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隆冬,滄月城。
滄月城是此地最富庶的城池之一,在老城主李恪守的悉心經營之下,儼然已成為地方的龍頭。
老城主為人仁慈,得到了佃民的一致擁戴。唯一的遺憾是他年已過五句,膝下仍無繼承人。
因此,隨著老城主病重的消息傳出,李氏旁系無不蠢蠢欲動,其中尤以他的佷兒落鷹城的李頓為甚。
據忠心耿耿的侍衛隊長姚仲昆統計,自人來、以來,李頓和他的手下已不下十數次騷擾滄月城與落鷹城的邊境。
自從大夫透露出老城主已熬不過這個冬天的消息後,滄月城就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中。
這天深夜,老城主所居住的院落里,氣氛凝肅。
「李兄,你真決定要這麼做嗎?」郡守陳常清一臉嚴肅的詢問纏綿病榻的知交好友李恪守。
不是他嗦,而是茲事體大呀!
畢竟這顏諾乃是李恪守的義女呢,雖說本地的禮教不如中原嚴謹,可娶自己的義女為妻,在世人眼里還是有違人倫的。
「有……有勞陳咳咳……陳兄了。」伴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老城主終于掙出一句。
唉——如果有其他的辦法可想,他也不願這樣呀。
誰讓李頓對諾兒的覬覦之心實在太過強烈,已經以凶殘的方式連續嚇退了幾個向她求婚的青年。這迫使老城主不得不用娶她的方式,來保護她不受李頓的傷害。
「只是……只是太委屈了諾兒這孩子!」他嘆息道。
雖說他娶諾兒是為了將她從李頓的魔爪下拯救出來,可人言可畏哪。他能夠想象,當自己雙腿一伸撒手西寰時,孤立無助的諾兒將承受多大的壓力呀!
包要命的是,在李頓的虎視盼眺下,他根本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保護他的諾兒。
「諾兒不覺得委屈,」顏諾抓住老城主瘦骨峽崎的手,貼心的道︰「諾兒知道義父都是為了諾兒好。」
「好……好孩子。」看著她日漸憔悴的小臉,老城主不禁老淚橫流,「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顏諾的淚亦不禁滴落在床褥上。
「唉,李兄,也怪我在這節骨眼上竟不能為你們多做些什麼。」陳常清抱歉的道。
雖然因為他和李恪守的交情,李頓在目前不敢做得太過分,可他的三年任期將滿,一旦他離任就鞭長莫及了呀。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證這場婚姻的合法性,這也是陳常清到任三年來,唯一的一次假公濟私。
「陳兄,你為我們已經做得夠多了。」老城主感激的說。
如果不是礙著陳常清的面子,他病重的消息一傳出,李頓早就搶人佔城了。
「這契約已經擬好了,李兄你看……」陳常清遞過一早就擬好的契約,讓李恪守過目。
他本是極賦才學之人,對大明律法也很精通,是以一紙契約不僅文才斐然,而且滴水不漏,毫無讓人置喙的余地。
「好……好咳咳咳……好!」老城主看完內容後,連說了三個好字。
他顫抖著手,在兩份契約上慎重的蓋上自己的印章,顏諾也跟著照做,最後,陳常清在見證人的位置分別蓋上自己的私印和官櫻「李兄,這一份契約我就帶回郡守府保存了。」陳常清將其中一份交給顏諾,另一份摺好放入了懷中。
「嗯。」老城主點點頭。
「你們已經是合法夫妻了。」終于成功了,陳常清如釋重負的。
同樣,屋里的其他人也如釋重負了。
雖說老城主已經五十六歲,小姐才十八歲,可誰能說五十六歲的男人就一定不會再有後裔呢?
