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溶溶,灰暗的雲層潮濕欲滴,把香江欲藍未藍的天空罩上了一層蒙蒙的水灰色。
殷詠寧走在新中環熱鬧繁華的干諾道上,綿延不斷的雨絲猶如飄逸的裙裾般,若有似無地拂過她的臉頰。
「恆憶企業行政大樓……」她翻開拿在手中的小冊子,看著手冊里所抄的住址,在軒昂林立、建築雄偉的眾多商業大廈中,尋找著恆憶集團位于干諾道上的總公司行政大樓。
飄著微雨的陽光從灰藍的天空灑落下來,投射在她雪皙透明,象牙般溫潤剔透的月色肌膚上,更將她映得粉雕玉琢,光彩煥人,宛如是用水晶雕成的人兒一般。
一幢矩線造型,構形勻稱的新穎大廈驀然映入她的眼簾,三十層樓高的墨晶色玻璃幕牆,在淡淡的陽光微雨中,投映著鑽石稜線般六角折射的反光。
她澄圓晶潤的瑩眸中閃出興奮的光彩,快步向那幢大樓走了過去。
大廈的門口蹲踞著兩只白玉石雲獅子,為這棟外型壯觀且具科技感的摩登大樓平添了幾分中國的傳統風味,走上十余級的廊前石階,便是大廈的入口一樓大廳。
一樓是空間寬敞、設計新穎明亮的豪華大廳,入口處全鋪上乳白色的雲石,四周是幾根黑色白花雲石圓柱,電梯以鍍金支柱瓖嵌著透明玻璃,中庭有座環繞著橢圓形旋轉手扶梯而建的音樂噴水池。
令殷詠寧感到驚訝的是,此刻寬敞豪華的大廳內,竟擠滿了手持麥克風及扛著攝影器材的新聞媒體記者,吵雜喧嘩的聲響在大廳內交織成一片浪潮般的回音。
不曾見過這等陣仗的殷詠寧一時有些傻眼,在大廳的入口處卻步不前,不知究竟該不該走進此刻擠滿了記者的恆憶企業行政大樓?
即使是在她去年獲得巴黎芳芬基金會香水大賞,上台領獎的時候,也不曾見過這麼多的記者。
「電梯下來了,是直達十五樓的專屬電梯。」
吵雜中,突然有人喊出了這麼一句話,霎時間,所有等待已久的記者立刻鼓噪起來,扛起器材,個個沖鋒陷陣般狂奔到大廳右側的電梯間,每個人鏡頭都對準了左側邊一座鍍金支柱、霧面玻璃浮雕的電梯門。
「十五樓是副總裁室,下來的會不會是恆憶集團的副總裁商守恆?」
「準備好SNG連線,要電視台的主控室隨時standby,如果下來的真是商守恆,我們一定要立刻做現場連線報導。」
「快快快,聯絡報社,要總編輯把晚報的頭條版面空下來。」
在記者群們的手忙腳亂、引頸期盼中,「當」一聲,燈號亮了,電梯門緩緩的開了。
四個西裝筆挺、身材魁梧的保安人員兩前兩後,護著一位眉宇軒昂、英俊斑挺的男人從電梯里走了出來。
一看到那個器宇不凡的俊偉男子,記者們立即蜂擁而上,鎂光燈霎時間此起彼落的亮了起來。
「商副總裁,听說恆憶集團今天將召開董事局會議,會中將提出撤銷旗下控股公司在香港股市上市交易的議案,這個消息是真的嗎?」
「恆憶集團由香港起家,如今面對九七,恆憶集團決定撤資,是只顧自己、不顧香港整體經濟和投資人的自私作法,請問恆憶集團要如何向投資人交代呢?」
記者們蜂擁圍簇著那名俊偉男子,個個迫不及待,唯恐落于人後般的競相發問著,在大廳里形成潮來浪往般的鼓噪回響。
在記者咄咄逼人、一個比一個尖銳的問題中,那俊偉男子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在保安人員的嚴密護衛下,向大廳門口走去。
「商副總裁,請你說句話──恆憶集團打算什麼時候召開記者會,說明這件事?」
記者們爭先恐後地追了上去,緊迫盯人地簇圍著那位俊偉男子高聲發問,並在追逐間和那男子身旁的保安人員起了沖突,大廳霎時間亂成一團。
