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約定九點鐘見面。
阿曼達在房間里踱著步,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幾分鐘後她就要去總統套房,再次面對那個男人。她心情緊張,根本坐不下來。她無法讓自己放松。下面這一個小時太重要了,許多事情都取決于這一小時里發生的一切。
他一定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她安慰自己。今天下午他並沒有糾纏自己。他沒有講任何帶有暗示性的話,也沒有任何放肆的行為。他認為作為一個新上任的總經理,阿曼達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同時約定今晚兩人一起討論她的未來。
不能說九點鐘是個不適宜的時間。由于兩個經理同時被解職,她自己突然躍升為總經理,所以產生了許多問題。從三點到九點之間的六小時足夠她處理這些問題。但是,選擇這個鐘點暗示著他認為阿曼達的時間就是他的時間,並且在這段時間里沒有什麼能打斷他們的會面。阿曼達不能欺騙自己,以為他只會和自己談公事。
她忘不了當天下午他眼中一閃即逝的火焰,她無法抵抗他的魅力。如果這打亂了她的計劃,她就會遇到很大麻煩。
當然,他是個明智的人,他會接受她的安排。一切準備就緒。她已做好準備應付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她的所作所為不可能惹他生氣,她一定能順利月兌身。
只有一個問題……她以前從未遇到過這種男人。他在她身上產生了某種影響……不過多想此事毫無益處。如果她屈從于這種……吸引力,如果她……情不自禁……她就會受他的擺布,那會出現什麼後果?
阿曼達搖了搖頭,那太危險了。屈從于他的誘惑就意味著放棄對他的控制。她不能那樣做。
她做出了決定。她不能猶豫不決。她必須緊緊抓住現在擁有的權力和時機,並且予以充分利用。這個計劃真是大膽,從開始策劃起她就一直興奮不已。這個計劃一旦開始實施,就不能停止,也不能回頭。她的行動是不可逆轉的。
然而,在開始行動前她必須面對他。
她看了看手表,該動身了。守時是一種義務。她離開自己的房間,朝電梯走去,雙腿直發抖。她要靠意志力對付眼前的局面。只需要與他單獨共處一小時,在這一小時里她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
她站在上升的電梯里做著深呼吸,讓心情平靜下來。當她走向總統套房時,雙腿已經穩定多了。她按響門旁的蜂鳴器,剛好九點正。
門開了。「晚上好。」她對開門的男管事說。
「我正要走,布坎南小姐。我送來了香檳。」
「謝謝。」顯然男管事事先得到了吩咐,「免費升級」先生打算與她單獨相處,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們。
男管事讓到一邊,請她進門,然後端著托盤離去。
阿曼達立刻意識到門廳的燈光很暗。香檳……柔和的燈光……不過總統套房很大,她有足夠的空間周旋進退。
此外,這個男人不是那種倉促行動的人,他一心想得到某種東西時尤為如此。他會耐心地等待,按照精確的計劃行動,一步一步,穩扎穩打,不屈不撓,冷酷無情,直到俘獲他的獵物。
阿曼達打了個冷戰,但馬上又控制住自己。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的。她決心在這個令她煩惱的男人面前堅守住自己的陣地。她踏進起居室,昂首挺胸,嘴邊掛著自信的微笑。
他並沒有在那兒迎接她。
白色皮面的躺椅兩邊開著台燈。其中一盞燈下放著一只冰桶,里面有一瓶香檳,軟木瓶塞已經拔掉,泛著泡沫的酒已倒進兩只細長的水晶杯。
阿曼達攥緊了雙手,如果他穿得很隨便……
「今夜星光燦爛。」
阿曼達嚇了一跳。他的聲音像一塊磁鐵,把她的目光吸引過去。他站在房間的另一端,在面向陽台的落地玻璃窗邊的燈影里,像一個幽靈。
阿曼達敏銳地意識到自己正處在一圈燈光的中心,他一直在暗處觀察她,她卻一無所知。他一定注意到她仍舊穿著黑色制服,注意到她的身體語言,一定已看出她內心的緊張。他大概已經想好了用什麼辦法對付她。她覺得自己處于明顯的劣勢。
