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後--
「白御醫,請問我妻子她的病情可有起色?」
錦床上,穎心閉目平躺著,宛如熟睡一般,白御醫細細替她把脈,再翻翻她的眼皮看看,手撫著長須起身,對著樓非影搖了搖頭。
「老朽仍是老話一句,尊夫人能留住一命已屬奇跡,要她蘇醒,只能祈求上天垂憐,就算是華佗再世也無能為力。」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她可能終生都是如此?」
「沒錯,而且縱使她醒來,也可能記憶全失,或是變得如稚齡小兒一般,言行舉止都大異于前。」
他端詳了樓非影俊俏容顏一番,「恕老朽直言,公子年輕有為,不該將所有時間全耗費在一個活死人身上,只需買個丫鬟照顧尊夫人即可,也該考慮納妾傳香火才是。」
「就算她終生如此,我也會守著她一輩子,即使斷絕香火我也不在乎!」他毅然決然的宣誓。
「公子如此痴情,實屬難得,也算是尊夫人的造化與福分,能嫁給公子這般的有情郎。」白御醫由衷佩服。
「福分?」樓非影淒然淺笑,「該說是災厄才對。」
白御醫好奇的想再追問,才開口就被樓非影點了昏穴,如來時一般,將其馱上背送回府邸,留下診金後,便又在未驚擾任何人的情況下悄然離開,回到穎心身邊。
他先按摩了一下她的全身肌肉,幫助她活動筋骨,再替她沐浴包衣,數月來天天如此,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厭煩,反而深感幸福。
至少,穎心還真真切切地活在他身邊,與他朝夕相處,這樣就夠了。
「你放心,我這一生絕不負你!」他握起她的手輕貼在自己的右頰,「我愛你,穎心……」
突然,他感覺到穎心的手指動了一下。
他怔忡,仔細一看,穎心的手指真的在動!
「穎心……穎心……」
他開心地輕拍她的雙頰,驚喜地發現她的眼皮也有了動靜,不一會兒,他立刻記起了一件事,起身站到她視線所不能及的屋內一角。
雖然穎心以血書與他訂下了來生盟,但她說過--今生再也不想見他!
所以,一旦她清醒過來,他就終生只能在暗地里默默守護著她。
樓非影痴痴地凝望著她,心中五味雜陳。
☆☆☆
昏迷了五個月又七天後,穎心終于奇跡般的蘇醒。
不過,白御醫說中了一件事,她喪失了所有的記憶,連她自己是誰都忘了。
「玉奴,你說我的名字叫做施穎心是嗎?」
「是的,小姐。」樓非影買來伺候穎心的小丫鬟有問必答,一邊按著主人的吩咐替穎心按摩雙腿,好讓她能早日下床走路,一邊陪穎心說話解悶。
「你口中的主人,有沒有跟你提過我是他的誰?我是他的親人、朋友,還是他從路上撿來的陌生人?」
玉奴略偏著頭想了想,「沒有,主人只吩咐我要小心伺候小姐的日常生活起居,小姐有什麼要求就告訴他,像我中午一說小姐想喝筍湯,主人就親自去街上買了筍,下廚煮好再吩咐我端來,一個男人會對一個女人這麼好,要不就是血緣至親、要不就是情人、夫妻吧!」
穎心也是這麼想。「可是……為什麼我清醒過來都兩天了,他卻連一次也沒來看過我?他沒跟你說原因嗎?」
「沒有。」
穎心咬著下唇思索一會兒,「玉奴,你去幫我叫他來,就說我想見他。」
「哦!」
玉奴才站起身,房門就突然被推開,走進了一個白發蒼蒼卻面色紅潤,看來身子骨十分硬朗的老者。
「白御醫。」
瞧玉奴斂衽行禮的模樣,穎心不禁猜測他便是玉奴口中的主人。
但看他的年紀,做她爹都綽綽有余了,不得不令她懷疑看來老實的玉奴方才說的那些血緣至親、夫妻之類的話是在戲弄她。
「玉奴,你先出來一下。」
「是。」玉奴頓了一下,朝門外嚷著,「主人,小姐說她想見你。」
