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武承就和財伯來到囤放木料的木場前,臉上笑得可開心呢,絲毫看不出昨晚拉肚子拉到半夜請來大夫看診的模樣。
"大少爺,您還好吧?"忍不住心頭的納悶,財伯終于頓步問了,"如果您身子依然覺得不適,您還是回房休息好了。"可別因這連番的折騰,反倒讓大少爺失憶的癥狀又出了什麼岔子。
"我這樣象是身體不適的樣子嗎?"武承雙臂張開輕旋個身,作狀端詳自己,笑得飛揚俊逸,眼中的黠光更是讓他的眸子在太陽下散發出懾人的明亮。
"是不象。"財伯低聲咕噥。倒是昨晚衣衫不整地讓人從被下救出的冒牌少夫人,那副模樣比他還象是奄奄一息的病人。
"這不成了?"親切地攬住財伯的肩,武承愉快地往木場入口走去。"來、來、來,財伯老丈,不是說要教我辨識木材的嗎?別淨站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財伯就財伯,干啥加上個老丈呢?財伯嘆了口氣,跟著他抬挪了腳步。
才一走進木場,武承不由得吹了聲口哨。
太壯觀了!雖已約略耳聞熾焰堡在木業的地位,可當如山的原木就堆在眼前,而且這原木山又呈無限量往旁延伸而去時,那狀況可不是耳聞的盛名就能概述的。
"大少爺,我听到您的口哨聲了。"財伯責難,然而語氣中卻帶著難掩的得意。他老人家也頗以這木場自豪呢!
鼻端盡是原木清冽的氣息,武承不著痕跡地微眯起雙眼。這情景該是只要見過一次就畢生難忘的,可為何他的腦海中空蕩一片,什麼畫面也沒有?他到底忘了多少過往?除了夢中那抹模糊的身影外,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是他忘了的?
他到底遭遇了什麼危難,才會讓他把這一切忘得一干二淨?五年來行走江湖,偏他選的又是一行堪稱玩命的行業,只要有人出錢就得水里來火里去的,至今仍能安然地站在這兒看著成堆的木頭咋舌,可也顯示了他的機靈度是別人所望塵莫及的。這樣的他會著了別人的道?武承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
"大少爺?大少爺!"見他怔立,財伯心急地迭聲叫道。就說吧!哪有人病好得這麼快的!"您是不是肚子又不舒服了?還是趕緊回去歇著吧!"他拉了武承的手臂,就要往主屋的方向走去。
"財伯老丈,別擔心,我沒事的。"武承低笑道,讓財伯握住的手恍若未曾使力,卻無形地化解了財伯力道,文風不動。"我可是有好些問題等著請教您呢!我知道現在的我是鈍了點、苯了點,但即使如此,您也不能老是找理由來把我擺月兌啊!"表面無限委屈,實則已忍笑忍得肚子疼了。他這壞心眼真是要不得啊,可愛的財伯這麼關心他,他卻還耍著人家,唉!
"我是關心大少爺您才這麼問的!"天地良心啊,他哪敢嫌棄大少爺!財伯連忙解釋,"大少爺您會把事情忘了全是因為失憶的關系,我從來沒怪過您的,您千萬別這麼想啊!包何況您再苯、再鈍,就酸斷了胳膊缺了腿,也還是比二少爺好上許多的!"
"既然財伯老丈您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武承釋懷地咧了個笑,心里卻是哭笑不得。他曉得了,以後若是有什麼安慰人的缺兒,他鐵定會記得不派財伯去的,若不是明了他是真心關懷,那番話听在耳里倒還比較象詛咒呢!