再說,或許是大夫的診斷錯了呢?畢竟這幾天老城主的氣色似乎好很多。到那時,可惡的李頓就再也無法染指滄月城和小姐了。
滄月城的侍衛和僕人們都如此期望著。
「陳……陳兄,謝……謝謝你。」老城主自床上掙扎起身,向為他們主婚的陳常清道謝。
「別擔心,一起都會好起來的。」陳常清拍拍他的手,以他一向的樂觀給予老友安慰。
「希望如此。」老城主卻不如他那麼樂觀。
事實上,他幾乎看不到希望在哪里。
洪武帝臥病在床,朝廷局勢動蕩不休,皇太子早逝,皇太孫還很年輕,幾個王爺又都對皇位虎視耽盼。洪武帝在傳子還是傳孫中猶豫搖擺,根本無暇過問發生在滄月城的「小斜紛爭。
再說李頓的邪惡遠近聞名,其他城主誰也不願意出頭與這個邪惡的小人作對,而唯一能保護他們的陳常清又卸任在即。
他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來保護他的滄月城,以及他所珍視的女兒顏諾了。
現在,老城主只希望老天爺能給他多一些時間,可他心里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李兄,我先告辭了。」陳常清起身告辭。
「恕我不能遠送了。」老城主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郡守陳常清一離開,他就示意其他人也一起出去,于是屋里只留下顏諾一人。
「諾兒,過來。」他的手伸向她。
「義父。」顏諾握住了他枯瘦的手。
當她意識到這個給了她新生的男人,如今已是一個病弱的老人時,傷感再次攫住了她。
「諾兒,原諒義父誤了你一生,可這已是義父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老城主的眼里有著濃濃的歉意。
他愛她,不希望這善良甜美的女孩被李頓所玷污,可娶她卻意味著她將在十八歲這年成為寡婦。
「我明白您只想救我而已,」顏諾的年紀雖輕,意志卻很堅定。「您別多想了,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
「好好睡一覺吧,我讓林嬸來守著您。」顏諾替他蓋好被子。
「你也早點休息吧。」老城主吃力的說。
他心里清楚,這次他恐怕無法逃過一死了,因為只是一個簡單的結婚儀式,他就覺得身體不堪負荷了。
「做個好夢,義父。」顏諾微笑著道。「明天一早醒來,一切都會變好的。」
這是童年時,老城主常拿來哄她睡覺的話。
「嗯。」老城主听話的合上了眼。
耳邊有衣衫摩擦的????聲、門被推開的聲音,然後那股氣息淡了、消失了,接著是凳子被拖動的聲音,有人坐了下來。
老城主知道,現在陪著他的已經是老僕林嬸了。
想著清純有如薔薇花般的顏諾,他忍不住微笑了。年輕真好啊,不知誰才有福氣得到這無價之寶……才闔上門,忍了好久的淚水,就忍不住順著臉龐直往下落。
「怎麼了,是城主出事了嗎?」見狀,守在門外的侍衛隊長姚仲昆焦急的追問。
「不、不是。」顏諾擦干淚水。
軟弱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她得堅強起來,為了至愛的義父、為了搶月城以及依附滄月城生存的人們。
「一切都準備好了嗎?」她克制住自己,被淚水洗過的眼眸有著不顧一切的堅決。
「您真決定要這麼做?」姚仲昆有些猶豫。
雖然他們早就計劃要這麼做,可事到臨頭,他忽然有些退縮了,畢竟這是件極危險的事。
「嗯。」
「您和城主已經結為夫妻了,李頓再沒有機會染指您了,」姚仲昆試圖勸她打消念頭。「或許我們該終止這愚蠢的計劃了。」
欺騙行為一向令他有很深的罪惡感,即使這一切是為了他的主人。
「不,李頓不會罷休的,如果不給他確切的證據,他會不擇手段的宣布婚姻無效的。」顏諾絕望的喊道。
李頓覬覦滄月城,也覬覦她。從她十五歲起,他就不止一次試圖把她堵在馬廄里,她知道他對她的邪惡欲念,不會被一紙契約所擋祝「好、好吧,」姚仲昆再次屈服了。「可城主那里……」「不,義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所有的罪責就由她一人承擔吧,顏諾堅決的道。「他只需知道這次的婚姻已拯救了我就夠了。」
其實以義父的智慧,應該想到除非她懷有孩子,否則李頓不會相信她真的嫁人了。可義父偏偏沒有考慮到這一層,這也說明他的身體已近油盡燈枯,根本沒體力縝密思考了。
她不能再增加義父的負擔了,她得靠自己的力量去對付李頓。
似乎就在一瞬間,姚仲昆忽然發現他的小姐長大了,在她身上隱隱能夠看見城主年輕時的影子。
「一定要找外鄉人,絕對不能是貴冑子弟。」顏諾慎重的叮囑。
「是。」
「雖然時間急迫,可是也別隨便找個白痴回來,」顏諾思考一下,又補充道︰「我不希望滄月城的繼承人是個智能不足的傻瓜。」
「是。」姚仲昆沒有浪費時間,轉身出了搶月城。
這更是天翻地覆的一天呀!