玉奴邊說邊往外跑,穎心這才明白映在紙門上那個黑影的「本尊」才是知道她真名姓的「主人」。
雖然玉奴傳達了她的意思,但對方沒有進屋,反而走離了她的臥房。
「夫人,請讓老朽幫你把把脈。」
白御醫右手一攤,穎心便乖乖地伸出手讓他把脈。
「你……叫我‘夫人’?」
「有什麼不對嗎?」白御醫抬頭笑望她一眼。「進屋之前,你家相公已跟我說過你記憶盡失一事,但看樣子他似乎還未跟你提起你們已是結發夫妻之事羅?」」
穎心瞬間緋紅了臉,微點頭,算是證實了他的猜測。
白御醫贊許笑說︰「夫人真是好福氣,嫁給了這麼一位有情郎,在你昏迷這五個多月里,皆是他一人獨自照顧你,朝夕不離,老朽本不看好夫人您的病情,看他年少有為。勸他另行納妾,他卻說終生對你不離不棄,即使斷絕香火也不在乎,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听他這麼一說,穎心不禁滿心感動。
玉奴並未告訴她,她已經昏迷了五個多月那麼久,但她記得玉奴提過,主人是三天前才將她買回家專門服侍她,家里再無第四人。
一想到這麼長一段時間里,都是被她遺忘的丈夫伺候她飲食起居,她不禁又愧疚、又感激,又覺得有些羞赧。
「白御醫,您能快些助我恢復記憶嗎?」她想快點記起這個承諾對她不離不棄的好丈夫。
他搖搖頭,表情十分無奈。「這點老朽恐怕無能為力,只能看天意了。不過好在夫人你恢復的情況不錯,除了記憶喪失之外,並無其他病癥,只要多下床慢慢練走,很快就能如一般人健步而行。」
雖然有些失望,但既然大夫都這麼說了,穎心也只好順其自然。
「白御醫,你……見過我丈夫嗎?他長得如何?」她好好奇喔!
「是位翩翩美男子,有飄然出色之表,玉樹臨風之姿,只是在夫人未醒之前總是愁眉深鎖,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常是不苟言笑,但方才我終于見他面露些微笑意,風采更勝以往,與夫人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听白御醫把她丈夫描述得宛如潘安再世,穎心更想見他一面。
待白御醫離去後,玉奴立刻又進房伺候她。
她向玉奴問了一遍,玉奴的形容更夸張,簡直要把她丈夫形容成仙人下凡。「是真的!我賣身是為了替我爹籌藥錢,可是那妓院的老鴇讓她手下的人威脅旁觀群眾都不許付錢買我做丫鬟,錢一扔,硬是要買我,我娘不要她的錢還不行,她想叫人打我娘時,主人突然出現,就見他用手指這麼點、點、點,那兩個打手就都動彈不得,他再一拔劍,那老鴇頸上所梳的高髻就被他削掉了,那披頭散發的模樣好好笑喔!
「反正主人把那些壞人嚇得落荒而逃,跟我娘買了我後,還說等我滿二十就放我回家,其實他付的錢,我一輩子做牛做馬也還不起,主人真是個大好人!」
她才說完,穎心就听見前頭有人開門的聲音,她料想是她丈夫送白御醫回去後又返回,便叫玉奴再去請他。片刻後,回房的還是只有玉奴一個。
「他為什麼沒跟你來?」
玉奴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主人說夜已深,我早該服侍小姐您睡覺,不該再纏著您說話,有什麼事等明天再說。」
听起來好像既有理又語帶關心,但穎心卻隱約覺得自己這個人人稱好的丈夫似乎是有意躲避著她。
看來,一切只好等明天再說了。
☆☆☆
等了一天,穎心還是沒見到應該是她丈夫的那個男人。
沒有錯,他一定是在躲著她!
但她實在想不透,他既然非她不娶,就算她終生不醒,他因此無子繼承也甘願,那麼他如此心愛的妻子醒了,他應該是巴不得朝夕守在她身邊才是,怎麼會三天都不來見她一面呢?
