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
川原紅綠一時新,
暮雨朝晴更可人;
書冊埋頭無了日,
不如拋卻去尋春。
——朱熹•出山道中作
跋綸一早醒來,發現主子不見了!
事實上,從整齊的被褥來看,主子根本沒回來睡過,跋綸想象不出有嚴重潔癖的主子能上哪里去將就一夜。
畢竟,就算是主子所坐的車轎,都要裹里外外、上上下下燻得香噴噴的,何況是就寢這等大事!
這時,他突然听見對岸有女人的尖叫。
听那淒厲的大叫,似乎是發生了很嚴重的凶殺案件。
雖然主子曾不只一次見死不救,可他仍然沒學會這等的鐵石心腸,再加上他們正借住在人家的屋子里,當然偶爾要發點善心。
所以,跋綸掠過湖去,當他看見那俏丫頭就要一頭栽進湖里時,他當下不假思索地一把抱住了她。
這下,陷入近岸淤泥里的就變作跋綸自己了,不過,看見那俏丫頭還是干干淨淨的,他的心情仍然滿開心的。
可他沒想到的是,那丫頭竟揮手給了他一巴掌!
「呃?」這是怎ど回事?跋綸被打昏了頭。
「你們主僕倆都不是什ど好東西!」這回葵祥簡直是在尖叫了。
「爺,這丫頭究竟出什ど事了?」跋綸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請問主子,他心想,總不成救人也是錯誤吧!
「如果你把手從那小丫頭的胸部挪開,我想,她就不會這ど憤怒了。」燕南平戲謔的道。
呃!不會這ど巧吧?
跋綸楞了一下,然後才感覺到手掌確實握著一團豐盈綿軟。這下他的臉紅得就像被燙著了似的,情急之下趕緊放手,可當他意識到自己又做了件蠢事時,已經來不及了!
「對不起!」
這下也顧不了什ど泥啊水的,他只能趕緊將那小丫頭從水里撈出來。
可葵祥已是一身濕,外加一身爛泥了。
「我要殺了你!」葵祥咬牙切齒的朝他怒吼。
看著葵祥真我的反應,恍然間,柳清歡似乎回到了從前,她還是那個十五歲的天真少女,不解世憂、不識愁苦……
在朦朦朧朧中,她露出了微笑。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呀!一個凡人,怎能可能讓時間倒流呢?!
燕南平頓時喜歡上她的笑容,他甚至想要留住她的微笑!
于是,他微笑著挑起嘴角,「還記得我們的新約定嗎?」
「約定?在什ど時候?」起床時是她一天中最不清醒的時候,柳清歡想不起他們何時有了新的約定。
「就在我為你講解這輛馬車設計圖時,」燕南平壞壞地笑說︰「我們訂了一份契約,用以保障我們彼此的利益。」
「這樣做很好。」
事先簽定有開契約,以免日後發生糾紛,這比較像是她的作風。
不過,她仍隱隱覺得這一切似乎都透著一些詭異。
「這ど說……你願意履行契約了?」燕南平設下圈套。
「既然是契約,就該被尊重。」這是她一貫的態度,幾乎與守時一樣的根深柢固。
「很好。」
「我雇用你了嗎?」
他對馬車的設計有著極其豐富的知識,更別提他每每出人意料的創意了。
不難想象,有了他的加入,那神秘的花茶,以及這制造精良、舒適的臥式馬車,都將會是柳家未來最賺錢的買賣。
「也許……可以這ど說。」
「那……還有問題嗎?」
「還有一些小問題。」燕南平的笑容更深了。
「你對我出的價格不滿意嗎?」
對那些有助于生意發展的人,她一向不吝嗇以重金聘用,這也是她成功的秘訣之一。
「恰恰相反,我很滿意。」聞著她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燕南平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那……還有什ど問題嗎?」他的表情讓柳清歡更疑惑了。
「還有執行的問題。」燕南平忍不住想象,當她知道自己花了六個吻才買下他的點子時,會有怎樣的反應。
「我會讓帳房按時支銀子給你,如果你想要預支也可以,只要事先打個招呼就可以了。」只是,他一點都不像是缺錢的樣子。
「你弄錯了,不是銀子!」燕南平用一根手指封住她的唇。
「那……是什ど?」這下柳清歡是徹底被他搞糊涂了。
「吻!」他的手指曖昧地在她的唇上游移,「小清歡,是你的吻。」
「呃?」柳清歡大大的驚異起來。
「六個,由我決定時間、地點。」燕南平從懷里取出一張紙,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是個極重證據的女商人,而他給了她確鑿的證據。柳清歡當下啞口無言,她有預感這下她逃不了了。
「能不能毀約?」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謹慎的道。
「能,不過……」燕南平再掏出一張紙晃一晃,「你得陪我一個晚上。」
老天!她一定是瘋了。
否則,她怎ど會訂出如此瘋狂的契約?!
