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風寒,龍一又陷入了昏迷中,還發起了高燒。劍厚南一直不眠不休地在榻邊照顧她,他自己身體本不是很好,這樣數日下來,幾乎要支撐不住。
這一日,天微晴,雲卻依然很厚,似乎隨時會轉為陰雨。在發過一夜汗後,龍一終于再次清醒過來。
因為傷口已經完全愈合,所以除了感到有些虛乏外,她和正常人已無太大區別,相信在這種時候如果有強敵來襲,她也有足夠的能力應付。
「南兒。」負手來到正在熬藥的劍厚南身後,龍一又是一臉寵愛弟弟般的溫柔笑容。身體恢復了,軟弱自然也會跟著消失不見。她不是不知道在療傷期間,自己的身子早已被眼前這個男子看了去,也不是不記得那日自己對他所做過的事。只是,執意于這些,于誰又有好處,不過令人尷尬罷了。
劍厚南回過頭,探究的目光落在龍一臉上。又是那個戴著面具,讓人看不透的女人了嗎?
披散的長發挽成了髻,雖然穿的是他找來的粗布衣裙,雖然笑著,卻掩飾不住那從骨子里散發出的雍容和孤傲。這真是那日獨自倚坐在李樹下,柔弱茫然,卻又主動吻了他的女子嗎?
被劍厚南看得有些不自在,然後驀然注意到他蒼白中透著疲倦的臉,龍一踏前一步,從火上端下尚未熬好的藥,「我已經好了,不用再熬了。」不想再見他為她這樣費心費神,她承受不起。
「不行,你還沒……」劍厚南溫和的臉上首次露出不悅的神色,不喜歡她這樣自作主張,待要將藥再端上火,卻被龍一攔住,然後被強硬地拖出了灶房。
想讓他休息一下,龍一這才發現這簡陋的小茅屋竟只有一張床,那麼也就是說自她受傷後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沾過床了。那究竟是多少個日子啊?龍一感到心中升起無法忽略的揪痛。
「你給我休息一下。」將劍厚南硬按在床上,無視他的抗議,她命令道。而後驀地嫣然一笑,身子前傾貼向皺眉掙扎著想要起來的他,稍帶威脅地續道︰「你若不喜歡一個人睡,我不介意陪你。」她眼中閃著說得出做得到的決心,沒有人敢懷疑她話中的認真。
劍厚南一僵,然後乖乖地躺下,任她為自己除下靴子,又蓋上棉被。不是忌憚她的身手,而是擔心她的身子尚未復元,若在這種時候為這種事與她大打出手,引致她創傷復發,那可不是他想見到的。
看他閉上眼,龍一的眼神立時變得溫柔無比,為他掖被的手迅速卻輕若羽絮般拂過他沒有防備的頸側,點了他的睡穴。
只有這樣他才會休息得好。
劍厚南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悠長,龍一的目光落在他平靜安詳的睡臉上,多年來第一次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將心中的感情完全顯露在臉上。
「南兒。」她輕喚,聲音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手指溫柔憐惜地輕撫過他的眉眼,挺鼻,蒼白沒有血色的唇……
「南兒……」再喚,抑制不住心中的渴望,她俯身,柔唇貼上他溫熱的唇瓣。
就讓她放肆這一回吧。若不是十二歲那年的邂逅,她或許只是劍無極培養出來的一個沒有感情的殺人工具。多少次徘徊在生死邊緣,若不是心中始終掛念著他,她恐怕早已向血腥而冷酷的命運妥協。她其實早已厭了,倦了,只是一直舍不得這具殘軀,只因為他。可是他必然不會喜歡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的眼中,她甚至曾經看見過憎厭。
深吸一口氣,她又感覺到那種幾乎可以將她吞噬的無望。是的,她不是絕望,而是無望,從來就沒有過希望。
「為什麼……」她在他唇上低喃,為自己無法選擇的命運。只是這樣一廂情願的親近無法安撫她紊亂的情緒,只會讓她更加空虛。
一聲近似嗚咽的低喘,龍一驀然退開,深深地看了眼那張讓她牽掛得幾乎要心碎的俊臉,然後毅然轉身走出了房間。不能再沉溺下去了,否則她恐怕會無法控制地傷害到他,而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
龍一永遠也不會知道,當她離開之後,那本應沉睡的男子卻奇異地睜開了眼。她也永遠都不會知道,在從小就開始承受各種各樣治療的劍厚南,他的經脈穴位早已異于常人。
看著她曾站過的地方,劍厚南斯文清秀的俊臉上微微泛起了不自然的紅暈,而那雙眼卻若有所思。
深夜,茅屋,一燈如豆。
龍一和劍厚南分坐木桌兩邊。
「我在床上躺了那麼久,不想再躺了。」龍一以手支頜,對著對面的男子懶懶地笑。
劍厚南回望她,眼中有著讓人不解的光芒,卻沒有和她爭辯。