她打著呵欠,就在她輾轉難眠了一夜,總算有些睡意時,突然感到似乎有一陣冷風襲來。
就在她還未反應過來前,有人替她蓋好被子,輕輕地握住她霹出被外的左手。
不是鬼,那是一雙溫厚的男人大掌輕輕握著她的手,穎心幾乎是立刻便確定這一定是她丈夫了,但她不動聲色,想看他究竟想怎樣。
「穎心……」
他深情的一聲輕喚,直接滲入她的心湖,若非房內僅透著熹微月光,他一定能瞧見她的雙頰驀然泛紅。
樓非影並未察覺她是在裝睡,這幾日他只能趁她入睡時才接近她,以慰自己的相思之苦。
忘了一切,對她而言或許是最好的結果。
忘了他、忘了與他相戀的一切、忘了他親手殺死她爹,她就能毫無牽掛地重新過活,不再有尋死的理由。
所以他守諾,不讓她見他也好,如果見到他會喚醒她的傷心回憶,讓她生不如死,那他情願一輩子獨嘗這份椎心的相思苦。
「只要你能活得開心,我願意付出一切,即使是我的性命……」
「听見你這麼說,我就很開心了。」
穎心甜笑著開口,沒想到一睜眼,卻見到他正要「逃」。
「別走!啊!」她忘了自己雙腿還無力下床行走,被子一翻,就想追人,當場從床上摔了下來。
「穎心!」
樓非影听見她的慘叫時,已經來不及扶她一把,回頭只見她疼得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
「有沒有摔傷?」他快步折返,立刻將她抱起來,小心試按著她的雙腿,「疼不疼?你該小心的,萬一扭傷了怎麼辦?」
白御醫和玉奴真的沒騙她。
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穎心總算借著淡淡的月光看清他。眉如彎刀、眼勝碧波澄明、鼻梁傲挺、俊薄的雙唇緊抿著,穎心幾乎看傻了,沒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真是個「賽潘安」。
因為她一直沒回答,樓非影抬起頭一看,才發覺她正直瞅著他,心中不禁一緊,想起身回避,卻又被她突然伸手握住他的左臂。
「為什麼要躲我?」她嬌嗔問︰「難道是因為我忘了有你這麼一個疼愛我的好丈夫,所以你在生我的氣嗎?」
她的話讓樓非影大吃一驚,「誰說我是你丈夫的?」
「白御醫說的啊!」她嬌羞地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你說要照顧我一輩子,就算我終生不醒,你也絕不再娶,雖然我喪失了記憶,但你的情深義重,我--」
「我不是你的丈夫!」樓非影一口否認,甩開她的手站起身。「我不小心誤傷你,為了負責才照顧你,如此而已。」
他不能再讓她對他動情,這全是為了保護她。
「不可能!」她不會忘了他方才的痴心話語,「你剛剛才說的,只要我開心,要你犧牲性命都--」
「那只是我知道你沒睡,故意說的戲言罷了!」他故意裝作無情,「你大概忘了,你原本很討厭我的,還說一輩子都不想見到我,要不是你無親無戚、孤苦無依,我也不想見到你,早把你送走了。」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這才是實情,所以,你別再三番兩次叫玉奴來找我,我不想跟你有太多的牽扯,供你食宿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我今晚來就只是想跟你說這些。」
他說完便離開她的房間,只怕她那雙含淚水眸會讓他情不自禁將她緊擁入懷,趁她喪失記憶,再度佔有她的身心。
房里,穎心完全被他搞糊涂了。
先是哭了一陣,等情緒稍稍平復後,她再仔細回想他所說的話,根本是破綻百出。
如果真對她無情,為何買個丫鬟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她開口要什麼就有什麼?
如果真是早知她假睡,那他方才干嘛一見她睜眼就逃?而且一見她摔落,他抱起她細心察看的態度和焦急溫柔的口吻,哪一點像是在對待一個討厭的人?
再說,頭一眼見到他,在她心湖便竄起的那絲微甜帶酸的滋味,就已經說明了她對他的「感覺」,像他那樣的男子,她就算再失憶個三次,也確信自己失憶前不可能像他說的那麼討厭他。
「我就不信你真的討厭我、不要我!」
穎心抹干淚,心里已有了主意。
☆☆☆
一大早,樓非影就听見玉奴又喊又叫的,讓他只穿著單衣便急忙下床著靴往外沖。
「主人!」一看見他,玉奴立刻向他求救。「您快來幫忙攔著小姐,她要離家出走了!」
眼前的情景讓樓非影看了真是哭笑不得,還沒法子順利用雙腳前行的穎心已經爬出了房外,玉奴則在後頭死命拉著她的雙腳,不讓她再往前一步,兩個人就在那僵持不下。
「你想去哪?能去哪?」他走到穎心面前。「別鬧脾氣了,我抱你回床。」
「別踫我!」穎心先揮開他伸出的援手,再轉頭向玉奴命令,「放手!你再不放手,我會恨你一輩子!」
玉奴是放手了,但樓非影立刻將她抱了起來。
「放開我!」穎心一雙粉拳直落在他的肩上,「你不是討厭我嗎?那我離開不是正合你意?你現在抱我回去也沒用,一有機會我就會走,我不會那麼恬不知恥,被人討厭還死賴不走,我--」
「我不討厭你,行了吧!」他只是不想讓「重生」的她再次愛上他,可不想逼走她。
「你只是在敷衍我!」她就是要逼他「現形」,「除非你發誓,說你昨晚所說的全是謊言,說你其實是喜歡我的,否則你不讓我走,我就不呼吸,憋死自己!」
樓非影將她放下,卻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只當那是戲言。
「玉奴,去打水來讓小姐洗手,伺候小姐更衣。」
「是。」玉奴馬上離開。
「你到底要不要發誓?」穎心還在等他的回應。
樓非影抿著唇沒回答,也不曉得該如何回答,他沒想到穎心雖然喪失了所有記憶,主動求愛這本事倒還在,而且依然鐘情于他。
他雖然也想跟她重續夫妻情分,但是萬一穎心有天突然恢復記憶,教她情何以堪?
