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 第十一章
作者︰沙其

決心

絕情寸柔腸,

盈盈粉淚,

平蕪盡處是春山,

行人更在春山外。

—歐陽修•踏莎行

冒著嚴霜寒雪一路趕回洛陽,已是年關將近的時候。

見她只身回來,趙家夫婦臉上的喜色立即消失,在她躬身問好的同時急切的問道︰

「雷爺呢?怎麼沒有陪你一起回來?」

趙雅身子一僵,在趙家夫婦連連的逼問下,才說︰「爺日理萬機,堡中姬妾又多,總不可能一個姬妾的娘親病危,他就得親自陪她回來。」聲音中帶著嘲諷。

叔父和嬸母還真是高估了她對雷傲天的影響力,猶自奢望能夠靠著她,從雷傲天身上撈回些好處,看來,趙家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事實上,這一點也不難看出來,和她遠到塞北之前相較,趙家大廳已無往日的奢華,許多名畫古玩已不見蹤跡,大紅地毯上處處有陳舊破損的痕跡,使得整個大廳顯得分外空蕩淒清。

龐大的家業要建立起來,必須窮上數年,甚至數十年的光陰,可是要衰敗,只要幾個月就夠了。

「可是,不是听說雷節非常寵愛你,為了你,還整飭了驚雷堡中的姬妾一番?」葉昭鳳急急地搶道。驚雷堡遠在塞北,與洛陽相隔甚遠,她懷未接到雷傲天轉移寵愛的訊息。

趙雅看了看葉昭風,再看著站在她身旁的趙元展,唇邊抿出一抹冷淡的微笑,「嬸母應該非常清楚,男人的寵愛究竟能夠維持多久。」

趙元展年輕時就是洛陽知名的浪蕩公子,見一個愛一個,只是畏于妻子的雌威,不敢公然娶妾,可洛陽人人盡皆知,趙元展性好眠花宿柳,也正因他二十年前在苗疆拋棄了個苗女,才種下殷無情尋價之禍。

如此犀利的話語教趙氏夫婦臉色一陣育、一陣白,正待發作,趙雅就先說︰「如果叔父嬸母沒事,請恕雅兒先告退,雅兒要去探望家母。」

她躬身行了個禮,也不等趙氏夫婦答應,就徑自退離大廳。

後院的小屋,依然跟她離開趙家前一樣的冷清、幽暗。一走進屋內,趙雅毫不意外沒有半個丫環在一旁伺候娘親。

娘親正沉睡著,趙雅默默地走向床邊,看著娘親的容顏,發現娘親消瘦了更多,臉頰深深的凹了進去,臘黃的肌膚上尋不著半點血色,出氣比人氣多,全仗著一口氣苟延殘喘著。

娘親果然如趙元展捎來的信中所暗示的,時日不多了。

這件事實並不教她意外。聖手書生齊軒為娘診過脈,早說過娘親撐不過一年,她的病是心病,藥石罔然,再高明的大夫也束手無策。

凝視了娘親好一會兒,她才走向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讓難得的冬日陽光曬了進來,驅走房中的幽暗。

冬陽雖暖,她的心頭仍是一片冰寒,尤其是那套著紫玉足環的腳踝,那貼著肌膚的冰冷溫度,無時不在提醒著她、嘲笑著她的愚昧,這只有安魂鎮邪作用的足環對她而言,已經成了最可怕的詛咒。

她是由驚雷堡中逃回來的。

是的,逃!

像一只喪家之大般急急地奔逃,只是和喪家之犬不同的是,她逃的不是人,而是自己殘敗的尊嚴。

那一夜,雷傲天是徹徹底底的把她的驕傲給撕了下來,並丟到地上踐踏。

他履行了他的威脅,讓她懇求他,哭著懇求著他要她,他逼著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無法沒有他……

一個人的尊嚴還能怎樣被踐踏?趙雅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輸了,而且輸得很慘,她的人、她的心、她的尊嚴全部都失去了。

她還有什麼面目面對雷傲天、面對一切?所以,她只能做她以為自己這一輩子絕對不會做的事——逃,捧著殘破的心和殘破的自尊,狼狽的逃了。

以前總是以為為情痴狂、為情所困的女人再愚昧不過,而現在,她才發覺自己也成了愚昧的女人,呵呵!洛陽第一才女,也不過是一個愚昧的女人啊!

