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邱雲瑤頭一回和溫家人一塊吃飯，她會來，也是為了不忍心拒絕圓圓，最好笑的是，他們像是怕她吃這頓飯時，會有什麼驚人之舉，所以在前往餐廳的路上，婆婆和小泵就不斷的警告她。

「倩宜的公公婆婆會來，你能不能保證不要做出任何會傷害溫家名譽的事？」

「今天的飯局我老公和兒子都在，你絕不可以做出讓我丟臉的事，否則我絕不饒你。」

邱雲瑤看著這兩個緊張的人，她們左一句右一名的叮嚀加警告加威脅，心中感到好笑，雖然她很爽快的說好，但好像答應得太快了又讓兩人沒有安全感，還要她發毒誓。

「我發誓只吃飯，不亂講話，行了吧？」

「也不可以臭著一張臉！」

臭臉？瞧她們兩個，一個表情凶巴巴、一個怒氣沖沖的，誰比較臭啊？她可是從頭到尾都保持笑臉喔。

「好，我會讓我的臉香香的，行了吧？倒是你，你不要臭著一張臉比較重要吧，畢竟你是這頓飯的女主角。」

溫倩宜一听，立刻反駁，「我的事不要你管。」

「如果你真的希望和你老公和好，勸你改掉說話帶刺的習慣。」

「你竟敢教訓我？」

「不是教訓你，而是以過來人的經驗提醒你，你也見識過我和你哥是怎麼從感情冷淡到變成陌生人的，當初我講話也帶刺，不給丈夫留情面，喜歡大吵大鬧，若不順自己的意就任性鬧脾氣，你想想，如果吵鬧有效的話，我和你哥就不會分房了，咄咄逼人只會把對方逼走，你看你哥都不想跟我講話，見我跟見隱形人沒兩樣，婆婆也受不了我，連你都討厭我，我這個前車之鑒都演給你看了，你還想效法我嗎？」

她之所以能說得這麼坦然又態度自然，主要是因為她以旁觀者的角度來就事論事，沒談過戀愛的她，理當不可能明白夫妻之間相處的大道理，但若是以看事情的角度來判斷的話，她的腦筋就很清楚了。

因為從小玫那兒大致了解邱雲瑤生前和溫翰宇之間的事情，加上自幼她老爸老媽天天上演夫妻問題給她看，所以她很快便能分析出利弊得失，而且她一直沒有把自己當成是邱雲瑤，所以對她而言，拿邱雲瑤當例子，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

其他人可不這麼認為，當她說完這一席話時，車廂內一片肅靜。

溫倩宜啞口無言，這次沒有言語相譏，是因為她沒想到嫂子會貶損自己來勸她。

溫老夫人半天說不出話，是因為她沒想到媳婦會如此明白事理，說出善意的勸和。

溫翰宇更是怔怔的盯著她，他知道妻子有些改變，態度和以前大不同，有時候她的反應和說出的話，常會讓人感到意外，但他一直認為那是她心懷不軌所故意表現出來的。

一個人再怎麼改變，也不會短時間變得這麼快，更何況他了解雲瑤，她不像是會說出這番大道理的女人，所以當眼前的她以理智知性的態度侃侃而談，沒有絲毫的矯情，反而說得雲淡風輕時，他真的被她這一面給怔住了，久久移不開目光。

他感受到妻子身上，有著以往所沒有的某種神態和氣韻，或許他早就發現了，只是直到現在，他才真正去注視她。

他找不到可以懷疑她的地方，因為他們已經為了離婚手續，不能反悔了，所以她也沒有假裝關心倩宜的必要。

先是無條件離婚，再來是跟圓圓折紙玩耍，現在則是說這番話來勸導妹妹，她跟以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女乃女乃。」