「你在做什麼?!」樓非影一回頭,竟然發現穎心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捂住嘴,真的說到做到!「住手!」
他可以扳開她的雙手,卻阻止不了她自己憋住氣,嬌美的臉蛋開始浮現出痛苦的表情。「該死!」
他伸手扣住她的下顎,深吸一口氣,低首便對上她的嘴,右手往她的背上一拍,讓她吸入他的氣,沒想到穎心卻趁此機會環抱住他,還反吻住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雖然記不得這個男人跟她之間曾發生過的一切,可是每次一見他,心中就小鹿亂撞,她真的希望自己是他的妻,希望他愛她、疼她,而且雙唇相觸的那一刻,她隱約覺得這並非兩人的第一次,他們曾經如此親密過,雖然不記得,但她就是有這種感覺。
「我喜歡你……」待離開他的唇,她痴迷的凝望著他,「你別騙我,我有種感覺,在我喪失記憶以前,我一定也非常喜歡你,不管你做過什麼事,我都不可能討厭你的,而且,你也喜歡我,對不對?」
她的再度示愛讓樓非影痛苦萬分,「我發誓,在你喪失記憶之前,你真的曾說過一輩子都不想再見我,我若說謊,就罰我五雷轟頂;而且,我們兩人是不該相愛的,你不可以愛上我,不可以!」
他的話讓穎心臉色褪白了幾分,但他又何嘗不是心如刀割,他也盼能與她長相廝守,但現實不允許啊!
「等一下!」穎心及時叫住轉身欲離去的他,「我想問你一句,你到底愛不愛我?如果你不說,或者是扯謊,就讓老天取走我的命,罰我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你--」樓非影回首驚愕凝睇著她倔強的容顏,訝異地發現情勢頓時又全歸她來主導。
穎心固執的非知道他的心意不可,「愛或不愛?你想我死還是活著?」
「……愛。」樓非影沒得選擇的說出真心話,他絕不想賭她發的誓會不會靈驗。
「那……我倆是兄妹嗎?」她提心吊膽的問。
「不是。」
「好,我想知道的只剩一件事--告訴我你的名字?」
「樓非影。」他看著她,發現她對這個名字跟對他這個人一樣,似乎也是毫無印象。
「好,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穎心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他,「不管你怎麼說,五個多月來你為我淨身、更衣,我的身體你一定早看遍、模遍了,既然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你認不認我是你的事,我都認定你是我丈夫,就這樣。」
「不行!你跟我是不可能--」
「我不听!」她捂起耳,嘴里啦、啦、啦地哼著不成曲的調子,就是不听他說話。
「唉……隨便你吧!」樓非影無奈地嘆道。
倘若真是天意注定如此,他也只有認了。
他只能再試著疏遠她,如果還不成……
那就一起墜入地獄吧!
☆☆☆
一個月的練習後,穎心果然已能健步如飛。
她很開心,但樓非影卻開始頭疼。
她似乎以試驗他重不重視她為樂,她會爬到樹上,故意閉眼跳下,看他心驚膽戰地飛奔而來救她;會纏著他帶她進城玩,故意「招惹」一些男人,看他會不會嫉妒……總之她有一大堆的把戲,性情似乎比她失憶前更活潑了。
「非影!」
才剛洗完澡回房的他,一開門就瞧見穎心渾身裹著一條被單,站在他床邊沖著他甜笑。
「這次又想玩什麼了?」他走進門,淺淺打了個呵欠,「晚了,要鬧等明天吧!快回房去睡。」
「你先把門閂上再說。」
她堅持著,樓非影只好依她。沒想到他閂好門後回身,穎心竟讓裹身的被單落到腳下,呈現在他面前的是她僅著水綠抹胸、底褲,和玲瓏有致的魅人身材。
「你想做什麼?」他的嗓音喑啞,眼底有他強自克制的洶涌。
「我……我想替你們樓家傳宗接代。」她羞答答地雙手遮身,低著頭道。
樓非影實在不想拒絕這誘人的提議,但他相信未喪失記憶前的穎心,絕對不會想替殺父仇人傳宗接代的!
