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lina……弦歌,弦歌?」凡恩的叫喚拉回她的心思,她呆凝的眼眸好一會兒才集中了焦距,定在離自己眼前不到十公分的臉孔上頭。是凡恩,他的眼眸里漾著些微憂心,眉目憂慮而糾結,向來泛著笑意的唇抿直,上下開合著不知在說什麼。
那抹憂心撞進她的心房,讓她回到現實,她凝視凡恩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看呆了,因而僵笑出聲,硬邦邦的笑聲顯示她適才有多失態。她一笑,察覺自己的頭因為笑而益發疼痛,于是她的笑聲更加的扭曲,听在凡恩耳里成了哭聲。
「弦歌,你還好吧?」凡恩不敢太大力搖她,更不敢太大聲說話。「干嘛……」于弦歌一開口,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她甚至開始發現自己的眼前有金色的星星環繞。「發生……什麼……事……」
「你被掉下來的木頭打到頭。」凡恩大而厚暖的手掌扶住她的後腦,藍眸里的擔憂加重。「你覺得如何?會不會想吐?」
「嗯……」于弦歌眨眨眼,方才看清除了凡恩之外,身邊還有辛濟清和工頭與工人們,他們圍著她成一圈,都很擔心的看著她。「好痛……」她的後腦好痛!
「廢話,誰讓你沒有戴安全帽就跟著我們跑進工地的?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凡恩頭一次用這麼正經又嚴肅的口氣跟她說話。于弦歌一愣,不知是因頭痛還是因凡恩太凶,眼眶一熱,迅速暈染了她的視界。
「我……」于弦歌的話語轉成申吟,她無力的想捉住些什麼,而離她最近的凡恩自然成為她最想捉住的東西。
「別說話,我們去醫院。」頭被砸到非同小可,凡恩語氣緊迫的抱起于弦歌,「阿濟,麻煩你了。」
「嗯。」辛濟清將手中的圖和安全帽都交給工頭後,領著幾恩坐上他那台藍灰色的AUDINEWA4。
「喂……我沒……」于弦歌的抗議無效。
「閉嘴,好好休息。」凡恩氣急的命令,臉色鐵青。
「我……」于弦歌不受威脅的還想說話,卻只成功的說了個字,其余的全被凡恩的手捂住,硬是塞吞回月復內。
她皺起眉頭,想掙扎,但一掙扎頭就痛,于是她選擇放棄,只用最不費力的眼神「殺」他。
凡恩視若無睹,還對她露出一個冒火的微笑,藍眸滿是緊迫的焦慮。
「你累了吧?休息一下,到醫院就叫醒你。」凡恩抬手覆住她的眼,強迫她休息。
「我……」于弦歌的嘴巴得到自由,才又想說話,她的頭就硬是被凡恩壓進自己的懷里,弄得她又累又痛又難以呼吸,到最後,她力氣用盡,真的倒在凡恩懷里睡著了。
接下來發生何事,她完全沒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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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點腦震蕩,真是太不小心了,在工地怎麼可以讓不戴安全帽的人進人呢?」醫生輕聲的斥責讓站在他面前的凡恩低頭,受教的點頭。
「是我的疏忽。」凡恩一想起于弦歌被那根飛竄下來的木頭砸到的情景就全身打寒顫,即使是意外,仍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魔。他的手輕顫,努力不去回想意外發生時的情景。
「是我的錯。」一旁的辛濟清拍拍凡恩的肩,與他一同挨訓。
他知道凡恩對工地的安全問題格外的重視,若不是他,也許于弦歌便會記得要戴安全帽。不過,誰也沒想到她會倒霉到被木頭砸到。「你們兩個別再推說是自己的錯了,要展現男性的情誼也不該是在醫院和我面前,算了,算了,讓她休息個兩三天,最好別做什麼劇烈運動,好好休息,按時吃藥,三天後再復診,若沒事就OK了。」醫生見這兩個大男人開始將責任推到自己身上,看不過去的揮揮手,要他們兩人在他面前消失。
「謝啦,醫生。」凡恩方展笑顏,才要沖往病房,辛濟清即時拉住他。「阿濟?」
「你還好吧?」辛濟清了然地看著他,眼眸透著關心。
「我很好啊,不好的是于弦歌吧?」凡恩覺得辛濟清問錯人了。
「于弦歌怎麼樣我才不管。」在未弄清楚她真正的目的之前,他是不會對她放松戒心的。「重要的是你。」
