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似飛花迷眼。
踏在厚約寸許的雪地上,大地發出喀吱吱的聲音,假山石和觀賞林木也覆上層層積雪,天地間只剩下單純的白色。
越過圓形的拱門,後院中微斜的坡道上種滿梨樹,清瘦的枝干上顫顫地挑出輕薄團聚的積雪,猶如雪白的梨花盛開。
北風吹過,凝成冰晶的雪花飛旋著打在臉上,有些疼。身子也遲鈍地感受到刺骨的冷,用力緊了緊狐襲披風,哈了哈冰涼的手,白霧般的氣息包裹住手心,只感受到些微的暖意。
「嘩啦」一聲,頭頂發出輕微的聲響,他抬頭,映落在視線中的是一只巨大的白鳥由積雪的梨樹枝梢上猛然掠過,雪花簌簌落下,有幾枚飛入他眼中,令他不由得低下頭揉了揉眼。
再次睜開眼時,所見到的卻是一雙翦翦水眸,清澄地映出他的面容。
「這位小扮,可以打听一件事嗎?」
猶如絲綢般光澤潤滑的聲音,卻又有著綃綾透徹感。俏生生得如一朵白蓮站在他身前的女子,被風吹拂向腦後的劉海因風停而絲絲滑落,遮住她的眼楮,紗般的黑發下是雪一般的臉頰.而嘴唇也是淡淡的粉色,身上一襲絲緞白衣,就像毫無重量一般站在雪地上。
「鳥。」沒錯,一定是剛才飛過去的那只巨大的白鳥幻化成人形了。
披風帽沿和領口雪白的皮毛把他捂得只剩兩只大眼,白衣女子看不見他的面容,只當他沒听見地再次扯了扯嘴角上揚一定的弧度,算是微笑︰「這位小扮,你知道這相國寺的後門在哪里嗎?怎麼跑來跑去,不是竹林便是樹林?」
噢,是迷路的鳥兒哩。
他剛想回答,斜坡的另一邊卻猛然傳出嘈雜繁亂的聲音,隱隱可听見「捉住她」的狂叫,白衣女子臉色一變地轉身,他連忙抓住她寬大的袖袍道︰「躲到我懷……」語氣頓了一頓,她人形的樣子只比自己矮半個頭,懷里是藏不下的……「躲到我披風里吧。」
依靠著樹站著,雪白的披風與周圍的雪景融成一色,即使略有凸顯,無心人也看不出里面另有乾坤。
雜亂聲由遠而近,可清晰地听到爭執的內容。
「大膽妖道,竟敢偷我們寺內的供奉!」
「臭禿驢,出家人四大皆空,你們要夜羅珠做什麼!而且什麼叫偷!我這是明拿!」
「太放肆了,竟敢明搶我們相國寺的珍寶!」
「是拿!拿,說多少次你們才明白!」
由互相喊話的音量來看,爭執的人彼此間拉開不少距離,從交錯的梨樹間隙間可看到先跑過來一抹淡黃的人影。似乎並沒有想到這偏僻的樹林間還有人呆著,來人急施的身影頓了頓,身上粗布織成的衣服衣擺「刷」的飛舞起來。「喂,小朋友,你剛才看到有個穿著白衣的美女跑過去嗎?」問話的時候來人還在二十丈外的距離,問完話時卻已跑到他面前了。
看著他搖了搖頭,也並沒有非要知道答案的,梳著奇怪發髻的女孩子低語著︰「莫非琉璃又迷路了?早就讓她緊跟著我,她偏不听……」
「啊,她在那里!不要讓她跑了,逮住後把她綁到武當山,看看那牛鼻子老道怎麼說!」
暴喝聲如在耳邊響起,把他嚇了一跳,但實則說話的人還離得很遠。七八個提著大鐵棍的虎背熊腰的武僧一邊怒吼著一邊大跨步地向這里跑來。
「哼,真是窮追不舍。」撇了一下嘴,穿著淡黃色粗布道袍的女孩子腳輕點一下,身如流星般向梨林深處掠去,過雪無痕。
不一會,冷風迫來,武僧們「刷刷刷」急掠而過,風如刀割般壓在臉上,他卻動也不敢動。
墜後的一名武僧腳步頓了一頓,回頭向他看來。
「怎麼了?」意識到同伴的遲疑,前面的僧人間道。
「剛才這個人好像和那妖道在說些什麼?」
