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銳故意引開魯卡一行人,在林間疾奔,原本遇上這種麻煩而心情煩郁,但山風的吹拂和大地的氣息漸漸喚醒他潛意識里的獸性!他愈跑愈興奮,一種無拘無束的自在頓時充斥全身。
有多久沒這樣舒展四肢了?
整日裹在合身的西裝里,他都快忘記自己是誰了……
生性倨傲,野性難馴,多年以前,他也曾經像這樣狂奔于山野。
是什麼原因才以獸形存在,他早就忘了,他只知道,以四腳著地的肉身,是他甘願淪喪的命運。
後來雖被仙人所伏,降了的卻只是他的軀殼,不是他的心。
選擇逃離,不為別人,只為自己。
不甘于被豢養,不接受神佛渡化,他,非人,亦不屑成人。
摒棄效忠與守護的愚蠢天性,再也沒有任何鎖鏈能束縛他這一身驍勇身影。
他是……犬!
是一只努力要掙月兌所有枷鎖的犬!
然而,諷刺的是,在與人類一爭長短的過程中,他卻不知不覺用人類的形貌束縛了自己。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丑陋人性吧!一旦沉迷于金錢和權勢,就再也想不起自己原始的樣子。
閉上眼,享受夜風刮動發絲的舒暢,回復激狂的血液在血管里跳動的快感,他忍不住想仰天狂嘯,忍不住想向全世界嘲笑……
無奈,奔走得太急太快,他的胸腔急促擠壓,心髒收縮太過遽烈,害他氣喘如牛,汗如雨下。
這副沒用的人軀!他停下腳步,自嘲地啐罵。
明明天天做運動,鍛鏈身體,卻還是這麼不禁使用,才跑沒多久就喘成這樣,真是丟臉,看來,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也不過爾爾。
稍做休息,努力調整呼吸,他抬頭搜尋魯卡那伙人的蹤影,很快地就發現有三個人正悄悄逼近。
這氣味……不是魯卡,而是其他三個嘍羅。
「小聲點,他就在前方,魯卡說一定要殺了他,才能向對方交代。」其中一人刻意壓低聲音道。
「哼,他還真以為他逃得掉,太可笑了,這片山林可是咱們從小玩到大的地盤,再說,魯卡還放了他的狼犬在追人,他和那個女人都死定了……」另一人道。
「快點把他收拾掉,好去領賞吧!」第三人不耐煩地道。
斑銳冷冷一笑,這听聲辨味乃是他的拿手絕活,那三個人想偷襲他,真是太愚蠢了。
無聲無息地閃到一棵大樹後方,他盯著那三個因一下子失去他的行蹤而有點錯愕的男子,咧嘴狠笑。
他們很快就會知道,誰才是獵物。
風,突然靜止了,暗沉沉的大地有如被黑暗吞噬了般,四周彌漫著一股凌厲殺氣……
那三名男子還在左右張望的同時,一道黑影如閃電般竄出,他們只感到疾風掃面,還看不清來者為何物,一張瓖滿了尖牙的利口便分別朝他們的頸子咬下
「啊——」
三聲慘烈的驚喊聲在林間?蕩、驚動了一些飛禽,棲息的鳥兒四散狂飛,翅膀的扇動聲更為那份血腥之氣增添些許的陰魅……
衛相如也听見那陣從遠處傳來的厲喊,她有點不安地探出頭,擔心著高銳的安危,只是,她沒注意到,她這一探頭,正好暴露了她的行跡。
「卡」的一聲,她听見背後有槍上膛的聲音。
怔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恐怕是逃不了了。
「喂,女人,如果不想被射成蜂窩,就乖乖地轉過身。」魯卡狠笑著。
她慢慢轉身,看著魯卡,靜默不語。
只有他一個人,其他人呢?難道都去追高銳了?