听不懂廣東話的殷詠寧怔怔地站在大廈入口處的石階上,對眼前的混亂場面只感到驚愕和茫然。
眼看著那俊偉男子在保安人員的護衛及眾多記者的追逐下,向著大廈門口走來,殷詠寧連忙閃到一邊,想避開這團混亂的場面和人群。
就在她轉身要走下石階,離開恆憶企業行政大樓時,一股含著龍涎奇香的淡淡檀木香突然竄入她的鼻端,在空氣中飄散著隱隱約約的迷魅氣息。
殷詠寧驀地怔忡,一顆心乍然失去控制般,急促而狂亂的跳了起來,她急忙回頭,想尋找那股淡淡迷香的來源。
一年前,在格拉斯午後飄著微雨的寧靜街道中,她所遇見的那位陌生男子,身上散發著的,就是這股迷魅優雅而神秘的獨特氣息。
那若有似無的香,像深深隱藏在記憶里毫無來由的迷戀和渴盼,一年來始終糾纏在她的夢寐之中,撩撥著她無意間被觸動了,便再也無法恢復平靜的秘密情懷。
她一顆心漫然騷動起緊繃的顫抖和期待,迷亂的眸搜尋著四周,想在喧嚷的人群中,找到始終纏繞在她回憶之中,那抹神秘而優雅的身影。
就在這片刻的恍惚失神中,騷動而混亂的記者群已經追逐包圍著恆憶集團的副總裁,全部涌向大廈門口。
殷詠寧一個不防,被人潮推擠著,立足不定,一腳踩空,摔下了石階。
她驚呼出聲,原以為這一跤會跌得不輕的她,並沒有如預期般摔落到堅實的地面上,而是跌入了一堵溫暖結實而寬闊的胸膛之中,一雙堅強有力的臂膀,穩穩地撐住了她的身軀。
受了驚嚇,一時間回不過神來的她,只聞到一股淡淡的龍涎香,混著釅釅的檀木香,在她的鼻端濃洌地繚繞著。那神秘而微蕩的暗香,氤氳成一種極度迷離的性感魅惑,侵襲著她所有的感官和知覺。
她的心房猛地緊縮,胸口迸響起急如擂鼓般的咚咚聲,心跳狂劇得幾乎沒法兒呼吸。
是一年前在格拉斯街道上與她擦身而過,那陌生男子身上的味道──那味道,是她靈敏的嗅覺一輩子也不曾錯認的氣息。即使紅塵滾滾,人世雜遝,她也可以從那神秘魅人的檀木香分辨出他來。
那是屬于他的獨特氣息,她只要聞過一次,就永遠不會忘記。
「你沒事吧?」
低沉誘惑如大提琴般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慵懶優雅的腔調說著她不懂的廣東話,竟有種奇特的蠱魅和纏綿,如深夜琴聲的回音般,撩撥著她的心弦。
她一顆心燥灼般的發燙起來,恍恍然抬頭,望進了一雙迷離邃的深眸之中。
飄著微雨的陽光,晃晃綽綽照射著他頎長清瞿修挺的身影,將他的身形映得光燦朦朧,像一抹銀灰色的閃亮光影。
「果然是你!」
她低喃,看著他站在陽光微雨中──那冷峻高貴的深刻容顏,魅力獨具的優雅豐采,宛如一年前在格拉斯初遇。
一年來,她走過格拉斯的每個角落,期盼著能夠再見到他──經歷過無數次的失望之後,如今終于見到了,卻是在香港,這個和格拉斯相距遙遠,隔了大半個地球的陌生城市之中。
深藏心中的願望驀然成真,她卻只覺得怔忡,恍惚若夢。
她抬頭,出神地凝視著他──金碧輝煌的陽光顆粒在微風細雨中浮動,映照著他的身影,像個燦亮的夢境,迷幻、眩燦、輝煌,卻不夠真實。
她覺得暈眩,心髒狂跳,胸中突然涌起一種莫名的欲淚沖動。
一年來,她尋覓著、期待著、幻想過無數次再與他見面時的情景,冀盼著能夠與他再次相遇,在她最美麗的時刻──然而每次遇見他,她卻總是一身的狼狽。
「你沒受傷吧?」
他問,望著她恍然失神的雪淨臉孔,那白皙靈剔得宛如透明的頰上,霎然涌現起胭脂般火艷的緋紅,如芳菲初綻,有一種甜蜜無邪的清淨艷色。
他有些怔忡,這樣甜美純淨的女孩兒,他似乎是在哪兒見過呢?