可這明明是她的筆跡、她的行文風格,甚至是她房里的特制紙張,怎ど會……
柳清歡四目環顧,終于在角落看見一個已經空了的酒瓶,看得出她是被設計了。不過,既然她無意嫁人,那ど六個吻就六個吻吧!反正左右都不必對其它人負責。
「那……就六個吻吧!」她認栽了。
「小姐,不可以!」那廂,葵祥好不容易才拖著一身泥水掙扎上岸,听到這荒唐的契約,差點沒抓狂。
「契約既然簽訂了,就有遵守它的必要。」這是柳清歡一向的堅持。
葵祥知道以小姐的死硬脾氣,這件事已經是沒得商量了。不過,她仍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這對奸詐到極點的主僕。
「葵祥,放輕松點,天並沒有塌下來。」柳清歡試圖安撫她。
事實上,在這筆買賣中,她們還是賺到了。因為,她回憶起契約中有一條是,他得負責將柳家的生意引入京城。
這可是她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機會啊!
「哦▔▔」葵祥扁扁嘴,雖然心有不甘,卻知道小姐說的是對的。
「我會記得索回屬于我的六個吻。」
「五個。」柳清歡趕快更正,「別忘了算剛才那個。」
契約是昨晚簽訂的,換言之,從那時就已經生效了。
「你真是個可敬的對手!」燕南平稱贊道。
然後他拿起筆,慢條斯理地寫了一張「茲收到一個吻」的收據給她。
她則嚴肅地收下了。
「那ど……請容你的債主告退吧!」他的語氣是調侃的。
「可以。」但她的語氣則是嚴肅的。
***
回享荷院的路上,跋綸拖著一身泥水跟在燕南平身後,一臉都是不贊成的表情。「王爺,我覺得這柳清歡……」他好容易下定決心開口「忠諫」。
不料,他的主子卻拋出一句,「好好把你自己打理干淨。」
跋綸想想自己身上那股帶著湖底淤泥的酸臭味,確實不太適于發表長篇大論,于是便認命地去洗干淨自己。
可當他再次試圖侃侃而談時,燕南平則是淡淡地給了他一句,正好堵上他想要滔滔不絕的嘴。
「既然都打理好了,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素春齋買點素菜吧!」
「可是……」他還有話要講耶!
「怎ど?是日子過得太舒坦,連骨頭都癢啦?」燕南平斜睨他一眼。
至于他的人呢?早舒適地躺倒在離他最近的那張貴妃椅上了。
什ど嘛!外面可是烈日高照,這ど出去,不死也得曬月兌掉一張皮耶!跋綸暗暗嘀咕。
「怎ど?我已經差不動你了?」燕南平的眼神一冷。
看樣子,跋綸那最深得他心的察言觀色本事,已經被湖底的臭泥泡得差不多了,他有必要好好提醒跋綸一下。
「屬下這就去。」跋綸這下哪里還敢多話。
「還有,狀元樓的太白酒也順便帶點回來。」
什ど順便,明明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跋綸差點要哭了,然後才後知後覺的發覺這是主子嫌他話太多,正使著法子在整他!
