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汪氏企業」的辦公大樓,近日彌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氛,每個人都戰戰兢兢的。
十三樓,汪氏辦公大樓的最頂層,也就是汪氏的總經理辦公室的所在位置。
「沈特助,先通知各部門主管,明天早上十點整要各部門所有人員到一樓大門集合,迎接日本‘時野財團’的社長。」汪總透過總經理特助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下達命令,聲音中帶著興奮與期待。
「是。」沈似燃回應道。
會如此大費周張地迎接來人,是因為「時野財團」的企業體極龐大,旗下包括了海運、航空、餐廳……等各類事業。而此次小小的「汪氏」好不容易才使「時野財團」的社長答應前來台灣和他們洽談合作事宜,汪總當然是卯足了全力,以爭取到和「時野財團」合作的機會,倘若爭取到手,「汪氏」至少可淨賺十億以上的利潤。
坐在沈似燃旁邊的助理女秘書王娟一張臉妝點得美麗極了,她眨著明媚的大眼,問道︰「似燃,你想那‘時野財團’的社長帥不帥呀?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他長得怎樣了。你知道為什麼我明天會特別打扮嗎?」她撩撥著長發,搔首弄姿的。
沈似燃一身灰色的窄裙套裝,清秀的臉蛋上架著一副銀框眼鏡,棕色長發綰在腦後,看起來一副精明干練的模樣。
「不知道。」沈似燃帶著淺笑回應。
她在公司里對誰都是如此淡漠而生疏有禮,不和人深交,與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也拒絕過不少男同事的追求。她努力的工作,展現她的實力,只因不想被人說她不過是一只花瓶,是靠著裙帶關系進「汪氏」。久而久之,眾人領教過她的能力後,已沒有人會再說閑話了。
因為她自大學畢業後,隨即經由方逸東的介紹,來到他舅舅的公司上班,一步步爬上來,成了汪總——也就是方逸東舅舅的特別助理;而方逸東也任職「汪氏」的副總。
「唉呀,就是想釣凱子嘛!如果‘時野’的社長是個年輕有為的帥哥,那麼我就要使出渾身解數來釣他。拜托,先別說‘時野’是日本排名第一的企業,在全球也是排前一百名耶!要是釣到他,我一輩子就不愁吃、穿了。」王娟作著她麻雀變鳳凰的美夢,一臉的陶醉。
那個社長也挺?NB468?的,從不接受媒體采訪,更別說報章雜志會有他的照片了,真是可惜!王娟惋惜地暗忖。
沈似燃淡笑不語,處理著明天汪總和「時野」的社長商討合作時要用的資料。
王娟覺得自討沒趣,遂專注地打量沈似燃。良久,才有感而發地說道︰「似燃,你長得真的不錯耶!你進公司都三年了,有不少人追你,但是從沒看你和哪個人在一起,也沒听說你有男朋友;方副總對你不是挺有心的嗎?每天接送你上下班,為什麼你都不接受?難不成你心里已經有人了?」
沈似燃聞言,渾身一顫,原本掛在臉龐上的淡笑僵住了,心被狠狠地一抽,疼痛極了。
她鏡片下的明媚雙眼垂了下來,靜靜地注視著桌面。
她的心里,除了那個人之外,再也裝不下任何人了。或者該說她已沒有心了呢?她的心早在七年前,就已經被那個人帶走了。
七年呵!當初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似乎還在……但任憑時光如何流逝,也帶不走她腦中對他深刻的記憶,剝奪不去她心中對他狂熱的愛意!
在她心底,他一直佔著一個位置;並非刻意保留,而是無人能取代。
是不是有人這麼說過︰千萬要看顧好你的心,如果你不小心掉了你的心,就會被那個撿到的人佔有、私藏,然後你就再也要不回來,只能注定為他沉淪。
而這一沉淪,就再也沒有浮升上來的機會了,是嗎?