他俯身為她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旅行背包,當看到背包上的行李名條時,他眼中閃爍起隱隱的海碧幽藍,氤氳變幻著迷霧般的沉邃波光。
「殷詠寧?原來你便是杜瓦香水廠的調香師殷詠寧?」他唇畔揚起一抹深邃而神秘的微微笑意。
「歡迎你來到香港,我是恆憶企業的總裁室特別助理──商無憶。」
透明的玻璃暖房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閃閃發著光,中國式造景的人工水池流經小亭,淙淙潺潺的流水聲輕柔地流入耳際,搖漾的綠波里倒映出了碎片碎片的藍天。
殷詠寧隨著商無憶避開喧雜的人群,搭乘電梯來到恆憶企業行政大廈的頂樓時,映入眼簾的竟是這麼一座典雅幽靜,宛如世外桃源般的蘇州式園林。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充滿中國傳統風味的亭園,想不到在恆憶大樓這棟極富科技感新穎設計的現代化大廈頂樓,竟有著這麼一座美輪美奐的空中花園。
「香港地狹人稠,寸土寸金,因此香港人很懂得要如何與天爭地──不論是填海造地,或者是建築空中花園,總之就是地盡其用,想盡法子跟老天爺要土地。」
商無憶低沉醇厚的輕笑聲淡淡揚起,知道她不懂廣東話之後,他便改用普通話和她溝通,那一口流利而順暢的國語,標準得完全听不出粵語腔調。
「恆憶企業也有屬于自己的香水實驗室,就在這座暖房里面,杜瓦香水廠所研發出來的新香水,都會送到這座實驗室來進行評估及分析。」
他推開暖房的玻璃門,撲面而來的馥郁香氣讓殷詠寧驚喜地睜大了眼楮。
溫度控制精密得宜的暖房里,一畦畦的花圃開滿了各式各種的花朵──月桂、玫瑰、非洲紫羅蘭、薄荷、黃藥、郁金香、晚香玉、紫鴨跖草……上百種的花卉在光線充足的花房里含苞吐蕾,競相爭艷。
陽光透過特制的玻璃,照拂著室內的植物,花瓣枝葉都閃爍著光澤的鮮艷色彩。
「分光儀、套色版、核子磁力掃描器……」殷詠寧走到位于花圃中央的工作台邊,望著工作台上先進尖端的儀器設備,有些咋舌。
「這些儀器確實是可以迅速而精準地分析出氣味的成分──但是香味的價值,取決于它們對鼻子的影響。」
殷詠寧清靈水秀的臉蛋上,有著一抹專業的固執及驕傲,她回身,直視著商無憶,認真而嚴肅地說︰「科學儀器永遠沒有辦法取代鼻子的嗅覺,作為香味價值最後的裁決者。」
商無憶看著她淡雅清麗的小臉,在她身上,仿佛真有一種銀光瀲灩,甜美而純淨的特質,甜淨清新得讓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干淨了起來。
這女孩兒,就像是一朵由清泉中洗煉出來的紫丁香,雅致月兌俗得不曾沾染上一絲塵囂氣息。
他有些怔忡──這樣干淨清新的氣息,是長年在商場上打滾,見慣了人性貪婪與自私,沾染著塵世間黑暗面的他,所不曾感受過的。
「說到嗅覺,听說你的嗅覺可以準確無誤地分辨上百多種不同的氣味成分?」
商無憶抹去心中那股異樣幽微的感受,拿起工作台上分裝著各種植物菁華的試管,輕輕淡淡揚起一抹笑。
「香水主要由香精、酒精和水構成──香精是其中的核心成分。而香原料是決定香精香型和質量的關鍵,一瓶香水里的香精常常需要幾十種,甚至上百種的香原料才能調合出迷人的香味……」
他將試管遞給殷詠寧,深沉闇墨的眼眸里,流泛著迷霧般的碧色波光。
