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頭昏腦脹的星期一,趁著學生在操場上踢球,白偉蓁躲到活動中心的牆角處,這兒可以一邊看著學生、一邊乘涼。活動中心的樓上是音樂教室,悠揚的鋼琴聲更加引人入睡,她支著下巴,在琴聲的導引下逐漸合上眼……
「喂!」
被人自背後冷不防一拍,她大大一震,不過這麼一來,瞌睡蟲也被嚇跑了。
「欣亞!」不用回頭,那熟悉的三宅一生香水味已經明白地告訴她來者是誰,「被你嚇死了!」她舉起哨子簡短地吹了兩聲,警告著月兌隊的小朋友。
欣亞熱情地環住她的肩膀走出活動中心,並幫她把鴨舌帽檐壓低,「打瞌睡要這樣,才不會被校長發現,嘻嘻……」
欣亞是學校里跟她走得最近的死黨,她的身材勻稱、臉蛋超級迷人、聲音又甜又膩,是那種會讓人忍不住想再多看一眼的大美女,可惜已婚;更可惜的是,婚姻生活不美滿。
「老實說,你昨天去哪兒約會?」
「唉……」對于欣亞的取笑,她只能回以無奈的嘆息。
欣亞當然知道她不可能是去約會,不過向來生龍活虎的偉蓁居然會打起瞌睡,那代表著一定有某件事情消耗了她充沛的體力。至于是什麼事呢?她目前沒空追問,等一下她還得趕到操場對面去上課,得先解決眼前重要的事情。
「拿去。」她塞給白偉蓁一張紙。
「什麼?」攤開一看,是明天晚上文化中心的音樂會。「不會吧?你明知道我對那種東西向來很白痴的。」
「看清楚。」欣亞指著其中的一項鋼琴演奏,再指指活動中心樓上,然後俏皮地頂頂她,「我對你夠好吧!」
丙然!演奏者是關詠文,學校里惟一的音樂老師,也是她……傾慕的對象。
可是……她有點為難,「我沒有比較正式的衣服耶……」
「這點你放心好了。」欣亞早有準備,「看要露前面還是後面,應有盡有,任君挑選。」
「喂!」她睜大眼楮猛搖頭,「我可不敢,我沒你那麼有料。」
「誰說的?」欣亞色迷迷的雙眼在她胸上轉著,「你是深藏不露,不信我模模看就知道了!」
見她伸手過來,白偉蓁急忙舉手護胸,就在此時,「老師,小心!」一顆球朝她飛了過來。
「老師……」小朋友全都跑了過來,一張張小臉又驚又恐地看著趴在草地上的白老師。
「偉蓁。」欣亞嚇傻了,「偉蓁,你不要緊吧!」她記得偉蓁緊急推了她一把,她往旁跌去,後來球到底有沒有擊中偉蓁,她就不曉得了。
「唔……」她快氣炸了,倒不是因為擦頰而過的球,而是延續自星期六,至今始終揮之不去的霉運。
她掙扎著緩緩爬起,滿嘴全是青草味兒,正準備對著罪魁禍首破口大罵!「你們到底是怎麼……」
「白老師——」樓上突地傳來關詠文擔憂的聲音,「不要緊吧?」
那當然是——不要緊!她趕緊卸下憤怒的面孔,換上一張微笑的臉,「不要緊,沒有關系的。」
當她沾滿泥土與青草的臉清楚地呈現在大家面前時,惹來一場哄堂大笑;就連樓上的關詠文也不禁莞爾。
「哈哈……」還能怎麼樣呢?她只能搔著頭裝傻。總不能叫她在心儀的人面前擺出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吧!