「不行。」他冷硬著心腸拒絕,「出去。」
「如果我不出去呢?」她雙眼微泛淚光,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如此殘酷拒絕。
他轉過身,不讓她瞧見他眼中的痛苦。「你不走,我走。」
「我知道了。」穎心在他打開門前喊住他,「我再也不讓你為難了。」
樓非影听出她語氣中的心碎,也听見了一陣快跑聲。
「穎心!」
一看見她重裹住被單,閉上眼毫不遲疑地往左牆沖去,她奄奄一息攤在他懷中的痛苦記憶讓他幾欲瘋狂--
「不要!」
樓非影沖過去,快一步緊抱住她,牢牢的,幾乎快將她鉗入自己的體內一般緊密。
「別再嚇我了!你非要弄得我心魄俱碎才甘心嗎?」他快崩潰了,「你要我拿你怎麼辦?老天……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對?我不要你愛上我,我要你跳月兌這悲慘的命運輪回,你為什麼偏偏又選中我?這不是你承諾給我的來世,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我想要你,卻不能要你,我到底要怎麼說你才懂?我們在一起天地不容,是你說的--」
「我收回,行嗎?」穎心在他懷中哭了,「我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麼事,我永遠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喜歡你,喜歡到你一拒絕我,我的胸口就疼得好像快死掉一樣,天地不容也好、天打雷劈也罷、會下地獄也行,我全不怕,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只要你愛我……」
她揚起嫣紅臉蛋,如梨花帶雨地含羞問他,「不能跟你在一起,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你到底要不要我?」
不能跟你在一起,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這就是她當初撞柱自殺的原因嗎?
「我要你!」他望進她仍閃著瑩瑩淚光的美麗水眸,再次確認,「就算跟我在一起會打人十八層地獄也不怕?」
「你會陪我下地獄嗎?」她昂首噙淚問他。
「會!」他毫不猶豫的點頭。
「那我就不怕。」她踮起腳尖,將唇輕輕貼著他的。「帶我……下地獄吧!」
樓非影不再多言,完全醉人她的深情摯愛中。
「你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樓非影俯視著她,「你要我告訴你,我們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嗎?」
「不要!」她雙手摟住他的頸項,「永遠都別告訴我,只要愛我……」
「遵命!」樓非影听然一笑。
自清醒以來,她從未見他笑過,穎心相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她不要記得過去,她只要和非影快樂地共度余生。
樓非影什麼也不去想,他只想好好愛她,在她恢復記憶之前,讓她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妻子。也許上天垂憐,讓她永遠都不再憶起從前,與他幸福地生活一輩子。
穎心主動將他的頭拉下,獻上香唇,這火熱的誘惑讓他拋開一切思緒,只專注地愛她。
「穎心……愛寵地擁著她,輕吻著她的眉心。「答應我……永遠都別試著去記起從前。」
「嗯!我答應你。」
穎心伸展雙臂,緊緊擁住自己深愛的男人。
她要保護這一切,她不要失去他,絕對不要!