「這是一個吉兆,」他溫和地說。「我喜歡看星星。」
「是嗎?我也從中發現了許多樂趣……」阿曼達想通過說話掩飾自己的不安,但話一出口就意識到用詞不當,令她後悔不迭。她可不想在今晚使用「樂趣」這個詞。「這里富麗堂皇,視野開闊。」她只好評價這套房子,試圖將話題納入不帶個人色彩的範圍。
他離開暗處,悠閑地向她走來,顯得十分輕松。阿曼達見他穿戴得很整齊,便松了一口氣。他換了套黑色的衣服。她心想,那種顏色更容易融入黑夜。隨後她注意到他穿的是絲綢襯衫,這才明白他穿這件衣服是為了散發出誘惑力,而不是隱藏自己。絲綢襯衫泛著柔和朦朧的光芒,引誘她去觸模,去感受,誘她在今夜迷失自己。
他在擺著香檳的桌子旁停了下來。「我冒昧地要了一瓶堂•佩里南香檳祝賀你的升職。」他微笑著,那笑容有些古怪,同時也很有魅力。「同我一起喝杯酒好嗎?」
他已經令她陶醉了……這神秘的男人……具有如此的誘惑力。她不能喪失警惕,放松對他的戒備。「我工作時不喝酒。」她一口回絕。
「我也不喝酒,」他慢條斯理地說。「不過,我們正處在一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布坎南小姐。」
他端起兩個酒杯,送到她面前。他靠得這樣近,讓她感覺自己如此脆弱。這個男人的身上散發出一種原始的氣息。這種氣息被文明的服裝和文明的舉止掩蓋著。然而她本能地感到,他骨子里是個野蠻人,一個獵人,一個征服者,一個佔有者。
阿曼達意識到巨大的危險。他是這樣生機勃勃,充滿活力。他渴望挑戰。這是他生活中的必需品,給他的生命注入了活力。
「讓我們打破各自的戒律吧!」他的聲音溫柔之至,誘惑著她。他看著她的眼楮,那眼神像在施催眠術,令她心醉,讓她迷亂。
她必須讓談話不停地進行下去。只有談話才能抗衡他的魅力,保持他們之間的距離。「那樣不是會帶來混亂嗎?我以為你是一個喜歡秩序,而且要求遵守秩序的人,‘升級’先生。」
「如果有堅強的意志,無序可以變為有序。」
「你想喝就喝吧,我可不想拿我的秩序感冒險。我想保住現在的職位,不想為了一杯香檳丟掉工作。」
一道黑眉揚了起來。「想必你是從無名小卒一躍而成為重要人物的。」
「我被選中作總經理,這確實出人意料。這就是所謂的一步登天吧。」
「可以稱它為一時沖動。」
「杰貝勒•哈費已經簽好名的信也是一時沖動?」
「扎•西拉克隨時準備好應付所有突發事件。」
「這是你的……一時沖動……還是扎•西拉克的一時沖動?」
他臉上綻出神秘的微笑。「我們作好了一切準備。你不必知道得太多。」
「扎•西拉克都了解我些什麼?」她唐突地問。
「什麼都了解,什麼又都不了解。」
「你能不能不用這些似是而非的話搪塞我,坦率地跟我談談?」
他輕輕笑了,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行,也不行。」
阿曼達明白了他在耍弄她,有意激怒她,讓她做出輕率的舉動。她下決心不讓他得逞——不讓他耍弄,不被他激怒,決不草率行事。
「妙極了,」她冷冰冰地還擊,「你回答了我所有的問題。」
他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他又看看她,目光上下打量著她的身體,然後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打消了勸她飲酒的念頭。顯然他也不想一個人獨飲。「我相信我看到的和我感覺到的。我相信我自己,布坎南小姐。」他平靜地說。
燈光投射在他的下頦和顴骨上,阿曼達從側面望去,覺得他的側面如同鑄在古代錢幣上的那種高貴、不朽的臉。隨後他抬起頭,眼中閃耀著生命的活力,阿曼達眼前的幻象消失了。他的從眼中迸射出來,環繞著她,籠罩著她,勾起了她體內的某種本能反應。她驚恐地感覺到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
「就像你相信你看到和感覺到的一樣。」他的聲音如天鵝絨般光滑柔和。
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他能看透她的心?