「青……姐,」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不知是不是因為是晚上的緣故,「你不怨我?」為了紫霄,他幾乎殺了她,她為什麼一點也不介意。
「怨你?」龍一微怔,而後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哪一件事,不由失笑,「……明白了,你覺得我怨你會比較好嗎?」沒有直接回答,她將問題丟還給了他。
劍厚南並不意外她的回答,只是淡淡道︰「你怨我……我會好過些。」不然總覺得欠了她什麼似的,整日良心不安。
龍一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若自己輕描淡寫帶過這件事,他恐怕會一輩子放不下對她的內疚。微微沉吟,她微笑道︰「你雖然傷了我,卻也救了我,算是功過相抵。當然,如果你還想補償我一些什麼的話,我也不介意。」後面一句純屬調侃。
听到她的話,劍厚南沉默下來,黑眸下垂,神情像是在專心地聆听山風呼嘯著掠過屋頂的聲音。龍一也不催他,很享受地陪著他听風。
一絲冷風從門隙中吹進來,黃豆般的燈焰一陣搖動,等稍稍靜止後,只听 啪聲響,燈芯結了一個美麗的燈花,昏黃的燈焰在瞬間變得明亮起來。
「那日你被明姑娘擊暈後,我……」劍厚南突然開始述說起自己在雪凝宮中的遭遇,只是說到那日明月奚傷龍一時,他急怒交加而致病發時,不禁停了一下,然後跳開了這一段,「她們就要送我出雪凝宮,但我答應過要和你一起面對的,怎能丟下你不管。」
看著他認真的神情,龍一心中漾起輕微的波瀾,如果他這樣待她不是因為心懷愧疚,那有多好。只是她比誰都明白,那只是痴心妄想。
「她們不肯告訴我你在哪里,卻也不禁止我四處走動,待我就像客人一樣。」一想到當自己住在雪凝宮安排的舒適房間里時,她卻睡在陰暗潮濕的地下牢房中,他就有說不出的難過和愧疚。是他害了她,卻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她受罪。到後來他還——「我便用她們提供給我的方便到處找你,那天實在沒有辦法了,便抓了個明姑娘的丫鬟迫她帶我來找你,沒想到……」說到這,他停了下來,仍對自己刺她的一劍無法釋懷。
龍一沒想到他會這樣將自己放在心上,心窩一暖,微笑道︰「你可是使了什麼手段才讓那小丫頭帶你來地牢?」以他溫和的性格,很難讓人想象他板起臉來用刑的樣子。
听她問起,劍厚南想到那日的事,暫時拋開心中的不安,也笑了起來,「我也沒做什麼,只是冷著臉哄她說要劃花她的臉,她就帶我來了。」他只是口中威脅,並不會真的付諸于行動,但女孩子愛惜容貌,可不敢冒那樣的險,于是就中了他的計。
龍一不由莞爾,「若是我,便不會讓你得逞。」說到這,她從頭上取下發簪,輕輕撥了撥燈芯,只一下,屋子里便亮了許多。
看著她優雅撥弄燈芯的素白柔荑,劍厚南有些怔忡,「你……自然不會受人脅迫。」他憶起初識她的時候,她曾被父親嚴厲責罰,當時僅有十二歲的小女孩,在承受大人也無法忍受的折磨時,只是倔強地緊抿著小嘴,既不求饒,也不落淚,直到承受不住暈厥過去。
听他似有它意,龍一停下手中動作,疑惑地看向劍厚南在休息過後不再蒼白得讓人擔心的俊臉,「什麼?」
劍厚南搖了搖頭,甩開兒時的記憶,轉開話題︰「那日,你……為什麼不躲?」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以龍一的身手怎會那麼容易便被他刺中,何況——他還有所保留。
聞言,龍一斂眉垂目,沒有立刻回答。
她為什麼不躲?她只是、只是想知道紫霄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否有一點位置,哪怕只是一個姐姐。何況,當時她的確想殺了紫霄女。她痛恨紫霄不珍惜他,卻又不放開他的可惡做法。至于為什麼沒有在他刺中自己之前殺了紫霄,倒不是她沒有機會,而是……不希望他傷心。
劍厚南這一次並沒有輕易地放棄這個話題,反而執著地看著龍一,等著她給自己一個答案。
良久,龍一揚眼,晶瑩剔透的黑眸仿若水晶一般對上他固執的眼,心弦一顫,「真想知道?」她胸口似乎有一股熱流在流竄,掙扎著想要迸發出來。也許是這些日子遠離了她一貫的生活,讓她的自制力變得薄弱起來。而他,沒有了以往的疏離後,讓她的心無法遏止地升起了希望。
劍厚南坦然與她對視,明知她的回答可能會讓兩人的關系變得曖昧,卻仍堅定地微一頷首。
龍一閉了閉眼,再睜開,里面已是赤果果不加掩飾的炙熱情意。
「因為——我想讓你永遠記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