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他打破自己訂下的所有規矩。多年來他賴以為生的守則雖然不多,但每一條都嚴格死板︰他販售夢想,但絕不會愚蠢地讓自己相信夢想。他以制造幻覺為生,但自己絕不把幻想和現實搞混。
他告訴過自己,與黑寡婦跳幾支舞只不過是他計謀的環節,巧妙設計來誘她入圈套的手段。她知道太多他的事,他知道他必須扳回劣勢。梵薩古諺有雲︰危險之物,必先知之,方能制之。
玫琳從羽毛面具的眼楮開孔里不耐煩地看著他。「我們該談正事了,韓先生。」
以華爾茲舞引誘她的高明計謀原來不過如此。
「我還以為妳會讓自己盡情玩樂一番,然後再來詳細討論我們的公事。」亞特把她拉進懷里,帶著她在擁擠的舞池里又轉了一圈。「我就打算那樣做。」
「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麼游戲,韓先生,但我來這里的理由不包括跳舞玩樂。」
「大家都說妳是能夠引誘男人走向毀滅的妖婦,狄夫人。我承認發現妳名不副實令我有點失望。」
「得知我的表現不夠令人興奮自然令我心碎,但我不能說我很訝異你注意到我在那方面的失敗。哦,,前天我的姑姑才指出一個事實,說我變得跟『梵薩學會』會員一樣孤僻、古怪。」
「別擔心,我似乎正迅速發展出對孤僻、古怪女性的愛好。」
他看到她既驚訝又憤慨地張大嘴巴。在她還不及訓斥他時,他又帶著她轉了一圈。她的黑斗篷下襬在腳踝邊翻騰。
他決心今晚至少也要盡一會兒興。懷里的她就像他想象中一樣生氣勃勃、溫暖性感。她的氣味比最奇異的香還要撩人。自從在她書房的會面起,一股陌生的魯莽情緒就在他體內醞釀。無論有什麼風險,今晚他都要放縱一下。
她被轉到舞池的另一頭時,才恢復了鎮靜。「你為什麼要堅持這種可笑的跳舞偽裝?」
「不是偽裝。假如你沒有注意到,我們是真的在跳舞。不像『夢幻閣樂園』里其它的設施,我們在跳舞可不是假象。我預料跳完舞時,我們兩個都會上氣不接下氣。」
「你很清楚我真正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我做的是販賣夢想和假象的生意,夫人。妳想買進我的貨。像所有內行的生意人一樣,我堅持妳在試用過我的貨之後,再來談達成協議的俗氣細節。」
他帶著她轉往另一個方向,不讓她有爭辯的機會。如果他使她不停地跳舞,她也許會喘得暫時無法談公事。
當然啦,公事遲早都得談。但他打算在他的地盤上談,而不是在她選的地方。這種細節在談判中都很要緊。跟一個以謀殺男人聞名的女人打交道時,任何上風都得佔。
帶著玫琳在舞池里旋轉時,他天性中務實的那一面,滿意地注意到「夢幻閣樂園」的禮堂今晚是人滿為患。夏季每周四夜晚舉行的化裝舞會是樂園最受歡迎的節目,任何買得起門票的人都能參加,唯一的入場辨定是參加者必須戴面具。
這種一視同仁的民主作風激怒了許多人。但上流社會的一些頹廢份子聲稱化裝舞會很有趣。樂園里若有若無地飄浮著丑聞和私通的氣息,構成吸引人潮的無窮魅力。在任何一個周四夜晚,達官貴人與市井小民,淑女紳士與女伶流氓,都在重現古埃及和古羅馬壯麗光輝的舞池里共舞。
朦朧的燈光照在鍍金的廊柱、雕像和方尖碑上。聳立于禮堂一端的是,古埃及神殿和獅身人面像的仿制品。另一端是斷裂圓柱環繞的古羅馬噴泉。兩端之間散布著許多假木乃伊,寶座和彩甕。還有許多幽暗的凹室和亭台,里面擺著剛好可以容納兩個人的石頭長凳。
三年前買下這座破敗的游樂園時,亞特就看到他希望創造出的景象。雷亨利忠實地執行他的命令,跟游樂園經理、建築師和裝潢者打交道。他們都奉命把這遼闊的園區變得奢華、神秘和充滿異國風情。
沒有人比不容許自己擁有夢想的人,更了解夢想的魅力。
