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剩下霍天行與段葳兩人,他們四目相望,僵凝的氣氛中有幾許星火正在燎燒。
「你的朋友走了!」霍天行揚起嘴角,慢慢踱向她。
「她不再是我的朋友了。」她冷著小臉,賭氣地誽。
「既然如此,你就別再住在這里了。」他牽起她的手轉身就走。
「放開我!」她燙著了似的,急忙甩開他,心頭亂紛紛。
「不放,一放你又要逃了!」他迅速地又攫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近。
「被一個瘋子騷擾,我怎能不逃?」她險些窒息在他懾人的氣息之中。
「我是因為你才瘋的。」他低頭輕聲道。
她怔住了!不只因為他真摯的話,還有他臉上的倦容,以及一雙只有戀愛中男人才有的熾熱眼神。
他對她……是真的?
「全世界那麼多女人等著你青睞,你為何偏偏要來惹我?」她突然覺得再也沒有力氣與他追逐。
「我也不知道。」是的,他也不明白她到底哪一點吸引他了?她的尖銳、孤傲就像荊棘的刺一樣,會把每一個接近她的人刺傷,但他明知危險,仍然阻止不了自己的腳步。
「你也不知道?那你怎能確定對我的感覺是愛?也許你只是對我這樣一個把自己藏在陰影處的人太過好奇,生活在陽光下的你,功課優異、家庭幸楅美滿,一直想探究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有多神秘,你像個探險家,發現了我,所以將我列為你冒險的對象;或者,是你實驗的對象……」她把他愛上她的動機自行解析,愈說心愈沉重。
「你調查我?」他敏感地挑起眉,暗暗心驚,她是如何查到他的背景的,一般人應該不太容易得到他的資料……
「我總要知道口口聲聲說愛上我的男人有什麼底細!你不也一樣?你敢說你沒有去查我的事?」她側過身,冷冷地反問。
「沒錯,我是去查了你的事。」他承認。
「你查不到什麼的,計算機記載的一切都很正常,對不對?」她笑了,但眼瞳卻開始凝聚著霜氣。
「那是經過涂改的資料,我想,一個智商兩百的女孩要做這種事很容易,不過,我還有很多線索可以找,例如,那些最喜歡社會新聞的舊報紙……」他看著她,慢慢地說。
段葳臉色大變,小嘴抿得死緊。
她竟忘了還有那些該死的舊報紙……
「十歲的女孩受不了繼父的連續凌虐,失手槍殺了繼父……」他一字一句地念出。
「住口!別說了!」陰影沖破她的傷口,她又痛又懼地狂喊。
「很痛吧?那些傷,打在身上,痛進心里,如今身上的傷已痊愈,可是心靈上的傷卻一直在潰爛……」他知道挑開她的傷是件殘忍的事,但是不這麼做,那些膿血只會不斷腐蝕她的心。
「不要再說下去了!」她捂住耳朵,拒絕听下去。
「他表面上是個中規中矩的警員,雖然沉默寡言,但在警局里表現一直良好,可是,沒有人知道他有虐待狂傾向,尤其一喝酒,殘暴的性子就會完全顯露。他最常做的消遣,就是痛打跟著妻子改嫁過來的一個十歲小女孩……」他把查來的資料一五一十地覆誦出來。
「別說了!別再說了!」為什麼他查得到那個惡魔的事?為什麼他要挖出她最不願去回憶的過去?可惡……
「事情發生那天,小女孩的老師來做家庭訪問,建議他將智商超高的小女孩送讀資優班,經濟略顯拮據的他最討厭別人跟他提到錢,于是當晚他又喝了酒,把一肚子氣全發在小女孩身上,先是用手,接著用藤鞭,抽得小女孩滿身是血……」他頓住了,這些十一年前的事。現在說出來,依舊扎得他滿心刺痛。一想到段葳那時的無助與苦難,他的五髒六腑就全絞在一起。
段葳的眼神變了,她的思緒一下子又跳回那個場景,她在尖叫,母親在哭泣,還有繼父咆哮的聲音,一時之間,她有了時空交錯的恍惚。