圓圓的稚女敕嗓音打破了這份沉默，也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到她身邊。

「乖孫女，什麼事呀？」

「肚子餓。」

「餐廳快到了，待會兒女乃女乃喂你吃好吃的，忍一忍好不好？」

圓圓點點頭。「好。」

邱雲瑤悄悄模著肚子，其實她也好餓，一想到等會兒可以在餐廳吃好料，她嘴角不經意彎起的淺笑，期待中帶點俏皮，這抹笑收進了溫翰宇的眼底，眼眸中多了抹幽亮。

司機將車子駛到五星級大飯店的門前，飯店的迎賓侍者上前為他們打開車門，一行人下了車走進飯店里，他們所訂的餐廳就在這飯店里頭，有專門的包廂。

邱雲瑤見到了小泵的夫婿、公婆，以及一歲半的小兒子，據說對方的家世也很好，兩家可說是門當戶對，而溫倩宜的老公生得挺斯文，有留學的背景，在科技業擔任高階主管。

她靜靜的觀察對方，意外瞧見溫倩宜在見到自己的老公時，原本心高氣傲的個性，竟也露出些許羞澀。

或許小泵其實是非常愛她老公的，只是用錯了方法去吸引老公的關心。

兩家人見面，自然會寒暄客套一番，她一如先前所保證的，安靜的當個乖媳婦，今天這場飯局，她只吃飯不講話，表現出氣質婉約、乖巧賢慧的好媳婦形象就行了吧。

飯店經理親自來為他們點餐，說明所有的食材都是用最好的，一盤一盤的山珍海味由包廂服務生送上桌，邱雲瑤瞪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她在還陽前，為了省錢可以一天只吃一餐，咬饅頭喝開水來填飽肚子，可自從當了邱雲瑤，每一餐都吃得很好，這是她認為在溫家最大的福利。

在此之前，她還能保持氣質，忍住想狼吞虎咽的，別因為食物太美味而露出侵略性。

可當餐廳服務生送上一盤進口牛肉，餐廳經理還特地介紹，這可是價值一萬塊的牛肉時，害她不小心驚呼出口。

「什麼？一萬塊？有沒有搞錯，這麼一小盤牛肉要一萬塊？這——」她連忙住了口，發現所有人都在盯著她，現場除了她，根本沒人對價錢有異議，仿佛視同理所當然。

她看看所有人，再瞪著那盤牛肉，然後轉頭看向溫翰宇，他也在盯著她。

「天哪，面對這麼昂貴的食物，你怎麼還能這麼鎮定？」

「……是你太激動了吧。」

她太激動？是嗎？

「我這個媳婦沒見過世面，不好意思讓大家見笑了。」溫老夫人一邊笑著打圓場，一邊以眼神警告她。

邱雲瑤這才想到自己失態了，瞧見婆婆和小泵那堪比紫外線殺傷力的目光正在瞪著她，虧她還答應說絕不做出讓溫家感到丟臉的事，立刻識時務的道歉。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請別見怪，呵呵。」說完埋頭安靜吃飯，但內心還是很激蕩，一萬塊的牛肉？真不明白這些有錢人在想什麼？好浪費呀。

溫翰宇收回深思的目光，不動聲色的用餐，心中不禁疑惑，平日買名牌包和衣服鞋子，動輒幾萬塊的也不手軟的人，卻被一萬元的牛肉給嚇成這樣？

妻子怪異的行徑，讓他越來越覺得其中有詭異之處。

她剛才不像是裝的，仿佛是第一次吃到這麼貴的牛肉，一個人再怎麼假裝，從小細節多少可以看出一些蛛絲馬跡，但妻子完全沒有，她看來，就像是另一個人……

溫翰宇心中一驚，恍若有什麼閃過腦海里，卻又驚覺自己的想法太可笑。

這頓飯，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靜靜觀察妻子，她挾菜的動作、靈活的眼神，以及表面上端莊賢慧，實際上在一些小動作里透露出她多麼焦急的等待餐桌上的轉盤，能將食物快點轉到她面前，而且當發現女兒嘴角沾到菜汁，她還會用毛巾幫女兒擦臉。