當人群散去,小朋友重新追逐在陽光下,欣亞也幫她處理掉身上所有的髒污後,她忍不住捂著臉連聲唉嘆。
「我最近真是倒霉死了。」
「怎麼會?我覺得你今天運氣好得不得了!」
「喔?此話怎講?」
「你沒有注意到嗎?關老師第一次主動跟你講話耶?」
「咦?」她張開手,豁然開朗。「對耶!」
必詠文平時沉默寡言,獨來獨往,除非其他老師主動攀談,否則他總是禮貌地點點頭,然後擦肩而過。了解的人說他是內向羞澀,不了解的人就說他心高氣傲。遇到白偉蓁這種作風明朗爽直的人,管他是不是自己心儀的人,見到面非但不會臉紅心跳,反而就像老朋友一樣地熱絡。雖然有時候也會有那種熱臉貼上冷的感覺,但也無所謂,因為她喜歡和各式各樣的人交朋友。
「有希望、有希望!」欣亞比她還興奮。
「可是,他只……不過是關心的問話而已!」
「唉呀!你這傻瓜。」欣亞焦急地搓著她的頭,「愛情往往就會在你不經意之間來造訪啊!你的心思太直了,這樣會失去好機會的。要不是我現在身不由己,像那種女敕貨,早就被我給生吞活剝了。」她得意洋洋地說。未婚前的欣亞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一個班級說不定還容不下呢!
「喂!你這家伙,虧你還是教國文的,用詞遣字如此不雅。」
「什麼叫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啊!說的就是像我這種人,怎麼樣?嘻!」
算了、算了!欣亞那種人,永遠都是那麼樂天!她不是沒有煩惱,只是她向來不把煩惱當煩惱。
「跟你老公最近怎麼樣啦?」
「嗚……」這下換她捂著臉了,「別提他來破壞我的心情。」
「那是怎麼樣嘛!」
她雙手一攤,「老樣子!不見面還好,一見便吵。」
「你不打算搬回去嗎?」
「死也不要。」
提到她的婚姻生活,她總算也會憂愁。
「我老公說,如果到今年暑假還是這樣子的話,他會考慮離婚。」
離婚,多麼簡單的兩個字!想當初欣亞是不顧眾人反對,硬要嫁給她老公的,如今……
「偉蓁,你得幫我祈禱。」
「啊?」
「祈禱我老公一直維持這樣的想法,那麼我到暑假就可以自由!」即將恢復自由身,又讓她的眼神充滿憧憬。
看著欣亞,她不禁搖頭興嘆,這麼一個任性、卻又讓人舍不得責備的女孩。
鐘聲響起!欣亞抓起書本叮嚀著︰「明天晚上七點,我去接你,一切包在我身上。」
看著欣亞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操場的另一端,明天晚上嗎?她有點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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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不要了!」才剛拾級而上的白偉蓁轉身欲走,卻被欣亞一把拉住。
「拜托,都已經來了,既來之則安之嘛,」
「我……唉……」身上的這套細肩低胸禮服實在讓她覺得非常別扭,腳底下的高跟鞋更是害得她連路都不會走了,「我會不好意思……」
「別怕,挺起胸。」欣亞拍拍她的背,覺得自己實在很有眼光,偉蓁的身材果然是一流的,胸大、腰細、腿又長,配上她精心挑選的衣服,既性感又不失高雅。「你放心好了,今晚關老師絕對跑不掉,嘻嘻!」
什麼跟什麼嘛!說得好像兩人共謀準備設計關詠文一樣。不要了、不要了,她還是回車上換回T恤跟牛仔褲吧!罷一轉身,卻听見階梯上頭傳來關詠文的聲音。
「欣亞老師……」他帶著一臉微笑走下來,西裝筆挺的他果真有音樂家溫文儒雅的風範。
白偉蓁略低著頭,不敢正面迎視他。
「這位是?」
炳!欣亞打從心里笑了出來,果然是人要衣裝,稍稍一打扮,關詠文就認不出偉蓁來了,瞧他眼中難掩的驚艷之色。
「白偉蓁老師啊!」她還特意舉起手掌遮在白偉蓁的額前,刻意模仿鴨舌帽樣子,「認得嗎?」她用手頂頂僵硬的白偉蓁。