「你的男人竟然丟下你自已逃了,真狠心哪!」魯卡知道她听得懂葡文,故意訕笑道。
「你說得對,他有時的確還滿狠的。」她贊成他的說法。
他有點詫異,在這種時候還能這麼冷靜的女人還真少見。
「你是日本人嗎?葡文說得挺不錯的。」巴西的日本移民不少,他以為她也是日裔。
「不,我來自台灣。」
「台灣?那還挺遙遠的,可惜,你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他意有所指。
「大概吧!」她也知道要平安離開巴西機會渺茫,應該說,要活著離開這座林子根本不可能了。
「你這麼鎮定的原因,該不會是以為那個男的還會來救你吧?」她的不疾不徐有點惹毛他了。
「我是這麼希望啦!不過,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打贏你的手下……」她說著眼楮瞄向遠方。
斑銳他還好吧?剛才那聲慘叫,到底是怎麼回事?
「告訴你,他死定了!我的狼犬是經過訓練的,要在這林子里找人易如反掌,你最好期待他不會被我的愛犬咬傷。」他冷笑著。
這時上陣動物的喘息聲集結而來,四名魯卡的手下領著兩只狼犬奔了過來。
「魯卡,沒找到他……」一名手下報告道。
「飯桶!這山林我們熟得不能再熟了,居然會找不到他?」魯卡怒斥。
「這……」
「阿更他們三個呢?」魯卡又問。
「不知道,剛才他們往東邊搜索,但一直沒有回來。」
「那剛才那些慘叫聲又是怎麼回事?」魯卡眉頭整個糾結在一起。
「不清楚……」
「笨蛋!才一個人也搞不定!」魯卡生氣地破口大罵,看見衛相如一臉平靜,心里的火頓時燒得更旺。
「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就不相信他真的不顧你的死活……」他沖著她陰狠一笑,慢慢後退,扯掉手下手中的繩索,將那兩只狼犬放開。
衛相如一怔,暗叫不妙。
被狗咬死這種死法可能會有點可怕……
「上。」
魯卡一聲令下,那兩只狼犬像是得到了什麼獎賞,張開血盆大口,迫不及待地朝衛相如沖過去——
她小臉刷白,無從逃躲,只能愣愣地杵在原地。
倏地,一道巨大的黑影從幢幢的林木里躍了出來,擋在她身前。
在場的每個人都呆住了。
那是……一只如貴族般優雅、卻又渾身散發著驚人氣勢的黑色巨犬!
比一般的大型犬還要高大,精悍的黑色毛皮,結實有力的肌理,昂然倨傲的骨架,充斥著一股凜然不可犯的強大力量。
它對著那兩只要攻擊衛相如的狼犬嘶咧著嘴,發出一種低沉得類似警告的低嗚,彷佛在叫那兩只狼犬別輕舉妄動。
「啊?杜賓……」衛相如睜大雙眼。
真是不可思議!眼前的巨犬和她認知上的杜賓犬極為相似,而且,正好和她見到高銳的第一眼聯想得一模一樣,一樣驍勇、驕傲、俊酷、霸氣……
簡直就像是從她的想像中走出來,從虛幻化為真實……
「Shit,這只狗從哪里冒出來的?」魯卡的手下們齊聲驚呼。
「管它從哪里來的,去!把它也宰了!」魯卡雖然心驚,但還是指示他的狼犬進攻。
只是,那兩只狼犬似乎對它非常忌憚,遲遲不敢前進。
「快上啊!你們這兩只蠢狗!」魯卡大吼。
狼犬們無法違抗主人,硬著頭皮撲上前,那只巨犬比它們還快,殺氣騰騰地一躍而起,雙掌交錯揮出,掃向那兩只狼犬的臉惻,只听得兩聲慘嚎,兩只狼犬摔落地面,臉上多了好幾道血痕,痛得叫不出聲,再也顧不得主人,夾著尾巴竄逃而去。
「可惡!快殺了這只畜生!」魯卡氣不過,下令所有人舉槍朝巨犬發射。
「不要——」衛相如驚恐地大喊,深怕巨大會受傷。
子彈集中射向那只巨犬,但它動作快如鬼影,前一秒還在左方,下一秒就問到了右邊,五六個人手中的槍齊射,竟然無法傷它一毫。
大家也許都被它的氣勢震懾住了,這麼一只龐然大物近在咫尺,任誰看了都會腿軟,因此三擊不中,心都虛了,握住槍的手也頻頻發顫,但這一遲滯,正好讓它逮到空檔反擊,它齜牙低嗚,一個驟撲狂咬,其中一人已被撲倒,頸間全是血。
「哇——」那人痛得不停尖叫。
這景象,更嚇得其他人驚悚卻步,魯卡見狀也心中大駭,他從沒見過這麼剽悍的野獸。
那巨犬擊倒一個,又立刻撲向另一人,那人嚇得狂呼求救,但聲音一下子就中斷。
魯卡這下子也嚇壞了,這只不知從哪里跑來的狗竟然如此凶狠,而且只針對他們,好像在保護著那個女人……
保護那女人?