「你很快就能判斷出他人的個性,‘升級’先生。」她知道必須把談話繼續下去,與他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他的雙手現在空著,可以撫摩……如果他撫摩……她的肌膚渴望著他的撫摩,她的手心渴望接觸他的身體。她的身體從未對男人有過這樣強烈的反應,而她甚至還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她也不想知道。假如他說出來姓名和身份,她懷疑那會給她留下更深刻的印象。難以磨滅。
「朝一個人望一眼就會發現許多東西。我听說你是一個引人注目的金發美女,這使人聯想到一些形象,不過沒有一樣是準確的。」
「你對我的評價如何?」
「你的意志力強過虛榮心。你無意增加自己的性吸引力,然而你很性感。你留著長長的、不妥協的直發,非常漂亮,它增添了你的超凡魅力。你不願頻繁光顧理發店,你的劉海干淨整齊,因此我推斷劉海的作用是防止長發落下來披在臉上。沒有巧飾,沒有偽裝。你的目的明確,務實,高效。你首先把自己看作是一個人,其次才是一個女人。你把精神的需求放在第一位,它比吸引男人更重要。這確實是一種令人欽佩的品質。」
阿曼達听得目瞪口呆,他這麼輕易就看透了她。她早已過了誘惑男人的階段。多年前在經歷了許多幻想破滅的打擊後,她已得出了結論︰即使真的有適合她的男人出現,一切也要順其自然,無須刻意去追求。
她並不極度渴望得到男人,她還有許多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管眼前這個男人多麼迷人,她也不能陷入情網,耽誤自己的計劃。他並不適合自己,盡避……不,不可能。
「你是職業理發師嗎,‘升級’先生?」她嘲弄道,力圖保持彼此間的勢均力敵。
「我給許多羊剪過毛,」他反唇相譏,「但它們的毛都沒有你的頭發漂亮。」
「如果你能從我的頭發上看出這麼多東西,那你從我的眼楮里又看到了什麼呢?」
「我會告訴你的。將來有一天,當你的眼楮望著我時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我就告訴你。現在,讓我們沿著垂著的長發來到柔軟豐滿的胸部……」
他的視線隨著他的話移動著。阿曼達敏銳地感到她的變得緊繃繃的,像沙粒一樣磨人。她想象他的雙手握住她隆起的會是什麼感覺︰他的暗色皮膚襯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細長的手指將她柔軟的整個罩在手里,她,逗弄她,讓她興奮不已……
她被自己生動的想象嚇了一跳,慶幸自己穿的黑制服不太合身,他看不到她身體的反應。「你根據我的外表作出了很多判斷,‘升級’先生。」她沒接他的話茬,她需要換一個話題。然而,她被弄得心煩意亂,精神怎麼也集中不起來。
他繼續挑逗她,激起她的,「莎樂美用七塊面紗勾引國王,我看你用一塊就夠了。」
「我不是舞女。」她堅定地說。她也不會去嘗試。
他毫不理會,繼續把自己的想象灌輸給她。「紗衣微微閃光,深淺不一的藍色、綠色和銀色……半透明,那與你的眼楮很相配。」
「我的眼楮不是銀色。」她生氣地說。
「它們就像水晶石,折射出許多刻面,折射出撩人的眼神中隱藏的東西。」
阿曼達本能地垂下了眼睫毛,害怕自己的眼楮泄露出更多的秘密。她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具有多麼大的挑逗性。
「啊,是的,意志的力量更強大。」他滿意地說著,又朝她走來。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一步一步縮小。「但這意志存在于一個女人的體內,而這個女人的身體將屈從于我的意志。」
他走到伸手可及的距離時,她的身體變得僵硬起來,每根神經都在緊張地顫動。是期待?是興奮?還是恐懼?她不知道。
他停住了。「你不必害怕我,布坎南小姐。」
她對此毫無把握。她感到他的力量正在耗盡她的意志,使她意亂情迷。
「我對合適的人一向慷慨大方。」他勸誘道。
但是他衡量「合適的人」用的是什麼樣的標準呢?扎•西拉克沒有把她父親看作「合適的人」。既然這個人是扎•西拉克的手下,他很可能就是讓她父親名譽掃地的人。
「把我們兩個做一下比較吧。」他繼續說道,「你體型嬌小,柔美,縴細。女人生來就要與男人配成一對。女人需要男人支持她,呵護她,照顧她。」
「這是過時的觀念,」阿曼達抗議道,「不合時宜。」
「這是事實。不要輕易否定男人的體力,以及它帶給女人的樂趣,布坎南小姐。不管你的意志多麼堅強,也無力抵抗它。」
