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叢生的荒地上,五個人對峙著,他們神情凜冽,目露凶光,殺氣彌漫在彼此之間,他們擺出攻防的架式,散發出的氣勁形成一個環環相扣的結界,緊緊鎖住任何一人,因為每一個都是自己的敵人,每一個都是不能輕忽的對手,在此一觸即發的時刻,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氣概。
「喝啊!」
隨著先聲奪人的爆發力,其中一人率先攻向五人中最矮小的那一個,另外三人也緊接著出手,大伙兒彼此心知肚明,只有聯手把最矮小,卻也是最強的那一個先干掉,他們四人才有公平競爭的機會,雖然,這手段根本不公平。
面對四人狡猾的聯手,小蚌子態勢從容,面不改色,一個騰空躍起,輕易躲過來自四面的腳踢和拳頭,然後一個旋身,左打南山猛虎,右踢北海蛟龍,前面奉送一個鐵沙掌,後面掃去一記無影腳,快、狠、準,不拖泥帶水,直接命中,然後輕松漂亮著地,步伐安穩,無一絲晃動。
「哇哇哇……痛死了……」
「哎喲喲喲!」
「天呀∼∼我的腰……」
「夭壽喔∼∼黑青了!」
四個大塊頭,倒的倒、趴的趴、哭夭的哭夭,每人身上都多了一塊印記,不是黑青、五指印,就是腳印。
小蚌子掃視這些手下敗將,嘿嘿冷笑。「想聯合算計我,沒這麼容易。」
「厚!妳是不是女人啊?」
「對呀,出手這麼重!」
「好歹我們是你親哥哥哪!」
「這麼恰,小心嫁不出去!」鏘!一只鞋子直接K中四男,就地陣亡。
小蚌兒收回投球的酷帥姿勢,拍拍手心的灰塵,冷哼一聲。「自找。」說完雙臂橫胸,睥睨群雄,舉手投足之間,揮灑著大丈夫的豪邁氣概,事實上,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她姓溫,單名一個柔字,溫家ど女,上有四個哥哥,分別為溫和、溫良、溫馴和溫煦,而身為溫家唯一女兒的溫柔,人不如其名,一點也不溫柔。說粗魯,她粗魯到稱得上魯莽;說氣概,她豪氣干雲,氣拔山河;說打架,她一馬當先,從不輸人。由于母親早逝,她自幼在充滿陽剛味的家庭里長大,造就了如今男性化的一面。
身高一七○公分的她,在女生的標準中已不算矮了,但在巨木參天的溫家,個個一八○公分以上的「森林」里,她顯得十分嬌小。而留著一頭參差不齊短發的她,雖生得一張瓜子臉,但濃黑英氣的眉下,卻嵌著一對炯炯有神的星眸,秀挺的鼻子,不笑的唇,使得本該是秀氣的臉蛋,看起來竟是英氣逼人。
此刻的她一身白色功夫裝,加上濕汗淋灕的模樣,乍見之下還以為是個十八歲的少年,而她說話的聲音又較一般女生略微低沉,更讓人以為她只是還沒變聲的少年。
溫柔對自己百發百中的投球技能煞是滿意,掃視這群手下敗將,自信的微笑將那張英姿煥發的面孔勾勒得更加出眾俊美。
「願打服輸,我已經勝出了,剩下你們四個,有空呼爹喊娘,不如先想想怎麼打贏對方,因為……」眸底的笑意延到兩邊的唇角。「最輸的那一個要負責除草。」
喧囂的氣氛霎時靜默得很詭異。
一句話點醒惡夢中的人,夏天的風吹過漫野遍草,也吹寒了四位手下敗將的背脊。
因為,位在郊區的溫家,祖傳的土地少說有一座足球場那麼大,而長滿雜草的後院就有一個小學操場那麼大,就算拔到天黑也拔不完……
「喝!看招!」
「耍賤偷襲啊你!」
「英雄不怕出手賤!」
「啊!誰吐口水?」
「他媽的!拿開你的臭腳!」
為了不要淪落到拔草的悲慘境地,她四個哥哥立刻陷入另一波生死的拚斗中,叫溫和的一點也不溫和,叫溫良的絲毫也不溫良,叫溫馴的連溫馴的邊都沾不上,叫溫煦的更不用說溫煦了。
雖說溫家向來以武傳家,溫鐵男獨自撫育五個孩子,也不知是遺傳還是天生的資質太好,老大到老五,個個是習武的優秀人才,在各種段數的檢定或是國內外大小比賽上,溫家人一站上場,那不怒而威的氣勢,尚未出手便讓對手冒出一身冷汗。
外人不曉,關起門來的溫家五個兄妹,一旦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一場武術的比斗,最後一定變成瘋狗亂咬。
溫柔吹著口哨,輕松走回屋子里涼快去,任由四個哥哥繼續戰得你死我活。
不用拔草,真好!