未來應該怎麼樣,她已經不敢再想,她曾經想過一次,可是雷傲天卻用殘酷的手法打碎了她的自以為是,她,真的是,什人那不剩了……

☆☆☆

回到趙家莊後的日子,仿佛還是跟以前一樣,照顧母親、煎藥、繡花,過著足不出戶的日子,趙家夫婦一得知她失寵,知道無法由她這兒撈得一點好處,又忙著絞盡腦汁鑽營別的門路,無暇理會她。

倒是趙諒貞,一听說她被雷傲天打入冷宮,便迫不及待的找上門來對她冷嘲熱諷。

趙雅難得沒有回嘴,任憑她張牙舞爪的嘲諷自己,因為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已經失去跳動的力量了。

一切仿佛都跟從前一樣,但,只是仿佛,表面上,趙雅依然是那個美麗冷凝的趙家大小姐,可只有她自己明白,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她已經找不回那個冷心冷情的自己。

驚雷堡、雷傲天,成了她心頭最深的夢魔,只要她一不防備,就會狠狠的撲上來,撕碎她的一切。

母親的神志依然不清楚,昏迷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多,倒是口中不停的吶喃囈語,喊著丈夫的名字。

只有父親,一向是這樣的。

要用多少情、多少意,才能累積出這樣的痴情?

思念要到什麼程度,才會使人發狂?

她瘋、她癲,為的都是那個心愛的男人,她的心里、生命里只有那個男人,其他的,全都是不重要的事。

可是,她可以瘋、她可以癲,然而,被她遺忘的人該怎麼辦?那個打一出生就被遺忘、被忽略的人該怎麼辦?

趙雅冷冷的看著母親,突然恨了起來。

那是她的娘呀!可是,她從來就沒有抱過她、沒有喊過她的名字,她從來就不記得她!

葉昭風再精明狡詐,但趙諒貞在挫敗失意時,她還是會伸出手,給予適當的寬慰,可是她的娘親卻從來不記得她,從來都不曾記得過!就連她摔了一身的傷痕回到她的身邊,她也不曾正眼看她一眼。

她以為自己並不在乎母親的遺忘,可是,在傷痕額銀的逃回趙家莊後,她才明白,她並不是不在乎,只是習慣了這件事實,把自己真實的情緒壓在心底,一層又一層的累積,沉澱……

可是,人的心能承受的重量是有限的。

終于,在一次趙母難得醒來,嚷著要找丈夫的時候,積壓了十七年的恨意如排山倒海般的朝趙雅涌來,化成一只凶猛的野獸,掙月兌了理智與冷靜圍成的柵欄,撲將出來。

「他死了,你的敬郎死了!」聲音冷厲,仿佛來自最陰寒的地獄,冷得教人毛骨驚然。

當趙母茫然地掙扎下床,又呢喃著要找敬郎,卻不慎跌倒在地時,她第一次沒伸手去扶。

趙母因跌跤而吃痛的叫了出來,耳里卻听到那陰側側的聲音,說著她的郎君已死。她就好像被針刺到一般的跳了起來,急急地道︰「死……不不!敬即只是出遠門,他才沒死,你不要詛咒他。」