沈似燃就這樣怔怔地在座位上發呆著,連王娟已經下班離開了,她都還不知道,直到一個男音喚醒了她。
「似燃?似燃?」
沈似燃猛然回神,看著倚在她辦公桌前的男人,她的神色有絲狼狽,但她連忙掩飾過去,假裝整理著桌上的雜亂。
「方副總,有事嗎?」在公司里,她仍是與他生疏。
方逸東皺著眉,略微不滿地抱怨道︰「似燃,我不是說過,下班後就叫我逸東嗎?」
沈似燃一愣。「已經下班了嗎?」啊!窗外的天色都已暗下來了,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那麼早,不知不覺一天又過了。她看一眼隔壁的座位,王娟似乎早已下班。原來她發了這麼久的呆。
「你身體不舒服嗎?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方逸東憂心地看著她,關心問道。
他追求沈似燃,從高中追到大學,追到他服兵役回來,追到他也到舅舅的公司上班。但,似燃從沒答應過他的追求,他有時覺得自己真是有些犯賤。
在商場上,多少比沈似燃美艷成熟的女人,他卻都看不上眼,老是眼巴巴地盼望她會感動于他的用情至深而答應他的追求。只可惜,到現在她還沒有被他的真情感動。看來,他還需要加把勁。
「我沒事,只是在想些事情。」沈似燃收拾皮包,準備下班。
對于方逸東的專情,她有著說不盡的抱歉。但她就是無法對別的男人有感情,就是沒辦法忘掉已深植在她心底的那個人。
「OK,那我們走吧!」方逸東與沈似燃一同搭乘電梯下樓,在要出電梯到地下停車場時,他把身上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入冬後,天氣越來越冷了,你披上,免得著涼。」
「謝謝。」沈似燃輕聲道謝,對于他無微不至的照顧關心感動不已。
在方逸東的車上,他問︰「想去哪里吃晚餐?」明知她的答案將仍如往常一樣,他還是不厭其煩地問。
「隨便。」沈似燃一說完,臉龐便轉向窗外,鏡片下的眼載著淡淡憂郁,凝視著窗外台北的夜幕。
大學畢業後,她便搬出阿姨家到外頭租了一間套房,因為阿姨結婚了,而她自己也想要試著獨立。至于沈煙然和路嘉胤這一對歡喜冤家,在路嘉胤當兵回來後,兩人就結婚了,現在已經有了兩個寶寶。當年「朝陽」的才子,現職為某知名報社的總編輯兼半個老板。
啊!就連煙然都有兩個小孩子。若……若是當初她沒有將月復中的孩子拿掉的話,孩子今年也該上小學了吧?
沈似燃的心免不了又是一陣劇痛,眼眶內浮現盈盈傷感的淚水。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每想一次,心痛一次,淚,也就得再落一次。
方逸東凝視她姣美靜悒的側臉一會兒後,將視線再轉回道路上。
他會一直等她,直到她點頭願意讓他呵護、照顧,希望不用太久。但,就算再久,他還是會繼續等下去。
方逸東將車子停在一家極負盛名的五星級飯店門口,由泊車小弟將他的名車開去停妥,他與沈似燃相偕走進一樓的歐式自助餐廳,找了個位子坐下。
「你最愛吃這里的歐式餐點,我去替你取來。」方逸東笑著替沈似燃拉開椅子,待她入座後,便離開去拿取食物。為沈似燃服務,是他最開心、最樂意的事!
沈似燃輕啜著桌上早已準備好的紅酒,深知是方逸東事先訂位、要餐廳先準備好的,因為他知道她喜歡在食用歐式餐點前先品嘗紅酒。
「來了!我知道你不愛吃生蠔,便不幫你拿了。」方逸東不一會兒就回到他們的座位來,他獻寶似地說︰「你瞧,你最愛的炭烤蘑菇,我幫你拿了好多呢!」
他坐了下來,將盤子遞放在她面前,將一切弄得仔仔細細的,讓沈似然一拿起叉子就可以吃了,那樣地細心溫柔,那樣地無微不至!
沈似燃慢慢細嚼著方逸東替她盛的食物,心里的感動脹得滿滿的。突然,那個人的影像浮現她的腦海,沈似燃不禁黯然思忖︰那個人——不會這樣地待她好吧?他最愛傷她的心,愛看她為他而流淚不止的模樣,愛看她因他而心碎。
他老是對她這樣啊!沈似燃秀眉微蹙,因回憶而心隱隱抽痛。不是說過不再為他而心痛了嗎?
