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無瑕站在「麒麟居」大門外,對這片新整修完成的古宅驚嘆不已。
印象里,這里本來是個廢園,沒想到短短一年的時間就煥然一新,成了一座如此美麗的林園。
「請進。」陸力停好車之後,便帶領她進入。
「謝謝。」她朝他微微一笑,跟在他身後。
園內的景致比她想像的還要精巧宜人,處處可見設計的巧思,微妙地融合了人工與天然,讓園內的一切造景顯得毫不做作。
沿著小徑曲橋,她欣賞著四周緩緩前進,不久,來到了主屋,正要跨進那寬敞古樸的大廳,就听見一聲怒喝乍響。
「搞什麼?那臭小子怎麼到現在還沒來?說要重做衣裳的可是他哪!」
「小聲點,絕倫,當心被他听見了。」丁略沉穩地提醒。
「我就是要他听見!他以為我們閑著沒事嗎?」拜滕霽之賜,武絕倫的火爆脾氣近來燒得更旺了。
「我猜,他一定是故意要整丁略。」江洵哼了一聲。
「絕對是,你最好小心點,那小子狡猾又古怪,被他惡整會去掉半條命。」方闊以過來人的身分警告。
「我真納悶,我們老爸他們是怎麼和滕叔相處的?」林天縱突然冒出一句。
「對啊!我真不明白他們是怎麼變成朋友的。」方闊百思不解。
「滕霽那小子可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滕叔就已經夠刁鑽了,他更嚴重,這種人怎麼當咱們的麒……」武絕倫氣呼呼地說著,但話末說完便因發現有人靠近而立刻噤聲,轉頭看向大門,低喝︰「是誰?」
陸力立在門外,恭敬地向里面的五個男人行個禮,才道︰「少爺,任掌櫃來了。」
坐在金麒麟座椅上的丁略抬起頭,眼楮不覺一亮。
今天的任無瑕仍然穿著旗袍,是一種近似紫水晶的深紫,把她婀娜的身形完全顯現出來,映襯著她雪色的肌膚,看來更具女人特有的婉約與端麗。
「丁先生--」任無瑕看了五個大男人一眼,有些震懾地呆在門口,竟忘了要進入大廳。
眼前的五個男人,是她見過最驚人的組合!
他們圍著一張圓桌,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斜倚在桌邊,有的則靠在椅背,各有各的姿態,卻同樣的俊氣逼人。
真的,比那些明星還要像明星,他們每個人身上都閃著耀眼的光芒,那氣勢之龐大,膽小一點的一定會手腳發軟。
丁略立即站起身,迎向她。「任小姐,請進。」
她看著逐漸走來的丁略,沒來由的心頭一緊。
昨晚在珍珠坊沒仔細看,此刻在明亮的光線下,丁略剛強中帶著斯文的五官清楚地顯現出來。
一頭梳得整齊的短發,讓他的輪廓更為清晰,英氣勃然的雙眉,炯炯有神的眼楮,高挺的鼻梁,堅毅的唇,拼湊出一張精明敏銳以及嚴峻威嚴的臉龐。
斑挑修長的身材,很適合西裝,但她更想看看他穿長袍的模樣。
「我來晚了嗎?」她吸口氣,緩和了一下波動的心思。
「不,時間剛好。」丁略引她進門。
她一走進大廳,江洵、林天縱、方闊、武絕倫四人八只眼楮就全集中在她身上,大家都有些詫異,因為他們沒想到滕霽中意的制衣師傅竟是個如此年輕的女人!
「來見見其他人吧!他們正是你要量身的對象。」丁略站在她和其他人之間,對其他人的表情感到好笑。
「你們好,我是珍珠坊的任無瑕。」她向他們微笑頷首,大方地自我介紹。
「珍珠坊?沒听過,這間店不怎麼有名氣吧?」武絕倫故意挑釁,把對滕霽的不滿全遷怒到她身上。
「是啊!不過是間小店鋪。」任無瑕不以為意,盈盈一笑。
她打從十八歲接手珍珠坊,閱人無數,一見這位口氣尖銳的英俊大男孩就知道他是一團桀騖不馴的火,不好惹,也不能惹。
「既是小店鋪,做得出像樣的衣服嗎?」方闊也不客氣地問。
「還好,到目前為止沒讓客人失望過。」任無瑕柔聲回擊。
這第二個男人高大瀟灑,有些吊兒啷當,但從那雙眼楮她可以猜出,這種人必是剪刀嘴豆腐心,心腸並不壞。
「哦?你還真有信心。」江洵挑了挑眉。
「我只是盡力而為。」細長的鳳眼含蓄地低垂,謙虛中隱隱藏著一份自負。
面對第三個像大學生的大男孩,直覺告訴她這人絕頂聰明,要讓他留下好印象可不能太驕傲。
丁略冷眼旁觀,暗暗佩服她的應對能力,雖然外貌溫婉柔弱,但她的回答可絲毫不示弱哪!