「啊……嗨……關老師……」白偉蓁生硬地舉起手打招呼,尷尬不已,她已經準備好面對關老師的竊笑了。
「白……老師……」關詠文先是一陣錯愕,接著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然後又不知想起什麼似的,居然紅了臉。
情竇初開!沒有漏掉關詠文任何一個表情的欣亞在心里笑著。
「怎麼樣啊,關老師,白老師今晚很漂亮吧?」
他有點不知所措,反而不敢正面看著白偉蓁。「我……我先進去準備,今晚……我……我會努力的。」臨走前,他深深地看了白偉蓁一眼。
「欣亞,我這樣會不會影響到他的表演!他似乎被我嚇到了耶!」
「嗯……嘻……」欣亞笑得詭異,「走吧!我親愛的小蓁蓁。」她摟著白偉蓁的肩往表演廳走去。「我保證,從明天開始,一切都會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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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詠文修長的手指在黑鍵與白鍵間優美地移動,時而慷慨激昂、時而婉轉低回,動人的樂曲就這麼自指縫間流瀉出來,他用音符掌握了所有人的情緒,讓每個人的心情都隨著他的音樂而高低起伏著。
「他又在看你了。」欣亞在白偉蓁耳邊竊竊私語著。
有嗎?那是習慣性的抬頭,以吸引觀眾的目光吧!真讓她覺得有被注視感的,是來自背後,殷祺那家伙的。
在進入表演廳前遇見他,她視若無睹地走過。卻從那一刻開始,殷祺那雙銳利的眼楮,似乎不斷在追逐著她,那種穿心刺背的眼神,讓她覺得呼吸困難。
她很想回頭看,又怕是自己心里作祟,他根本沒在注意她。但是,那來自背後的壓迫感是如此真實,以至于她根本無法專心聆听音樂,思潮起起落落,心緒煩躁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中場休息時間,她鼓起最大勇氣起身轉頭一看——
哪里有她想象中的那種眼光,他正摟著身邊的女伴在低喃私語呢!
見她起身,殷祺禮貌地對她點點頭,一陣尷尬、困窘與不知所措,還好身邊的欣亞適時問道︰
「要去化妝室嗎?」
「啊對!」順水推舟,白偉蓁低著頭,面紅耳赤地逃離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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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打算再進去了。所謂疑心生暗鬼,原來一切都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她討厭那種胡思亂想的情緒,更明白如果再進去,那莫名其妙的情緒一定又會再出現,干脆就在外面散步,直到表演結束吧!
晚上的文化中心是美麗而浪漫的,樹影幢幢里,不時可隱約窺見卿卿我我的情侶,有的干脆明目張膽地起來,就像一場又一場纏綿悱惻的電影般,看得她臉紅心跳,驚覺自己仿佛不速之客,不斷闖入別人的愛情節拍里,她提起裙擺,急急地跑到燈火通明處。
戀人的心態是多麼奇妙啊!總喜歡躲在陰暗處,借著陰暗來提升內心的刺激與快感,像這塊有著鮮綠草皮、舒適座椅,以及明亮燈光的地方,反而乏人問津。
乏力地往椅上一坐,內心的激動一時還無法不復。忽然,她看見了前方那一排排運動用的器材,仰臥起坐椅、伏地挺身椅、平衡木、高低杠,哇!她幾乎是用沖的來到它們面前,再也沒有比見到這些東西更能令她興奮的了。
好吧!先做仰臥起坐。撩起那費事的裙子,高跟鞋勾住椅端的鐵桿,輕輕松松地起身仰臥,不一會兒便汗水淋灕。