他也注意到，妹妹似乎受了妻子在車上那番話的影響，變得異常安靜，會默默的幫妹婿挾菜，就算談不上乖巧順從，但起碼說話不再帶刺。

這餐飯，是暌違兩年後，第一次一家人在一起開開心心吃的團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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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開始，當他意識到時，就發現自己的目光會不由自主的追隨她。

明明是同一張臉，卻判若兩人，溫翰宇不能再欺騙自己，他早就注意到其中的變化，那次從醫院回來之後，他和妻子沒再吵過架，有的，也只是他對她的質問，但她從不對他疾言厲色，總是笑笑的說話。

偶爾，他會見到妻子爽朗的笑容，那是她在和小玫講話，或是和圓圓玩耍時展現出來的一面。

他和母親及妹妹的想法一樣，認為那是她裝出來的，可是當離婚協議書簽下後，她並沒有理由再繼續假裝下去。

「太太跟以前完全不一樣，怎麼說呢，就像是另一個人，我和她朝夕相處，完全感覺不出來她是裝的，甚至她還不準自己的母親打電話來，要我告訴樓下保全，不準她母親踏進這里。」

小玫一五一十的把自己這段日子和太太相處的細節，全向先生報告。

事實上，小玫是溫翰宇安排在妻子身邊的人，平常她表現得老實傻氣，其實她很聰明伶俐，是溫翰宇特別挑選的人，用來監視妻子的一舉一動，提防她打壞主意。

溫翰宇听完小玫的私下報告後，深思了一會兒，食指敲著桌面，像在衡量什麼。

「你說她會做資源回收？」

「是呀，太太變得好節儉，沒吃完的飯菜，她不準我當廚余處理，叫我把全部菜湯混在一起加熱下面吃，還說這樣很好吃，她自己會做回收分類呢，而且好像不這麼做，她會受不了一樣。」

那個浪費成性的女人，居然喜歡吃剩菜？而且還親自做資源回收分類？這真的是大病一場的後遺癥？讓她足以忘了許多事而改變個性？

「先生。」

溫翰宇抬眼，望著小玫。「什麼事？」

「老實說，我以前很討厭太太，覺得她很自私、勢利，又容易歇斯底里，可是現在的太太很直爽，不會計較，有時候還會下廚煮東西給我吃呢。」

這已不知是溫翰宇第幾次感到驚訝了。「她會下廚？」

「以前在太太身邊做家事，常做到累得像條狗還被她罵，可是現在太太什麼都喜歡自己來，還叫我地不用天天拖，一個禮拜拖一次就好了，說這樣可以省水呢，說實在的，我喜歡現在的太太，有時候，我會覺得我好像在跟另一個人說話，但她明明是太太呀，同樣的一張臉，但感覺上卻像是另一個人似的。」

這正是溫翰宇的感覺，同樣一張臉，卻像另一個人，短短將近一個月的日子里，妻子的改變，讓他困惑不已，卻也……升起了另一種無以言喻的心情。

在听完小玫的報告後，他吩咐了一些事，便讓小玫離開書房，獨自一人沉思。

他打開抽屜的鎖，拿出離婚協議書，上頭有雲瑤的簽名，對照結婚證書上的簽名，筆跡不同。

他盯著這秀麗的字跡，突然想起一個大膽的假設，有沒有可能……她……是借尸還魂？

這個想法連他自己都禁不住搖頭，感到離譜得很。

不會的，在二十一世紀的現在，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但是這筆跡的確不一樣，卻是他親眼看著她簽字的。

好不容易盼到她簽字，他該慶幸解決了一樁麻煩，再娶對他不是難事，何況圓圓也需要一個好母親。

說到好母親，他腦海里又浮現出前幾日她與圓圓折紙飛機的畫面，那種母女和樂融融、嬉笑玩鬧的景象，撥動他的心弦，那正是他期盼已久的幸福。

為什麼？

為什麼她在兩人簽字以後才改變？

為什麼他會如此困擾不已，像心中有什麼無法割舍的遺憾，在扯痛著心房？

懊死的……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