見沈似燃蹙著眉宇,方逸東不禁停下進食的動作,一臉憂心地看著她,問道︰「似燃,怎麼了,不好吃嗎?」
「呃,不是。」沈似燃微笑著搖頭。
方逸東以為是東西不好吃,馬上站起身。「似燃,你別吃了,等我一會兒,我再幫你盛一盤。」說完,他便迅速地往擺置食物的台子走去。
唉!這樣一個好男人,她還嫌棄什麼呢?煙然不也說過︰若她夠聰明,選擇的應該是方逸東這個好男人,不該是「那個人」。是呀!她就是不夠聰明,才會輸得這樣徹底。
沈似燃默默注視著方逸東的背影,突然,她的眼光被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背影所吸引。她的心狠狠一抽,整個人一震。
那……那個背影好熟悉呀!是他嗎?是他嗎?
她看不到他的臉,只覺得那發型像極了「他」。那人和他對面的女人談笑著,女人的眼神帶著幾分嬌媚,但氣質端正,且衣著一看便知非富即貴。
那男人亦是,與「他」極相似的半長發披散頸背,一身昂貴的黑色西服,由背影看來,即知那人氣質非凡,大概也是哪家的凱少爺,怎麼可能會是「他」呢?
沈似燃苦笑著暗斥自己。她是想他想瘋了嗎?自他離開後,有時走在路上,突然間發現一個與他背影相似的男人,便要看清那人的臉孔,確定那人並不是他,才肯罷休。
她的眼光仍緊緊地盯在那個男人的背影上,眼中甚至已泄漏出些微的情感。
轉過來呀;轉過來,讓她看一眼他的臉,她才能夠死心,才能夠斬釘截鐵地告訴自己︰他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不知真是听見她的祈求,還是怎地,那個男人居然微微側過臉來,但那一雙眼楮及大半個臉龐,卻被他的發遮住,接著,他們便招來了侍者、結了帳,兩人背對著她搭乘電梯上樓。
沈似燃失望地收回痴迷的眼光,低垂了眼睫,心里泛疼。
唉!自己到底在做什麼?還在奢望什麼?還在期盼什麼?還在妄想什麼?
如果她夠聰明,就不該再想他了;如果她夠聰明,就該將心底屬于他的位子空出;如果她夠聰明,就該將他從記憶中抹去。
這時,方逸東已盛著一盤食物回來,他溫和地笑著說︰「這盤鐵定好吃!」看著她的眼神漾滿了溫柔。
沈似燃終于掃開心底的陰霾,她抬起臉,對方逸東綻開一抹從沒有給過他的真心笑容,感動地低語︰「謝謝,真的謝謝你!」
這如花般盛開的笑容,教方逸東看得痴了,直到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才傻愣愣地搔著頭。「不……不客氣!」
這樣的一個好男人,她該好好把握的。但,她真能抹去心底那已烙印上去的身影嗎?能嗎?
棒日。
一早,沈似燃桌上的內線電話便傳來汪總極為興奮的聲音。「沈特助,記得通知各部門主管,十點整要全體員工至大門集合,不得延誤。」
「是,汪總。」沈似燃仍是那樣一身干練的打扮。
她依汪總的指示,依序通知各部門主管後,將準備好的資料送進總經理的辦公室。
「對,沈特助,你留守辦公室,不用下樓。」年近五旬的汪總,臉上有著掩不去的欣喜,就因「時野財團」的社長即將蒞臨。
「是。」沈似燃在辦公室里的會客沙發前的桌上,擺放等會兒要用到的資料及預先打好的合約。
待將一切準備就緒後,她坐回自己的位子,在電腦鍵盤上敲打著另一批資料。
一旁的王娟挨了過來,開心地展示身上美麗的衣裳,她一張臉妝點得極為亮眼,的確可以吸引正常男人的注目。
「似燃,我這樣穿可好看?」她喜上眉梢地問。
沈似燃看了她的妝扮一眼,點點頭,道︰「好看。」扶正了鏡框,又將眼光轉回電腦螢幕上。
王娟卻不肯就此罷了,她索性站在螢幕後面,揮一揮手,讓沈似燃的眼光又轉到她身上,才滿意地咧嘴笑了。她就是不喜歡沈似燃那種死氣沉沉的模樣,看起來亂沒意思的。
「老總早早就下樓去了耶!我看他開心得都快升天了。」王娟撇撇嘴。「老總不是說十點要下樓去的嗎?走了啦!」
「我留守辦公室。」
王娟一听,大驚小敝地嚷嚷︰「那怎麼成?一起下去捕捉第一眼嘛,待在這兒多沒趣啊!」像她,刻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為的就是想釣凱子呀!誰管那個社長老不老?有錢最重要!