"那就好。"財伯開心一笑,帶頭先行,"來、來,我先來告訴少爺該怎麼辨識……"
"桃紅,不是姨母愛說,你昨晚可連帶把姨母的臉也給丟盡了!"王氏來到武承和徐桃紅的廂房,不悅地說道。
"誰知道他那麼禁不起補?"徐桃紅沒好氣地回道,肩膀一動,昨晚被壓的酸痛立刻讓她齜牙咧嘴的。
"誰叫你這麼猴急呀?昨兒個大夫不也說了,那些東西上火,不能一次全吃了的。"王氏皺眉,揮手不耐道。熾焰堡的少夫人讓人從被褥下救出來也就算了,那一身媲美妓女的薄紗衫才是真教人當場搖頭。尤其是當大夫診斷完昏迷不醒的少主說出病狀是補精過盛時,那眾人的曖昧神情,可是連她這一腳踏進棺材的婦人都羞得要當場挖地洞鑽進去了。她娘家出的好外甥女!現在鐵定堡里上下全知道他們有個如虎似狼的少夫人了!
可惡的老女人!徐桃紅一怒,狠瞪了王氏一眼。提供了條蛇鞭要她早點有夫妻之實的人是她,如今罵人猴急的人也是她!要是那條蛇鞭也在昨晚出現,那才真叫做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現在她居然還有臉來指責她?呸!
沒發現徐桃紅的忿然,王氏依然絮絮念道︰"要是你不懂得怎麼樣善用美色,姨母倒可以給點指教,下次別再做丟臉的事了,知道嗎?"
那風干橘皮的丑樣子居然還想教她善用美色?呸!不要臉的老女人!徐桃紅臉色更難看了。
總算是注意到徐桃紅的不對勁,王氏話鋒一轉,連忙笑道︰"姨母的話是重了點,但都是為了咱們著想才會這麼說的,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啊!多想想未來,只要操控了武承那小子,熾焰堡的大權落到咱們手上,這一切忍耐就都值得了。"
"是,桃紅知道。"徐桃紅低頭掩飾了眼中憤恨的光芒,低聲應道。
"屆時還得讓你多看顧著曄兒呢,你也知道,姨母最喜歡你了,若是解決了武承,你又能嫁給曄兒,那自是再好也不過了……"王氏以為安撫拉她,又開心笑道,自顧自描繪著她素想象的遠景,卻沒發現徐桃紅的臉色轉為陰郁,眼中所閃耀的算計已月兌離了她的控制。
犧牲色相的是她,屈做他人婦的也是她,憑什麼她委屈得來的大權要交到他們母子手上?而且這老女人打得是什麼如意算盤?嫁給武承曄那猥瑣的東西?同樣是嫁,她倒不如嫁給武承那俊秀人品還來得好些,身為是少夫人,她又何必听他們失了權勢的母子倆的話?心念一轉,徐桃紅兩眼一亮,迸射出光芒。可不是?她怎麼都沒想到?她有絕對的籌碼來控制整個局面的!
主屋里,兩個女人相對而坐,轉的卻是各自詭詐的心思……
"這是什麼?"日已西斜,木場里的某一角落發出平靜的問句,若仔細听,可以听出其間的平靜其實是建立在岌岌可危的壓抑之上。
"恩……杉木?"斟酌過的回話帶著懷疑。
"錯!是檜木、檜木!"狂吼如火山爆發,沖破了答者所履的薄冰。財伯憤怒嘶吼,急速增快的心跳讓他差點以為一條老命就要丟在這個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木場里。"從早上到現在我教了你多少次,你居然還給我答杉木?!"
"財伯老丈,別氣啊,氣壞身體不好的。"始作俑者的武承緩緩退了個安全距離,帶笑好言勸道。財伯老丈那模樣象是要當場抱起原木柱往他擲來呢,不得不防啊!
"別叫我財伯老丈!回來!"氣頭上,財伯忘了主僕之分,放聲怒吼。
"早上明明說我再奔、再鈍都是因為失憶的關系,絕對不會怪我的,結果……唉!"武承垂頭喪氣地走近,自言自語的嘟囔全都"恰巧"一字不漏地進了財伯的耳里。
"什麼?"怒氣稍斂,財伯微覺尷尬,只能粗聲粗氣假裝沒听見。
就算失憶也該有個限度嘛!木場里少說也有三十中以上的木料,他不過挑了五種來教,居然教了一整天還教不會!有的木料外觀看來幾乎一模一樣,需要靠細微的觸感來分辨,可其間的價格卻是天壤之別,若沒學成這項本事,把貴的賣成了便宜的不打緊,頂多只是了虧本而已,要將差的賣成了貴的,敗壞了熾焰堡的聲譽,那才糟呢!