「那你為什麼還要告訴我這些已知的事實呢?」阿曼達還在堅持自己的觀點,不過快要堅持不住了。
「因為你在否認不言自明的真理。你更注重理智,而不是事實。不過我知道你的感覺,布坎南小姐,不管你是否願意放縱自己。」他的目光直透她的心底。「我清楚你的感覺,我也同樣感覺到了。我相信我們倆會永遠擁有這種感覺,而且永生難忘。」
「你怎麼會這樣肯定?」她的嗓音沙啞,幾乎是耳語。
「因為我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他低聲說。
她的目光與他的目光較量著,努力切斷他營造出的親昵關系。阿曼達堅信一個事實︰如果向他屈服,她就會失去自我。他會支配一切。她知道他會的,他就是這種人。
他突然大笑起來,轉身走開。「這是個笑話,不是嗎?像我這樣年齡和閱歷的男人……竟然被你打動……你,在所有女人當中……然而我的確動了情……一定有一個解決的辦法,布坎南小姐。我們相遇了……也許我們注定今生相伴。」
阿曼達看著他踱到落地窗前,覺得呼吸一下變得順暢了。她雙膝發軟,真想跌坐在離她最近的躺椅上。但她不願讓他看出自己的軟弱,這才勉強支撐著站立住。她的頭腦從混亂中漸漸清醒,覺得對這個男人應該多一些了解,畢竟他在她身上產生了出人意料的影響。
「你多大了?」
他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凝視著夜空,「有時我覺得我和星星一樣古老……」他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她。「不過你使我感到年輕。」
「這麼說你既年輕又蒼老。」
「對。」
「我們屬于不同的種族和文化。」她提醒他。
他剛才的話……你,在所有女人當中……仍在她耳邊回響。他們兩人都很清楚,他們之間的愛情會帶來很多問題。然而她很高興自己喚起了他的青春,尤其是這違背了他的意志。
「這很重要嗎?難道我們不能超越種族和文化的差異嗎?」
「我的生活中曾經有過其他男人。」
他聳聳肩,「這些男人不會留在你的記憶里。」
「我不是處女。」
「真是與眾不同!」他的唇角翹了起來,「我也不是童男。」
「你在回避問題的實質。」她指責他。因為不得不這樣直截了當,她窘得臉都紅了。
「那意味著你只是我生命中一閃即逝的愛?」
「是的。」
他搖了搖頭。「這種愛不值得擁有,這不是你我之間發生的事。那太容易了。」
他又靠近了些,「任何值得擁有的東西都必須有它的價值。我要追求你,讓你服從于我的意志,但你會盡一切努力讓我屈從于你的意志。這將是一場有趣的較量,不是嗎?誰會贏,布坎南小姐?」
他第一次觸模了她。他的手指輕輕地撫摩她的臉頰,雙眼因充滿渴望而閃閃發光。那是對生命的渴望,對阿曼達的渴望,對想象中的競爭的渴望。
「誰會贏?」他又問了一遍,這輕輕的低語使她血液沸騰。
阿曼達聚集起全身的勇氣從他面前退開。「我冒昧地替你訂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升級’先生。」她的聲音听上去那麼微弱,可她堅持著,無視他發出的挑戰。「你將品嘗到酒店里最精美的菜肴。這是我為你提供的樂趣,我希望那是很大的樂趣。然後安排一個舞女到這里來供你娛樂,費薩最好的舞女。我相信她會用面紗做一些事情。請原諒,我這就去安排,我要保證你在這里度過的一夜充滿樂趣。一定是難忘的一夜。」
剎那間,她看到他的眼楮里閃過一道光芒。那不是贊賞,而是尊敬。這就足夠了。阿曼達感到一絲得意。他沒料到她會這樣做。上帝,不要讓他預料到她下一步的行動!
「你想得真周到!」他說,「當然,你可以走,布坎南小姐。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帶著勝利的激動心情,她轉身離去。他下面說的話很輕,卻令她心中一寒。
「女兒比父親更難忘。」
她不敢停下來再看他一眼。那雙黑眼楮一定閃耀著勝利的喜悅。他知道她的底細,知道得太多了。
「晚安,‘升級’先生。」她匆忙說完,趕緊走開,希望他沒有看到或覺察到她內心的恐慌。
她父親死時精神已經崩潰了。
但她一定要為他討還公正。
總統套房里的人還不知曉這一點,可他已為她打開了通向扎比亞的大門,他還打開了接近扎•西拉克的大門。要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她心里恨恨地想,那時讓他看看究竟誰會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