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 第4章(1)
作者︰齊晏

玄微宮內,丑嬤嬤細細听完應天禹的詳述後,忍不住大聲贊好。

「公主做得太好了,說得也太好了!當年服侍太皇太後時,太皇太後就時常說後宮要‘皆為我所制’,絕不能軟弱,任人欺侮。太皇太後洞悉人性、臨危不懼、敢說敢為,所以能從一個小小的嬪妃而獲得聖寵不衰,到最後可以掌控六宮,這都是因為太皇太後從不听任命運的擺布。」

應天禹懶洋洋地撥弄著燻爐內的紅螺炭火。

「嬤嬤,成日這樣跟人勾心斗角,實在累人吶!」

「誰讓你生在皇家呢。」丑嬤嬤慈愛地輕撫著她的長發。「公主現在的身分是‘敏妃’了,和從前的命運不同了。從前受制于童太後,苦的是日子,不知何年何月得以翻身,可現在公主能靠自己的力量扭轉人生命運,如今擺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條——非贏得咸寧帝的心不可。」

丑嬤嬤是一路看著當年的太皇太後披荊斬棘,及如何維護與鞏固著皇帝的專寵,所以總是以太皇太後所用的那一套來教育應天禹,事先就寫好本子讓她演練。

應天禹本來的性格就不是爭強好勝的,卻因為不忍心違逆丑嬤嬤,不忍心教她失望而總是得逼自己穿上盔甲上戰場,去演一個武功高強的大將軍。

但是,當面對的戰役愈大,敵人愈多時,她就不免害怕武功高強的假像會被拆穿,身心就愈加的疲累。

「嬤嬤,他待我是真好的,對嗎?」

昨夜在她離開永夜宮後,元狩就派人將丑嬤嬤送來她身邊,她心中為此感動不已。

「咸寧帝願意親自迎接公主,昨夜又肯接受公主的要求,待公主算得上是極好、極禮遇的,或許咸寧帝真心喜歡公主呢。」

她捧著應天禹嬌美的面龐,非常感慨地輕嘆一聲。

「他的氣質和二哥不同,曼武更加比不上。」

像他那樣的男人太特殊,明明聲威震天下,但行事作風卻如此周到溫和。

「公主,你浪費了昨夜大好的機會,既然進了永夜宮,你就該把握機會和他談談心,讓他把你留下來才對。」丑嬤嬤大嘆可惜。

「昨夜我可沒想那麼多,我只想著嬤嬤。」

應天禹撒嬌地倒在她懷里,任她那雙布滿了皺紋的手輕輕拍撫著。

「公主,嬤嬤已是一腳踩進棺材的人了,嬤嬤希望臨死以前可以抱一抱公主生的孩子,嬤嬤也好想看到公主能母以子貴,享盡盎貴榮華。」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咸寧帝中宮虛懸,若是公主能當上天鳳皇朝的皇後,更不知道有多好呢!你若當上了皇後,也算給你娘揚眉吐氣了。」

「嬤嬤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應天禹緊咬著唇,心中在流淌著酸楚的淚水。「嬤嬤,我會努力贏得皇上的心,為娘爭一口氣。」

她一生的榮辱,都將系在元狩這個男人的身上了!

我是嫁過來當元狩的妃子的,不是「禮物」!

我是龍紀皇朝的公主,我有我朝的君王。元狩是我的夫君,不是我的君王,我用不著對他如此恭敬。

元狩想起應天禹說這些話時的表情和神態,就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

應天禹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竟然說出來的字字句句都能完全敲中他的心坎,仿佛早就知道他內心真正的想法,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然後再透過她的口對他說出來。

雖然應天禹不認為自己是敬獻給他的禮物,但是對他而言,她分明就是上天賜給他的神奇寶物。

「什麼事令皇上如此開心?」端容皇貴太妃笑盈盈地走進永夜宮。「真難得看見皇上心不在焉的模樣。」

「太妃!」元狩起身讓座。

太妃仔細望著他閃亮的目光,疑惑地笑問︰「皇上笑得像個孩子似的,到底什麼事這麼開心?」

「太妃,龍紀皇朝的皇七公主十分奇妙。」

端容皇貴太妃雖不是他的生母,但在她面前他反而輕松自在,心里想什麼幾乎不曾隱瞞。

「奇妙?」太妃莞爾一笑。「皇上怎會用奇妙形容一個女子?」

「她是真的很奇妙,她好像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麼,她所說出來的話每一句都讓我听得很開心。」