修長的腿跨著一般女孩兩倍大的步伐,躍身一跳,直接落入了客廳沙發,動作一氣呵成,瀟灑豪邁,充滿男子漢的味道。
在沙發上的另一頭,坐著一位中年男子,他拿著報紙,目不斜視,坐姿穩如泰山,恍若一尊堅若盤石的巨像,剛硬的線條展現出他威武不屈的肅容,眉宇間的折痕散發著至尊無上的威嚴,他是溫鐵男,一家之主。
「打贏了?」
「是呀,小意思。」
「干得好。」
「應該的。」
「賞你酒喝。」
「謝了,老爸。」
兩人之間的對話,完全就是老爸對兒子,兒子對老爸的口吻。
她起身到冰箱拿了個杯子後再走回來,夏天喝啤酒最棒了,尤其是霜降啤酒!先把七百CC的啤酒杯淋濕,然後放入冷凍庫,讓啤酒杯整個杯身都結了一層白色的冰霜,接著把啤酒倒入杯里,一瓶酒剛好注滿兩個酒杯。
滿溢的金黃色液體,上頭浮著軟綿的白色氣泡,像朵朵的鮮女乃油,發酵的啤酒香味撲鼻而來,濃得令人口水猛流,引發最深層的干渴,尚未入口,便將周圍的暑氣一掃而光。
「干杯!」
本嚕咕嚕咕嚕
一老一少,動作一致,仿佛不用呼吸也不用吞咽似地,杯子一仰,啤酒就這麼豪爽地灌下,直到杯底不用養金魚,涓滴不剩。
「爽!」溫鐵男開懷大喝道。
「爽你個頭!」
一聲嬌斥,壓倒溫鐵男豪氣干雲的氣勢,霎時整個人僵住,那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嚴容,一听到熟悉的嗓音便崩盤了。父女倆霎時兵荒馬亂地把空的啤酒瓶和啤酒杯給藏到沙發底下,試圖湮滅證據。
娟姨怒氣沖沖地走過來。「姊夫!」
一見到小姨子,溫鐵男身上散發的剛冷銳厲氣息瞬間消散,直想找個地方躲藏他那昂藏六尺之軀,可惜已經來不及,他那高于一般人的金剛大塊頭,直被一位嬌小的女子給逼入了絕境,無處可躲,只好硬著頭皮面對那張酷似亡妻的容顏,迎視著一雙圓瞪的杏眼。
「嗨……怡娟……」線條粗硬的臉上出現一抹尷尬的笑容。
「姊夫!我說過多少次,小柔是女孩子,別把她教壞!」娟姨橫眉豎目地興師問罪,即使生氣,也明媚動人得很。
「我哪有。」既然逃不了,五十歲的溫鐵男只好硬著頭皮抬頭挺胸,在三十五歲的小姨子面前,跟個七歲小男生一樣,打死不承認。
「沒有?」那亮麗的大眼一眯,指著證人和證物。「借問為何你們一身都是啤酒味?以及兩個人嘴巴上忘記擦掉的啤酒泡沬又是哪來的,這叫沒有?」
案女倆彼此對看一眼,果然看到對方嘴上的白胡子泡沬,同時暗罵一聲蠢,並尷尬地擦掉,然後傻笑。
一家之主溫鐵男,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這個小姨子,溫柔亦是,因為自從母親去世後,溫家大小的一切雜事家事,全賴母親的妹妹方怡娟來幫忙張羅,在眾人心目中,她的地位僅次于母親。
「只不過是喝個啤酒而已,又不會死人。」溫鐵男理直氣壯地說,好歹他是做父親的,怎麼能在孩子面前失了顏面,所以嘴上依然固執強辯。
「只是喝個啤酒?」方怡娟氣呼呼地指著沙發上的佷女。「蹺著二郎腿喝啤酒?」
溫柔頓了下,後知後覺地趕忙放下二郎腿,端正坐好。
「頭發亂成雜草?」
溫柔趕忙又把頭發撥一撥。
「衣服縐巴巴?」
她忙把衣服拉一拉弄平。
「全身髒兮兮?」
她忙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把自己這兒擦擦、那兒擦擦。