☆☆☆
「穎心……穎心……」
起了個大早偷偷溜下床來到廚房,穎心本來想大展廚藝,煮頓豐盛的早飯端進房里讓非影開心一下,可才開始搓揉面粉,就听見非影十分驚慌的呼喚,讓她連手都沒空洗,便連忙趕回他身邊。
「我在--」
她看見非影只穿件便衣,連衣帶都還沒來得及系上便沖出房門,她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便奔過去,可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把擁入懷中。
「告訴我,昨晚不是我在做夢,你真的在我懷里睡了一夜?」
樓非影緊緊摟住她,一睡醒,枕畔竟然無她芳蹤,他好怕昨夜不過是南柯一夢。
「你敢當成是夢,不想認賬,我就把你推進油鍋給炸了!」穎心調皮地捏扯了一下他挺直的鼻尖,淘氣一笑。「我已經賴定你了,你說了要疼我一輩子,不許耍賴喔!」
他笑了,笑得心滿意足。
「只要你願意,我會用我的性命去愛你,用我的身心、魂魄,永生永世的守護你。」他伸手輕撫著她的女敕滑臉龐,痴情傾訴,「我的命是你的,只要你一句話,我隨時願意為你而死,如我有違誓言,願墜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穎心試圖阻止過,但樓非影握住她的小手,硬是許下毒誓,讓她既感動又不舍。
「傻瓜!」
「我願做傻瓜,只要你答應永遠不離開我,更不許尋死。」
「嗯。」她羞赧地躲進他的懷里,「我生與你形影相隨,死與你魂魄相依,無論天地神鬼都無法改變我的意志。」
「穎心……」他俯首尋著她的唇,動情深吻,只希望老天憐他一片痴心,別再教穎心憶起一切。
「主人、主人,小姐她不在房里,她--」
一大早進穎心房發現枕被全沒動過的玉奴,嚇得飛快跑來通知樓非影,卻正巧撞見兩人情意綿綿、吻得難分難舍的這一幕。
穎心嬌羞地想逃進樓非影的懷里,卻反被他牢牢抱住。
「玉奴,從今天開始改口,你要稱呼穎心為‘夫人’,知道嗎?」
一股澎湃暖意瞬間將穎心整個人緊緊包裹住,她不顧羞慚,放段追求所愛,總算讓非影承認她是他的妻子了。
「知道。」玉奴一點就通,「我早覺得主人和夫人郎才女貌,是天上一對、地下一雙,再也沒有誰比你們更登對、更匹配的了!抱喜主人、賀喜夫人,那麼玉奴就不在這礙事,先下去煮早飯。」
「啊!」玉奴都走遠了,穎心才想起一件事,「我早起就是為了煮早飯讓你吃的,我的面團才揉到一--」樓非影把本想趕去做飯的她一把摟進懷中,淺笑凝睇著,「你有投有听過‘秀色可餐’?」
穎心暈紅了雙頰,樓非影將她溫柔抱起,帶著她重入房內……待玉奴煮好飯跑來通知時,一見到緊閉的房門,便抿唇笑了笑,識趣地一個人先去吃早飯。
☆☆☆
怕穎心在家里悶慌了,樓非影便帶她到河邊戲水,沒想到這丫頭一下水就玩瘋了。
「呵呵呵……水好冰、好涼喔!」她撩起裙擺塞進裙帶,衣袖也高高地挽在手臂上,露出大半的修長美腿與粉女敕藕臂。
陽光下,她笑得比盛開的牡丹更加嬌艷動人,看得他目眩神迷。
在認識穎心之前,樓非影從沒想過自己會愛一個人愛得如此濃烈,連喜怒哀樂都隨她牽動,她笑,他便開心;她愁,他便憂心,像傻子一樣。
這樣的他,已經失去了做殺手該有的冷酷與絕情,只適合做她的丈夫……
「非影!」
穎心笑著掬起一捧水潑向他,雖然距離坐在大石上的他稍遠,只灑了幾滴在他臉上,她也樂得呵呵大笑。
「淘氣鬼!」樓非影笑斥她一句,眼底滿是寵愛。
穎心朝他吐舌扮個鬼臉,神秘兮兮地四下張望一番,確定無人後,便故意側對著他將右大腿的裙擺又撩高了一點,風姿撩人的勾引出樓非影眼底的欲火。
「再逗我,今晚你就甭想睡了!」
樓非影的「警告」讓她雙頰燒得火紅,不敢再招惹他,乖乖地去找河里的小魚玩。
「哈啾!」
一陣涼風吹過,穎心才剛打了個噴嚏,馬上被樓非影風似的卷抱上岸。
「人家還沒玩夠呢!」
一眨眼的工夫,樓非影已經坐回石上,穎心則側坐在他大腿上,孩子氣地嘟著嘴。
「天涼了,萬一染上風寒怎麼辦?」他拿出早備好的干布替她拭腳,「听話,回去我叫玉奴燒一大桶熱水,灑上玫瑰花瓣,讓你泡著玩好不好?」
「好吧!」
穎心凝望著他漾滿柔情的俊顏,看他體貼地幫她套襪穿鞋,簡直就是把她寵上了天。
「非影,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叫做穎心?」她嬌嗲地摟著他的脖子問。
他搖搖頭,「不知道,有什麼典故嗎?」
他問完才想到,她不是喪失記憶了嗎?