「他早就死了,十八年前他已經死在那一場決斗中。」趙雅再一次道,眼視著娘親一臉的驚慌,心頭竟涌起了一陣快意,口氣益發陰寒。

「不、不!」趙母拼命搖頭,「敬郎才沒死,你騙我的,你在騙我的!」

「騙人的是你,不是我,你騙了自己十八年,你的敬郎已經死了十八年了。」趙雅站在陰影里,冰冷的神情宛如鬼鏈一般淒厲可怖,陰寒的口氣,是教人心驚膽顫的飄忽難測。

「你胡說!」趙母被她那冷厲的神情及口氣嚇著了,更加拼命的搖頭,「他說要回來的,他說過要回來的,他從來就沒有騙過我。」

「我胡說?」趙雅仍不肯放過她,讓口中吐出的每一個音節都化成一把利劍,無情的刺向了趙母。「哼!你知道你的敬郎是怎麼死的嗎?」她一步步的逼向趙母,冷冷一笑,「你的敬郎是被仇家用劍殺死的!你說他只是出遠門,那你總還記得,他跟你說他要去哪里吧?對,就是五里坡,他要去跟仇家決斗,他不是跟你說,他會帶著仇家的首級回來嗎?可惜呀可惜,他沒有帶回仇家的首級,反而被仇家一劍刺穿了心髒,慘死在荒郊野地……」

冷冷的口氣,不帶感情的陳述著過往的一切,趙雅每說一句,就朝趙母跨了一步;趙母踉蹌的往後退,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負傷動物,只能死命掙扎,拼命搖著頭,驚駭的大喊,「不……不……」

趙雅卻仍不放過她,繼續逼近她,「你還記得你等不到你的敬郎,匆匆挺著三個月的身孕趕到五里坡去的時候,看到的是什麼景象?你的敬郎就被掛在樹上,披頭散發著,滿身是血,風一吹,他的尸體就搖啊搖……」

「不、不……」背脊抵住牆壁,趙母已然無路可退,記憶中的某個角落被觸動了,威脅著要涌出的片段教她更加心慌,她驀地尖叫起來,「敬郎沒死,你騙我的,他沒死!」她猛地撲向趙雅,沒頭沒腦的便是一陣亂打。

趙雅沒有提防到她會反擊,臉頰挨了她一拳。

趙母像瘋了似的繼續撲到她身上,又打又踢又咬,手足口並用,仿佛這樣就可以讓趙雅收回那些話。她尖聲喊著,「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麼要這樣騙我?我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呀!」

趙母雖然因病而層弱,但力氣卻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大,趙雅被她沒頭沒腦的一陣亂打亂咬,竟然無法抵抗,可是趙母的拳頭再傷人,都沒有那一句「素不相識」傷人。

素不相識?十七年的母女只換得一句素不相識?!

趙雅的理智在瞬間燃燒殆盡,她完完全全的崩潰了。

她霍地撲向趙母,不顧趙母亂揮亂打的雙手,用力扣住她的肩,猛力晃她,大吼,「你的敬郎早就死了,他已經死了十八年了!」

「不——」趙母拼命搖頭,一臉堅持。「敬郎沒死,他沒死!」

「他死了!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他死了。」她用力搖晃著娘親,嘶聲力竭的吼了起來。

「他沒死!」趙母也大吼,突然奮力的推開趙雅就要往門口沖,「他還活得好好的,我要去找他。」

趙雅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拉住母親的沖勢。「他死了,你找不到人了。你清醒一點,我不是你素不相識的人,我是你的女兒呀!你可不可以清醒一點,張開你的眼楮看著我?我是你的女兒趙雅,你的女兒!」

「你胡說,我沒有女兒!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敬郎。」趙母拼命的掙扎。

「你有女兒,我就是你的女兒,可是這十八年來,你的心里只有爹從來就沒有我,從來就沒有我!」趙雅死命拖住娘親的身子,憤怒又傷心的大吼。

「你放開我,放手呀!救命呀!敬郎,你快來救我呀!」掙月兌不得,趙母驚慌的呼救了起來。

「別叫了,你的敬郎不會來了,我求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一次就好,只要一次就好,你清清醒醒的看著我,叫我一聲雅兒,你叫我呀!叫呀——」緊緊扣住母親的肩頭,她悲憤的失聲尖叫。

趙母也失聲尖叫,聲音中卻充滿著恐懼,大喊道︰「救命,敬郎,快來救我呀!」聲音淒厲如夜梟暗啼。

當那尖銳的聲音沖人耳膜時,趙雅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麼。抓住娘親的雙腕,她跪坐了下來,無力的將自己的臉埋進腿間。

她到底在干什麼?

明明就知道娘親的生命里沒有她,她還在掙扎些什麼?