「你可以告訴我,這支試管里總共用了幾種的香料萃取液嗎?」
殷詠寧仰頭望著他冷峻高貴的俊美容顏,發現他臉上雖然帶著優雅的笑容,可是閃爍著霧碧色波光的黑眸里,卻漾晃著無窮謎霧,無盡迷離。
那深沉的闇碧色瞳光,似乎隱藏著無數秘密。而在他看似親切有禮的舉止中,卻隱含著若有似無,不容人輕易靠近的冷漠與疏離。
他就像是夜空里最亮的一顆星子,璀璨耀眼得讓人以為似乎就近在眼前,伸手可以觸及,實際上卻是遠在星河之外的距離,高不可攀,遙不可及。
那是遙遠如億萬光年,一輩子也無法到達的距離。
她深深吸了口氣,卻發現在他身邊,她就連用力吸氣,胸口都會泛起一種微微的疼。
「我不猜試管里的香氣──我只記憶人身上的氣味。」她走向商無憶,大而晶圓的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你所使用的古龍水,是用檀木香為基調,以龍涎香做定音劑,再加上佛手柑、迷迭香及水薄荷作為香味添加劑──這應該是一款海洋調香水,而且是由名設計師GiorgioArmani為你制造的個人香水。也就是說,這世上除了你,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會有這種味道。」商無憶有些驚異地望著她,唇畔揚起一抹微帶贊賞的真正笑意。
「你能猜出我身上古龍水的香料成分不稀奇,畢竟你有著一個眾人皆知的聞香鼻──但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我所使用的這款古龍水是由GiorgioArmani所設計的?」
「香水的制造,是來自心靈的悸動,是一種想像,或是一襲回憶──而每個香水設計師,都會有自己獨特的風格。GiorgioArmani大師慣用柑苔木和檀木香來做為香水運用的基調,這世上,也只有他能把佛手柑及檀木香調和得這麼好。」
她綻出一抹淡雅的笑,語言輕軟細甜,仿佛溫柔一陣風過。
「香水以酒精為溶解物,在肌膚的氣味與香水的天然物質隨著酒精混合蒸發時,會產生因人而異的香氣──而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獨特味道,就如同香水一樣,是別人無法取代的。」
她凝視著站在園圃阡陌之間的商無憶,他頎長俊雅的身影映在暖房里特制的玻璃帷幕上,像一抹綴著銀光的剪影,閃亮、迷人,卻又遙不可及。
「對我來說,香水就是記憶。所以你身上的味道,我只要聞過一次,就不曾忘記。」
商無憶微微眯起眼楮,神情莫測地望著她。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以後不論我走到哪兒,或是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可以憑著我身上的味道認出我來吧?」
「是的。今天我就是在人群中,認出了你身上的氣息。」她晶圓的眸中閃爍著水瑩純澈的柔光,仿佛盛載了滿天星斗,溫柔而晶亮地望著商無憶。
「或許你不記得了,一年前我們曾在格拉斯見過面,那時你從我的腳踏車輪子底下救了一個小男孩──當你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時,我就牢牢記住了你的味道。」
在灰藍朦朧的天光中,她綻出一抹晴雪般的笑靨,像早春的花蕾般,如此清妍,如此閃耀,如此縈心。