「你看她從頭到腳,哪一點像個女孩子?」
這……就不是我能力所及了。溫柔很抱歉地瞟了父親一眼,她也知道自己不像女孩子,但是又何妨?她已經定型了,而且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
「全都是你,把小柔當男孩子養,結果現在十足十的男人樣,吃沒吃相,坐沒坐樣,動作比男人還粗野,沒胸沒腰又沒臀,她都已經快二十歲了,還像個男人,都是你害的!」
溫鐵男被罵得狗血淋頭,好不窩囊,仍死要面子地強辯︰「誰說小柔沒胸沒腰又沒臀,該給她的營養我可沒少。」
「還狡辯!」
溫鐵男破釜沉舟地嚴正宣示︰「我沒狡辯,不信的話,好!小柔,月兌衣服給你娟姨瞧!」
靜……
這回,是兩個女人一起瞪著他。
「老爸,你當我是月兌衣女郎啊!」
「小柔是女孩子耶,怎麼可以當眾月兌衣服!」
這會兒,變成兩個女人聯合起來數落這個說話不經大腦的老爸。
「是你說她沒胸沒腰又……」
「我說小柔沒胸沒腰沒臀只是比喻,又不是挑五花肉,月兌什麼衣服!」
「這……不然咧?」
「全都要怪你!」
「怪我?」
「要不是你把她當男生養,小柔也不會這麼男孩子氣,穿著打扮沒一點像女生,就算人妖都比她有女人味!」
「我女兒比人妖好多了!」溫鐵男抬頭挺胸地說。
「你驕傲個什麼勁兒啊,跟人妖有什麼好比的」
溫鐵男又胡涂了。「是你說人妖比她有女人味……」
「那是比喻,又不是真的跟人妖比,真被你氣死,你不要一天到晚叫孩子們練武功,說到這個,溫和他們四個為何在院子里打架?」
「那不是打架,是切磋過招。」
「過招個鬼啦!你一定又出了什麼難題讓他們自相殘殺,你想讓姊姊在天之靈不安穩嗎?姊夫,我真被你氣死!」
口水戰開打,若不想無辜被流彈給傷到,最好溜掉。
悄悄地,溫柔趁娟姨把老爸罵得正狼狽時,很不孝地腳底抹油潛逃,溜掉時還不忘從冰箱模了兩瓶罐裝啤酒,然後一聲不響地溜出客廳,越過院子大戰正酣的戰區,躲到家附近一座小鮑園,選了棵大樹坐下乘涼。
都已經過午了,太陽仍烈,樹下的涼蔭遮去了炙熱的陽光。
她打開易開罐,咕嚕咕嚕地大口飲著,一下子就把啤酒給灌完,好不爽快,沁涼呀!
丟開啤酒罐,又開第二瓶。
她舒服地吁了口氣,兩腳呈大字形地伸展開來,背靠著樹干而坐,不羈的坐姿,手上還拎著啤酒罐,亂糟糟的短發,白色功夫裝,一身的臭汗,任誰看了,百分之一百會以為她是男人。
「小弟弟。」
她灌了一口啤酒,發出滿足的嘆息。
「小弟弟。」
肚子餓了,呿!早知道應該連吃的東西也一塊模來。
「小弟弟,我在叫你。」那聲音,很清楚地對她耳朵說話。
拿著啤酒罐的手微微頓了下,秀額上的眉頭一蹙,其實她早听見了,只是不想搭理。對于常常被人誤認為是男生,她已司空見慣,並不覺得如何,只不過在這麼慵懶愜意的時刻,實在很討厭被陌生人打擾。所以她故意裝作沒听見,繼續犯懶,希望對方被自己身上故意散發的冷漠給逼走,識相地別來煩她。
「小弟弟,亂丟垃圾是不對的。」
嗦!
她不理,繼續喝著啤酒當啞巴,其實她也不是亂丟垃圾,只是先放在草地上,打算等離開時再一並帶走,不過她懶得解釋,甚至嫌對方雞婆,在听到對方指責時,更不願意理會,心想對方等會兒就會自討沒趣地走開了吧。
誰知,對方不但不死心,還伸手搭上了她的肩。
「小弟弟,你听到我說的話沒有?」
煩!