「因為啊……」她伸出右手的食指,輕點了點他的鼻尖。「你叫‘非影’,所以我就得叫做‘穎心’不可。」
「為什麼?」他松了口氣,看來她不是記起往事,而是腦袋里又有什麼怪念頭。
她笑嘻嘻地回答他,「因為啊--我生來注定要做你樓非影的心肝寶貝,‘穎心’就是你樓非影的心羅!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他先是一愣,繼而唇邊漾起一抹迷人的淺笑。
「對。」他毫無異議,「你在我眼中的確是無價珍寶。」
他的贊同讓穎心更加心花怒放,開心地摟著他的頸項說︰「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喔!非影,你會讓我一輩子都這麼幸福、疼愛我一輩子吧?」
他摟住她縴細的腰桿,在她粉唇上輕啄一記。「當然。」
「這世上真有所謂的‘幸福’嗎?」
河畔綠林間突然傳來一句嘲諷女聲,穎心嚇了一跳,立刻從樓非影大腿上滑下站好。」出來吧!阿蠻。」樓非影站起身,朝東方望去。
一名穿著緊袖碧羅衫、腰系寶劍,看來身形、年紀都與穎心相仿的妙齡女子,便如柳絮般自綠蔭某處飄飛而下。
「好久不見了,大師兄。」她朝樓非影走來,一雙細長的丹風眼銳利地掃視了穎心一眼。「真沒想到向來冷血無情的你,竟然也懂得風花雪月起來,卿卿我我的,興致不小嘛!」
「與你無關吧!」見到她,樓非影心里著實不太高興。
不只因為他一向清楚小師妹對他的愛意,更因為既然她能找來,就代表他的行蹤已經暴露,此地不宜久居。
「我們師兄妹許久未見,何必說話如此冷淡呢?」
「我說話一向如此。」
「那倒未必,你對‘施姑娘’說話可就輕柔有情多了。」
樓非影警告的眼神立刻射向她,他從未跟小師妹提過穎心之事,她會說出「施姑娘」,就代表她找他的這一路上已經听說他與穎心之事。
「嘖嘖嘖,好嚇人的眼神哪!不怕嚇著你身旁的嬌嬌女嗎?」
他看向穎心,穎心瞧見他眼中的擔心,立刻牽唇輕笑好讓他放心,不過他方才的冰冷眼神她還真沒見過,似乎令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別多嘴!」樓非影一心要守護住自己得來不易的幸福,「就算我們是同門師兄妹,如果你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之事,我一樣不會輕饒你!」
「師兄,你對我還真是薄情啊!也不顧念我這千里尋你有多辛苦,一見面就對我那麼凶……」阿蠻看向穎心,佯裝可憐。「施姑娘,我和我大師兄全是被師父撿回扶養長大的,不說是兄妹也算是青梅竹馬,你評評理,瞧他對我的態度,是不是太無情了?」
穎心被她這一問,不禁傻愣了一下,看看她,再看看非影,想了一會兒才微笑朝阿蠻欠身回禮。
「阿蠻妹妹,真是對不起,非影說話有什麼失禮之處,我這個做妻子的就代為賠禮,既然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就別跟他計較吧!」
說完,她又朝樓非影甜笑說︰「你看看你,繃著一張臉把人家嚇到了,你笑起來多好看,笑一個嘛、笑一個嘛!」
樓非影被她搞得繃緊臉扮冷酷都不行,一直到他揚唇淺笑,穎心才滿意地點點頭。
「你們……成親了?」
從听見穎心以樓非影的妻子自居後,阿蠻虛偽的笑容便完全消失無蹤。
「沒錯。」樓非影伸臂將愛妻摟入懷中,悍然宣告,「我和穎心已經結為夫妻了。」
「怎麼可能?你可是她的殺--」
「阿蠻!」樓非影一手按住腰間佩劍,眼中殺氣立現。「別逼我動手,我不想傷你。」
「不想飭我?」她咬牙冷笑,「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卻另娶他人,還說不想傷我?你說你不信世間有情、人間有愛,在你心中只有仇恨,容不下其他人事物,一輩子都不會為誰動情,你用這些話拒絕我,結果,你卻愛上不該愛的人,娶了一個全天底下你最不該娶的女人?」
「姻緣天注定,半點不由人。」摟非影早知她會有如此反應,「阿蠻,我一直對你沒有絲毫的男女之情,別再執迷不悟了,我不值得你--」
「你說……姻緣天注定?」小蠻打斷他的話,「依我看,是你強求的吧?她喪失記憶了,對不對?不管你有多愛她,一等她恢復記憶,她絕不可能留在你身邊,這點你心知肚明,她會傷害你,甚至要了你的命!」
「我不會!」穎心朝小蠻吶喊一聲,反過身便緊緊抱住樓非影。
「以前的施穎心已經死了,我現在是樓夫人,是非影的妻子,我愛他勝過我自己,我死也不可能傷害他!絕對不會!不管以前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傷他的!我寧願自己死也--」