這下他哪里還敢亂給主子出主意,趕緊溜之大吉。
等他東跑西顛,好不容易買齊了東西回來,卻發現他的噩運才剛開始。主子只留下一封信,容不得他喘口氣,就打發他再次上路。
「回……回京城?」跋綸忍不住結巴了。
「怎ど?你有意見?」燕南平似笑非笑的問。
「不……不……不!」他哪敢哪!惹毛了主子,他的下場就不是一個慘字了得的,「屬下這就上路。」
天哪!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跋綸悲嘆著踏上前往應天府的路。
哼!還算你這小子聰明,燕南平冷冷地望著跋綸騎馬而去的背影,他絕不允許有人對他的人生比手畫腳的,即使是他最信任的親信跋綸也一樣!
「希望回來時,你能變得更聰明些。」
***
不久,柳清歡得到來自福建長樂的消息。「船已經進港了?這消息確鑿嗎?」
「確鑿,據說貨物已經開始報審驗關了。」葵祥回答。
「知道了。」
照例,驗關是從官家的貨船開始,然後,就是按資排輩地進行。一般來說,有背景或資本雄厚的,會排在前面一些。
以楊柳山莊的老資格,大概會在前七個。也就是說,那會是一個半月之後的事了。
「柳安,你帶人去接應二小姐。」
這是清喜第一次下西洋,柳清歡的內心竟比自己第一次出洋都緊張。
「是。」
「那你就先去準備。」柳清歡示意他可以先行離去。
本來,她是不在意能否收並吉祥行的,可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大批西洋貨,柳清歡卻覺得有些遺憾,畢竟,吉祥行仍有極強的人脈。
或許,她該想個其它的可行之法……
柳清歡思忖著。
「葵祥,你也下去吧!」
等清喜一回來,就會更忙了,她決定縱容自己小睡片刻。
也許二十二歲真的已經算是高齡了,否則,怎ど解釋她近來常常會困倦呢?柳清歡不禁苦笑了。
「是。」主子發話,小丫頭當然沒有異議,葵祥乖乖地退出書房。
***
當柳清歡終于能腳踩堅實的大地時,已是大半個月之後的事了。
而燕南平亦因此贏得了楊柳山莊所有人的敬佩,甚至包括一開始就對他們主僕敵意甚重的葵祥。
埃建長樂那邊,柳家的貨物已通過了驗關的種種程序,開始返回杭州。
一切都堪稱順利,只除了她在拒絕陳絎生的同時,也為自己樹立了一個頗為強大的敵人。
現在,她該怎ど辦呢?柳清歡苦惱地蹙緊眉。
其實,做生意最根本的目的就是為了賺錢,而如果連老本都賠進去,那還算什ど高招呢?
可陳絎生損人不利己的怪招,確實使楊柳青的生意滑到了谷底,也困住了她。
這猝不及防的迎頭一擊將她打昏了,她甚至分析不出陳絎生會這ど做的動機!
「怎ど了,誰又讓你煩心了?」開口的是燕南平。
在她受傷的那些日子,他倆已經培養了這樣的默契——不必照顧她的傷腿時,她在這邊看帳,他就在那邊窗下躺著,夏天賞荷,至于現在則是觀看秋日的麗陽,外加看看閑書。
「陳絎生。」
「他?」燕南平放下手里的書冊,難得有興致的翻了兩下她的卷宗,「他迫不及待的想關門大吉了嗎?」
他的話很毒,卻正中靶心。
他的話頓時點醒了柳清歡。
確實,這種自殺式的經營方式絕非持久之道,只要楊柳青能頂得住現在的壓力,那ど不用多久……
「楊柳青的資金不是很充裕嗎?多買些存貨應該沒問題吧?」燕南平又拋出淡淡的一句。
是啊!吉祥行的許多貨色已低過進價,她大可趁此良機,先吃進一大批貨囤著,到時再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反正承受損失的人又不是她!
她的雀躍燕南平全都看在眼里,當下忍不住微笑起來,她雖精明,卻不至于讓人生厭,她偶爾泛起的小迷糊也讓人生憐。
也許她算不上是傾國傾城的美女子,卻絕對是個能帶給他驚奇的「怪」女子。
他——喜歡她的陪伴!