「我?我很好。」凡恩的笑容有些扭曲,多年前,他幾乎遺忘的那一幕,在于弦歌身上重演,一下子那些過往的事全部一涌而上,讓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處理自己的情緒。
極力想掩藏,卻沒想到還是讓辛濟清看出來了。
「少來。」辛濟清大力握住凡恩的肩膀,「逃避不是件好事。」
「我並不如你想像中的堅強。」凡恩握住他的手,得到一絲支待的力量。「我不想再看見任何我重視的人在我眼前出意外。」
「于弦歌對你而言也是重要的人?」辛濟清捉住必鍵,探問。
「她很有趣。」凡恩只肯透露這一點,嘴角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哦?」辛濟清挑眉,含笑以對,「想我當初跟水水在一起的時候,也覺得她是一個很有趣的女孩子,重要的是,到最後愛她愛到不可自拔的人反而是我。」
「我又不是你。」凡恩躲掉辛濟清的問話,別過臉看四周就是不看辛濟清。
「我只是提供一下自己的經驗談,感情的事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即使你想逃想避,它該來的時候你還是逃不開。」
「我跟于弦歌之間沒有你與阿水之間那麼強烈的吸引力。」凡恩否認自己的心緒受到于弦歌的撩撥。
他只是……只是……不希望有人在自己面前失去生命,如此而已……
可他心頭的劇烈震顫所為何人,凡恩清楚的很,他只是習慣性的逃避,習慣性的以不變應萬變,卻不知情勢已不容許他不改變。「嘿嘿。」辛濟清突然學起向湛雲的笑聲,臉上飄浮的涵義讓凡恩看了就心慌。
「你干啥用那種眼光看我。」他皺起眉頭,不悅的反瞪辛濟清。「沒啊,只是在看你能裝多久。」辛濟情好笑的看著慌張亟欲掩飾內心的凡恩。
失去平常那份安適自在的他,也許才是真正的凡恩•林克,那個選擇用平靜來掩蓋一切的凡恩。
「不跟你說了,神經。」凡恩轉身往樓上的病房去。
當他的身影隱沒在電梯內時,辛濟清的笑容逸去,他走出醫院大樓,打了通電話給向湛雲。
天,凝聚灰雲轉黑,遮蓋蔚藍的澄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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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恩推開病房的門,看著躺在床上,頭包扎好的于弦歌。
她緊合著眼眸,看似沉睡,他輕而無息地接近,怕吵醒她,但她卻在他接近的瞬間睜開眼。
四目相對,他先以笑容化解那有些沉重的氣氛。
「你覺得如何?」
她這樣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女強人,模樣脆弱的像雪,好似一踫即會融化一般的讓他欲踫不敢踫。
多年前,有另一名女性也像她這樣躺在床上,蒼白而無血色的合眼沉睡著,事實上,她連僅有的鼻息也逸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凡恩的笑容隨著鮮明不已的記憶漸漸顯露而消失,無法真誠的笑出來。
「我根本沒事,他們為什麼要把我包成這樣?」于弦歌中氣十足的問。
听起來很有生氣,想來她的情況還不錯。凡恩煩憂的看著她,握緊拳壓抑想踫觸她、接近她的沖動。
她皺眉看著凡恩,窺見他藍眸里的擔心時,眉蹙得更緊了。「我又沒死。」
她不習慣有人因為一點小小的意外就為她擔心成這樣,尤其是凡恩那昭然若揭的歉然,像無形的壓力,壓得她滿心的不快。
「喂,別一直將死掛在口中。」凡恩不贊同的皺起眉,望著于弦歌帶點不悅的眼眸,牽動唇角。「你能這樣講話,傷勢大概也沒什麼大礙吧。」
幸好幸好,下次于弦歌再來的話,他一定要好好的盯緊她,免得一個疏忽她又沒戴安全帽,雖然安全帽煩人且不討喜,但有事發生的話,它可就是保命符。
不然……不然……他深吸口氣,平穩自己不定起伏的心情。
于弦歌沒事,她沒事……凡恩說服著自己,卻無法再抑制自己的心情,他不敢想像若是于弦歌就這麼死去的話,他該如何是好?
握緊空空如也的手,凡恩早習慣有于弦歌的日子,早已將她的存在視為一種理所當然,卻未曾想過若是有一天她消失的話會如何。
這個意外不止喚醒他的噩夢,更喚醒了于弦歌在他心里的地位絕不只是他所想的那樣簡單。
他不願深想,生怕被拉進一個未知的境界。
「我本來就沒事,是你硬架著我來醫院的。」還把她的頭包成這樣,明天她還要去公司,這樣叫她怎麼見人啊!