「……如果他不停止,我一定會被活活打死!我好怕……我會就這麼死去……」她喃喃地說下去,空茫的眼定在遙遠的地方。
霍天行沉痛地看著她,靜默不語。
他知道,她終于肯回頭去面對自己的過往了。
「媽媽只會哭,她救不了我,我得想辦法救自己……想辦法……該怎麼樣才能讓他住手?該怎麼做……他才會永遠消失?」她停了半晌,接著說︰「這時,我看到桌上有把槍!我注意好久了……他每次喝酒都會拿槍出來擦拭,而且開玩笑地上膛對準我的頭嚇我……他喜歡看我害怕的樣子……只要我一哭,他會打得更有趣……」
他閉起眼楮,眼眶為之一熱。
「後來……媽媽想阻止他打我,他卻把媽媽打死了……我好生氣……好生氣……拿起槍學著他嚇唬我的樣子,朝他開了一槍——」她雙手交握,彷佛手中真有一把槍,轉頭對著霍天行,作勢扣下扳機。
沒有槍響,但她卻清楚地听見震耳欲聾的槍聲。
「砰」的一聲,她的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瞪大眼楮,眼中的霍天行成了她的繼父,她只看見他全身是血,臉孔扭曲又猙獰地向她走來……
「小葳……」霍天行看不下去了,他想擁住她,想抱緊她。
「別……靠近我……你死了!你已經被我殺死了!你再也傷不了我了!」她驚恐地尖叫,迭步後退。
「小葳!」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輕喊著她。
「別抓我!我沒有錯!你該死!你是個惡魔!誰教你要一直打我……誰教你要打死媽媽……我沒有錯……」她慌張失措地哭叫,蜷縮得像個十歲的孩子。
霍天行深深抽了一口氣,將她整個人抱住,沉痛地低喊︰「是的!你沒有錯,你是為了保護自己!那些都過去了!惡魔死了,再也沒有人會傷害你一根汗毛!再也沒有人能糟蹋你了,相信我,從今以後,我會保護你,永遠保護你……」他聲音沙啞,將頭埋在她頸間,陪她一起掉淚。
如果他能早點認識她,如果她受虐的時候他能在場保護她,她就不會身心都是傷了。
她哭了,把積壓了多年的怨、恨、驚、懼全都化為淚水,清洗心中那道深不見底的黑洞,里頭深埋的污穢與陰霾都被沖刷掉了,向來重如千斤的心頓時輕松了許多。
十一年來,這個事件把她壓得不成人形,她倔強地不表現出內心的無助與恐懼,但那夜夜糾纏著她的惡夢正是她逃不出過去陰影的最佳寫照,她以為不去看、不去想,就能遺忘,怎知愈是想掩埋,愈是不去觸及,她繼父的陰魂就愈深刻進她的靈魂,終致成為她痛苦的根源……
現在,重溫那段驚心動魄的一刻,她才看清,多年來的惶亂與不安,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她只會拚命地逃,從不回頭去正視她的心結與夢魘,結果,她一直以為追趕自己的惡魔,竟只是自己的影子!
多可笑啊!
玩了許久的捉迷藏游戲,此刻她才猛然發覺,這游戲只有她一個人在玩而已。
「哈哈……」她因這個醒悟又哭又笑,淚流得更凶,近乎歇斯底里,但腦袋卻沒有比這一刻更清晰。
「小葳?」霍天行擔憂地拉開與她的距離,眼中充滿焦慮。
「我是個傻瓜……我以為我怕的是那個人,沒想到,都是自己在嚇自己而已……」
淚已淌滿她的臉,可是她依舊笑得令人驚駭。
「別說了!小葳……」他大喝一聲,不想再看她這樣狂顛下去。
她一怔,迷亂的視線對準他,終于看清他的臉。
「霍……天行……」就像在大海中攀到浮木,她忍不住揪住他的上衣。
「你已經沒有什麼可害怕的了,有我在,我就在你身邊……」他拿掉她的眼鏡,溫柔地拭去她的淚,低聲地說。
「霍天行……天行……」她撲進他懷里,再次放聲大哭。
烏雲過去了,接下來的,應該是萬里無雲的晴空吧!
