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您還好嗎?」
「嗯。」
「柳姑娘,她也好嗎?」
「嗯。」
「那個……有什麼問題嗎?」
兜問了一圈,李衡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出這個纏了他半個時辰的疑惑。沒辦法,誰教老大手上拿了一張紙錢,足足瞪視它有半個時辰之久了。
「果然是好騙的家伙。」仲孫隱端詳著那張都快被他「一眼看穿」的紙錢,無奈一笑。「沒想到她真的在上面寫了名字。」
那是一張冥紙。
上頭有信順女乃女乃和柳必應的名字,這顯然仍是柳必應親手制作的,用來燒給已經往生的信順女乃女乃。
還記得他初遇她在大街上燒紙錢,他恫嚇她關于孤魂野鬼會搶錢之事,建議她可以在紙錢上寫著自己和往生者的名字,沒想到她真的按他的話去做。
真是個心思單純的傻瓜!
「爺現在打算怎麼做?」李衡問。
他知道仲孫隱關心柳必應,也知道爺已經打破既有的原則,插手了不該插手的事,雖不明白個中原因,但仲孫隱介入越深,他便越感憂心。
「再多觀察個數日吧!」
仲孫隱將手上的紙錢納入袖袋內,李衡欲言又止。
基本上,關于假錢的來龍去脈,他相信仲孫隱心里已經有譜,也該是回府的時候了,為何還遲遲不走呢?
「什麼事?說吧!」看著李衡還杵在跟前,仲孫隱知道他還有話要說。
「府里傳來消息,這幾天有些不尋常的小狀況。」李衡報告道。
「什麼狀況?」
「有大批的小額存戶,紛紛要求兌現他們存在咱們這里的錢,而且我查了一下他們的背景資料,發現全部是來自興安城內的貧戶,也就是之前在咱們那里存入『假錢』的那一批存戶。」
「喔?」仲孫隱挑高眉,直覺肯定這事也和柳必應有關,但究竟是什麼呢?
「查出擠兌的原因了嗎?」
「還不確定主因——」李衡停頓了下,才又道︰「但我听說他們全捧著錢,偷偷去了同一個部門。」
「哪里?」
「延壽司。」
延壽司?仲孫隱不由得皺起眉頭,「延壽司」的頭兒是府里有名的臭石頭,脾氣又臭又硬,與其他部門也少有互動,這些人去那兒做什麼?
「我想,這些人可能是想拿錢去拜托事情吧!」李衡說道,根據他打探來的小道消息,好像是這麼一回事。
「愚蠢!」那顆臭石頭豈是用錢可以說得動的?!想拿錢去「延壽司」打通關,無疑是把錢丟進火海里,有去無回了。「是誰讓這些人做這件事的?」仲孫隱心中疑惑更大。
「沒听說,好像全是自發的。」
莫名地,仲孫隱有些煩躁起來,心中有個強烈的念頭告訴他,似乎有事快要發生了。「去查清楚!」他難得嚴詞命令道。
「不用查了,當然是有人快死了嘛!」
斬釘截鐵的回答突兀地加入兩人的對話之中。
窗外,夜色中,黑衣少女兩手托頰抵在窗欞上,額前那綹金絲映著月光閃動著,她打了個呵欠,等不及兩人來發現她,自己開口說話。
「又是你!」李衡失聲叫道。「你干麼老愛偷听人說話?」
「哪有偷听?我向來都是正大光明地听,只是沒被發現罷了。」她若真有心偷听,就不會現身說話了。
黑衣少女跳進屋內,再度不請自來。李衡翻翻白眼,反射性將雙手藏于身後護著,上次被她咬的仇還沒報呢!