江洵也很驚訝,任無瑕看似一介弱質女流,不過卻比他見過的女強人還要堅定。
其他人的想法也都一樣,短短幾句應答,就顯現了任無瑕的氣度,於是收起了對她的小覷之心,不再鬧她。
「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林天縱一手支著下巴,慵懶地道。
她抬頭看著這位最俊美的男子,以一記淺笑回答。
這個不多話的美男子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可以感覺得出,他檢視她的眼神比任何人都還要尖銳。
「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希望你能為他們做出合身的長袍。」丁略終於開口結束了這場考驗大會。
「不是有六位……」她疑惑地問。
「先替他們量身好了,另一位大概有事無法趕來。」丁略眉心微蹙,對滕霽的不配合也非常不悅。
任無瑕點點頭,從她那只繡著牡丹的手提布袋里拿出卷尺和小冊子,道︰「好,我也不耽誤大家的時間,給我十分鐘就好。」
說著,她便穿梭在四個大男人之間,很快地替他們量身各個尺寸,動作俐落又專業,和她緩慢的說話速度一點都不同。
四個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對她的印象立刻改觀。
這年輕女人果然有女掌櫃的架式哩!
不到十分鐘她就完成工作,武絕倫和林天縱先行離去,接著方闊也回他的土麒麟行館去找滕霏,江洵則回到他的地下電腦室去忙他的工作,一下子,偌大的大廳只剩下丁略和任無瑕兩人。
「謝謝你跑一趟,我叫陸力去拿布料給你,他會告訴你哪塊布料屬於哪一位……」丁略準備送她回去了。
「你還沒量身呢,丁先生,」任無瑕笑著打斷他。
「我不急,新的布料可能要兩星期後才會送來。」丁略打定主意,若趕不及,落成大典當天他照樣穿西裝就行了。
「你的布料在這兒。」任無瑕抿了抿嘴,從袋子里拿出一塊折得工整的金色絲綢。
丁略愣了一下,道︰「這塊布不是染上茶漬……」
她沒多說什麼,雙手一抖,直接在桌上攤開布料,突然,一只栩栩如生的七彩麒麟躍然於金色絲綢上,姿態昂然,傲氣凌雲,漂亮極了。
「咦?這是--」丁略驚奇地低呼。
「我在染上茶垢的地方繡上了麒麟,這麼一來,這塊頂級絲綢又能用了。」她笑著解釋。
「你一個晚上就繡好了這只麒麟?」他走到她身旁,看著那細膩靈巧的手工,嘖嘖稱奇。
丙然名不虛傳!她的繡工當真令人嘆為觀止,不但完美細致,更是活靈活現,遠比以前他在父親長袍上見過的都遺要來得鮮明耀眼。
「是啊!我覺得這塊絲綢就這麼丟了太可惜,於是昨晚稍微排了一下紙板模,發現污漬處正好可以當成長袍下擺,在這里繡上圖案就能遮掩瑕疵了。」她說著不停以指尖輕輕撫平麒麟上的繡線。
丁略盯著她的手,心頭一窒,總覺得她縴細的指尖彷佛正撫過他的胸膛……
「這樣……你應該不介意吧?」她說著仰起臉笑著詢問他。
他沒有接口,只是將目光從她的手移向她的臉蛋,定在她溫婉的眉眼之間。
她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卻是最有味道的。
剔透光潔的臉頰略顯豐腴,不像時下一般減肥減過頭的女孩們一樣瘦削的顴骨和尖尖的下巴,她的臉型仍帶有少女的純真,但粉色的紅唇未語先笑,狹長而美麗的鳳眼又有著古典的性感,這樣的矛盾,竟組合成一種無法言喻的魅力,緊緊地吸引著他。
她被他看得有些慌張,連忙低下頭,一顆心卻止不住地咚咚亂跳。
那種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她見多了,身為女掌櫃,有不少男人想一親芳澤,但她向來心如止水,總能巧妙地化解對方的企圖,明哲保身。
然而,丁略卻不一樣。
昨晚見識了他的精明,她知道他是個嚴峻而驕傲的男人,十足的商場戰將,想要的就絕不會放手,這種人一旦認真,就穩贏不輸。
她不想研究他此刻在想些什麼,那雙精湛的雙眸愈是深邃就代表愈危險,而她只想平靜地做她的買賣,不想涉險。
「如果你不介意,那量過身之後,我就可以連你的長袍一起完成。」她趕緊說道。
他將她的小動作全看在眼里,不禁莞爾。
急著疏遠他,急著保持距離,努力要保持和顧客之間的界線,她大概是到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急著避開他的女人了。
不過,她不知道,她那愈是矜持退縮的模樣反而更喚起他征服的呢!