舞曲太快到達尾聲,他勉強帶玫琳停下。她的黑斗篷下襬在腳踝邊翻騰了最後一次,她的眼楮在面具後向他挑戰。
「你已經戲弄我為樂了,現在可以談正事了嗎?」
好吧!他知道他不能使那支舞持續一整夜。「好,狄夫人,我們來談條件。但不是在這里,那種齷齪事需要私下談。」
「一點也不齷齪。」
「在上流社會眼中,沒有什麼事比生意上的事更庸俗了。」
他握住她的手臂,帶她走出寬闊的雙扇門,來到燈籠照亮的園區。溫和的夏夜吸引大批人群前來享受樂園那種帶著點不道德的興奮刺激。
蜿蜓的木板小徑旁排列著凱旋門、神話場景和古羅馬廢墟的造景,精心設計的燈光加強了造景的陰森效果。高空中,雜技演員在表演走鋼絲。地面上,幾個富家子弟圍在穿著東方長袍的魔術師身旁打賭。人們一邊散步,一邊吃著從附近攤子上買來的餡餅。男男女女在幽暗的亭子里調情,消失在黑暗的步道盡頭。樂聲、笑聲和鼓掌聲在園區里此起彼落。
玫琳瞥向聚集著一群年輕人的女隱士洞穴。「我發誓,那個洞穴看來像真的一樣。」
「這就是重點,狄夫人。」
他握緊她的手臂,拉著她走向樂園彼端被黑暗籠罩的樹林。他們經過水晶閣的入口,里面的觀眾在觀看幾隊發條玩具兵打仗。
掌聲從隔壁劇場傳來,玫琳轉頭望向它透著亮光的入口。「那里面在表演什麼節目?」
「那是銀閣。我請了一位催眠師來示範催眠術。」
「啊,對。那天晚上奈麗和艾莉想看的就是催眠術表演。」她好奇地注視他。「你相不相信催眠術?」
他傾听著從銀閣里傳出的叫好聲。「我相信票房。催眠師的表演很賣座。」
他的自嘲不但沒有逗得她莞爾一笑,反而使她有些煩惱地抿緊嘴唇。「梵薩術的一些要素,靠的就是類似催眠術的東西。」
「我不會去反駁那一點。心靈是未知的領域,它的奧秘就是梵薩哲學的中心思想。」
碎石小徑越走越暗,人群也越來越稀少。「我們要去哪里?」玫琳不安地問。
「園區尚未對外開放的部分,在那里不會受到打擾。我帶妳去看最新的游樂設施。」
「什麼?」
「鬼屋。」
她猛地轉頭。「鬼?」
偏高的聲調嚇了他一跳。「別告訴我妳怕鬼,狄夫人。我絕對不會相信。」
她默不作聲,但他感覺得出她的緊張。
表?
抵達園區盡頭的樹蘺時,亞特摘下面具。
「在這里不用擔心被人看見,狄夫人。園區的這部分不對游客開放。」
她遲疑片刻,然後勉為其難地伸手取下面具。月光照在她深褐色的秀發上。
「鬼屋還在施工,」亞特打開籬笆門,拿起放在附近的燈籠。「預定下個月開幕,我預料它會非常受年輕人和情侶歡迎。」
玫琳一言不發地看他點亮燈籠,隨他穿過兩旁是高高樹籬的碎石小徑。他們轉個彎,一扇石門出現在他們面前。
「新的迷宮,」亞特在他們經過石門時解說。「將與鬼屋一起開放。是我利用梵薩圖案親自設計的,應該可以把大部分的游客搞胡涂。」
「我絕對相信。家父常說梵薩迷宮是他見過中最錯綜復雜的迷宮。」
她不以為然的語氣使他忍不住微笑。「妳不喜歡迷宮嗎?」
「小時候喜歡。但後來我把它們跟梵薩聯想在一起。」
「所以不再覺得好玩?」
她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他帶她轉過另一個轉角,哥德式外觀的鬼屋聳立在月光下,狹長的窗戶恰如其分地陰暗恐怖。
玫琳打量著那棟看似不祥的建築物。「它看起來就像俞藹梅女士恐怖小說里的古堡。我發誓,我不會貿然進入。」
「我會把那句話當成贊美。」
她吃驚地看他一眼,然後忍不住微笑起來。「我猜它和迷宮一樣都是你設計的?」
「是的。我相信它可以令較大膽的游客不寒而栗。」
她用銳利的目光看他一眼。「『夢幻閣樂園』對你來說,不只是一項商業投資而已,對不對?」
他凝視古堡,思索著該如何作答。「告訴妳一個我絕不會對其他人承認的秘密。我買下這座游樂園,是因為我相信它會是極佳的投資。我原本打算在這片土地上蓋房子和商店。也許我終究會那樣做。但在這期間,我發現我很喜歡設計各式各樣的游樂設施。販賣夢想是非常賺錢的生意。」
