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立中苦惱不已,自從兒子出院後就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也不好再到公司找他。這一個月來他苦思著該怎樣做才能讓兒子原諒,然而卻是百思不得其解。問題並不是他想怎樣做,而是兒子想要他怎麼做,唯一的方法就是再去找他好好談談。
這次傅立中不敢到辦公室找兒子,所以他在地下停車場的電梯邊等著,等候多時,終于等到人。
突然看到傅立中,麥特和青月愣住了.
「小明,我想和你談談,拜托。」傅立中哀求著。
「我不想談,你走吧!」麥特葬著一張臉。
青月緊緊的拉住他的手,希望他不要太沖動。
「我求求你,就這麼一次就好了,我們好好說話,好不好?」傅立中不讓兒子離開。
「傅伯,我听小慈說,你前陣子常沒去上班被老板開除了。你還好嗎?生活不要緊嗎?」青月關心的問。
麥特心里一緊,他丟工作了,那他靠什麼過日子?
「那不重要。」傅伯繼續哀求著,「求求你給我機會彌補以前所造的孽。」
「怎麼彌補?小里都死了,你能讓他活過來嗎?」麥特生氣的質問。
「欠小里的,等我死了我會還他.在我死之前我想償還我對你的虧欠。」傅伯痛哭流涕。
「夠了,我不要听。」麥特拉著青月上車,匆忙倒車之際差點控上停在後面的車于,輪胎在地上磨出嘎嘎刺耳的聲響。
看著車于直奔出口,傅立中失望的垂下頭。
突然,一聲尖銳的緊急煞車聲傳來。
麥特雙手握拳,用力的敲打方向盤,咬牙切齒的咒罵。「可惡,他總是這樣突然出現,他一出現我就緊張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快受不了了!為什麼他想談,我就要談?為什麼總是他贏?氣死我了!」
「你冷靜下來,不要這麼激動。」青月拉住麥特的手。
「要談就來談吧!看他還有什麼好說的。」麥特非常惱怒自己的讓步。「青月,你先回去。」
「我也去。」青月不放心。
麥特痛苦的搖頭。「讓我自己解決。」
暗立中被煞車聲嚇一大跳,以為出事了,快步的跑過來。
「傅伯,上車吧!他肯跟你談了。」青月下車,憐憫的看著這對恩仇交纏的父子。
暗立中生怕兒子改變主意,立刻跳上車。
青月看著車子消失在轉角,心中憂喜參半。喜的是父子終于面對面,希望他們能解開彼此心中的結,憂的是麥特情緒太激動,行動太沖動,她怕會有狀況出現。
一路上父子兩人都沒有說話,傅立中跟著兒子進到公寓中,環視四周,兒子過著相當簡單的生活,但感覺上並不寒酸。
麥特從冰箱拿出啤酒遞給父親。
「從那以後我就不喝了,什麼酒都不喝了。」傅立中拒絕。「那」當然是指出事的那個時候。
麥特凝視父親兩秒鐘,改端兩杯水過來。「你想說什麼就快說吧!」
博立中一直苦無機會和兒子好好談話,但是真正面對他,干頭萬緒干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這些年來的什梅與愧疚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過了許久傅立中才說得出話。
「我知道我是個差勁的父親,過去我錯了,現在我真的想替你做些什麼,什麼都好,告訴我你想要我替你做什麼?」
「沒有你,我也長這麼大了,我根本就不需要你替我做什麼。也許應該說就是因為沒有你,我才能長這麼大。你以為替我做幾件事就是贖罪了?你就可以從此心安理得了?」麥特鄙夷的看著父親。
暗立中羞愧得無地自容。「不是,到死我都不可能會心安的。」
麥特生氣的拍打茶幾,「死死死,你就一定要這樣逼我嗎?你死了倒輕松,而我卻要一輩子背著逼死父親的罪名。這個叫贖罪嗎?」
「不是的,我只是……」
「你只是怎樣?」
暗立中一時語塞,怔征的看著生氣的兒子。
麥特用手撐著頭,痛苦的皺著眉頭,長嘆一聲。「關了多久?」
「十五年。」傅立中低下頭,「你知道嗎?強暴、虐待兒童這類的犯人是最被人看不起的,違法犯罪者都瞧不起,這種人到了牢里都會被很好的教訓。他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被欺負的滋味,什麼是無力抵抗的滋味。也因為這樣,我才了解我對你母親,對你們兄弟做了多麼殘忍的事。那種恐懼、無助、無處可達的心情,我完完全全的了解了。」
「看來坐牢也不是全無好處。」麥特輕笑。
暗立中默然接受兒子的譏諷.