「氣味只不過是嗅覺的作用,長留在記憶里的,只有香。」她俯身,撿起一朵飄落在軟土里的粉色薔薇花瓣。
「如果是一朵花,會凋零;但如果是一襲香氛記憶──」她用手指向自己的心口,輕輕柔柔地說。「會在心中,永志不渝!」
斑駁交錯的光影中,她澄瑩清澈的眸中盈蕩著一種特殊純真而深摯的情感,溫柔而無邪地凝視著商無憶。
商無憶感到微微的眩惑,她那如素馨般雪皙柔雅的膚顏上,有種獨特誠摯的神情,波動了他的心。
這樣純淨清新的靈魂,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仿佛她澄淨清澈的眼光,可以洗滌他心中的一切黑暗。
像是被蠱惑住一般,他忍不住伸出手,溫柔地拂開她落在額前的發,修長的手指佇留在她粉女敕柔皙的膚額上,用大拇指輕輕摩挲著她雪淨無瑕的臉頰。
「你總是這樣嗎?」他聲音闇沈,有種說不出的低啞和性感,眼光變得深邃,一如月光下莫測的海洋。「每個與你擦身而過的陌生人,你總是能記住他們身上的味道?」
靶受到他手指尖的撩撥及溫度,殷詠寧幾乎忘記要怎麼呼吸,只听到自己急促短快的心跳聲,狂遽猛烈得像要迸出胸口。
她雙頰染上了艷艷的火色,一時間只覺手足無措,胸口泛起一股細細的甜蜜與疼痛──她仰頭,望著他霧碧色瞳眸之中令人迷魅的氤氳變幻,在彼此注視的眼神間彷然融化。
一年來,這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男子隱藏在她的心靈深處,成為一個遙不可及的憧憬與夢想──而現在,他就站在她面前,他的指尖,觸留在她的頰上……
突然間,她感到一種欲哭的沖動,眼眶微微濕潤了。
這一刻的真實,美好得像是在作夢,甚至比夢境還要虛幻──她不敢呼吸、不敢眨眼,只怕微動聲息,這場夢境立時便要醒來。
「我不記憶別人身上的味道,我只記住你的──自從去年在格拉斯見到你之後,我就沒有一刻忘記過你。」
她鼓足所有勇氣,把深藏在心中的話說出了口。一顆心狂顫般地跳躍著,手心緊張得出汗,連呼吸都變得費力,在胸中澎湃的情緒,如同海潮般翻涌。
她深深吸了口氣,試著平復自己過于緊張和激動的心情。俯,打開放在腳邊的旅行背包,從背包中取出一個包裝嚴密精美的小盒子,將盒子遞給了商無憶。
商無憶打開盒子,只見一個紫藍色透明精致的水晶玻璃瓶靜靜躺在鋪滿了棉布的盒中。
「這就是杜瓦香水廠所研發出來的新香水嗎?」
他取出水晶瓶,只見圓潤柔和的瓶身呈現出生動而富張力的幾何曲線,瓶蓋做成水閥形狀,旋開瓶蓋時,一股輕柔淡雅的橘花香味緩緩流曳出來。
前味的橘花香飄過之後,主香調是純馥的素馨香和浪漫的紫丁香,揉和成一股宛如秘戀情結般,令人心悸與心動的味道。
而幽甜縹緲的曇香款款飄散于後,就好像置身在一場如同曇花般短暫的夢境之中,是一種思念與追憶的迷戀與惆悵。
「這是我在格拉斯花了一年時間研究出來的新香水──為了記憶我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為了紀念在格拉斯街道中的一場邂逅相遇。」
她頰畔涌起火艷緋紅,緊咬唇瓣,壓抑住心中的緊張和羞澀,她孤注一擲般,毫無保留地向他剖白著一年來不為人知的心事。
那是深藏在她胸口,美麗而微帶疼痛的秘戀情懷,始終纏繞在她心中,隱隱作痛著。