「原來如此。」她凝視著鬼屋。「你打算在找到合適的妻子後,繼續經營游樂園嗎?」
「我還沒有決定。」他把一只腳架在小徑邊的岩石矮牆上。「這是妳第二次問我打算如何對待未來的妻子,妳似乎很關心我對她誠不誠實。」
「我大力推薦誠實。」
「啊,但是萬一她反對我的生財之道呢?」
玫琳在背後反握雙手,假裝對鬼屋十分著迷。「我勸你從一開始就對她誠實。」
「即使那意味著我要冒失去她的危險?」
「根據我的經驗,欺騙不是良好的婚姻基礎。」
「妳是說妳的婚姻奠定在那種基石上?」
「我的丈夫從我們相識的那一刻起就在誆騙我。」
她聲音中的冰冷和恐懼使他警覺。「他就什麼事說謊?」
「每一件事。他誆騙家父、誆騙我。我發現得太晚,因此無法相信他對我說的任何話。及至今日,我還在努力分辨虛實真偽。」
「確實令人不快。」
「比你所能想象的更糟。」她低語。
他伸手用掌緣托起她的下巴。「狄夫人,在談正事前,我建議我們訂個協議。」
「什麼協議?」
「讓我們承諾在合作期間絕不說謊欺騙對方。有些事我們可以選擇不談,我們可以保有各自的秘密,畢竟每個人都有隱私權。但我們絕不說謊欺騙對方。同意嗎?」
「那樣的協議容易訂。」她的眼神一暗。「但要如何才能確定對方會信守承諾?」
「問得好,狄夫人。我沒有令人滿意的答案。歸根究底,全憑信任兩個字。」
她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大家都說我可能是瘋子,而且極可能是殺人凶手。你確定你想要冒險信任我?」
「我們每個人都有小小的怪癖和缺點,對不對?」他聳聳肩。「如果我們達成協議,我會有許多地方要妳忽略和包容。例如我的梵薩過去和不幸的經商事實。」
她凝視他,然後輕笑一聲。「好,我答應你。我絕不會對你說謊。」
「我也不會對妳說謊。」
「很有意思的協議,對不對?」她嘲諷道。「一個是傳說中謀殺親夫的女人,另一個是對世人隱瞞自身底細的男人。這樣的兩個人卻協議說要誠實相待。」
「我倒覺得很滿意。」他看著她。「協議既已達成,也許妳該告訴我,妳對我的要求了,狄夫人。」
「別緊張,韓先生。我對你只有一般人認為瘋女人會提出的要求。」她繼續目不轉楮地望著鬼屋。「我希望你幫我找到一個鬼魂。」
他沈思片刻,然後長嘆一聲。「我想象不出像妳這種受過教育的聰明女子,竟然會相信幽靈的存在。」
她繃緊下顎。「我幾乎可以相信這一個幽靈的存在。」
「這個鬼有名字嗎?」
「有。」她輕聲說。「迪倫偉。」
也許傳聞終究是真的,也許她真是瘋子。亞特突然感到夜涼如水,從泰晤士河升起的霧正飄往游樂園。
「妳真的相信妳死去的丈夫,從墳墓里回來糾纏妳?」他小心翼翼地問。
「在我的丈夫……葬身火窟不久前,他發誓殺光我們全家人。」
「老天!」
「他成功地殺死了家父。」
亞特目不轉楮地看著她。「據說利瓦伊敦是死于心髒病。」
「他是被毒死的,韓先生。」她瞥他一眼,然後望向別處。「姑姑設法救他,但爸爸年紀大了,心髒又弱。他在大火過後幾個小時就斷氣了。」
「原來如此。」他繼續以不偏不倚的語氣說。「我猜妳沒有證據?」
「沒有。」
「嗯。」
「你不相信我,對不對?」她揮揮手。「我不怪你。認為我謀殺丈夫的那些人一定會說是良心不安使我看到他的鬼魂。」
「妳見過他的鬼魂?」
「沒有。」她猶豫一下。「但我知道有個人有。」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瘋了,還是精明狡猾地想要利用他搞什麼陰謀?無論如何,這段談話一點也不沈悶乏味。
「妳認為是怎麼回事,狄夫人?」
「我知道這听起來很瘋狂,但最近我開始懷疑我的丈夫沒有死于那夜的大火。」