「你的繡工這麼好,我還能說什麼?這塊絲綢在你的巧手下變得更高雅了,你把這只麒麟繡得非常傳神,不愧是『天工』的傳人。」他更向她靠近。
她警覺地背脊一繃,藉著要拿出卷尺而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那請你月兌下西裝外套,我幫你量身。」她以自然的語氣道。
他挑了挑眉,月兌下外套,擱在金麒麟座椅的椅背,面對她道︰「這樣可以吧?」
她轉向他,伸手繞過他的胸膛拉開卷尺,準備量他的胸圍,但這個動作得貼近他,她不敢喘息,深怕吸入他那懾人的氣息,只能低垂著眼瞼,盡量讓自己保持平常心。
丁略低著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她,每當她頭一低,他就看得見她被旗袍高領包得緊密的雪頸,幾縉盤不上的發絲沿著後頸的線條垂覆,誘人遐思。
此外,她身上還不時漾出一股鈴蘭的清香,催發著他早已騷動的心思,若非強大的定力,他也許會一把將她擁進懷中。
任無瑕當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她鎮定地量完他的胸圍、肩線及身長,接著繞到他的身後,量起他的背寬。
她以為他長得高瘦,沒想到他四肢修長結實,體格遒勁有力,比例勻稱,而且背好寬大,肩線也剛挺平直,即使背對人,也有著強悍的氣勢。
盯著他的背,她心思微恍,竟興起了想靠上去的意念……
「你幾歲?」丁略突然開口問道。
她愣了一下,才道︰「二十四。」
丙然和他猜的一樣。他想。
「很年輕嘛!這麼年輕手藝就這麼好,不簡單。」他是被她繡出的麒麟折服的。
「過獎了,這和我從小就跟著女乃女乃學習裁縫繡上有關吧?」她听得出他的贊許,頗為高興。
「你只跟你女乃女乃住在一起嗎?」他又問。
「是我女乃女乃把我帶大的,她退休了,就將珍珠坊交給我。」她說著加快動作幫他量完身,並不太想談自己的事。「好了,量好了。」
他轉身,看她急著收拾東西想離開的樣子,暗暗微哂。
她愈逃,他就愈不想放手,這顆無瑕的「珍珠」已徹底挑起他的興致了!
「我會在三星期內如期交貨,那麼,我該走了。」她折起金色絲綢放進布包中,擠出客套的微笑。
「我送你回去。」他反手拎起西裝外套。
「不用了!陸先生送我就行了……」她忙道。
「沒關系,我正好有空。」他其實忙死了,不過,現在起,任無瑕這個女人會排在他所有行事歷上的第一項。
「這……」她猶豫了一下。
「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他揶揄地揚了揚嘴角。
「呃……我不是……」她臉紅了。
「走吧!」他不讓她再多說什麼,率先走出大廳。
她看著他寬闊的背部線條,急忙深呼吸,穩住自己不听使喚的心跳,隨後跟上。
走沒幾步,丁略突然回頭看她一眼,問道︰「要不要參觀一下這里?」
「可以嗎?」她驚喜地反問。
「當然。」他領著她轉向右方石徑。
她欣然地跟在他身邊,隨他踩著石徑進入了一個迷人的花園。
「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你的住所嗎?」她忍不住問道。
「不是,這里是那位本來要做衣裳卻沒來量身的家伙的老家,我不住這里。」丁略半嘲諷地笑道。
「他一個人住這麼大宅子,不怕有人闖入嗎?」她驚訝地看著四周。
「這地方二十四小時有守衛看守,不容易進得來,不過這里說起來還有些保全設施未完工,尤其是東邊的圍牆還得要補強。」他邊說著邊盯著她的表情,若有所思。
「這樣啊……」她點點頭,信步走進花園深處。
花園里有假山小池,水聲潺潺,小鳥輕鳴,幾片變黃的樹葉隨風飄落水中,漾起了一圈圈漣漪,閃耀著秋日的陽光……
「好美的景色!」她贊嘆地看著這如畫的美景。
「的確很美,我這還是第一次走進花園里。」他自嘲地挑了挑眉。
「真的嗎?」她奇道。
「我太忙了,忙得沒時間好好欣賞風景。」他自嘲道。
「那真是太無趣了,人生如果每天只忙於工作,卻忽略了身邊最美的一花一草,那簡直就是浪費生命哪……」她感嘆地湊向開滿了桂花的樹叢,嗅著那陣陣幽香。
他看著她優雅美麗的側臉,意有所指地道︰「是啊!我終於知道我浪費了多少生命了,現在起,我可得要好好把注意力全放在我身邊的……一朵花上。」
她呆了呆,隱約听出了他話中的意思,卻又不敢多想,只能當做沒听見,走向前方的小池,回避他擾人的目光。
他將西裝外套掛在右手,雙手插在長褲口袋,淡淡一笑。
見多了商場上時髦積極又大膽的女人,任無瑕的拘謹和內斂反而獨特得總會一再地挑動他的心思。
他很想知道,在那襲象徵禮教的旗袍包裹下,她是否也如外表所見的溫柔有禮卻冷淡疏離。
抑或是……深藏著一團不為人知的熱火?