「是嗎?」凡恩藍眸一凜,伸手拍拍她的後腦勺,惹來她一陣痛叫。
「很痛那,你在干嘛?」她捂住自己的頭,疼痛不已的瞪著失常的凡恩。
「你不是說你沒事嗎?」凡恩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怎麼輕輕一拍就痛了?」
愛逞強的女人。凡恩凝視她的藍眸隱隱閃跳著不安的火花;心頭的波濤起伏強烈到他無法忽視和壓抑。
「廢話!你來給我拍拍看!」可惡的渾球!
「結論是你受傷,不要再逞強了。」凡恩直視于弦歌,藍眸滿溢冰冷的怒焰。
「你有病!」于弦歌察覺出凡恩隱忍的怒氣,比他更生氣的睜大杏眸,「只是被砸到,又沒死掉,為什麼擺張氣臉給我看。」
「什麼叫作只是被砸到?你知不知道這一砸很可能砸掉你的生命?為什麼你能如此輕易的說只是被砸到?」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嗎?」她沒事,整個人還好好的在他面前,他不該如此生氣的!
她已經夠嘔的了,沒必要再承受凡恩的火氣。
「你這個笨蛋!那是因為你運氣好,下一次難保不會出事!堡地很危險,不是開玩笑的。」凡恩捉住她的手臂,克制著想要搖晃她,讓她迷糊的腦袋清醒點的沖動。
「我當然知道工地危險,但今天這是意外!」好痛!于弦歌被凡恩捉得好痛,掙不開他的手。
「意外?一次的疏忽就會造成一生的後悔你知道嗎?因為你的疏忽,置自己的生命在危險之中,你每天來,我哪次沒有給你安全帽,你為什麼不戴好呢?」凡恩冷而鏗鏘的火道,語間透著冰冷的怒氣。「要是你有戴,今天就不必躺在這兒,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知道嗎?」
「那又怎樣?」于弦歌掙離他的手,抱住自己的手臂,不停地搓著,自成年以來,她頭一次被當成小孩一樣責罵。
她招誰惹誰啊!
「什麼叫那又怎樣?」凡恩不是不知道于弦歌愛逞強,早在第一次會面後,他就大致模清了她的個性,只是他沒想到她會這麼不顧自己的安全。「你明不明白你是將你的生命暴露在危險中?」
懊死的!他可承擔不起一條人命在自己眼前結束!尤其這個人是于弦歌時,那變得更難以忍受!
「我是死是活不關你的事,若是你會對我感到愧疚的話,早一點答應我回林克做你的副總裁不就可以避免今天的意外發生?」于弦歌別開臉,不想看凡恩怒氣凝聚的臉龐。
縱使覺得自己有錯,可她不認為自己錯到不可原諒啊!但凡恩的態度卻像是她犯下滔天大罪,無可饒恕一般。
「你講不講理啊!」凡恩被于弦歌這番話氣到無力,什麼事她都可以扯到回林克這件事上,他實在太低估了她的固執。
她能不能一天,不,是一分鐘不要想著將他帶回林克呢?只要好好的……好好的面對他,對著他凡恩•林克這個人就好了?
對她而言,他只是總裁的兒子,她奉命得帶回去的人嗎?只是這樣而已?她未曾將他適才的憂心和焦急听進去,滿腦子只想著如何讓他回林克嗎?
凡恩難過又失望。
「我很講理啊!」不講理就不會听他教訓她而找不到話回。「我說的都是事實,不講理的是你。」于弦歌理直氣壯的直視凡恩。
「老頭到底給過你什麼好處,讓你這麼為他賣命?」凡恩不由得想問,班杰明是如何收服于弦歌的。
「他就是沒有給我好處我也會為林克集團賣命,我不像某人在逃避自己應負的責任。」
「我應負的責任不是接掌林克,而是做一個對得起自己的人。」
「你模模你自己的良心,你真的對得起你自己嗎?」
「我當然對得起自己。」
「那你對得起你父親嗎?」
「我沒有必要對我父親加諸在我身上的期望負責!」凡恩說到最後是用吼的。
這一吼,惹來同病房的病人與護士的注目禮。
于弦歌臉色一變,更大聲的吼回去道︰「我希望林克集團能永續經營。」
至少在她尚未證明自己的能力之前,林克不能倒。
「為什麼?」光他一人也不可能讓林克集團永續經營,于弦歌太高估他了。
他們的爭吵招來無數的目光,但在氣頭上的兩人渾然未覺。
「因為這樣我才會有薪水拿,有薪水拿才會有飯吃啊!」這麼簡單的道理,凡恩看不出來嗎?