魯卡愣了一下,轉頭看著正專注盯著巨犬的衛相如,靈機一動,舉起槍對準衛相如,朝巨犬大喊一聲。
「喂!我先宰了她——」說著,他扣下扳機。
巨大幾乎在槍響的同時就竄向衛相如的身前,替她擋下那顆直貫她頭部的子彈。
這一變化讓衛相如呆掉了,她渾然僵立,不明白這只巨犬為什麼要救她,為什麼甘願替她挨這一槍……
巨犬受傷墜地,卻仍然穩穩地站立著,右前腿上的彈痕明明正流著血,它卻絲毫不在乎,那不輕易示弱和屈撓的剛毅傲氣,簡直就像……就像……
就像某個有著同樣硬脾氣的人一樣……
她怔愣地想著,腦中立見浮起了高銳的影子。
巨犬受了傷,野性反而更狂,它一步步走向魯卡上雙琥珀色的眼瞳里盡是置魯卡于死地的殺氣。
魯卡見它挨了一槍還沒事,踉蹌後退,驚恐之余,舉槍便是一陣胡亂掃射。
一連串刺耳槍響,煙硝彌漫,他喘著氣暗想,那只畜生應該死透了吧?詎料,當他停火定眼一看,眼前的巨犬早已消失不見,他駭異得四處張望,只听得他的同伴嘶聲尖叫
「魯卡——」
一股強大壓力從上方逼近,他抬頭一看,只來得及看見兩排森然的尖牙,接下來,他只感到頸部以上一陣劇痛,然後,一切就化為黑暗,再也沒有感覺了。
其他人見魯卡整張臉血肉模糊,早已魂飛魄散,哪里還敢逗留,連滾帶爬地逃出樹林。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空氣中混著某種血腥的戾氣和煙硝味。
衛相如目睹這驚心動魄的一切,原本應該像其他人嚇得奔逃,可是,奇怪的是,單獨面對巨犬,她竟沒有太多的驚懼,反而擔心起它的傷勢。
「你……還好吧?」她忍不住出聲問道。
巨犬倏地回頭轉向她,眼中閃過一絲慍怒,那眼神,帶著埋怨和氣惱,似乎在責備都是她害他受傷……
「對不起……」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是能理解它的意思。
它冷冷地看她一眼,轉頭就想走,可是一跨出腳步,整個身軀就不支地向一旁倒下。
「啊……」她一怔,連忙起身沖向它,但她才稍微靠近,它就掙扎地抬起頭,齜牙嚇阻。
「吼……」
她靜止不動,微彎,以柔和的聲音安撫,「乖……我不會傷害你的……」
「哼……」它定定地看著她,聲音里的戒心略減,但那雙琥珀色的眼里仍然充斥著防備。
「你受傷了,必須馬上醫治才行。」她邊輕聲地說著,邊悄悄走向它。
它沒有理會她,使盡力氣想站起,但右前腿的傷勢實在太重,一時竟撐不起它龐大的身軀,晃了晃,再度倒下。
「小心!」她立刻伸手將它抱住。
「吼……」它抗拒地抬頭嘶嗚,彷佛把她的觸踫視為冒犯。
「乖,安靜點,你的傷很重,再動的話會流更多的血,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傷口而已。」她柔聲說著,並熟練地輕撫著它的頸子,知道這樣做就能讓它平靜一點。
它雖然仍頑強地稍做抵抗,但在她溫柔的揉撫下,身體已不再僵硬緊繃,猖狂的氣焰也消減不少……
雖然……看來好像有點不太甘心,但它還是接受了她暫時的馴服,暫時,把臉擱在她的懷里。