"沒事、沒事,有人願意當張耳聾子,我也樂得當鋸嘴葫蘆了。"武承聳肩戲謔道,走回放置著五片一尺見方的木料的桌前,蹲了下來,"來吧,重新接受挑戰。"
財伯被說得語塞,只得又裝沒听見他的調侃,背身擋在他和桌子之間,將五片木料的位置做了調換。"喏,這是什麼?"拿了其中一片遞到他眼前問道。
要答對還是答錯呢?武承深邃的眼在木片和財伯臉上之間游移,衡量著財伯還能被他氣詐幾回。裝苯歸裝苯,沒必要賠了財伯這可愛的老命嘛!
"是……"竄入耳際的腳步聲頓了武承正確的回答。有人來了,看來,財伯得小小地再氣上那麼一回了。"呃……應該、可能、或許、大概是那可愛的桃木吧……"最後幾個字要出口時,他已做好準備動作往後躍了。
"是柳木!"果然,瀕臨爆發邊緣的財伯終于崩潰,一氣之下怒擲手中木片泄憤。"為什麼認不出來?你以前明明連看都不用看,只要鼻子一聞,哪種木料你不了然于心的?"
武承輕巧一閃,木片擦身飛過,身後傳來一聲淒厲的痛呼︰"哎喲!痛死了!"一回頭,武承曄撫著肩頭蹲在地上涕淚齊流。
"曄弟,沒事吧?"武承連忙奔了過去,關切地端詳著,眼角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越來越佩服自己了,時間竟捉得如此恰到好處呢!
"二少爺……"財伯也奔了過來。
"娘要我過來叫你回去吃飯,沒想到竟被砸到,倒霉死了,早知道就不來了!"武承曄站起身,迭聲埋怨道。
"吃飯?好啊、好啊,我肚子餓了!"武承一拊掌,就要往外走去,卻被財伯一把拉住。
"不能走!"財伯又回到一臉忿然狀,大有拼上老命也不放他走的意味。
若要硬來,他的袖子可能會和袍子分家。武承眨了眨眼︰"財伯老丈,吃飯了耶!"
"二少爺,麻煩您跟老夫人說一聲,這些天大少爺和我要夜宿木場,暫時不回主屋了。"財伯完全不理他,徑自轉向武承曄說道。木場有座供工人歇息的小木屋,除了睡覺憩息的時間以外,他定要卯上勁,不教大少爺認完全部的木料絕不罷休!
"別吧?財伯老丈!"老丈心思真耿直,行為模式被他料了十足。不行,不能笑,否則她又得回去接受徐桃紅的美色荼毒了。"我肚子會餓的!明天再來就成了,沒必要這麼認真嘛!"武承哀嚎。
"你以為我愛這樣折騰我這身老骨頭嗎?"財伯吹胡子瞪眼,比他更大聲地吼了回去。
"身為熾焰堡少主居然不認識自家的木料,這要說了出去還能听嗎?飯我會叫人送來,不教到你所有木料都分得清,我絕不放你回主屋!"
一旁的武承曄聞言開始冒出冷汗,秉承沉默是金的最高原則,千萬不能讓這老家伙知道他也分不清木料,不然若是把他也留下來特訓那就糟了。
"財伯老丈不要啊……"武承蒙面淒喊,隱在雙掌之下的卻是愉悅的笑意。若不是為了掩人耳目,他還真想抱著財伯大聲歡呼呢!
"不然,你說,這是什麼?"財伯拾起一塊木片,給他最後機會。
武承曄也探頭查看,心里抓了個答案。
"恩……桃木?"
听到武承和他相同的答案,正要慶幸地點頭呢,卻冷不防被財伯的怒吼聲嚇得高跳數尺。
"杉木!罷剛問過你的!決定了,我去叫人送飯來,你不準走,好好認,等我回來我要再問你!"財伯氣唬唬地丟下手中的木片,轉身走出木場。
"財伯怎麼這麼凶啊?"還好他剛剛沒跟著回答。武承撫胸,余悸猶存地說道。
"可不是!"武承頗有同感地拼命點頭,"還是二娘好,只會問我有沒有睡好、有沒有穿暖,才不會象財伯只會凶我。瞧,他剛剛還要拿東西砸我呢!"
