寒竄進她的心坎,攫走她的神智,攫走她的一切,霎時,她癱軟的身子往前倒去雀喜立刻搶上前去,及時護主的她環緊了裴珞的身子,任由往後倒去的身子將她的背狠狠撞上床柱也不吭一聲。翠玉急忙上前幫忙,和雀喜兩人合力將裴珞扶上了床榻。
「我去叫太醫!」閻舲純往門口跑去,因奔得太急而跘了個踉蹌,卻依然跑得飛快,轉眼間已不見人影。
千萬別出事啊!看著裴珞慘白的容顏,雀喜雙手交握,不住默禱。
一陣驚鬧聲從御書房外傳來,雖然說話的人都壓低了聲響,卻還是清晰地傳進房里。
「皇上!」周青彥踉蹌地自門外奔進,整個身子跪俯在桌案面前。
幾個侍衛慌張地跟了進來,為這項疏失深恐大禍臨頭。皇上明明不見周丞相的,誰知道一向遵守禮儀的周丞相會知法犯法,趁著他們失了戒心的時候,強行闖入?他們只來得及拉到周丞相的衣袍,盡避拉扯得冠斜衣亂,還是讓奮不顧身的周丞相給闖了進來。
對這場混亂閻聿不曾有所反應,依然從容地將正在批閱的奏章看完,下了評斷後置放一旁,才緩緩抬頭。
「下去吧!」閻聿輕道,示意侍衛們退下。聞言侍衛們如釋重負,魚貫退出。
「周丞相,你這麼做是違抗了皇令,你知道嗎?」閻聿往椅背靠去,睨看著周青彥,佣懶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嘲弄。
「臣有要事稟奏皇上,若能及時傳達到皇上的聖耳,臣死亦不足惜。」皇上的喜怒完全不形于色,盡避語氣輕松無害,並不代表皇上原諒了他的強行闖入。周青彥不顧身上的狼狽,只是不住磕頭,深怕連話都來不及說就又被逐出御書房。
「起來說話。」閻聿淡道。這些天對周丞相的冷言厲色還不夠嗎?一個文官,為了後宮的事竟如此鍥而不舍。他倒要看看,同丞相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居然能置死生于度外?
「皇上,皇後她真的不符合一國之後的形象,請您撤去她的後位,另立新後吧!何況皇上您對皇後並無好感,朝臣千金多是上上之選,一定會有能讓皇上喜愛的女子的。」
周青彥做最後的游說,即使已到最後關頭,他還是不想將實情說出,因為此話一說出口,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他根本無法預料啊!
「這些話你已說過無數次,我不想再听。」又是同樣的老調重彈嘛?閻聿面容一板,手一拂,表明了要他退下。「別再試著去考驗我的耐心,否則即使你是兩朝元老,亦無寬容。」
「皇上!皇後她……她不貞吶!」周青彥牙一咬,終于將隱藏的秘密說出。「她有與人苟合之罪,根本不配為一國之後啊!」
她?與人苟合?柔順的她絕不可能做出如此離經叛道的事。閻聿冷眼一凝,為了周青彥對裴珞的誣蔑感到憤怒。
「若是再讓我听到有關皇後的流言,一律處斬。」閻聿沉聲道。
「皇上,這不是流言,都……都已罪證確鑿了啊!」周肯彥跪伏向前,連忙解釋。
「皇後和人私通了許久了,甚至……甚至……連野穜都給穜下了啊…」逼不得已,同青彥再無所隱瞞。
「你說什麼?」閻聿虎地站起,臉色倏變。
「幾天前皇後昏倒,經太醫診斷後,才發現皇後已懷有將近四個月的身孕。」
事已至此,周青彥將一切和盤托出。
昏倒?閻聿握緊了拳,身軀因灼升的怒氣而隱隱顫抖。她懷了四個月的身孕,而他居然放任她在深夜中走過幽暗小道,飽受霜露侵襲?他居然還如此對她,做盡一切傷害之能事?
「她病了嗎?」問句中,焦躁的急切已無法掩飾。
「太醫說只是母體身子虛弱。」閻聿的反應讓周青彥怔了下,怎麼皇上並沒有勃然大怒,反而還詢問皇後的病情?周青彥收回心神,暫時不去想這些疑點,他只急著將計劃說出。「此事只有臣和太醫知道,臣認為應廢去皇後的後位,等世人忘了皇後的存在時,用藥將胎兒打下,這樣才能掩人耳目,對本國和夌嵐不造成傷害……「誰也不許動她!」閻聿大怒,握拳一捶,堅硬的書案頓時裂成兩半。
這突來的狀況將周青彥嚇得目瞪口呆。個性陰沉內斂的皇上怎麼會有如此失控的時候?一片空白的腦海尚未回神,同青崖只覺眼前一花,剛剛還站在階上的皇上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旁,用力攫住他的襟口,緊得他幾乎窒息。
「要是誰敢傷害她,我就將他連誅九族、滿門抄斬!」閻聿直視他的眼,用冷冽到了極點的冰語沉聲道。
他從沒見過那麼肅殺的眼神,像是鋒銳的刀劍,眼看著就要當場將他碎尸萬段。望著閻聿的眼,同冑彥身子不住劇烈顫抖,卻費了全身的力,也絲毫移不開眼。
他現在才知道,死並不可怕,眼前這個狂怒的人反比死亡更教人打從心里畏懼。
就在他以為會當場死在恐懼與窒息下時,閻聿突然松了手,乍失憑借的周青彥摔倒在地,撫著喉頭不住嗆咳,這段時間只是頃刻間,對他而言卻長得像是一生一世。他從不知能從一個人的眼神中逃月兌,是比死里逃生更來得注人感激上蒼的一件事。
臥伏在地的周青彥抬頭,卻發現皇上已不見蹤影。皇上該不會去找皇後了吧?
誰知道盛怒之下的皇上會不會當場殺了皇後?早知道他就先將胎兒打下,將皇後藏好後再敵稟皇上,這樣就不會害皇後被狂怒的皇上殺了。
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周青彥慘白的臉更為鐵青,掙扎站起,拖著蹣跚的腳步往皇後寢宮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