從一開始,她不就知道自己早被這個世界給舍棄,早就注定了一生冰冷孤寂,為什麼她還在跌得滿身傷痕的現在,愚昧的渴求親情的慰藉?

趙母依然驚慌的尖叫著要丈夫救她。

趙雅挫敗的放開手,趙母立即如獲大赦,縮進角落,恐懼害怕的看著她,仿佛她是一個會吃人的妖魔鬼怪,隨時會撲向她,將她撕裂。

澄澈的眼眸看著娘親,眸底是一片空茫。

這就是她的娘親,她給了她生命,把她帶到這世界上來,就這麼把她一個人孤伶伶的丟下來,任她自生自滅。

為了娘親,她咬著牙,在趙家莊中待了下來!

為了娘親,她被趙家當妓女一樣送給了雷傲天!

為了娘親,她失去了自我,可是,她的娘親回報她的,是一句「素不相識」……

趙雅忍不住笑了起來,先是低低啞啞的笑,而後轉為失聲大笑,仿佛看到了什麼可笑的事件。

可笑!

就是這兩個字,就是她的人生、她的寫照。

可笑呀!

她笑了好一會兒,直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她擦著眼角,看到娘親依然縮在角落,警戒的看著她。

「敬郎還活著。」一接觸到趙雅的視線,趙母立即道,面黃肌瘦的臉龐是一片不死心的堅持。

這一次,趙雅沒跟她爭。「是呀!他還活著。」她淡淡的道,不去看那張泛出喜悅神來的臉龐,緩緩站了起來,打開大門。

一走出充滿藥味的房間,所看到的景象,再度教她崩潰。

雷傲天與樓縴縴不知何時已來到趙家莊,兩人就站在園子中間,雷傲天仍是那一貫邪冷魔魅,而偎在郎君懷中的樓縴縴可人的嬌顏上則淨是憐憫同情,顯然,她在屋內的那一番嘶吼全讓他們听到了。

趙雅僵住身于,好半晌,才面如死灰的道︰「你為什麼來……」

雷傲天沒有回答,倒是樓縴縴急急地道︰「雅姐姐,你別生氣,是我跟爺吵著說在堡里悶得慌,要他帶我來洛陽走走。」

趙雅恍若未聞,仍哺哺的道︰「你為什麼來……」

這樣不堪的情形,她最不希望被他瞧見呀!

猛然撲向了雷傲天,她掄起拳頭,拼命的攻擊他的胸膛,嘶聲力竭的確,「你為什麼來?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

樓縴縴嚇呆了。

苞在雷傲無身後價趙氏夫婦則嚇白了臉.喝道;「不許對雷堡主無禮。」正待出手阻止,卻被雷傲天長袖一揮,震退三尺遠。

「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來……」趙雅仍是嘶吼著這兩句,用盡全力的捶打著雷傲天,仿佛要借此發泄這十七年來所受的委屈。

既然沒人歡迎她的出生,為什麼又要她來到這個世上?

既然一出生就父喪母瘋,為什麼不讓她一起瘋?

為什麼她就得去感受寄人籬下的滋味?

為什麼她就得嘗盡世間的人情冷暖?

為什麼別家姑娘可以偶爾撒嬌任性,她卻只能困在幽暗冰冷的房間中,困在母親的夢魘里?

這十七年來,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活著?

為了在趙家立足,能讓自己與娘親過著好一點的日子,她成天戰戰兢兢,一點錯誤也不敢犯,就是不想落人話柄,不讓人家說她只是在趙家吃閑飯的閑人。

為了照顧發瘋的母親,她日以繼夜的守著娘親,陪她痴、陪她癲,陪她一寸一寸的埋葬自己的生活。可是,她換得了什麼?