「一年前,你在格拉斯的街道上,從我的腳踏車車輪下救了一個小男孩──你不會記得我,對你而言,那或許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我卻沒有一天忘記過你,而我也一直期盼著能夠再見到你。」
她顫抖著,呼吸急促,臉龐酡紅,不敢揣測他听了這些話之後的反應,一顆心狂跳得幾乎要蹦出胸口。
「希望能夠再度和你相遇,是我這一年來最重要的願望──我用這樣的心情去制造這瓶香水,因此這瓶香水里,有著我所有的思念,期盼,還有……」她聲音轉低,輕微如呢喃耳語。「……喜歡的心情。」
商無憶靜靜凝視著殷詠寧,遠處的天空被過濾成一種低低的鴿灰色,而他光度沉沉的眸中,回映著遙遠而難以捉模的神秘與闐暗。
當她深深望進他的眼,看到他眼中那難以揣度的冷漠與疏離時,她心中突然揪緊,泛起一股細細微微、莫名所以的酸楚與悲哀。
他那海月深深的眸里,沒有任何感情。而他的眼,映出了他的心──他的心,是一道不肯溶化的冰河。
在他那神秘俊美、優雅絕倫的外表下,有著一堵誰也無法靠近觸及的心牆。
她知道,即使他就站在她面前,然而在他和她之間,依舊有著無法丈量,如謎一般的距離。
「我很傻氣,是嗎?你可以取笑我──笑我在作夢,笑我自作多情,笑像我這麼平凡的女孩,竟然也敢妄想向你表白自己。」
她面孔上,散落艷熒如晶花般的淚水。臉上,卻有著一種如卸重負的釋然。
畢竟,她努力向他剖白過自己,也終于讓他知道了她的心事。她再也不必抱著難以言喻的懊惱與遺憾──遺憾著當初和他擦身而過的自己,竟連和他說句話的勇氣都沒有。
「但我不後悔,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情。一年前在格拉斯,和你的邂逅相遇,是一直珍藏在我胸懷之間的美麗記憶,我知道我終生都無法忘記──我只想讓你知道,在這世上有個人,即使你完全不記得,或是不在乎她的存在,她也始終記得你!」
商無憶凝視著她柔美的小臉,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她臉上,拈起她頰上晶瑩溫熱的淚珠,澄澈的淚水在他指尖抖動著,宛如花瓣上稍縱即逝的晨露。
他的舉止溫柔優雅,眼光卻驟然闇沈,宛如罩上一層冰冷的迷霧。
「為什麼你會記住一個和你擦身而過,匆匆一瞥的陌生人?你不認識我,對我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我是好人或壞人──你只是見過我一面,卻記住了我一年?」
他深沉闇墨的眼眸里,流泛著輕諷般的碧色波光。
「吸引住你、讓你迷戀的──是我這個外表吧?但你可知道,皮相是最靠不住的東西,它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內心。」
他輕柔低沉的聲音逸散在空氣之中,俯下臉,他修挺高聳的鼻尖幾乎抵到她的俏鼻,帶著檀木香的迷魅氣息,混入了她的呼吸里。
「女人總是容易被自以為是的浪漫和幻想所欺騙──你有什麼理由喜歡我,對我念念不忘呢?只憑著當初擦身而過的那一眼?在這世上,每天會有多少人和你擦身而過?」
他的呼息就繚繞在她唇鼻之間,逼得她氣喘心慌。殷詠寧微微喘息,只覺腦中暈眩得厲害。
「你其實並不認識真正的我。一年來你所迷戀的,無法忘記的,只是你自己心中所制造出來的憧憬和幻象──而不是站在你面前這個真實的商無憶。」