「很簡單,會去『延壽司』的目的只會有一個,就是想要延長某個人的壽命,重點是那個人究竟是『誰』——」她故意賣關子。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那當然,不過你也可以問這個『小氣鬼』啊!」她指向李衡。
「為什麼問我?」李衡抗議叫道。
「你昨兒個回府辦事時,不是還偷偷去翻了簿子查柳姑娘嗎?干麼不順便跟隱哥哥報告?」她出賣他的行蹤。
可惡!這個「烏鴉嘴」,竟敢打他的小報告!李衡惡瞪著少女,企圖以眼神直接殺死她。
「你去查了她?」仲孫隱冷聲問,這可是犯戒的行為。
「是……去問了一下。」李衡心虛地承認。因為好奇,所以套了點小交情,去「關心」一下柳姑娘的生死。
仲孫隱沈下臉思索著,不發一語。
見主子沒再追問,李衡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小心翼翼地探問︰「爺……您想知道嗎?有關柳姑娘的生死——」
「不用查也看得出來柳姑娘活不久了。」少女搶話道,貢獻自己的觀察。「她印堂明顯泛黑氣,我不相信你們看不出來。」
語畢,一陣靜默。
黑衣少女見仲孫隱沒吭聲,李衡也在旁不敢吭氣,只好逕自繼續道︰「說來這柳姑娘也挺可憐的,明明是正室所生的孩子,卻要看著兩個同父異母哥哥的臉色過日子;明明是哥哥和人結下梁子,到頭來卻變成她的麻煩,唉,還真可憐。」
三十多年前,柳家在興安城里靠著柳老爺行醫救人,也曾立下不錯的口碑,只可惜,當年原本和夫人鶼鰈情深的柳老爺,竟私通自家丫鬟生下兩個兒子——柳懸壺、柳濟世。
而結縭多年肚皮始終沒消息的柳夫人無法接受這事,傷心欲絕,成天以淚洗面,終至積郁成疾,柳老爺懊悔不已,盡他畢生所能醫治柳夫人,終于多年之後,柳夫人也如願懷了柳必應,盡避身子骨弱不宜生產,她還是堅持要生下這好不容易才求來的孩子,沒想到最後還是難產而死。
柳夫人死後,等待多年的丫鬟並沒有被扶正,或許是愧疚,或許為贖罪,她將柳必應視為己出、悉心照顧,只是沒幾年,也跟著柳老爺雙雙過世。當時柳必應年紀還小,柳家遂由兩個庶出的兒子承襲衣缽、執持家業,只是盡避兩人醫術高明,卻是冷血無情、嫌貧愛富的市儈大夫。
「你倒是打探得挺清楚的。」仲孫隱終于開了口,語氣里沒有責備,倒是有些感慨。
「柳家在興安城里也算有名,想不知道也難。」
她成天四處閑晃,五湖四海內皆有好姊妹、好兄弟,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事,沒有打听不到的。
「自己的哥哥不疼不愛,還好現今還有一批窮鬼關心她的死活,總也算是值了,不枉她之前為他們盡心盡力,在這些人往生之後還燒紙錢給他們送終,算這群窮鬼還懂得知恩圖報!」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們集體到我這里兌換存款,就為了要去『延壽司』替柳必應請命?」仲孫隱也理出了個頭緒。
也對,這批存戶之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帶著假錢來存款,現在他已經肯定這些「假錢」來源全是柳必應,那麼,這群請命者唯一的共通點,便是認識柳必應。
「很顯然,肯定是有人不知打哪個管道得知了柳姑娘命不久矣,然後一個傳一個,接著大伙兒急了,不想她如此紅顏薄命,想回報她的恩情,于是就集體發了這個行動。」黑衣少女十足把握地道。她雖然不屬于府里的一分子,但這事兒很容易理解和推論的,看起來事情應該就是這樣!
「真是這樣?」仲孫隱轉向李衡,問。
李衡一怔。「什麼?」
「她命不久矣?」
李衡先是遲疑,不知該不該實話實說,最後,還是點了頭。「說是……三個月後會病死。」
若生死簿上確實如此記載,那麼就八九不離十了。
想起柳必應含著淚,向他述說害怕死後孤單一人的心情,仲孫隱的心隱隱微抽。
死,對她而言,說不定反而是另一種解月兌吧……
「不過,我比較擔心的是另一件事。」黑衣少女說道,這也是她今晚前來的主因。
「什麼?」
「還記得那個在『閻君廟』前跟你們有過沖突的王家嗎?」
「記得,怎麼了?」她不提,他幾乎都要忘了這群人。
「今天我經過王家,發現他們家附近有股妖氣。」她慎重道。
「妖氣?」
「我也不確定,只覺得那股氣很不對勁,讓我無法靠近,所以有點擔心。」畢竟她功力尚淺,有些事雖然可以感應到,卻無法應付。
先前潛藏于內心、那股隱隱蠢動的不安,似乎更加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