霍天行摟緊她坐在床沿,任她的淚浸濕他的衣衫與胸膛,一顆心被她哭得澎湃蕩漾,漩成一個渦,只想將她吸入,只要她來填補。
良久,她的哭聲方歇,他低下頭,吻著她哭得紅腫的眼楮,吻去她猶掛在眼角的咸澀珠淚,最後,將唇覆在她顫動的唇上。
她閉起眼楮,安心地接受他溫柔的安撫,他豐潤的唇有神奇的魔力,鎮定了她的慌亂,暖化了她的寒冷。
他會保護她……她相信他會保護她……
霍天行……也許他正是老天派來救她的王子……
她回吻著他,向自己承認早已愛上他的事實,就在兩人初相逢時,就在那夜他陪她走過星空之下,她的心已不再屬于自己了。
他將她擁得更緊,體內的欲火被撩動,她不再冰酷冷漠,她是熱的、柔軟的,那份從未展露過的款款深情,震撼著他的四肢百骸。
挑開她的口,他進一步去探索她口中的甘甜,在舌尖與舌尖的交纏下,他們幾乎沉溺在愛神揚起的魔法中,化為火球。
就在兩人即將被欲火焚燒之前,一個尖銳的聲音倏地灌進段葳的耳里,她渾身一震,清楚地听見有人駕了一句︰「壞小孩!你是個殺人犯……殺人犯……殺人犯……」
她背脊冒出冷汗,突然推開他,滿臉驚惶地道︰「你還是別接近我的好……我是個殺人犯,這個罪名這一輩子都會跟著我……」
霍天行呆了呆,又蹙緊濃眉,慎重地說︰「你不是,你忘了,法官判你無罪。」
「但我畢竟殺了人!」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悲淒地搖搖頭。「他們說我是個小惡魔,十歲就會殺人,可見骨子里流著壞血……」
「他們?誰?」他眉心堆滿直紋。
「他們……好多人……看著我……用一種驚異、惶恐還有輕蔑的眼神,他們怕我,又忍不住討論我……我是個壞孩子!壞孩子沒資格得到幸褔和快樂……」她垮著肩膀,像在念著咒語般,斷定自己的罪。
「這是什麼鬼邏輯?每個人都有權過幸福快樂的日子,听好,小葳,殺了那個虐待你的人不是你的錯!任何人處在你那種狀況,都會反擊的。」他被她偏激的論調惹毛了,捧住她的頭低喝。
「不……你不懂……你不會懂的!」她臉色雪白如紙,拚命搖頭。即便她被判無罪,但她後來在網絡上做的那些事,就足以下地獄!
叛客!是她靈魂中罪孽的一部分,也是她向人性丑陋挑釁的另一個自己。
「我不懂什麼?失手殺人這件事你一直在苛責自己,雖然你自認你沒做錯,可是你的良心卻又不放過你自己,是不是?你要把自己逼到什麼程度才甘心?」他生氣地大吼。
「不……你不知道……我在扣下扳機的那一瞬間,還特地瞄準了他的心髒……」她木然地看著他,絕望地笑著。「也就是說,我不是失手殺了人……我是蓄意的……我的天性中一定存有壞的基因……法官不知道這一點,所以赦免了我,但我自己非常清楚,我做了什麼事……」
「那又如何?」他定定看著她,面色沉冷。
「愛上我這種人是很危險的……所以,趁你還沒深陷之前快離開吧!」她說得瀟灑,可是心正被撕扯著。
沒有了他,她會變得如何?