「後來怎麼改行做廚師了?」麥特覺得自己好白痴,問這些做什麼,這樣不正好順了他的意。
「有這樣的不良紀錄,當然沒有學校敢用我。在牢里的時候,我幫幾個誤人歧途的孩子補習,有幾個考上大學.我出來後靠他們幫忙,找到台廳的工作,從打來開始學,淚了幾年也混到二廚.」傅立中抬起頭看著兒子,「那天在召廳門口見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老天可憐我,終于讓我找到你了。」
「為什麼老天就不可憐可憐我?我一點也不高興,我怕死了,你是我最怕的惡夢,那個惡夢竟然回來了.」
「對不起……」
「這是一句對不起可以解決的嗎?」麥特跳起來,雙手握拳怒視父親.
暗立中閉上眼楮等著兒子的拳頭落下,等了片刻不見動靜,睜開眼楮卻看到他握拳站著用力的喘息。
「我才不要變得跟你一樣,只會用拳頭解決問鷹。」麥特強迫自己控制住就要爆發的怒氣,大聲的告成自己,絕對不要讓暴力代代調傳,一定要挑肥出這個惡性循環才行。不只是為了向傅立中證明,也是為了自己、為了青月、為了將來的孩子。
暗立中有些失望,內心渴望能從兒子那里獲得應有的懲罰。
終于,麥特冷靜下來。「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要酗酒?為什麼要打人?我們做什麼錯事讓你這麼恨我們?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在牢里我也一直在想這些問題,花了好久的時問我才弄清楚我到底怎麼了。」傅立中低下頭,「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我們的好等我研究所畢業就結婚,可是她卻在我畢業前夕出車禍死了。我受到很大的打擊,變得跟廢人沒什麼兩樣。」
「你媽媽是她大學死黨,出事後她每天都來安慰我、鼓勵我,久而久之我們就在一起了,她懷了你之後.我們就結婚了,沒多久又有了小里,回想起來,我們也曾經是很幸福的家庭。」傅立中感慨良多的說。
「曾經?!」麥特重復這苦澀的兩個字。
「是呀,曾經。」傅立中接著說︰「錯就錯在我不愛你母親,我一直都愛著那個死去的人。你母親老在這個問題上打轉,好強不服輸的她一直要和死去的人比出高下,為此我們爭吵不休,愈吵愈凶。」
「錯就錯在我不該出生,如果沒有我的話,也許你們就不會結婚,也許就不會有這一連串的錯誤。現在我終于明白了,為什麼母親可以頭也不回的拋棄我。」麥特決然的說。
「不是這樣的,你出生的時候我們高興極了,抱著小小的你,初為人父的感動是言語難以形容的,你母親也是,我們真的愛你和小里,這是毫無疑問的。」傅立中大聲的說。
「如果真的愛我,為什麼打得下手?為什麼幸福的家庭會變成暴力的戰場?」麥特嘶啞的反問。
「都是我的錯,我沒有勇氣而對現實,消著喝酒逃避,喝了酒就積酒裝瘋,剛開始是口頭上的爭吵,接著就變成動粗,剛開始打你母親,接著就波及你和小里。酒愈喝愈凶.終于完全失控,變成一個只會用暴力的廢物。我對不起你母余、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小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傅立中痛哭失聲。「你能原諒這個沒用的父親嗎?」
「我……不知道怎麼原諒你,我……不知道。」麥特困惑的望著蒼老的父親,他正深深的懺悔,無助的哭泣,雖然同情卻又無法輕易原諒他。
「小明,我可以抱抱你嗎?雖然你已經長大了,我想再抱抱你,一次就好了。」傅立中也不管兒子有沒有答應,徑自伸出手抱住他。