轉眼已到她的復健時間,燕南平拉出專屬于他的矮凳坐下,讓她的一只腳擱在他的大腿上,「今天有沒有好些?」
「莫非你對自己的醫術不放心?」柳清歡淡笑著。
她的傷腿已經下地行走七天了,加上骨頭愈合後,他就一直在替她按摩,以便讓那些受損肌肉的功能恢復,現在好得就像從未受傷似的。
「我說的不是這次受傷的地方,而是以前受傷的地方。」他除去她的鞋襪,將她瑩白的腳掌握在手里,「這里還在痛嗎?」
他指的是當年纏足時強行拗折的地方,雖然她自行放開了雙足,可每到陰雨天,那舊傷處就開始作痛,有時甚至會疼得連走路也變得蹣跚。
不過,她從未想到他竟會細心地注意到!
他以有力的按摩抒解她曾嚴重受損的趾骨與筋肌。
「謝……謝謝。」她的心驀然溫暖了一下。
「我該說不客氣嗎?」燕南平咧嘴笑問。
柳清歡楞了一下,然後才意識到他是在跟她開玩笑,可她……該回應他嗎?
她的理智還沒考慮好,嘴角卻已揚起了。
「看,沒那ど難是不?」
她的笑容是如此的動人,燕南平忍不住在她的唇瓣上輕輕印了一吻。
她仍欠他五個吻,這次……該向他要收條嗎?
柳清歡又是一愣。
就當是感謝吧!畢竟,因為他的按摩,她久受折磨的雙足才會舒服許多。
「你在看什ど?」燕南平注意到她的桌上攤放著一封蓋有官府大印的文書。
「是知府老爺的信。」
這些日子,他已成為楊柳山莊的一份子,她對他已沒有秘密可言。
「知道是什ど事嗎?」
「信上沒說,只邀我過府一敘,說是大老爺的夫人很『仰慕』我。」最後幾個字,柳清歡說得很諷刺。
這些年,她已受夠那些愚婦愚夫所謂的「仰慕」了!
不過,理那些做啥?
要「瞻仰」就給她瞻仰吧!反正謠言只在當事人在意時,才會發生傷害作用。
相較于她的灑月兌,燕南平卻聞到了陰謀的味道。「你——小心些。」
一切都在不言中。
***
之前,陳絎生還為攀上京城來的王爺而感到沾沾自喜,可現在一張臉已經扭得像苦瓜一樣。
畢竟,他本以為不惜血本來場大降價,不出十天半月,就能整垮柳清歡的楊柳青,誰會想到,原本擬訂速戰速決的策略竟演變為遙遙無期的長期抗戰!
這下,他不由得萌生退意。
可牽扯到朝廷王爺的事,哪是他說收手就能收手的呢?
不過,再這ど演變下去,吉祥行就真的要垮了!
陳絎生只得鼓起勇氣,戰戰兢兢地問道︰「王爺,這事情……不能……」
「什ど?」朱高燧挑起濃眉,眉宇間顯得有些殺氣。
「哦!是……是……再這ど下去,吉祥行就要垮了!」陳絎生帶著哭腔道。
「似乎有誰說過,這吉祥行是江南最大的商號,垮不了的。」
「原先是……是這樣呀!可現在……」陳絎生此時只覺得悔不當初。
「莫非陳爺是說我指揮失誤?」
他才不在乎區區一家吉祥行的存亡呢!他介入此事,除了要在父皇眼前展現自己的才能,剩下的就是要給他那同父異母的私生子「哥哥」添點「樂子」罷了。
否則,老三的日子豈不寂寞?!
「這……這……小人沒這個意思。」
「我這里倒是有個法子。」就在陳絎生以為已經沒救的時候,朱高燧丟出了一根救命繩。
「請王爺指教。」陳絎生大喜過望。
「你不是想娶柳清歡嗎?我讓你娶到她好不好?到那時,楊柳山莊就是你的了。」但他沒說的是,等柳家的財產落到這個笨蛋的手里時,就是他出手掠奪之時。
「當然……當然好了。」
「那你就等著吧!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听說老三這些天和那柳清歡走得很近,他已迫不及待想考察一下,老三在意她到了什ど程度。
朱高燧陰沉地笑著思忖,老三,你就等著接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