顏諾筋疲力盡的坐倒在地板上。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保衛滄月城的戰爭已經正式開始了。在這場她和李頓的戰爭中,想打勝仗很難很難,不過她絕不放棄!
「上天諸神哪,我知道自己欺騙了您,如果您堅持要怪罪,就將所有的罪孽歸于我一人吧。」她撐起疲憊的身體,跪著向神明祈禱。「請你賜予我勇氣和力量吧,讓我能守護住這片樂土!」
滄月城是義父的心血結晶,她絕不允許李頓用他那骯髒的爪子來踫髑她心中的聖地,即使她得為此流盡血管里的最後一滴血,也在所不惜!
「嗯……」楚天狂申吟著醒來。
眼楮被什麼東西蒙住了,眼前一片漆黑。
他試著搖晃腦袋,想甩掉蒙眼布,可——見鬼了,才一動,就覺得他的頭痛得厲害!
他敢用性命打賭,後腦那里必然已鼓起了一個大包。
楚天狂試著坐起身,卻驚訝的發現自己一點也動不了。他的四肢被牢牢的綁了起來,甚至脖子上還橫勒著一條結實的繩索。
「該死!」他忍不住詛咒。
誰能告訴他,究竟出什麼事了?!
他最後的記憶是在一家酒館里。
當時他喝了不少酒,卻還沒到醉的地步。他記得自己正在打听有關滄月城的事,卻突然發現酒館的另一頭有個高大的男人正盯著他看。最奇怪的是,當那男人注意到他已被發現時,竟一晃眼就不見了。
沒過多久,他離開酒館前去和部下會合,就在這路上被人暗算了,等他醒來已經在這黑暗的「地獄」里了。
究竟是誰想綁架他?
楚天狂的思緒飛快的轉動著。
莫非他來此地的秘密使命被人識破了,所以燕王的死對頭才會將他綁到這里來?
不過,俘虜不是被扔進骯髒的地牢里嗎?為什麼他的遭遇會不同呢?
他疑惑的想。
雖然他們綁他就像是在綁猛獸一樣,可從身下的柔軟推測,這是張上好的大床,床褥芬芳且沒有異味。
在這地方,只有極其富庶的城池才會擁有這一切,離他出事之地最近的該是滄月城。
懊死,他必須從這里出去!
下一刻,他像只因獸一樣的掙扎著,可掙了無數次,手和脖子都磨破了皮,綁得結實的繩子卻絲毫沒有松動的跡象。
「見鬼!」楚天狂詛咒了一遍又一遍,卻都無助于目前的困境,他依舊被困在這漆黑的地獄里。
「小姐,您真的不去確定人選了?」姚仲昆擋住了她的去路。
「嗯。」
「也許,他不合您的意呢?」臨近計劃的真正實行,姚仲昆忍不住又有些動搖了。
「姚叔,我也很希望這一切都不必發生,可我們都知道,現在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可我……是以為您……或許會願意先……看清小城主的父親。」姚仲昆囁嚅道︰「我……我們總得給小城主找個好父親呀!」
「讓開!」顏諾繞過他。
「可……」
「我也希望能有更多的選擇,問題是我們還得等多少個三天,才能抓到下一個合適的外鄉男人?」這些天,顏諾一直在失控的邊緣煎熬著,此時終于控制不住脾氣嘶喊出來。
「呃……」姚仲昆不禁語塞。
事實上,這被綁在石屋里的壯碩男人,已是他這三天里唯一的收獲了。
「對不起,姚叔,我不該對你吼的。」顏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是我沒用。」姚仲昆黯然的。
「不必責怪自己,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顏諾安慰道。
石屋外,他們交換了一個絕望的眼神,既然事情遲早都會發生,就讓它早些發生吧!