麥特的身心都還沒準備好接受親于間的親密接觸,他肌肉緊繃全身起滿雞皮疙瘩。雖然如此,他的內心動搖了,仇恨似乎不再那麼根深抵固,父親也不再那麼可恨可惜。
暗立中緊緊的抱住兒子許久許久,仿佛身為父親的他正在補償虧欠他的親情與溫暖。「謝謝你。」傅立中滿足的放開兒子,腳步異常沉重的走向大門,不時回過頭看。
「爸。」
暗立中倡住,這是二十年來的第一聲爸爸。
「你不要做傻事。」麥特顫抖的說。從父親的言語中擁抱中,麥特感受到他所發出的訊息,他失去了生存的目標與意義,他是真的想死,不是說來嚇嚇自己而已。
「怎麼會……」傅立中虛弱的否認。
「如果你真的想贖罪的話……」麥特憐憫的看著眼前的老人,對于當年所犯下的罪孽,他已經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失去了一切,對于這樣一無所有的人,又何苦逼他到絕境。
「什麼我都願意做。」傅立中熱切的等著苦尋多年的答案。
「如果你真的想贖罪的話就去幫助那些受虐兒重,去家扶、去幾協、去那些幫助受虐兒童的社會機構吧!去解救另一個偏隋明、另一個博萬里,告訴那些施暴者,暴力是無法獲得任何東西,只有毀滅。」
暗立中感動極了,眼中滾著熱淚,用力的點頭。「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我會去。」
「也許……只是也許,也許有一天,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等我夠堅強了,等我心胸夠寬大了,我也許能夠原諒你,所以……千萬不要做傻事。」
「我知道了。謝謝你,小明—…•謝謝—…•」傅立中掩面哭泣。言語真是NI奇,幾句話就化解了測積多年的怨恨。
暗立中心滿意足的離開,麥特默然目送父親離去。
終于,迎向多年來濟命地近的恐懼,沒想到場面出奇的平靜,沒有煙硝彌漫,也沒有血肉橫飛,就這樣坦然的面對它,然後穿身而過,巨大的陰影被拋至身後,消失在光亮之中。
終于月兌下沉重的鐵皮外衣了!麥特虛月兌無力,全身的氣力如潮水急劇退到幾百里外,眼前只剩下干涸的沙灘,他連起身走到床邊都是很吃力的事,身體像千掉的沙堡一樣沉重脆弱一路崩潰散落。他重重的跌到床上,意識如船骸沉入深深的海底,沉到比馬里亞納海溝還要深、還要暗的地方。
青月直接開門進入麥特家,客廳的燈亮著,里面悄然無聲。她在臥室找到麥特,他和衣而睡,連鞋于都沒月兌。
她輕喚幾聲,他依舊沉睡.「哪有人睡得這麼死。」她調皮的捏捏他的臉頰,他還是動也不動,她只好幫他月兌下鞋襪領帶,蓋好被子。
她發現床邊多了一套小桌椅,上好的本質配上織錦的椅墊,這個角落很適合喝咖啡或者談天.沿著問邊堆放著幾大使百貨公司的袋子,她忍不住問看,里頭是好幾套絲質女用睡衣、拖鞋、浴巾、浴袍、牙刷等等盥說用品,這些全都是為她準備的嗎?他什麼時候買了這些東西?對不愛購物的他而言,買這麼一堆東西可不輕松吧!
「不敢送給我就偷偷藏在房間里?這樣不是一樣亂花錢,你這個笨蛋.」她盼到他身邊,滿心歡喜的看著他熟睡的臉龐。
突然,麥特睜開眼楮懶懶的伸展四肢,這一覺睡得好沉好久,好像一個世紀這麼久.用身看見身旁躺著心愛的女人,他懷疑自己還沒醒,伸手輕觸她的身于,她確實存在。他興味盎然的看著眼前的青月,長長的睫毛下是燦爛如星的眼楮,而起伏的胸腔中是溫柔寬容的心靈。
「吵醒你了?」安特激笑的說。
青月揉揉眼楮,「為什麼不听電話?我昨天打了好久都沒人接.所以我就過來了。」
「我沒听見。」
「說得也是,你昨天睡得好沉,叫都叫不醒.」青月關心的問︰「對了,你和傅怕談得怎樣?」
麥特把昨晚的事簡略的告訴青月.