「據我所知,迪倫偉的尸體在灰燼中尋獲。」
「對,醫生確認了他的身份。但是萬一……」
「萬一醫生錯了呢?妳想要說的是不是這個?」
「是的。他們告訴我尸體雖被燒焦卻不至于面目全非。但錯誤還是有可能發生。」她突然轉身面對他。「無論如何,我都得盡快查明真相。如果我的丈夫還活著,我不得不假定他是回來報復我的家人。我必須采取行動保護姑姑和我自己。」
他注視她良久。「如果事實證明,妳真的是想象力太過豐富呢?」
「證明我不該以為倫偉死而復生。證明我瘋了。我向你保證,我會很樂意知道我得了神經衰弱的毛病,至少我可以開始服藥治療。姑姑很擅長調制治那種病的藥水。」
他緩緩屈曲手指。「也許妳該去博街問問,狄夫人。那里可能有人可以幫妳。」
「即使我能說服一位博街警探相信我沒有瘋,他也不是梵薩武術專家的對手。」
「迪倫偉是專家?」
「是的,他的武功高強。他渴望成為師父,但無法如願。我必須告訴你,在看過家父的會員名冊後,我推斷除了你以外,只剩下一個人是我可以求助的。不幸的是,他沒空。」
不知何故,得知她考慮雇用別人使他惱怒。「妳認為適合這項工作的另一個人是誰?」
「施迪生。」(編注︰浪漫新典120《與你成婚》的男主角)
「他目前甚至不在英國。」亞特咕噥。「不久前結了婚。據說是帶他的新娘去羅馬廢墟觀光了。」
「是的。那使我別無選擇。」
「知道自己位在名單榜首總是令人得意,即使是候補上去的。」
她迎視他的目光。「怎麼樣?你願不願意用幫助我調查,來交換家父的名冊?」
他在她眼中沒有看到瘋狂,只看到堅定的決心和一絲走投無路的絕望。如果他不幫她,她會獨自行動,或是向「梵薩學會」諸多怪人中的一個求助。無論是哪一個,她都使自己蒙受極大的危險,如果事實證明她害怕的事都是真的。
他有千百個理由不該與這個女人有所瓜葛,但此刻好像連一個也想不出來。
「我會做些調查。」他謹慎地說,然後在看到她張開嘴巴時,舉手示意她噤聲。「如果它們證實了妳的憂懼,那麼我們再來進一步討論這件事。但除此之外,我不做別的承諾。」
令他意外的是,她露出連燈光都為之遜色的燦爛笑容。「謝謝,韓先生。我向你保證,等這件事結束,你可以任意處置家父的名冊。」
「是的。」他說。「我可以。」無論用什麼方法。
「我猜你有一些問題要問。」她說。
「我要問的問題可多了。」
「我知道我必須告訴你的事听來會有點怪誕,但我向你保證,我有充分的理由擔憂。」
「談到真相,由于我們同意誠實相待,妳最好現在就知道我覺得妳很迷人,玫琳。」
她在沉默良久後終于說︰「天啊!這真是太不幸了。」
「沒錯,但事實就是如此。」
「我寧願我們能夠避免那種復雜的情況。」
「彼此、彼此。」
「但你有一點勝過其它有類似苦惱的紳士。」
「苦惱。」他想了想。「是的,用這個字眼來形容似乎相當合適。」
她柳眉微蹙。「你不是第一個對我產生這種興趣的人。」
「我想必該慶幸自己並不孤單。」
她嘆口氣。「實在令人無法理解,但這一年來我收到許多紳士的信和花。他們全部都想和我建立浪漫關系,如果你能相信。」
「原來如此。」
「真的很奇怪,但蓓妮姑姑解釋說某種紳士深受寡婦吸引。他們顯然認為寡婦老于世故,因此不需要擔心她,呃,缺乏經驗。」
亞特了解地點點頭。「換言之,他不需要為了顧及她不諳世故而克制自己。」
「正是。就像蓓妮姑姑所說的,寡婦似乎有某種魅力。」
「嗯。」
「說真的,我能理解經驗有多麼吸引一心想與女人發生曖昧關系的男人。」她微微搖頭。「但你會以為關于我如何成為寡婦的流言會使男人打退堂鼓。」
「的確。」
「經驗本身固然不錯,但我承認我無法理解,一個謠傳謀殺親夫的女人,有什麼吸引力。」
「愛好是無法解釋的。」他決定不提俱樂部賭帳里的長期賭注。任何男人只要能與她共度一夜就可以得到一千英鎊的保證,足以說明她為何會收到那麼多的花束和請柬。但她可能不會喜歡那個事實。