然後,她伸手去推石門。
「等一等!」姚仲昆忽然喊道。
「怎麼了?」顏諾詫異的問。
「您、您知道該怎麼做嗎?」姚仲昆有些困窘。
「知道。」顏諾小聲回答。
「您知道?」她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姚仲昆不禁有些吃驚。
「是、是啊,紡娘她們跟我說過一些。」顏諾漲紅了臉。
當她言辭閃爍的問起這檔子事時,紡娘她們還以為她想取悅自己的夫君呢,于是很熱心的將自己的經驗與她分享了。
有人甚至還好心的提供一種神奇的藥水給她,據說這是一種能讓她很快懷上孩子的藥水。
當然,有關這藥水的事,顏諾沒對姚仲昆提起,不過,她已經打算要試試這種藥水的效果,希望它真能讓她很快懷孕。
事實上,她的如意算盤是一次就成功懷孕,這樣她就不必再做這種魔心的事情了。
「我會寸步不離的守在這里,」姚仲昆叮囑。「如果有什麼不對,您就大叫一聲,我會馬上進去的。」
是直覺吧,雖然那壯碩男人穿著普通的衣服,可姚仲昆總覺得這在小酒館里喝著劣酒的男人沒有表面那麼簡單。
當然,他祈禱這只是自己多疑,畢竟他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
「我會的。」顏諾點點頭。
厚重的石門被推開一條縫,走廊里的燭光映進了石屋,將黑暗剖開了一道口子。相較于明亮的走廊,這黑漆漆的屋子是如此的陰森,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洪水猛獸潛伏其中。
顏諾害怕的倒抽了口涼氣,握住門把的手不自覺攬緊了,緊得連關節都泛出了青白色。
「怎麼了?」姚仲昆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呃,你……你真能確定嗎?」她回過頭猶豫的問道。
「確定什麼?」他不解。
「他……正常,呃,我是說那個……他、他正常嗎?」她語無倫次的。
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順利進行了,可一想到即將發生的事,顏諾仍忍不住雙腳發軟。
有一瞬,懦弱的那部分自己幾乎希望姚仲昆會告訴她那男人不正常了,至少、至少那樣她就能獲得緩刑了,可——「小姐,我確實檢查過,他很正常。」姚仲昆一本正經的回答。
這壯碩男人既沒有什麼傳染病,也沒有什麼先天的缺陷,骯髒的農夫裝束下,甚至沒有一般農人常有的污垢!
在姚仲昆看來,唯一會造成的問題只有︰這男人體格很高大,以小姐的嬌小要接受這樣的男人,實在是辛苦了她。
幸好,紡娘那幫聒噪的女人已給了小姐足夠的教育,否則、否則他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噢,明白了。」緩刑已經結束,她得面對現實了。
「您、您真的不需要蠟燭嗎?」姚仲昆猶豫的問。
「不。」顏諾拒絕。
這男人對她的唯一價值,只在于他會是她孩子缺席的父親,出了這個石屋,他們就是純粹的陌生人了,她不想、也不必知道他的真面自。
至于這男人,就更沒必要知道太多了,畢竟這種事越少人知道,就越能保守秘密。
「姚叔,不管結果如何,我都要感謝你今天為我所做的一切。」顏諾真摯的道。
她告訴自己,為了挽救他們的家,姚叔已經完成了他該做的那部分,現在該是她完成屬于她的這部分了。
顏諾深吸一口氣,終于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