「他啊……」意識到打量過來的視線,他不覺一陣緊張,連忙低下頭。啊,自己竟然忘了穿棉靴跑了出來,怨不得腳這麼冷,這下又會被意秋罵了。
「你忘了,他是蘇家的大公子,每年都會隨母親到寺里求願的那個……」
「咦?你是說江南最富的那個蘇家?」
「是啊,雖有萬貫家財,但卻是個……」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並沒有注意到僧人們的對話和消失。
「喂,真謝謝你呢。」
眼前突然出現的陰影令他嚇一跳的驚醒過來,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面前向他打著招呼。
清清冷冷的風中有種好聞的香氣,意識到是從面前的女子身上發出的,他不知為何臉色一紅。絲緞的白衣隨風飄浮,縴弱的身子像是要被風吹走一般輕盈。在他還未意識到之際,又伸手扯住白衣女子的袖口。
「你,你會報恩嗎?」
「哎?」
略帶些稚女敕的男聲令白衣女子想離開的念頭停下來,歪側著頭不解地看向他。
「因為我幫你躲過了獵人的追捕了啊,你會報恩嗎?」
穿著雪白披風的少年站在雪中,仿佛稍不注意便從視線中跳離的虛幻。
原來是想要謝禮啊。
白衣女子了然地「唔」了一聲,在寬大的衣袖中掏了掏,取出一朵開得正艷的嗇薇別在少年耳邊。鮮艷如血般的紅色猛地激活了只有白色的畫面,顯得真實而奪目起來。
「嗯,很美麗。」
並不是怎麼誠心地稱贊著,白衣女子光滑的眉尖突然打起褶來看向來時的路,除去雪花悠然飄落的聲音,樹枝遇風的喀喀聲,彼此間細微的呼吸,另一種令人在意的聲音撞入耳中,引起了她的不快。
「真是大驚小敝,不過是一個珠子而已。」喬所提出的強取的做法她雖能閃則閃,但緊迫不放的相國寺也太小家子氣了吧。
衣袖一擺,袖子便從緊攥著它的手中扯落,「再見,很高興見到你哩。」很隨便地結束談話,快得他不及挽留,白衣女子又如鳥一般輕盈地飛起,以梨枝為踏腳處,轉瞬便不見。
手中空蕩蕩的,余香縈繞指間,他呆呆看著白衣女子消失的地方。雪依舊下著,落在他的帽邊和肩部,裝飾著純白的少年。
不知何時,身後傳來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氣味,他怔怔地抬頭,頭頂是四十八片的細細竹骨,上覆褐色的油布,布上繡有雪中香梅,是有人為他遮擋風雪啊,他還以為雪停了呢。
「哥哥。」見少年從沉思中醒來,在他身後舉著傘的身材修長的男子才敢出聲,「你出去也要說一聲啊,大家沒見到你都嚇壞了,由其是母親更急得哭了出來。」
「對不起。」母親只會為自己哭泣,所以道歉也成為習慣。
「現在世道很亂,你獨自一個人出去很危險,今天母親才供奉給寺內的夜羅珠便被人給搶走了,你又突然不見……」意識到自己的口氣越來越重,舉著傘的男子頓了頓,怕太過急躁而嚇到哥哥。
「夜羅珠不見也無所謂。」
「哎?」
「因為我已經找到了會報恩的白鳥哦,」他回過頭,落在長長睫毛上的雪花已化成水,閃爍著七彩的絢麗,而張開的大眼是不屬于這個塵世的無垢清澈和一塵不染,「我好期待著她的報恩。」
……
雖然這樣說,但再次相見時,他已認不出琉璃,令他一見鐘情的是他當時的心情,幫得上忙的也許只是那時遺留在他心中的若有若無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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