是誰說過,一旦得知溫暖的滋味,就更無法忍受寒冷的冬天,如果他從未出現,她或許還能抵抗冰冷的孤獨,但在被他擁抱過後,她就失去了御寒的能力了。
與其得到後再失去,寧可從未得到過……
早知道,就不該愛上他……
「沒有用了!」他目光灼灼地道。
「為什麼?」
「早已深陷,又怎麼離得開?」他拂開她前額的劉海,低喃著。
「你……你這個傻瓜!愛上我可能會毀了你,你知道嗎?」她紅著眼眶大喊。
「那我也認了!就算你是個殺人魔,我也永遠不會放開你!」說著,他將她壓倒在床上,不容她多說,便狂野地吻住那兩片喋喋不休的紅唇。
這次他不再溫柔斯文,他被她的話激得渾身冒火。她以為他愛她只是隨口說說?隨時能說停就停?
她太小覷他對她的感情了,他要讓她明白,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只為她火熱,他要定她了!
激狂的火苗席卷著她全身,她有點驚慌,不知他為何會突然換了個人似的,更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能否承受得了他熱得能燒融一切的激情。
可是,這點質疑一下子就消失了,在他火熱的吻中,她的靈魂都從冬眠中蘇醒過來,一陣陣酥麻的輕顫布滿她所有肌膚,她有些炫然了。
他褪去她的衣物,大手輕柔地撫過她嬌小細女敕的胴體、令人交雜的小巧雪峰、平滑雪白的小骯與縴細的四肢……
他就要溺斃在她嬌軀所散發出的馨香之中,那清新的、淡雅的氣息,能化去男人所有的理智,甘願成為俘虜。
隨著他的唇游遍她的每一寸地帶,她的喘息也愈來愈快,一想到他拉著小提琴的指尖正在她身上作樂,她的興奮就不斷提升……
「我愛你……」他將她按向自己的中心,讓她的溫熱包圍著他。
「天行!」她狂亂地弓起身體,低呼一聲。
「別怕……讓我愛你……」他吻去她的聲音,緩緩地進入了她。
她在他口中痛喊著,然後,電擊般的快感在措手不及間一波波地涌上,將她推向最接近天堂的巔峰,隨著節奏往上攀的同時,她也听見他低沉愉悅的吶喊聲。
冰與熱的結合,化成了暖流,流過兩個渴望愛情的心靈,這一夜,藏在段葳心中,
被冰封多年的愛的種子……發芽了。
※※※
段葳睡得好沉,一覺無夢到天亮是以前從未體驗過的,她貪戀著這種徹底放松的感覺,不願太早醒來,在寤寐中流連著,遲遲沒有睜開眼楮。
霍天行側著身子,左手撐著頭,仔細地端詳著她的五官。清秀的眉間已沒有悒郁的痕跡,翹而鬈的睫毛在眼瞼處圈成一葉扇形,她小口微張,像在邀請他的品嘗……
擁有她竟是件這麼美好的事!
為什麼他以前只喜歡抱著冰冷的計算機過夜呢?真是個笨蛋啊!
他心動地湊上前含住那兩片美麗的早點,輕舌忝著,卻愈嘗愈饑渴,下月復的騷動已形成,只有把她整個人都吃下,才能飽足。
他以唇逗弄著她的,手也不安分地往下撫模,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她被騷擾得再也睡不著了,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又成為獵物,不禁月兌口輕斥︰「霍天行……」
他輕笑一聲,飛快地堵住她的嘴,光果的身體已貼緊她,趁她還睡意朦朧時,一個翻身壓住她,再一次把她帶進激狂的感官世界……
事後,他緊抱著她,讓彼此的氣息在明媚的春光中交流,靜靜傾听時間滑過的聲音。
段葳則像小鳥一樣依偎在他懷中,思索著自己的心事。
昨晚的不安並未因兩人關系的改變而消除,她明白她可以拋開一切,什麼都不用多想地和霍天行在一起,可是,她無法割舍「叛客」這個角色,這個網絡上的惡客什麼時候會遭到制裁沒有人知道,若有那麼一天,她的身分被察覺了,霍天行一定會受到連累……
她該怎麼辦呢?