她責備地看他一眼。「我勸你用你受過的梵薩訓練來鞏固心防,對抗想與我建立浪漫關系的興趣。」
他捧住她的臉蛋。「很遺憾,盡避身為梵薩師父,我似乎還是無法抗拒想與妳建立關系的。」
她睜大眼楮。「真的嗎?」
「真的。」
她使勁吞咽一下。「真奇怪。」
「那可不。但就像妳不斷提醒我的,梵薩會員奇怪透頂。」
他低下頭用吻封住她的嘴。他感覺到她的驚訝和迷惑,但她沒有嘗試閃避。他把她拉進懷里,緊緊抱住她。現在的她比先前跳舞時還要貼近他,他可以感覺到她溫暖的胴體。他知道自己的亢奮抵著她曲線玲瓏的臀部,她的幽香挑逗著他的感官。
她吃驚地輕喊一聲,然後僵硬的唇瓣突然軟化。她的斗篷下襬輕拂著他的靴子。
他把手伸進她的斗篷里握住她的縴腰,她的酥胸誘人地垂靠在他的手掌上緣。急切在他體內奔竄,他感到血脈賁張、熱血沸騰。
也許寡婦真有某種魅力──他心想。
他貪戀地啜飲著她口中的蜜汁,她的反應熱切卻帶點生澀。他提醒自己她結婚兩個月就守了寡,而且她的婚姻顯然極不美滿。
強烈的生理需求令他吃驚。他所受的訓練教導他控制一切,包括對女人的反應在內。何況,他已不再充滿旺盛的青春活力。但此刻他感到非常旺盛。
他的唇來到她喉嚨細女敕的肌膚上,他的手握緊她縴細的腰肢。她在他懷里顫抖,手指揪住他的頭發。
毖婦無疑有某種魅力,他決定。至少這個寡婦有某種魅力。
「亞特。」
她心防潰決似的叫喚使他的熱情澎湃洶涌。他已經多年不受這種強烈渴望所支配。他花費無數時間和努力才鍛煉出的自制力即將瓦解,他不但沒有深感震驚,反而想要自投羅網。
「我錯了,」他在她唇上說。「妳比謠傳中更加危險。」
「也許只是我剛才提到的那種苦惱在作祟。」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也許吧!但我必須告訴妳,我一點也不在乎。」
他努力在吻她時思考。那並不容易。但一個事實不停敲打他。他不能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跟她翻雲覆雨。他抱起她走向鬼屋前門的台階,她的斗篷下襬像瀑布般垂蓋住他的手臂。
「天啊!」玫琳渾身一僵地掙月兌他的吻。她的眼楮在陰影里圓睜著,但不是出于激情。「窗戶。」
「什麼?」被她聲音中的驚恐猛地拉回現實,他迅速放下她,抬頭望向成排的狹長拱窗。「怎麼了?」
「那里面有人。」她瞪著二樓黑暗的玻璃窗。「我看到他移動,我發誓。」
亞特申吟一聲。「我相信。」
「什麼?」她猛地轉身面對他。「但誰──」
「無疑是我的朋友颯奇或他的耳目之一。我再三警告過他們在完工前不要靠近。但鬼屋很令那些小家伙興奮,提供亨利各種增添鬧鬼效果的點子。」他朝鬼屋前門走去。
「亞特,等──」
「待在這兒。」他提起燈籠,打開前門。「一下就好。我馬上叫他們離開。」
「我不喜歡這樣,亞特。」她交抱雙臂,不安地凝視著門。「拜托你別進去,叫你的員工來處理。」
他認為她的焦慮毫無道理。從另一方面來說,她是個害怕丈夫冤魂的女人。他想到她在家中裝設的堅固百葉窗和鈴鐺。什麼樣可惡的命運使他受制于這個女子?但他不能對她不聞不問,現在拴住他的不只是她父親的名冊而已。
「別緊張,」他以他希望是安撫的語氣說。「我馬上回來。」
他進入鬼屋。燈籠的光在仿制的玄關石壁上閃爍,在回旋梯下形成一塊塊深濃的影子。
「討厭,你怎麼會這麼固執?」玫琳拎起裙襬,沖上台階,尾隨他進入鬼屋。「我真的看到窗戶里有人。」
「我說過我相信妳的話。」
「別假裝討好我。你現在受雇于我,如果你堅持與闖入者正面沖突,那麼我就有責任陪你一起去。」
他考慮片刻後,決定不逼她回屋外去。她在窗戶里瞥見的東西顯然令她神經緊張,逼她在外面的小徑上等,只會使她更加焦慮不安。闖入者即使真的存在,也不大可能構成嚴重威脅。