元狩笑得單純而直接,毫不掩飾心中的歡悅。

「是嗎?」太妃頗為驚奇。「她說過些什麼?」

「她說的話我愛听,但太妃或許覺得不中听。」呵呵呵。

「我倒想听听有多麼不中听。」她更加好奇了。

「她說我是她的夫君,不是她的君王。」

這話若是在生母皇太後面前,他根本不敢說出口。

太妃驚異地睜大眼眸。「她真這麼說?!」

「是啊,而且她還是當著安妃、寧妃、羽嬪、惠嬪的面說的。她說出來的每句話都堵得她們啞口無言,很有膽識吧?」

其實元狩也還沒弄清楚應天禹究竟是膽識過人?還是因為被驕縱得過了頭?

「當著情敵的面說出這些話,也不怕被人逮到機會狠狠剝下一層皮。」

後宮處處彌漫著血腥之氣,端容皇貴太妃的兒子便是嬪妃拚殺之下的犧牲品,所以應天禹的話對元狩來說也許新奇有膽識,但听在她耳里卻是膽戰心驚。

「就是因為她不怕說錯話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所以才令兒臣欣賞。」

他淺笑,笑容顯得有些稚氣。

若不是他已長成了成熟男子的容顏,他的笑容會讓端容皇貴太妃以為時間又倒回到了元狩十二歲初登基的那一年。

然而,這樣干淨無瑕的笑容出現在一個成熟男子俊美的臉上,對女人的殺傷力更為強烈。

「從來沒有听皇上這樣談論過一個女子,看來咱們皇上終于開竅了。」太妃喜孜孜地說起了調侃的話。

元狩挑了挑眉,笑道︰「兒臣不知道這樣算不算開竅,不過這確實是兒臣第一次對女人感到新鮮有趣,不那麼厭煩。」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太妃傾近他,揶揄地笑說︰「太妃終于有機會可以抱孫子了是嗎?」

元狩低下頭,輕輕笑著。「太妃以後別再給兒臣進那些滋補品了,兒臣的問題並不在那兒……」

「噢,原來不在那兒,那是在哪兒呀?」太妃佯裝听不懂。

元狩笑了笑,認真地說道︰「太妃,兒臣要的是能夠心意相通、心靈相契的女子。」

太妃目不轉楮地看著元狩,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穿過元狩那張俊美的臉,仿佛看到了她心愛的那個男人。

「你真像你的父王……」她的嗓音有些哽咽。

元狩想出聲安慰,卻看見海信悄悄地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幅灑金暗花淡藍色紙箋,紙箋上系著一條五色絲帶。

「皇上,玄微宮主位寫了花箋給皇上。」海信恭謹地把花箋呈上。

元狩驚詫地接過花箋,疑惑地解開五色絲帶,看完內容後,他的雙耳瞬間燒紅,臉紅尷尬地合上花箋,重新系上五色絲帶。

「她到底給皇上寫了些什麼?可是情詩?」

太妃豈會放過這等有趣的事?她伸手把花箋從元狩手中抽過來,好奇地打開來看。

「……本宮乃龍紀皇朝堂堂的常善公主,入宮已三日夜,竟未受皇上宣召一回,我朝特使已將回國,若將皇上冷遇本宮的消息傳回去,太後與國君必然會認為皇上對本宮不滿意,還望皇上在我朝特使回國之前宣召本宮一回……」