听到他冰冷微諷的話語,殷詠寧抬頭,痴痴怔怔望進他的眼,兩人氣息交纏,隔著僅僅一步的距離,貼近得宛如可以觸及彼此的體溫和心跳。
他溫冽清魅的呼吸熨燙在她臉上,熱呼呼的,她卻覺得,好寒冷──那是他心中的冷,凍結了周遭的氣流,也冷卻了她純真的情懷。
「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有時候只是一個眼神,或僅僅是一個微笑,就足以讓人的心淪陷。」
殷詠寧深深吸了口氣,毫不回避,毫不退縮地望著商無憶,清新月兌俗的臉蛋上有著完全不懂得遮掩的純真感情。
「你可以不信我,也可以說我太過天真,為什麼僅僅是見過你一面,就這樣將你放在心上,再也無法忘記──我知道這種迷戀太不理智,也毫無道理,但我就是不能忘記你啊。這種心情如此真實,我不能欺騙自己。」
清亮的淚珠,從殷詠寧的黑瞳里悄然墜落。她多想跨越和他之間的距離──但就算是僅僅隔著一步的距離,她和他之間,卻宛如天與海般,是兩條終生都無法交會的平行線,永遠沒有相通的一天。
「這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會有個想要遇見、想要尋找的人──而在茫茫渺渺的人海中,我唯一想遇見的人,就是你!雖然世界是如此遼闊,雖然機會是如此渺茫,但我一直深信自己能夠再度遇見你。」
她雪皙淨美的面頰燃燒起火一般的嫣紅,含著水色的美麗雙眸里有著孤注一擲,燃火成灰燼般的認真與狂野。
她只想讓他知道,即使這一生中會有無數人與她擦身而過,他卻是在那無數人中,唯一一次讓她傾心動情的相遇。
「今天當我終于再度看到你的剎那,我仿佛遇見所有不可能的相逢與奇跡──那時我就在心里告訴自己,我絕不再與你擦身而過,我不想再次錯過你!」她輕軟的聲音在繁花怒放的花房里縈蕩,低回不盡。「不管你是否接受,也不管你會如何看我,我只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喜歡你!」
當她坦率而毫無保留的說出「喜歡你」這三個字時,商無憶身子微震,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沖擊在他心中激蕩著,仿佛連靈魂都為之撼動。他神色動容地望著殷詠寧柔和雪淨、充滿溫柔氣息的小臉。那是如此甜蜜、如此純真、如此恬淨的氣息,令人禁不住涌起一股想要擁有的感覺。星星般的微焰在他胸中燃起,他的心,第一次感受到暖暖的溫度。
像是被輕柔含露的微風拂過心田般,一縷無可言喻的溫暖情緒,在他始終冰冷而寂暗的心頭蔓延出來。
暮色漸漸掩來,從溫室的玻璃帷幕外望出去,灰藍的穹蒼依舊下著錯落紛紛的微雨。
一抹無法言喻的奇特陰影突然掠過商無憶魅邃的眼,他轉身,背對著殷詠寧,靜靜冷卻了一顆無法燃燒的心。
「你知道嗎?听說有雨相送的黃昏,花顏最容易凋謝。」他冷峻俊美的容顏隱在夕暮之中,斑駁的花影在霞光中晃動著,映得他的身影一半光明、一半隱晦。
「女人的心就像花朵一樣,美麗脆弱而易謝──而盲目付出的感情就像黃昏雨,很容易就會成為淋濕心,讓心凋零的利器!」
他回過身來,深深沉沈地凝視著殷詠寧眼中那一抹欲滴未滴的淚光。他溫柔地掬起她臉上的淚水,那澄澈的淚滴在他掌中,是一種晶瑩剔透的冰涼。
「所以你要記住,好好保護住自己的心。永遠不要輕易對一個陌生人說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