趙家夫婦為了一點利益就把她送給了雷傲天,那樣的手法比待一個妓女更加不如,而她的母親則從頭到尾不認識她這個女兒,把她當成了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最悲哀的是,她早就警告過自己,不要像娘親一樣為了一個男人而失去自我,可她還是走向了跟娘親一樣的道路,比娘親還可悲的是,她愛上了一個沒有心的男人,賠了自己的情,碎了自己的心。

她到底做了什麼?從頭到尾,不曾為自己活著,卻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不堪……

落下的拳頭漸漸緩了,她像失卻了力氣一般跪坐下來,把臉埋進交抱的肘間。

雷傲天始終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既未安慰她,也未阻止她。

突然,一聲尖叫響了起來,劃破滿園的寂靜。

「來人,快來人呀!大夫人失足落入池塘了。」

趙雅抬起臉來,茫然的表情轉向小樓,看著小樓的側門半掩,隨風關關合合,表情一片空白,而後,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謗據現場目睹的丫環說,趙母是為了找尋假想中的丈夫身影,才不慎跌入池塘里,未跌入池塘前,嘴里還喃喃念著丈夫的名字——

娘親的尸身被撈起時,趙雅人已清醒,樓縴縴抱著她的身子哭得淒切,好似那個喪母的人是她;至于趙雅,則是愣愣的看著娘親平和的表情,她依然是淡漠著一張素顏,既不哭,也沒說話,讓人看不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葬完趙母,趙雅等雷做無處理完事務後,跟著他啟程返回塞北。

趙家夫婦還是未能由這次雷傲天的到來,撈得半分好處,注定了趙家莊衰敗的命運。

馬車車隊穿越大片黃沙,而後進入崎嶇山道,時節已人初春。

趙雅本就不是愛說話的人,娘親一死,更加顯得沉默,有時一天難得開上幾次口。樓縴縴屢次引她說話,都踫了個軟釘子,久了,也不再跟她開口。

進了山區之後,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沉肅,驚雷堡的侍衛比往常更加謹慎戒備,趙雅在歇息時隱隱听見他們提起這一帶有劫匪響馬出現,地勢又驚險,不得不加強防備才行。

所有的人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準備迎接任何意外,只有樓縴縴依然一派嬌憨無憂,成天纏著雷傲天,要跟他同騎一匹馬,好領略塞北風光。

不過,雷傲天雖然寵著樓縴縴,卻仍然沒依了她的懇求,再度上路時,她還是被丟進了馬車里。

嘟著小嘴,不情不願的鑽進馬車里坐下,她這︰「討厭,讓人家騎一下馬也不成。」

她只是自言自語的發地一下,也沒盼望趙雅回答,沒想到那清清冷冷的嗓音居然接了腔,「爺大概是怕你禁不了塞北的風霜。」

樓縴縴張大小口,國趙雅的回答而滿臉訝異,卻也因她的話語,兩顆浮起嬌羞的紅暈,那神情,十足是小女兒家的羞澀滿足。

「其實爺也很寵雅姐姐你呀!」她柔柔一笑,「不然怎麼會帶我到洛陽來。」

「是你要他來的,不是嗎?」趙雅淡淡道。

「這……」樓縴縴尷尬的一笑,說不下去了。好一會兒,才又道︰「你在他心頭的地位還是不一樣的,爺就跟我提過你呀!」

「哦?提什麼?」

樓縴縴興致勃勃的道;「爺說,他的身邊從來就沒有任何女人跟你一樣,冷情、冷血╴又充滿警戒心,像只難馴的小野貓,不過,越是難得到手的,他越感興趣,從沒任何女人像你一樣激起他的挑戰欲呢!」

這般柔潤甜美的聲音,竟能說出這般傷人的話語,著實不可思議。趙雅淡淡一笑,「那爺有沒有告訴你,當他拿到手後,他會怎麼做?」

樓縴縴眨了一下眼。「我沒問爺這個。不過,像雅姐姐這樣天仙似的人兒,爺一定是捧在手心里呵疼才是。」

趙雅仍是談笑著,視線飄向了窗外。

難馴的野貓到手了,挑戰被滿足,那只野貓已經沒有任何價值,只有被舍棄一途。

她覺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個長到不會醒的夢,那個夢里有雷傲天、有娘親、有趙家夫婦、有魏蘭茵、杜瀲灩,還有巧兒、樓縴縴……但,就唯獨沒有自己。她在夢里經歷了一切悲、怨、恨、悵,可是那個夢,沒有自己……

她曾經努力的想掙月兌那個夢,得來的卻是尊嚴與心被徹底的踐踏,她還是看不到自己,可是,她好累,她真的好累呀!