結果卻砸到他!武承曄撫著依然疼痛的肩,哀怨地想著。靈光一動,他突然笑得奸詐,親切地靠了過去︰"唉!大哥,你也覺得財伯討厭啊?"
"是啊,看他這樣對我,我會喜歡他才有鬼!"武承撇唇,不悅道,"我本來還想今晚要好好陪桃紅,彌補一下昨天的失態的,沒想到全都泡湯了。"
"可是……你以前很尊重財伯的。"武承曄笑得更加奸詭。
"以前是以前,我根本不記得了,可能那時候我識人不清吧!"武承踢著地上的木片,搖頭嘆了口氣,"說不定我會失蹤還是因為他保護不周呢!"
"有可能哦!"哈!這次娘一定會夸獎他的!瞧,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打探了那麼多消息︰一、大哥苯到連木料都分不清;二、大哥和老家伙起內哄;三、大哥根本就不記得當初是誰害他的;四、大哥記掛著桃紅;五、……啊!數不清了啦!反正這回一定要娘好好地獎勵他一番!
"我要走了,不然娘會擔心的。"急于領賞之余,武承曄沒心思再耗下去。
"等等!曄弟,能不能告訴我這片木料是什麼?財伯回來要是我答不出來的話那就糟了!"武承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問。
"杉木,這麼簡單,你要好好記著。"看了一眼,武承曄趾高氣揚地回道。瞧,他那聰明的大哥如今淪落到要跟他請教的下場呢!臉上掛滿了得意的笑,志得意滿地走出了木場。
錯,是檜木,杉木方才讓財伯臨去時給扔擲在地了。看著手中的木片,武承勾起了一抹笑,無奈地搖搖頭。熾焰堡居然讓這樣人握權了五年?沒被弄垮,定是他失蹤之前所奠定的根基夠扎實。
手中的檜木、桂木、桃木,還有剛剛被拿來當攻擊武器的柳木和被財伯扔擲在地的杉木。要認這些還不簡單嗎?武承一笑,望向武承曄離去的背影。當然,千萬別忘了還有他親愛的異母兄弟——朽木。
月明星稀,入秋的夜晚透著清冷,只有間或揚起的夜風拂過樹梢,帶來似海的窸窣聲。
一抹玲瓏有致的身影悄悄地走出了下人房,順著長廊從後門離開了房舍,在月光的輕灑下踏上林中小徑,來到了一條潺潺小溪前。
伸手試了下水溫,那冷冽的溪水立刻讓她凍起了陣哆嗦。還能怎麼辦那?她已經不再是能舒坦洗熱水澡的命了。柔和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映出了商秋襲那微擰著眉頭的清麗面孔。奴婢淨身的時間有限,更別說能有好好梳理發絲的時候了。什麼苦她都能熬得了,偏這無法洗滌長發的別扭感覺讓她無法忍受,寧可半夜冒著受凍的可能,也要將一頭青絲洗淨。
商秋襲跪坐溪旁,用帶來的木盆汲滿了水,然後將插在發上的發篦取下,微側螓首,開始細心地梳理起來。
當武承來到這兒時,正好看到這樣的情景。
若不是方才的奔行讓他保持了良好的清醒狀態,乍見這情景,他定會以為自己又陷入了夢境。
玲瓏的曲線背對著他跪坐,無心流露出一股撩人的嫵媚,及腰的烏黑長發如瀑般流瀉而下,在月光下散發熠熠的柔亮,襯著修長細白的青蔥縴指,每一回輕柔撫過,都讓他喉頭跟著為之一緊。
奇怪了,為何他那冒牌娘子的百般挑逗他避之惟恐不及,可現下不過是見了這名女子的背影,立刻就讓他感到心鼓舌燥呢?武承屈指敲敲額角。不過,這背影還挺熟的……這個念頭竄過腦海,武承立刻憶起她的身份——秋襲,昨日在後院遇見的秋襲。
俊朗的眉宇一挑,武承低低地吹了聲口哨。他和這小女婢還真有緣呢!還沒刻意去找,就又無意中讓他給遇上了。真慶幸方才在木場的小屋里悶得慌,點了財伯的睡穴趁機出來透透氣,隨意掠行間來到這里,否則豈不遇不上她了?