「喝!」溫柔中氣十足地厲喝一聲,反手抓住肩膀上那放肆的手,一個使勁,給對方一記不客氣的過肩摔,輕輕松松地把一個男人扳倒在地。
何碩文被強大的力道席卷,連掙扎的時間都沒有,人就躺在地上了,他覺得眼冒金星,三百六十度的大翻身,加上摔在地上的震蕩,教他一時半刻回不了神。幸好是摔在草地上,所以背部受的撞擊還不至于太疼,怔愕了幾秒後,他的雙眼凝聚了被打散的焦距,才看清眼前的人——
濃黑的眉,散亂不羈的短發,英氣逼人的眉宇,不馴的眼神,緊抿的唇,還有那一看就知道長期在陽光下曝曬的健康膚色,以及力大無窮的身手。
毒烈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變成了柔煦的金光,點點灑在那張看似十七、八歲的倔傲面容上,而那沾染不屑的唇,吐出的話語也跟主人的眼神一樣,非常不客氣。
「不準踫我。」
溫柔冷冷瞪了對方一眼後,便要起身離開。原本就打算離開時把那個被誤會為亂丟的啤酒罐給帶走的,但她懶得多解釋。才不管對方把她當成了混混,還是不良少年,即使對方隱怒的目光里很清楚地傳達輕蔑之意,她也不在乎,因為,她干麼去在乎不相關的人?
但是當她正要起身時,驀地胸口一緊,她的襟口正被一只手給挑釁地抓緊,阻止了她的起身。
她才移開的厲目,因為對方不罷休的舉止又橫瞪回來。
「放開。」她冷冷警告,對方在扯住她的襟口時,也等于在踫觸她的胸部,雖然每次她練功時,在功夫裝里會用棉布條把胸部包起來,以防近身搏擊時的拉扯,吃了女生天生的虧。
可不知怎麼著,這男人抵在自己胸前緊握的拳頭,令她冷然的心緒稍微波動了下,因為那力道很大,不是蠻力,而是一種無以名狀的固執,仿佛咬了就不放似地,讓她眉頭不由自主地緊擰。
「小弟弟,亂丟垃圾是不對的。」
何碩文俊爾儒雅的面孔依然保持良好的風度,雖然他向來崇尚文明,反對暴力,但外表清貴儒雅,並不代表他私底下的個性也是溫文好欺的,若以為他是中看不中用的文弱男人,對方就要為自己的看錯付出代價。
溫柔怔了下,隱約感到那沉穩內斂的語調里有一股不可輕忽的威脅味兒,只是隱隱約約,便足以教她心頭微震,這沒來由的感應,只帶出了她莫名的排斥,還不到全神戒備的地步。
「又不是你家院子。」
「丟垃圾這件事無關誰家院子,而是事關公德心,明白嗎?」
「你想找碴?」
「只是『糾正』,畢竟這片公園是屬于大家的,大家意指我也有份。」
在你來我往的言語交鋒中,溫柔由一開始的輕敵轉成了緊繃,因為她發現自己再不能輕易把對方給甩開,那緊扣的五指意味著,除非撕破了衣服,否則別想他放手。當然,還是可以商量的,他的態度表現得很明白,只要她肯低頭認錯,承認亂丟垃圾是不對的,並將垃圾帶走,那他也不會為難。
要她低頭認錯?別開玩笑了,士可殺不可辱,何況她根本不認為自己有錯,只是這家伙太早出現,青紅皂白不分就給她定罪,她哪里吞得下這口氣。
她大可給對方來個痛擊,好讓自己月兌身,但這不是搏擊賽,兩人也沒有深仇大恨,所以她並不想傷害對方,唯一的方法就是給點小苦頭吃,因此她放棄了去扳開對方緊纏不放的五指,而是往他腰部襲去。
何碩文原本還能淺笑而談的嘴臉,因為腰部突來的痛感而瞬間扭曲。
他痛呼一聲放開了手,抱著腰蜷曲著身子,這臭小子對他做了什麼?他感到腰間不過被對方用手一掐,就讓向來不說粗話的他痛得直想問候人家老媽!
溫柔輕松起身,整整自己被弄縐的功夫裝,她專長與對手搏擊,所以對人體各個要害了若指掌,哪個部位最脆弱、哪個部位一擊必倒,又哪個部位的痛感神經最敏感,攻擊了卻不會受傷,她都一清二楚。
罷才,她不過只略施小技而已,這男人該慶幸,要不是看在他是基于公德心的理由來找她碴,現在,他不會只是抱著肚子喊痛而已。
「好小子,有你的……」他咬牙,那張談笑風生的面孔再也笑不出來,而是青筋鼓起。
「哼。」溫柔沒理他,反正過一會兒他就會恢復了。
她頭也不回地離去,毫不隱瞞打敗人的得意、快感。臨走時,她嘴角微揚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清清楚楚地收進何碩文的眼底,還有那桀驁不馴的面孔,也刻劃在他腦里了。
留在草地上的那只空啤酒罐,本來應該要帶走丟到垃圾桶的,卻因為倔強作祟,她沒有去撿起來,存心讓對方氣死。
誰叫他踫了她的胸部,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