「你在想什麼?」霍天行輕輕地問。
「沒什麼……」叛客是個永遠的秘密,她不能說。
「若工作順利,我可能再一星期就會回美國,我要你和我一起走。」他預計叛客在短期內一定會現身。
「去美國?可是我還有一年才畢業……」她愕然地抬起頭。
「那些對你而言太簡單了,以你的程度,到美國可以直接申請研究所就讀。」他爬梳著她的頭發說。
「可是……」她猶豫了,真的可以跟著他嗎?
「可是什麼?怕我把你賣了?」他眉一挑,又是那副嘲弄的表情。
「你真的不介意我的過去嗎?」她盯著他。
「既然叫過去,就已不復存在,我只看得見現在的你,而且,我要在將來的日子里,每一天都看得到你。」他深情地吻吻她的前額。
水氣冒上她的眼眶,她閉起眼楮,靠著他。「如果你後悔了,怎麼辦?」
「我的字典里沒有‘後悔’兩個字。」他笑了笑。
「可是我的有!」
「咦?我們兩個不是用同一個版本的字典嗎?」他促狹地取笑。
「是哦!我忘了……」她也忍不住笑出聲。
「還都是盜版貨呢!」
「你不是丟了嗎?」她又問。
「所以你放心吧,我再也不能‘後悔’了!」他給她一記安心的微笑。
「那我也一樣了。」
「沒錯。」他以一個長吻結束這段對話。
兩人又在床上廝磨了一陣子,才雙雙離開易俠君的公寓。
霍天行送她回陽明山後,就要回飯店專注于獵捕叛客的任務,但他並未向她透露他的工作性質,他想等她跟他回美國後,再慢慢告訴她。
臨走前,他看見她手中的手提電腦,心中一動,忽然道︰「第一次遇見你你也提著計算機,你經常使用嗎?」
「嗯,我對計算機滿有興趣的。」她避重就輕地說。
「能隨便刪改政府內部檔案,看來你對這方面也有專才。」
「這哪叫專才?我是業余的而已。」她自嘲地笑了笑。
「是嗎?」現在連業余的都是高手了,那位「叛客」又屬于何種層次呢?他暗暗揣忖。
「好了,我要進去了,你去忙吧!」她淡淡一笑。
看著她俏生生立在廢墟般的破圍牆外,他莫名地感到不安,好象這一走,她又會消失一樣。
「你不會又躲起來吧?小葳。」
「不會了,捉迷藏的游戲我玩累了,而且,沒有必要再躲你了,不是嗎?」想著自己被一個男人深愛著,她就不自覺揚起一朵笑靨。日光下,有如清新的茉莉,綻放芬芳。
霍天行情不自禁上前啄了一下她的臉頰,振奮地說︰「把過去全都拋開吧!讓我們擁有最燦爛的明天!」
她笑著點點頭,目送他下山後。轉回別墅內,一下子不能適應這幢空蕩古老的屋子,孤寂的感覺像溢出杯子的水,在她心底泛濫。
才五分鐘而已,她已開始想念霍天行的體溫。
將計算機擱在書桌上,她怔忡地發著呆。
可以嗎?把自己的未來交給霍天行?
他是愛她,但他能接納她做過的許多錯事嗎?而她又卸得下「叛客」這個角色嗎?
下意識打開計算機,熟悉的畫面躍入眼簾,剎那間,計算機中的叛客正對著她冷笑,她一驚,眨眨眼,才認出那不過是自己映在屏幕上的倒影。
她無端端地感到心慌。因為,她知道體內惡質的根源……「叛客」,正在呼喚著她——
破壞!
上網去破壞一切!
來吧!把你的不滿通通在網絡上發泄吧!