想起財伯對他的行為,武承不禁揚起一抹苦笑,是他裝傻裝得太成功了嗎?財伯居然拿出條繩索將他雙腳、雙手捆綁起來,繩索的那端還緊緊系在他老人家的腰間,就怕他會趁夜逃月兌。若那小小的繩索能奈何得了他,他的名字就倒過來寫!只是略施小技就輕易松月兌了,以前被聘做些犯法的事,還全賴縮骨功這一手功夫才得以月兌困呢!
梳順了發絲後,商秋襲拿起水盆,心頭揪扯了半晌,終于一咬唇,彎身將冷冽的溪水從頭頂緩緩淋下。這一淋,頓時讓她的牙關也顫了。
她在干什麼?武承倏地睜大雙眼。她是天生不怕冷,還是存心要試煉自己的?這入了夜的溪水可凍得嚇人,她那柔弱的身子骨怎麼挺得住?!
快速將長發洗淨,幾盆溪水淋下的結果,商秋襲已凍得嘴唇發白。天!她沒想到竟有這麼冷!顫著手將長發轉擰之後,卻赫然發現自己倉促間竟忘了帶拭發的棉布!懊惱地咬著下唇。要是她就這樣濕著發頂著夜風回去,怕明兒個她也別想下榻了!
"堡里虐待了你是不,竟要你受著凍來這兒洗發?"不悅的嘟囔在她身後響起,商秋襲還沒反應過來,已讓不知名的東西罩了滿頭滿臉,她直覺就是身手去撥,卻反而被沉聲一喝,"不把頭發拭干不準拿下來!"
那熟悉的聲音讓商秋襲一怔,連忙探出頭來,觀見來人,驚訝地微張著嘴︰"大……大少爺?"他怎麼會在這里?這時候?這種地方?
"知道我是大少爺還不听我命令?"武承濃眉一豎,干脆站到她身後動手替她拭起頭發,動作之輕柔自然,連他自己也頗覺詫異。"以後別再到這兒洗頭了,這里水冷,離屋舍又有點距離,要是讓登徒子乘機輕薄了怎麼辦?"義正詞嚴的,渾然忘了自己剛剛也是個乘機偷窺的登徒子。
"可是……"商秋襲還想解釋,卻被他托住後腦,被迫後仰看他,不由得頓了口。
"回答是,其他的詞匯概不接受喲!"他一笑,直直地望入她的眼眸中,溫柔的語句霸道又不容抗拒。
商秋襲慌亂地垂下眼睫,怕會沉入他深湛的瞳眸中。受制于人,除了乖順答應外,她還能怎麼樣?"是……"
"這不就成了?"他愉悅地吹了聲口哨,又開始拭發的動作。
直到此時她才發現,他拿來替她拭發的布擰是他的袍子。現在的她只是個婢女,為了一個婢女,值得嗎?而且之舉動有多親昵,他知曉嗎?商秋襲咬緊唇,內心充滿矛盾復雜的思緒,既眷戀他溫柔的觸踫,又心傷他隨意給予的溫柔。
"大少爺……您身子好些了嗎?"沉默了半晌,商秋襲突然開口低問。
"啊?"武承楞了會兒,才憶起昨夜自己的"慘況",不由得一笑,"沒事,你看我的樣子象不好的樣子?嗎怎麼你也知道此事?"