「對,放松一點,先休息一下。」她不停地撫模著它的頸項,心中因它對她的認同而欣喜不已。
黑亮的短毛下,結實的肌理顯而易見,她的手沿著它的頸背往下滑走,指尖清楚地感受到它的龐大和強悍。
當她的手移向它的傷口,沾上了一片濕熱的液體,她心一驚,低頭細看,赫然發現血正不停地從肌肉的彈孔里溢出。
「天啊,你一直在流血,我得想辦法找人救你……」她驚呼著,擔憂地看著它的傷口,開始傷腦筋要去哪里找人協助。
她話未說完,巨犬就神經質地豎起耳朵,接著,好不容易放松的身軀又繃了起來,然後掙開她的手,不顧疼痛,迅速跛行奔進黑暗的樹林里。
「喂!回來!你要去哪里?喂!」她大驚,正要起身追過去,就听見有一群人正朝她的方向走來。
她臉色一變,擔心來者又是魯卡的同黨,急忙隨著巨犬消失的方向疾奔,打算先找到它再說。
但林中昏暗,要找到那只黑犬更不容易,她焦急地邊模索著方向邊跑,不知走了多遠,腳下忽然被某種物體絆了一下,她驚呼一聲,整個人往前摔下,正好壓在那物體上。
「這……這到底是……」她痛得趕緊爬起,定眼一看,不禁駭然抽氣。
是高銳!
他半果著身體趴在地上,右肩布滿了鮮血,整個人已昏了過去。
「高先生!斑先生!你醒醒,快醒醒……」她驚恐地輕拍著他蒼白的臉,大聲叫喚。
斑銳動也不動,毫無回應,她立刻測了他的呼吸,更趴在他的胸口傾听,還好,雖然氣息和心跳微弱了點,但他還活著,只是,看這傷勢,不早點就醫的話情況肯定不樂觀。
她正思索著該如何救他,好幾盞探照燈從林木里射出,直照在她的臉上,照得她眼楮睜不開,接著,林子里走出五個手持武器的黑衣勁裝大漢,將她和高銳團團圍住。
她又驚又焦急,還想不出該怎麼辦,就听見那人以英文詢問︰「你是高銳先生的翻譯衛小姐嗎?」
她怔了怔,沒有回答,那人就舉步走近,將探照燈關掉,又繼續道︰「別怕,我們是高先生雇用的環球保全,剛才收到他手機傳出的求救訊號,才立刻趕來救他。」
「環球保全?」她奇道。
「是的,我們和高先生合作多年,他經常在世界各地工作,我們的任務就是在他有急難時隨時予以救助。」那人解釋道。
她這才恍然,這些黑衣人原來是來救高銳的,同時也暗暗佩服高銳未雨綢繆的縝密心思。
「高先生沒事吧?」那人蹲檢視高銳的傷口,並俐落地以綁帶幫他捆綁止血。
「他的右肩好像受了槍傷……」她解釋著,猛地想到那只巨犬的傷口好像也是這個部位……
「他已經陷入昏迷,得馬上送他到醫院才行,請你也跟我們走,我們的直升機就在林外。」那人說著一把將高銳扛起。
「等一下,還有……」她本來想告訴他們還有一只巨犬也受傷,但總覺得說出來有點怪怪的。
「還有其他人嗎?可是我們在巴西的分公司接到的衛星定位行蹤確認指示,這次高先生到巴西的行程中只有你和高先生兩人。」那人道。
她愣了一下,才搖搖頭,「不,沒有了……」
沒有其他「人」,只有一只犬,一只神奇的犬……
「沒有就好,我們快走吧!」那人點點頭,大步走出樹林。
她跟在他們後方,邊走邊頻頻回頭,心里浮起了奇怪的直覺,好像在告訴她,她還會再見到那只巨犬。
很快,就會再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