任無瑕在池邊觀看著池中的水草和錦鯉,愉悅地道︰「錦鯉的色彩鮮明,當成繡圖也非常美麗呢!」
「是啊。」他踱到她身邊,瞥了池中的魚一眼。
「我曾為一個客人繡過九尾錦鯉,那幅圖花了我好多天才完成。」她笑著道。
「可是你一個晚上就繡好了我的麒麟。」他轉向她。
「那是我特地為你趕工出來的……」她月兌口回答。
「哦?特地『為我』趕工嗎?」他嘴角一勾,加重語氣反問。
「呃……我是因為……」她這才發覺自己的說法似乎太過曖昧了,表情有點尷尬。
「我知道,任掌櫃是因為怕糟蹋了那塊布料才趕工繡上麒麟的。」他替她找台階
「是啊……」她擠出笑容。
「不過你為了『我的』布料一夜未眠,我是不是該請你吃頓晚餐以表達謝意呢?」他以逗弄的語氣問道。
「不用了!這點小事……」她連忙搖頭。
「對我來說可不是小事,那塊布料若重新織造的話得花不少時間和金錢,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但是,那塊真絲是我弄髒的啊!我總得負責……」
「要負責就負責到底,賞光陪我吃一頓飯吧!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好好享用一頓像樣的餐食了。」他軟硬兼施地邀請。
「你……都這麼忙嗎?」他疲憊的口氣莫名地觸動她的同情心,她忍不住抬頭,關心地看著他。
「嗯!最近比較忙。」他笑著簡單地帶過。
他笑起來好看極了!少了那份迫人的老成和精練,以及難以親近的嚴厲,看起來比較合乎他的年紀,清爽又迷人。
她心頭一陣顛蕩,慌張地別開頭,對自己此刻的感覺又驚又懼。
這是怎麼回事?她病了嗎?不然為什麼一看到丁略心髒和胃老是揪得緊緊的?
她心不在焉地想著,腳下沒注意,踩上了長有青苔的石塊,一個打滑,整個人失衡傾倒。
「啊!」她驚叫一聲。
丁略立刻伸手握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拉,將她抱住。
她倒進他的懷里,再一次聞到他身上混著煙草的男性氣息,早已失控的心髒跳得更加狂野……
「小心點!這里的石頭很滑。」丁略雙臂擁著她,低聲道。
她身上那抹淡淡的女人特有氣息鑽進他的鼻間,他感到他體內的血液正在疾速流動。
「謝……謝謝……」她趕忙站直,想從這令人發窘的局面中月兌身,可是他的手卻沒放開,她不解地抬起頭,但不抬還好,一抬頭她才赫然發現他正低著頭看她,而且他的唇離她的鼻尖不到五公分。
她心慌意亂地倒抽一口氣,又羞又急地低下頭,下意識地以一記奇怪的步伐閃開他的擁抱。
丁略微愕,眼中閃過一絲驚異。
「我……該回去了!」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這麼失常,這讓她好恐慌。
「好吧!我送你。」他深究地盯住她,略微沉吟。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她只想快點從他身邊逃開。
「這里搭車不方便,走吧!」他說著走向大門。
千萬得離這個男人遠一點!離這個「金麒麟」遠一點!
她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後,不斷地如此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