太妃念到此,已驚訝得目瞪口呆了。

元狩冊封嬪妃已有五年,從未遇過主動要求宣召之事,應天禹這張花箋像塊巨石般墜入他的心湖,激起一陣滔天巨浪。

「這位龍紀皇朝的皇七公主行事作風果然大膽直率,真叫人意外呀!」

太妃瞥見元狩臉紅耳熱的模樣,不禁掩口輕笑了起來。

「常善公主才入宮三日,就已令兒臣招架不住了。」

他的手掌幾乎遮住雙眸,低沉地輕笑。

太妃知道當元狩尷尬羞窘時就會有這樣的習慣,像是不好意思讓人看見他失控的樣子。

「讓你招架不住最好了,你母後和太妃多希望有個女人能讓你招架不住。」太妃笑著用那張花箋朝他輕輕一扇。

花箋淡雅的香味飄入他的鼻端,他把花箋從太妃手中拿過來,淺笑不語。

「出身皇室的公主就是不同,字寫得可真好,看來應該是讀過不少書,才敢寫下這封花箋給皇上,她在向皇上展露她的才華吶!在這一點上,四嬪妃可就遠遠輸給她了。」

太妃久居深宮,女子的心思早已模得熟透。

元狩並不否認應天禹秀雅的筆跡確實令他很心動,雖然花箋上的文句只是漠然直述她的需求,但是讀過詩書,對詩文有根柢的女子,心思必然比無才的女子更多情善感。

「皇上,若再讓人久等,當心人家覺得皇上不滿意她。」太妃又再取笑。

元狩輕輕一笑,低頭把玩著系于花箋上的那條五色絲帶。

想起應天禹燦亮的眸心里總是跳躍著勇敢倔強的火焰,光芒實在太過耀眼,但那是真正的她嗎?

他很疑惑,那日在他掌心中不斷顫抖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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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花箋交由宮女帶往永夜宮以後,應天禹就好想反悔,好想沖出去把花箋搶回來,但是丑嬤嬤端坐在她身旁,讓她不敢妄動。

「嬤嬤,咱們這麼做真的好嗎?元狩說不定以為我是個不知羞恥的花痴。」她不知不覺地把他的名字叫習慣了。

「不會的,公主的字寫得那麼好,任誰看了都會驚嘆。當年太皇太後就是以一手絕妙好字吸引了皇上的注意,一個女人除了美色以外還得有才氣,一根漂亮的木頭再漂亮也只是木頭,不會得寵太久的。但有才氣的女人就不同了,就算有一天失去了美色,也仍然會贏得皇上的敬重。」

打從應天禹六歲開始,她就想盡辦法弄書來給她讀,勉強她練字,所以對她信心十足。

「嬤嬤,我在乎的不是元狩喜不喜歡我的字,而是元狩看完信的內容後會不會對我反感?」這才是她最在意的。

「怎麼會反感呢?皇上雖是天潢貴冑,九五至尊,除非他不愛女人,不然也只是男人而已。」丑嬤嬤笑著安慰。「皇上的後宮美女如雲,人人等著恩承雨露,今天這個宮,明日那個宮的,等皇上想到公主都不知道多久以後了,萬一皇上此時身邊還有個寵妃,那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見上一面。咱們這麼做也只是提醒皇上,別忘記後宮里還有公主呀!」

應天禹煩悶地站起身,走到南窗下兩株芍藥花前陷入沉思,十指無意識地輕扯著衣帶。

「公主,你是否害怕侍寢?」

丑嬤嬤走到她身旁,看穿了她的緊張不安。

應天禹點點頭。這種心情很奇妙,既不安又有些期待。

「對元狩來說,我只是眾多侍寢嬪妃中的一個,但是對我來說,他卻將是我唯一的男人,嬤嬤,這真是不公平。」

她咬了咬唇,看見一只顏色斑斕的蝴蝶翩翩飛來,停在了芍藥花鮮紅色的花瓣上。

那只蝴蝶就是元狩吧?而她只是他百花園中的一株芍藥花。

「公主,不要想這些,史上千百個帝王,能找出幾個多情的?承歡、固寵才是最要緊的——」

話音未落,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打斷了她。

「敏妃娘娘!」宮婢氣喘吁吁地跑進來,神情十分緊張。「永夜宮傳話來,說皇上一個時辰後駕到,請娘娘即刻梳洗沐浴候駕!」

應天禹的心口猛烈跳動起來。

「公主,別傻站著,快呀!」

丑嬤嬤欣喜地命宮婢們趕快替應天禹沐浴、更衣、梳妝,一面抓緊時間教導她如何面對侍寢之夜。

「娘娘,皇上竟然親自到玄微宮來,而不是召娘娘到永夜宮去,皇上待娘娘真是特別。」

爆婢一面梳理她黑亮的長發,一面笑著說。

應天禹的腦袋發昏,無暇思考這當中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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