"這是件大事啊!"當青環對她說徐桃紅的狼狽狀笑得直打跌時,她心頭是五味雜陳,感受最深的,是擔心他的身體,除此之外,她已沒資格再去想。
"沒事了,大夫開的藥方可有效的呢!"听出她的擔慮,武承柔聲道。
"大少爺,您怎會在這兒?"頓了下,商秋襲又道,"這麼晚了,不是該回主屋歇息了嗎?"她這純屬關心,絕對沒有任何打探意味的。她替自己的行為找了個藉口。
"我今兒個才慘呢!"武承爽朗的笑了,可輕快的語音里半分也沒他口中說的慘狀。"被財伯抓去木場學認木料,學了一整天卻連五種木料都還分不清,財伯一怒之下,說除非我把三十余中木料全認清了,否則絕不放我回主屋。木場小屋那兒挺悶的,我就出來到處晃晃了,沒想到熾焰堡里還有這樣的小溪呢!"也沒想到小溪旁還有她這樣的美人沐發圖可賞。
心酸的感覺沖上胸臆,商秋襲驀然有股想哭的沖動。當初這條小溪還是她初嫁到熾焰堡時,他帶她來的。他什麼都忘了,連這自幼生長的環境也都忘了。
"大少爺,您把熾焰堡里的事全都忘了嗎?"
"恩。發篦給我。"看頭發已約莫干了,武承取下袍子,伸手到她的面前,"若不是忘了,我又怎會消失五年都不曉得回來?"
看著他的手,商秋襲明白若不順著他意,可能到天荒地老他都不會收手,于是順從地將發篦交給他,感受他輕柔的梳撫,閉上了眼,以前,他也總愛這樣幫她梳攏青絲……
"這五年,您都是怎麼過的?發生了什麼事,您還記得嗎?"這些問題縈繞了心頭五年,在午夜夢回時,讓難以抑止的擔慮淚濕了枕巾。
"我全不記得,從我有記憶那一刻,是橫躺山澗、重傷無法動彈的我,那時經過的獵戶把我救了回去,養了三個月的傷。"武承回憶道,連對財伯也不曾細述的經過,卻毫無保留地對她說了。"後來,發現自己什麼也不記得,只知道自己有著一身好武功。有一回利用輕功替人速送了封信得到報酬,才發覺原來這樣也可以掙得銀兩,就開始了接受委托的工作,人家找上門,只要別是些傷天害理的事兒,我都會做。"
橫躺山澗?重傷無法動彈?商秋襲輕捂檀口,怕無法壓抑的哽咽會逸出喉頭。他受了多少的苦?!
"嘿,別這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雖沒看到她的表情,可不知為何他就是知道他的話讓她傷心,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又竄上心頭,鼻端傳來她淡淡的幽香,指尖感受她柔滑如絹的發絲,武承略眯起眼,手輕柔撫過。
是她嗎?每每見了她,心頭總有抹悸動,可真要是她,為何她甘心讓出少夫人的位置,屈居為婢女?他輕扣過她的下頜,讓她面對著他。
"大少爺……"商秋襲驚慌低道,心陡地漏跳了一拍。
武承沒有回答,只是那魅懾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她,不斷俯近的姿勢,讓兩人貼近到幾乎感覺得到彼此的熱度,兩人的呼吸親昵的交流著,商秋襲慌得攢著衣角,緊屏著氣,怕只要稍微一動,就會觸上他。
"在我失憶前,我見過你嗎?"指月復若有似無地刷過她的頰側,武承用溫醇暗啞的聲音低喃。
商秋襲後仰上身,想要拉開足夠喘息的空間,卻被他緊接著逼近,不放松分毫。
"別……別這……樣……"商秋襲雙頰嫣紅,微側過臉為難地低道。
"我又沒怎樣,不然你說,我做了什麼?"武承戲謔低笑,故意對她的羞赧視若無睹。"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是她嗎?是她和他共譜出讓人羨慕的美滿姻緣嗎?懷疑還在腦海中呼喚,可他的直覺已認定了她,身子自動地與她縮近了距離。
"見過、見過!大少爺,奴婢該回去了!"不堪這曖昧的沉緩氣氛,商秋襲慌亂低道,縴手抵上他的胸膛,推開兩人的距離。以後她鐵定要躲他躲得遠遠的,這樣的折磨,她禁不住啊!