包深一層的意義,說出來也沒用,那只會讓人笑她痴心妄想。
她不想讓人笑她,尤其是凡恩,凡恩對她而言……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她不願深究,但她知道若是連凡恩都嘲笑她的話,她極有可能會崩潰,所以她寧願不讓凡恩知曉。
「很好笑的笑話。」凡恩冷笑兩聲,藍眸完全沒有笑意,只有一片暴風狂卷。
「哪里好笑?」于弦歌不喜歡這樣的凡恩,他讓她覺得他離自己好遠,原以為這些日子的相處已讓她很了解凡恩,卻沒想到今天凡恩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憑什麼我得放棄做自己去保你們?副總裁,副總裁這個帽子太大,不適合我,我只適合做一名小小的室內設計師,我負擔不起那樣大的責任,你明白嗎?」凡恩捉住胸口的衣服,大口喘息著。
他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是因于弦歌今天的意外受傷才使得他情緒波動得如此之大嗎?還是因為……于弦歌說的話字字尖銳,刺中他,讓他難堪?
「你不試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能耐在何處?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沒自信?」
凡恩不是缺乏自信的人,他只是不想負責任,他只想逃開這份重擔!
「那與自信無關。」那壓根兒與他的志業不合,他不是那種勉強自己做不適合的工作的人。
「不然與什麼有關?分明是你膽小不敢承擔這麼大的挑戰!」
于弦歌不知道為什麼她得跟凡恩在醫院吵架,現在的情形讓她想笑,但她笑不出來。
凡恩的態度讓她適應不良,可她于弦歌可不是好欺負的人,他想吵,很好,她就陪他吵!
凡恩倏然壓低音量,眯起藍瞳,怒火延燒至表面。「你不明白,我是一流的駭客不代表我是一流的管理者,老頭將整個集團賭在我身上是他老糊涂,你很聰明,你不該盲從老頭的決定,更不該看不清事實現況。」
「你是膽小表!」于弦歌毫不畏懼的反瞪他,即使凡恩說的有道理,但沒試過誰都沒資格這樣說。
「我是膽小表沒錯,我就是膽小表,怎樣?」凡恩狂笑出聲,藍眸布滿陰霾,「不論你再怎麼勸我,我都不會回去!你叫老頭自己想辦法解決那群餓虎,我是不會幫忙的!」
她不了解,她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她要這般大放厥詞?該死的!懊死的!懊死的!
于弦歌憤然大叫︰「你這個死膽小表!不孝子!懦夫!我于弦歌要再去找你,就跟你姓!」
哼!他以為他是誰啊!她天天去找他,他以為她沒事好玩嗎?若不是為了完成班杰明的托付,她何必如此辛苦?何必?
可惡!她為什麼要跟他這樣吵呢?凡恩壓抑不了自己的怒氣,原本一腳踏出去的他听到于弦歌的話後又沖回來,怒自相視。「你有膽子再說一次!」
她憑什麼這樣罵他!憑什麼?!她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這樣說他!
「死膽小表,不孝子,懦……唔!」于弦歌如他所「願」的重新倒帶罵一次,還沒罵完,即被凡恩的唇給封去。
她睜大眼,對上他含怒、吃人似的藍眸,震訝不已的想要推開他,然而雙手卻仿若有自己意識般地環住他的背,他的唇柔而甜膩,像沾了蜂蜜的慕斯,他的吻狂烈如醉酒,他的舌靈巧挑弄……
即使帶著懲罰意味,凡恩仍挑起了她潛藏在內心深處的火熱,她虛軟地合上眼眸,承受著他帶給她的怒火以及……還有那份深埋的傷痛。
傷痛?!
凡恩……他……于弦歌驚覺之際,凡恩已推開她,凝視著她的眼眸盈滿復雜的情感;像火,焚燒著她,又似冰,將她冰封。
爾後,他不置一語的離去。
于弦歌輕顫的指尖踫觸自己的唇瓣,她口里還余留著凡恩的味道,身體的血液還滾燒著他燃起的熱情,她……
她是不是在無意間觸怒了凡恩,卻……也傷了他?
于弦歌倒回床上,氣悶的瞪著天花板,天花板上出現凡恩的臉孔,她別開臉,不想讓自己的心緒也教凡恩佔滿。
然而,凡恩的影像卻悄然地爬上她的心,填佔她空寂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