快來啊!網絡有個謎樣的敵人正等著你去對付,你不記得「宙斯」了嗎?你忘了他如何讓你一連兩次在進攻時鎩羽而歸嗎?
不擊倒他,你甘心嗎?
段葳放在鍵盤上的手微微輕顫著,只要鍵入密碼,她又能一變為網絡上到處作惡的駭客,又能與宙斯一決勝負,比個高下……
以前,在網絡胡作非為是她生活的重心,她需要一個管道來宣泄對人性的恨怒怨懟,那是她潛意識中一種對受虐事件的報復行為。
然而,愛上霍天行後,她發現,她的內心不再失衡了,就算不上網,她也逐漸能平靜地與自己相處。
這是為何她這麼久沒上網的主因,霍天行治好了她的「偏執」情緒,他把她從因為自我厭惡所以厭惡世界的極端惡性循環中拉了出來。
她已經不再需要向世界證明什麼,已有人注意到她,重視她,關心她,愛她……
叛客,該下場了。
那「宙斯」怎麼辦?
一個聲音在她內心叫道。
宙斯,那個被稱為網絡魔術師的天才,放手與他一搏是她一直想完成的壯舉,因為霍天行的介入,她已有半個月沒去想起這號人物了。
但現在,他成了她最不想放棄的神秘客,如果不與他再會一會,等于工作沒有做完,戲沒看到最後一樣,總是遺憾。
猶豫不決中,她輸入她自設的密碼,計算機連上國際網絡,本想隨意挑個網站進去逛逛就好,誰知,赫然被一則奇特的告示板吸住視線。
那是網友們互相傳遞的「耳語」訊息,專門挖掘一些國家機密大事,這次的主題是中情局內的一個有關亞洲新動態的軍事內幕,內文還提到宙斯曾在網絡上放話,說中情局的防火牆已修護得非常堅固,就算叛客再度光顧也無法入侵。
段葳心動了,這等于是宙斯向她下的戰帖,不去治治這個狂妄的家伙,她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好強,加上對宙斯的強烈好奇,終究壓過她洗心革面的計畫,在大腦運作之前,手指已替她敲開冒險的大門,然後,當她回過神時,她已在中情局的檔案外徘徊了。
再一次就好!
她自言自語著,只要再一次機會,讓她收拾了宙斯,她就要揚棄一切,以段葳的身分去過新生活。
只要一次!
就這樣,她說服了自己,以偷來的中情局人員帳號與密碼輕而易舉地穿越了防火牆,進入主檔,開始搜尋她要的資料。
她按下定時器,以提醒自己在十分鐘內退出,免得被查出身分。
那份軍事資料存放在不同以往的文件內,她在目錄上發現它的位置,毫不遲疑地切入,但在進入之前,卻被一個跳出的畫面堵住。
那是個模糊的三D立體圖片,中間並閃著一排字——
請解開密碼再行進入,你只有一次機會,而且限時三十秒,倒數計時開始……二十九秒、二十八秒……
這種技倆好熟悉!
段葳揚起嘴角,覺得宙斯太沒品了,竟抄襲她的創意。
三十秒的時間很短,隨著計時倒數,她的腎上腺素不斷激增,緊張與興奮促使她的大腦發揮極致的效應,她一連打入幾個人名都被打回票,畫面上不停閃著礙眼的「Error!」。
她細眉緊蹙,莫地靈光一閃,在最後十五秒前敲入「Jesus」,畫面頓時變得清晰,但計時仍未停止,她專注看著那三D圖形,驀地嚇了一跳,因為那不是個圖像,而是一排英文單字,上頭正大大地印著她的代號——
「cyberpunk」,計算機叛客!
她露出冷笑,輸入這個密碼,檔案便自動開啟,在資料的首頁上還出現一句嘲諷的話——
歡迎「再度」光臨,此檔案以迷宮模式儲存,要讀文件請小心,祝好運。
迷宮?