車廂里的樓縴縴因為趙雅難得的開口,大感興奮,話匣子一打開,便滔滔不絕的說起話來,談的都是雷傲天,說雷傲天怎麼寵她、說雷傲天怎麼依她、說雷做天……雷傲天……

趙雅只是淡淡听著,偶爾回一兩句,淡漠的眼神飄向天際,真的是累了啊……

突然間,馬車重重地顛瀕了一下,車內兩名女子不自主的傾向右方,撞成一團。

樓縴縴因那撞擊吃痛的叫了一聲,正想問發生了什麼事,卻見雷傲天掀開馬車窗簾,探進頭來道︰「遇劫匪了,你們在馬車里不要亂動。」交代完後,隨即策馬離開。

事實上,在這種情形之下,她們兩個弱女子也無法到哪里去。

摟縴縴一听「劫匪」兩字,立即嚇白了小臉,無措的抓住趙雅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啊木一般,喊道︰「怎麼辦?雅姐姐,怎麼辦?」

趙雅依然冷靜淡模,從頭到尾,神情連變都沒變,「不用擔心,有你的爺在,他會保護你的。」

樓縴縴嚇得沒有注意到她說的是你的爺,保護的人也只有她;口里只喃喃不住的念著怎麼辦?

馬車外是一陣激斗,驚雷堡的侍衛們使勁全力抵御強敵,然而,這條山道實在是太狹隘了,使得雙方短兵相接,顯得分外驚險。

帶頭劫匪揚聲喝道︰「弟兄們,加把勁上呀!想一想娘些值錢的珠寶黃金,說不定還有美人。」

聲音隨風飄進馬車,更把樓縴縴嚇得嬌顏慘白。

這群劫匪是這一個月來由關內送往塞北的流寇,生性凶殘、殺人不眨眼,驚雷堡中的待衛雖然訓練有素,卻也應付得相當凶險。

對劫匪而言,他們在這條道路上出沒一個月,卻也從未遇過這般棘手的對象,一時之間,竟奈何不了驚雷堡的侍衛。

那匪首很快的看出眾多侍衛里,倒有大部分在保護著一輛馬車,顯然馬車里有著重要的事物,匪首立即下令轉移目標,「射箭,目標那輛馬車。」

箭矢如雨落般朝那馬棲下,侍衛們舞刀抵御,但仍有不少人中箭倒下。

混亂中,馬車車夫胸口挨了一箭,立即翻下馬背氣絕身亡,而拉著馬車的棕馬也被流箭波及,馬兒的臀上、月復間分別挨了一箭,吃痛嘶鳴,撒足狂奔起來,一旁的侍衛急急狂追,想要止住馬兒的奔勢,而大批劫匪也朝馬車奔來,想要從中獲取寶物,只是馬兒在負痛之下,失去了理性,一個勁的往前奔馳,而這里山道又窄,想要追上馬車談何容易?

馬車車身一陣劇烈晃動,趙雅與樓縴縴的身子好似被重重拋起,又重重擲落,全身被震得仿佛要散開了似的。

樓縴縴從未遇過這等車仗,嚇得哭了起來,慌亂的直嚷,「雅姐姐,怎麼辦?怎麼辦?」

趙雅依然冷靜,設法在不由自主的東倒西歪的情況下,穩住自己與樓縴縴的身子,「你先冷靜點。」

樓縴縴哪冷靜得下來,她哭得更加淒慘,尖聲哭叫,「我不想死呀!我不想死……」

那刺耳的哭喊聲讓趙雅不得不蹙起眉,一把扣住樓縴縴的肩,用力一晃,「不要叫了!」

依她對雷做天的了解,樓縴縴想死還沒那麼容易,雷傲天正當寵著她,絕不可能任她輕易死去。

「我不想死……」樓縴縴依然哭喊著,聲音突然變小,只見她雙眼瞪得有如銅鈴般看著窗外,張大嘴巴「啊」了半天,最後發出了更加尖銳刺耳的聲音,「懸崖、懸崖……」

趙雅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失控的馬兒正朝前方的懸崖急奔而去,懸崖就近在咫尺,一旦馬車跌落,那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澄澈的眼眸中突然閃過了一抹奇異的光,懸崖……