她喘著氣,躺在椅上靜靜地欣賞繁星點點的夜空,宣泄體力的感覺真好。
後方突然傳來一陣輕笑,她驚覺地起身,發現殷祺不知自何時起,已悄然立在她身後。只見他一手插進口袋,一手夾著煙,雙瞳閃著異樣的光芒,嘴角微揚起,似笑非笑,卻自有一股優雅的迷人氣韻。
「你永遠都是這麼的充滿活力。」他緩緩走到她面前。
那被俯視的壓迫感使她不得不立即起身,雖然眼楮只能平視他的下巴,但起碼這樣一來,她比較不會心慌意亂。
相信他也察覺到她的不安了,仿佛要擴大他的威脅般,他一步向前,讓自己的身影完全籠罩著她。
白偉蓁微微一退,小腿卻觸及木椅,整個人跌坐在椅上,殷祺又是一陣輕笑,仿佛很享受這樣的過程,不服輸的她怎肯在氣勢上居下風呢?迅速立起,雙手叉腰喝道︰
「你干嘛靠我這麼近?」
「因為……你今晚很美……」低沉的嗓音,像黑夜般充滿誘惑。
白偉蓁微微一愣,某種感覺在體內緩緩上升,她原以為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會生氣的,但是現在那叉腰的雙手居然像著了魔似的下垂,雙肩也因羞澀而收緊;更糟糕的是,臉頰像著火般地熱燙,雖然理智一直提醒她要冷靜,但那無法控制的紅潮卻硬是飛上雙頰,她甚至意識到,如果他現在低下頭來吻她,她應該不會抗拒。
仿佛洞悉了她的心理,殷祺果真低下頭來,吻的卻不是她的嘴唇,而是她的額頭;她的內心居然明顯地感到沮喪。
「當心著涼。」殷祺月兌下外套為她披上,順勢將她壓入自己懷中。
好熟悉的感覺,這樣的擁抱是夢中的一部分,但那強壯的心跳以及籠罩身體的溫暖卻是真實的;還有那陽剛的、混雜著古龍水以及煙草的味道,也是夢中所沒有的。
「偉蓁。」他的氣息輕柔地掠過她的頭頂。「做我的女人好嗎?」
這句話才听入她耳中,她整個人即清醒過來,雙手也重新有了力氣,「你這不要臉的家伙——」用力一推,殷祺跌坐在身後的運動椅上,她一甩裙擺,大踏步地往前走去。
可惡!她咒罵著自己,剛剛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那家伙根本就是個登徒子!才走沒幾步,她便給一群神情猥瑣的青少年給逼退回來。
「你們要做什麼?」看著那不懷好意的眼光,她心中已經有了底,他們是專門在文化中心附近勒索情侶的流氓混混。
「長得很漂亮喔!小姐。」那流里流氣的眼光放肆地在她身上瀏覽著,「一個人嗎?沒有男朋友陪喔?」
總共七個人,白偉蓁迅速在心中盤算著。
「我是她的男朋友,請問有事嗎?」
殷祺向前將白偉萎拉在身後,一邊松著領帶,一邊神色自若地問。
他高壯的身材、冷靜的態度,加上語氣里自然透出的威嚴,使得少年們有了短暫的膽怯,但那只是一下子。團體行動的他們互看了一眼,決定以多欺少。其中一人自人群中走出來,攬胸抖腿,口操台灣國語,用下巴指指殷祺身後的白偉蓁。
「她是你馬子?」
「是。」
「胡說!」白偉蓁急忙否認。
卻惹來少年們的一陣哄笑。
「人家不承認,一定是你剛剛沒有把人家弄得很舒服啦!炳哈哈……」
這麼污穢的話一出口,白偉蓁哪里還忍受得住,一把推開殷祺,向前就給了那少年幾個耳光。
在少年還沒會意過來時,人已經又被緊接而來的長腿給掃趴在地上,申吟不已。少年們一驚,紛紛亮出武器,向她撲來。
「不許傷她!」殷祺大喝一聲地擋到她面前,迅速地撂倒了幾名。
「我不需要你保護!」
「傻瓜,他們有刀,你快走!」
「不用!」
那些青少年毫無方向地亂砍,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很快地便一一倒下,遍地哀號。
「快走!」白偉蓁拉起殷祺的手往外奔逃,因為一般不良青少年的幕後,通常會有黑社會集團加以操控,再不快走,恐怕會有更多人前來。
「應該是我拉著你才對!」霸氣十足的殷祺反手拉住她,把她帶往自己的停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