「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解決了,不過我也只能這樣做了。」
「你做得很好。」青月肯定的說。他比自己想像的成熟寬容,今天的他看起來比昨天的他更溫暖柔和。
麥特下床找出盥洗用品給青月。「這些我只是先買起來放著,還沒要給你,你不要罵我。」每次送東西都被她罵,這次麥特先解釋清楚。
青月沒有生氣,拿起一件性感睡衣,胸前薄紗蕾絲背後全部露空,絲質下擺只能蓋到大腿一半。「你不覺得這個有點太夸張了嗎?」
「不會呀,很漂亮呀!我很喜歡。」麥特笑得很邪惡。
「喜歡的話,你自己穿。」青月嬌嗔,將衣服丟給麥特。「該準備上班了,再遲到皮耶就打電話來問了。」
「不怕,我就告訴他你在這里,我們在忙。」麥特調皮的說。
「忙什麼?三八!」
趁著麥特梳洗,青月到回房準備早餐,她拿出盤子放上剛做好的三明治。看著手中的盤子,她想起和他一起挑選盤子的情景,不由得笑了出來,這種感覺好像新婚夫妻幄!
突然,相處的情景一幕幕的浮現眼前,細細碎碎的瑣事幻化成一朵朵芳香的小花,輕輕飄浮在周身。青月強烈的想要每天早上在他身邊醒來,想要和他度過每個晨昏。甜蜜幸福的感覺戰勝了心中的疑慮和恐懼。
「哇!好香。」麥特等不及打好領帶就沖到餐桌邊。
青月站在流理台邊凝視著心愛的男人。
「怎麼了?」麥特感到奇怪。
「我們結婚吧!」青月一字一字慢慢的說。
麥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的看著她。
「我們結婚吧!」青月再說一次。
麥特欣喜若狂的抱起青月並且瘋狂的吻她。
「討厭,人家還沒刷牙。」青月不好意思的轉過頭。
麥特高興的手舞足蹈,想要告訴全世界,當然第一個是皮耶。他抓起電話,突然想起某事。「舅舅那邊怎麼辦?」
「傻瓜,舅舅早就認定你了,不然不會叫你做乞丐七。」青月嬌笑。
麥特這輩子從沒這麼高興過,兩人緊緊相依,深信只要兩人在一起,互愛互傳,相扶相持,一切的問題都可以克服、超越,終將獲得幸福。
安特和青月的喜訊立刻傳遍公司,大家才在懷疑他們是一對時就听到喜訊,直夸他們真夠厲害能瞞過大家的耳目,鐘珍珍更是跌破眼鏡。
最高興的當然是皮耶.有情人終成眷屬,從今以後麥特有青月管.自己不用再操心了。
舅媽一听到青月決定嫁給麥特,心情就跟嫁女兒一樣,舅舅沒有反對.只簡單的對麥特說︰「阿月就拜托你了。」
暗立中看到兒子就要自組家庭,想著以後一定要好好的疼愛孫子,補償自己欠兒子的,想著想著心中燃起了對未來的希望。
簡單的婚禮在飯店中舉行,只有宴請公司同事和幾位親朋好友、突然出現的林玉仙是意料之外的賀客,她準備了一個大冰雕,打算讓青月用大鐵錘打爛,象征她擊潰麥特這座大冰山。
「新娘子,準備好了嗎?」蔡愛慈高興的問。
青月微笑點頭。
舅媽幫青月將頭紗蓋上,雖然滿心歡喜卻忍不住流淚,她趕緊用手帕擦擦眼角。本來叫丈夫陪阿月走紅毯,別扭又臉皮薄的老公說什麼也不前答應,其實他是怕到時候忍不住哭了被別人看見。
青月起身向舅舅舅媽行一個大禮,感謝他們的照顧,忍不住紅了眼,拜別長率後.獲愛慈扶著新娘子出門。
門開了,站在門外等候的新郎轉過身來看著美麗的新娘,新部伸出手,新娘將手掌輕輕的放在他掌中,將自己交給彼此。兩人眼神交會,在對方的眼中看到未來,會心一笑,一起步向明亮的前方。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