馬車突然重重一震,震斷了樓縴縴的尖叫,樓縴縴重重撞上車壁,一樣事物由她的懷里掉了出來。趙雅也被那陣傾斜震得歪向一邊,樓縴縴懷中掉落的事物,正巧跌進她的裙擺。

車隊遇劫匪,馬車又要落入懸崖,皆並未使趙雅變色,可是那樣事物,卻讓她慘白了臉,她在激烈的震蕩中抬起了那只小小的囊袋,澄澈的雙眸看得分明,橘紅級面上是驚雷堡壯闊的景致,那正是她繡予雷傲天的平安符繡袋,卻從樓縴縴懷中掉了出來。

冷靜淡漠的容顏變成了一片空白,澄澈的眼眸死死的瞪著手上的繡袋,仿佛這個小巧精致的東西,突然變成了一件怪物。

樓縴縴依然尖銳的叫嚷聲,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這是爺給你的嗎?」趙雅突然抬起頭,對著樓縴縴問。

樓縴縴愕然地看著她,那表情是當她瘋了,馬車即將掉入懸崖,這種情形之下,她居然問起不相干的事情?

「回答我,這是爺給你的嗎?」趙雅固執的追問。

樓縴縴還未回答,馬車旁響起踏踏的馬蹄,雷傲天騎著馬追來了,一手按住馬車窗根,困難的趕著馬兒狂奔的速度。

樓縴縴看到雷傲天,立即拋下趙雅,哭著朝雷傲天伸出手,嘶聲叫喊,「爺,救我、救我。」

倒是趙雅看到雷傲天,悄悄的握緊了手上的平安符繡袋,唇角露出嘲諷的談笑。

自己還在想什麼?心碎得還不夠嗎?還要再多加一樣刺激,才能教自己死了心?

平安符繡袋是不是雷傲天給樓縴縴的,已經不重要了……

她早就該死了,她已經很累、很累了……

雷傲天看了一下情勢,心頭已有了判斷。

馬兒已經失控了,眼見就要奔入萬丈深淵,要想拉住馬兒已然來不及,當務之急,救人要緊!

眼看著萬丈深淵就在眼前,樓縴縴嚇得完全崩潰,一雙手死命地抓住雷傲天扣住窗欞的右手,哭喊道︰「爺,救我,我不想死,救我呀!」

雷傲天一掌震破馬車車壁,右掌拉住樓縴縴,左手則向趙雅伸出,「雅兒,拉住我的手。」此刻的他全憑雙腳取馬,竟還追得上狂奔的馬車,展露的馭馬能力,已是神乎其技。

趙雅對他微微一笑,輕輕的搖了搖頭,「已經不重要了……」

她累了,在這場夢里,既然沒有自己,那……她就讓自己消失吧!

「雅兒?」他蹙起眉,不管樓縴縴的哭號懇求,堅持的把手伸向趙雅,「拉住我的手。」他再次命令。

趙雅只是淡淡一笑,依舊輕輕的搖了搖頭。

她要從這場噩夢中掙月兌出去,這一次,誰都阻擋不了她……

懸崖已近在眼前。

樓縴縴尖聲直叫,幾欲昏去。

雷傲天奮力的探出手想要抓住趙雅。

趙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再次淡笑,用力在樓縴縴身後一推,樓縴縴被她推入雷傲天的懷中,同時也擋住了雷傲天探來的左手。

想要再次探出手已然來不及。

極具靈性的駿馬在懸崖邊昂首嘶鳴,人立起來,雷傲天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趙雅與那馬車一起跌入懸崖。

「雅兒——」淒厲的狂吼聲響起,雷傲天翻身下馬,奔到懸崖邊,最後看到的,是趙雅依然清淡冷靜的容顏。

她也看到了他,她對著他露出了一抹平和寧靜的笑意。

那是趙雅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般對他笑。

那抹笑那只有瞬間,而後隨著疾速下墜的速度,消失在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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