「隨便妳。」他登上通往二樓的狹窄樓梯,燈光陰森森地在牆壁上閃動。
「說句話你別見怪,」玫琳在他背後咕噥。「但我絕不會浪費錢來看這怪異得使人害怕的屋子。」
「令人印象深刻,對不對?」他瞥向吊在壁凹里的白骨。「妳覺得骷髏怎樣?」
「非常可怕。」
「那是小強的點子。鬼屋完工時,天花板上會吊著幾個鬼,還會有一具無頭尸體。另一個小家伙建議在樓梯頂端放幾個披蒙頭斗篷的人像。」
「拜托,亞特,現在不是你當向導帶我參觀的時候。有個闖入者躲在樓上的某個地方,他可能正在等著偷襲我們。」
「不大可能。颯奇和他的朋友很清楚我不喜歡那種事。」非常不喜歡。等他捉到那個打斷他和玫琳親熱的男孩時,他要讓他知道他有多麼討厭這種打擾。「大體上,耳目是一群好孩子,但偶爾──」
樓梯頂端晃動的人影使他突然住口。燈光照到一件斗篷的邊緣,但人已經走開。闖入者幾乎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長廊盡頭。
「亞特。」玫琳低聲說。
亞特不理會她,登上最後幾級階梯去追那個逃跑的人。他听到玫琳緊跟在他背後,他開始懷疑讓她陪伴他的決定是否明智。雖然只有短暫的一瞥,但已足以讓他看出闖入者是個男人,而不是男孩。
走廊盡頭的一扇房門砰地一聲關上。亞特追到那扇房門前,放下燈籠,伸手握住門把。門把可以轉動,但房門沒有開啟。
「房門被那個混蛋用重物頂住了。」他告訴玫琳。他用肩膀抵著門板用力頂。
「我來幫忙推。」玫琳移到他背後,伸出雙手使勁去推門板。
亞特感覺到房門在重物被移動時開啟,他听到房里傳出動靜。
「他在里面搞什麼鬼?」他咕噥。
他再用力頂一下門,門被頂開出一條可供他進入的縫隙。
「留在這里。」他對玫琳說,這次用的是清楚的命令語氣。
「務必當心。」她的語氣中夾著一絲跟他一樣清楚的權威。
堡特沖進房內,側身半蹲以免目標太過明顯。他本能地求助于昔日的訓練,找尋最暗的陰影。但他知道他已經慢了一步。
夏夜的涼風從通往陽台的落地窗吹進來,人造蜘蛛網在微風中晃動。薄紗窗簾似鬼魅般在月光下飄揚,無聲地嘲弄著他。
白痴──亞特心想,他想要怎樣從那里逃跑?除非冒險往下跳,否則闖入者無路可逃。但困獸之斗往往才是最危險的。
他繞過畫著兩個幽靈在墓穴邊徘徊的背景幕,撥開蜘蛛網,慢慢接近窗戶。他可以看到整個小陽台,陽台上空蕩蕩的。
「外面沒人,」玫琳在房間中央低語。「他不見了。」
「跳下去沒有摔斷脖子算他命大。」
「我沒有听到聲音。」
她說的對。
亞特走到陽台邊往下看。他沒有看到變形的軀體躺在草地上,也沒有發現任何人跛著腳、鑽進樹林,逃向鮮少使用的南門。
「不見了。」她低語。
「他不可能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而不傷到腳踝。」他退後一步往上看。「不知道他是不是利用另一條路逃走。」
「屋頂?」
「有可能,但他仍然得從屋頂──」亞特在踢到一個柔軟又有彈性的物體時住口。他低頭察看,一股寒意竄下背脊。「可惡!」
玫琳看他彎腰撿起踢到的東西。「什麼東西?」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闖入者,幾分鐘前翻過陽台時沒有摔破頭顱。」亞特舉起一條末端打著復雜繩結的粗繩索。「他一定是用這個繩梯進入和離開鬼屋的。」
玫琳嘆口氣。「至少你知道我沒有看到鬼。」
「正好相反,我認為我們不能完全確定那一點。」
她渾身一僵。「什麼意思?」
亞特把繩索緩緩拖過掌心。「他的繩梯打的是梵薩繩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