段葳推推眼鏡,忽然涌起不太好的預感。
第一,中情局的防火牆太容易入侵了,完全與網絡上的「耳語」不相符;第二,宙斯顯然早在等著她到來,每一個關卡都針對她設計;第三,走迷宮要消耗太多時間,她懷疑這是個陷阱!
瞄一眼定時器,從入侵防火牆到現在,她已花掉三分鐘三十秒,此刻中情局的安全專家想必已開始在追蹤她了,再待下去有點危險。
沉吟了幾秒,她忽然退出這份檔案,轉而向中情局的人事數據庫下手,對她而言,查出宙斯是誰比得到一個無關痛癢的軍事資料還要重要,她要剝掉宙斯神秘的外殼,讓宙斯曝光,她要「宙斯」這個代號在網絡上消失!
利用剩余的時間搜尋人事主檔,她以中情局副局長的識別密碼進入了這個外人難以窺見的機密空間,不停地想找出與宙斯有關的人名。
時間只剩下兩分鐘。
她焦急地流覽著叫出的二十無個人名與其檔案,但沒有一個符合,就在她想放棄時,一個熟悉的名字將她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拉走,她的心重重地捶了一下,僵直地瞪著那個她近來最常念到的人名……
TentionHork!
這譯名不正是霍天行登記在美國社會褔利局的寫法?
獨特的,唯一的,沒有人與他同名同姓。
霍天行是中情局的一員?
怎麼可能?
時間剩下五十秒,但她不能就這樣退出,她要搞清楚這個人是不是霍天行,于是冒險叫出這個人的相關資料。
男,華裔,二十六歲,哈佛大學數學系肄業,一九九三年加入中情局,成為中情局計算機安全部門中最年輕的成員,擅長數字的運算與分析、程序撰寫、破解病毒……
看到這里,段葳已非常肯定這個人就是霍天行。
她愛上的男人竟然是中情局的干員!
但他卻什麼也沒告訴她,還編個什麼數學博士的頭餃來掩飾……
往下看,資料最末一筆有個紅色標志,她知道那是中情局中某些對自己人也不外漏的最高機密。
霍天行有什麼事是連一般人也不能知道的?她的不安更強烈了,移動鼠標,在那個
標志上點了兩下,便跳出一個紅色框框,寫著︰非特定人士不能進入,請輸入安全代號,否則退出。
還要安全代號?這層層關卡封鎖住的到底是什麼秘密?
她想知道!
一定要知道!
嗶嗶!十分鐘到了,再不走,她很可能會難以月兌身。
她的大腦發出警訊,可是手卻不听使喚,就像窺得天機的凡人,明知危險,仍然無法克制想得到答案的。
但安全代號是什麼?
要怎樣才得以進入?
她叫出她以前就弄到的解譯密碼程序,試著將看到的計算機亂碼反譯回原來的文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比對時,又過了三分鐘,她知道狀況對她愈來愈不利了,她替自己設計的反追蹤系統已亮起紅燈,那表示她的位置與行蹤已被盯住,再耽擱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拚命敲著鍵盤,譯碼程序迅速地運作,半晌,她終于找出那個安全代號是由哪幾個字母或數字排列組成的了,輸入這個關鍵詞,紅色警告畫面消失,淺灰的屏幕上秀出短短的三排字,她定眼一看,頓時如遭電殛!
姓名︰TentionHork
主要任務︰追緝駭客
代號︰宙斯
宙斯這倜名詞像顆氫彈在她腦中爆開,將她的思緒、判斷、喜怒,以及她的知覺……全都炸成碎片!
霍天行……就是宙斯?
怎麼可能?
昨夜才與她纏綿的人,今天就成了她的死敵?
她瞠大了雙眼,腦袋轟轟作響,听不見她計算機中防火牆發出的嚴重警報聲,現在,就算有人拿槍抵著她她也無動于衷了。
一切似乎都失控了,她如化石般凍結在計算機之前,心,開始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