"你以後不會可以躲開我吧?"武承反而覆上她的手,讓她的掌心熨貼著他的心跳,凝望著她的眼有著讓人難以抗拒的魔力。
商秋襲一驚,為了他的舉動,也為了他的話,連忙低垂螓首,不敢看他。他怎麼知道?她也不過心念一轉而已……
"回答啊!"武承低笑,輕勾起她的下頜,不讓她避開。
若真是她,為何她狠心讓人頂了她的位置,在她眼中,他輕忽到可以說讓就讓的嗎?這個想法讓他陡然升起惱怒的情緒,腦中還未作任何思考,身體已先有了動作,只手環住她的縴腰帶她往懷中貼近,俯首獲住她的檀口。
腦中還在斟酌著該怎麼開口,就讓他突如其來地封了唇,原本紊亂的腦海,霎時轉為一片空白,只有他張狂的男子氣息霸道地竄入她的鼻息,擄掠了她所有思緒。
是她!溫軟的舌尖勾勒著她的菱唇,他輕柔嚙著,品嘗著她絲絲的甜美。是他,他相信了財伯的話,她和他定是感情好到連上天都要嫉妒,只不過是紅灩的唇瓣,竟已勾起他無限的,難以停止……武承扣住她的後腦限制了她的逃月兌,灼熱的吻來到她的耳際,沿著她優美的頸子逐漸下滑。
幾近窒息的她,終于在他轉移陣地時尋回了自己的呼吸,也尋回了自己的意志。她怎能如此?她不能再和他有所接觸的!突如其來的力量讓她推開了他,商秋襲揪著已微敞的襟口,退了數步,不敢看他,怕又沉浸在他深邃的眼眸之中。"大少爺,您請自重!"她咬唇低道。
狠,太狠了。武承無語問蒼天地翻了個白眼。是她不認他的舉止狠些呢,還是在這時候硬生生喊停的殘忍狠些呢?就算要懲罰他五年沒回來也不用這樣嘛!
"好——自重——我知道了——"他扼腕地拉長了音,隨即搖頭委屈道,"可主人染指奴婢不都是天經地義的嗎?"
聞言商秋襲倏地睜大了眼,驚愕地看著他。她沒听錯吧?!
靶覺到她的注視,武承抬頭迎向她的目光,笑得燦爛又輕快︰"怎麼了?"
她已經沒有心力跟他轉圓了,他似有若無的挑逗已迫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沒事,奴婢告退了。"最後,她選擇了逃離,急急一福,轉身快步離開。
"等會兒,你的東西沒拿呢!"武承拿起地上的木盆和發篦晃了晃,開心地笑道。
商秋襲頓步,懊惱咬唇,深吸口氣,才又轉身回到他面前,快速接過這兩樣東西。"謝謝大少爺。"她疾速低道,轉身就要跑開。
"還有這個。"武承迅速將袍子覆上她身,"雖然有點濕,但用來擋風還是有點用的。"
"可……"不妥呀,她該怎麼還他?商秋襲還想拒絕,卻被他打斷。
"還不快回房?如果你想留下來陪我聊天,我可是很樂意的。"武承挑眉一笑促狹道,不讓她有推拒的余地。
算了,再待下去也只是糾扯不清而已。"奴婢告退。"商秋襲彎身一福,快步離去。
望著她愈漸遠去的背影,武承臉上的笑容轉為柔情。
五年前,他是如何汲取她的甜美的呢?她那玲瓏的曲線偎倚在他懷里,該是如何的誘人呢……武承懊惱的發現,他實在是不該讓她走的,積存了五年的如今被全然勾起,那可是壓也壓不下的。看了小溪一眼,他嘆口氣,開始除去單衣往那兒走去。
下一次,他可就不要再這樣委屈自己,反正他剛也說了,主人染指奴婢是天經地義的嘛,誰叫她主人不當,偏愛當個奴婢呢?唇畔凝了抹狡黠的笑,走到溪邊,清涼的水氣不禁讓他嘆了口氣。
渴求未得才能感受到獲得的甜美嘛,就當這是享樂前的試煉吧!
武承搖頭自嘲一笑,緩緩走入寒透入骨的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