「夠了!」
當樓非影厚愛的大掌輕輕撫上她的後腦,像是施了什麼法術似的,穎心原本慌亂不安的心便漸漸平靜下來。
但和她不同,樓非影心底最深沉的傷慟被觸動了。
他知道穎心說的是真的,要是他當年遲一步看錦囊內的血書,因為下不了手殺他又自覺愧對家人的她,早就香消玉殞。
「別傷害她……」他冰冷的眸光射向阿蠻,「請你立刻離開,如果你再多說一個字刺傷她,休怪我不顧師兄妹情分,讓你終生再也無法言語!」
阿蠻恨恨地睇向他,「你真要為這個禍水跟我翻臉?即使她是你殺--」
「咻!」地一聲,由樓非影袖中射出的短劍貼著阿蠻的右頰疾飛而過,然後直射入她身後的綠柳。
「這麼對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阿蠻又恨、又妒、又傷心,腳一蹬,便又消失于綠葉之間。
「你還好嗎?」一問向穎心,樓非影的語氣又恢復只許她獨享的寵溺與溫柔。
「我……死都不要恢復記憶。」她緊緊揪住他腰際兩側的衣裳,揚起一雙汪汪水眸凝睇他。「我們一定要永遠這麼幸福的過下去!我要和你白首偕老,還要幫你生一大堆胖女圭女圭,我一定要!」
「穎心……」他感動淺笑,輕揉著她的頭。「好,不管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恩愛到老的!」
「嗯。」
穎心倚偎在他懷中,心里想相信他給的承諾,但不知為何,不安卻在她心中慢慢蔓延……
☆☆☆
收拾好了所有衣物,穎心坐在桌旁捧著雙腮發呆,就等非影回來接她離開。
丙然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一見到他那個小師妹,樓非影的神情就變得很奇怪,問來之後,還突然決定讓玉奴可以提早離開,只要待到他們搬家那天就行。
「忽然決定搬家,連要去哪都不知道,干嘛那麼急呢?」
她實在搞不懂。
不過,她不想問非影原因,反正他所有的決定她都舉雙手贊成,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天涯海角她都願意去。
不試著去回憶過往、不追問非影不想跟她詳加解釋的事,穎心總覺得只有如此,才能保住她得來不易的幸福。
「只要能跟非影在一起就好了……」她唇邊浮起淡淡笑意,「反正對我而言,只有他才是最重要的。」
「叩、叩。」
突然傳來敲門聲,她猜想大概是玉奴來看有沒有需要幫忙,所以什麼也沒問,便開了門--「你--」
才出聲,穎心便被人點了昏穴,就此失去知覺。
☆☆☆
駕著新買的馬車,載著長途旅行該準備的食糧、器皿,樓非影一路急馳,一心只想越快將穎心帶離此地越好。
在穎心蘇醒之前,他一直十分小心不泄漏行蹤。但自她清醒後,為了不讓她覺得奇怪,甚至憶起過往,出門他便不好再易容,恐怕正因為如此,才會讓阿蠻找上他。
既然師妹能找到他,難保他的仇家,甚至施家的人會不遠千里尋來,雖然還沒想好該去哪落腳,不過跟前也只有先離開再說了。
「主人!」
就在他剛停好馬車進屋時,玉奴突然慘白著臉跑了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樓非影凝眉問道。
「夫人……夫人她瘋了!」
一听完玉奴的怪話,樓非影二話不說便沖回房,卻瞧見房里所有與穎心有關的東西全都不見了。」夫人呢?」他沒看見穎心。
玉奴垂著八字眉告訴他,「夫人她說了一些好奇怪的話,說什麼她罪孽深重,竟然跟殺父仇人結為夫妻,她又哭又笑,像瘋了一樣,扛著包袱就要走,我攔都攔不住,她還說要我告訴你,你趁她喪失記憶時所做的事,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如果她發現你在找她,就死給你看,還說她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了。」
她恢復記憶了?!
樓非影像被施了法術一般變成了石像,覺得身有千斤重,一動也不能動。
結果一如他所預料的……
當穎心恢復記憶的一刻,就是他失去她的時候。
他的心像當年中了蝕心之毒一樣,痛徹心扉,生不如死。
穎心說了不希望他去找她,但是這里距離施家有千里遠,她一個弱質女流如何能平安無事的回去?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她!」
「主人!」
樓非影根本听不進玉奴的呼喚,轉身便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