沈似燃豈會不知道王娟的心思?她只是淡笑。「沒關系,你先下樓吧!時候不早了。」那個社長如何,都與她無關。
王娟聳聳肩,對著偌大的窗子搔首弄姿一番,確定自己的打扮一百分之後,才滿意地下樓,迎接她的「金龜婿」去了。
沈似燃的眼楮盯在電腦上,腦海中浮出的,竟是昨夜她在餐廳看見的那個男人,那個酷似「他」的背影。
「汪氏企業大樓」的大門口,幾百名員工群聚在那兒,分成左右兩排站立,等待迎接大客戶。
眾人臉上皆泛著笑;因為若是這筆生意談成,加薪肯定跑不掉,紅利及年終獎金更不知可加發幾個月,誰不咧開嘴笑呢?
女職員猶甚,她們拉長了脖子,就期盼看到那個有錢的社長。誰都希望能找到一張長期飯票,尤其是超有錢的,所以她們引頸企盼著。
「來了!來了!」汪總高聲喊道。要一群員工噤聲站好,他上前等待迎接。
一輛純黑色的加長型勞斯萊斯停在「汪氏」的大門前,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
汪總極巴結地迎上前去,不等司機下車替主人開門,他親自服其勞,上前替「時野財團」的社長開了車門,還恭敬地躬身,無視自己也算是堂堂一家公司的領導人,竟在員工面前對他人鞠躬哈腰地服務。
首先是一雙名貴的羊皮鞋出現在汪總低垂的視線內,之後那位社長整個人才站出車外,就這樣立在車門前,那樣地狂恣傲慢!
「時野社長,歡迎你大駕光臨!」汪總以日文揚聲喊著,這才敢抬頭看向他的大客戶。一看,他不禁被那位社長的年輕及那股迫人的氣勢給震傻了。
安在他頎長挺拔身軀上的是一件灰黑色長大衣,將他襯得尊貴狂狷,天生的冷酷貴氣教人不敢逼視。他就這樣站著,雙手插在褲袋中,傲慢地掃視眼前的排場。
半長的發散落在他俊美中略帶邪氣的男性臉龐及頸項上,他薄唇的嘴角漾著一抹魅惑勾人卻也極為自負的淺笑,連那笑容都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他抬起手,將遮在眼前的黑發輕輕一撥,左耳上的一抹湛藍一閃而逝,迷惑了眾人的眼。
他的一舉手一投足,無需刻意造作,就足以吸引眾人的目光往他身上投注。
「時野燻。」男人淡淡地介紹自己,低沉的嗓音讓人著迷。
汪總這才被拉回現實,老臉上有絲失態的狼狽,連忙轉到男人身前,以流利的日文說道︰「時野社長,你好,我是‘汪氏企業’的總經理——汪全,歡迎您的光臨,請多多指教!」他朝著時野燻躬身,效法日本大和民族的禮儀,只求能博得一個好印象,讓這次的合作順利一些。
豈知時野燻只是隨意點了個頭,便徑自往門內的方向走去。
汪全愣了眼,完全沒想到時野燻竟是這樣地目中無人、狂妄傲慢,但那天生的貴族氣勢卻又教人心服。真是一個強勢的男人!也難怪,「時野財團」是那樣大的財團,領導人自是不容小覷。
汪全冒著冷汗,忙兜近時野燻的身邊,與他並肩而行,明顯的,汪全就矮了他一顆頭還綽綽有余。汪全看見一干員工全張大了嘴,呆看著眼前這個猶似發光體般引人注目的男人。他當下心一急,重重地咳了聲,要他們快些回魂。那一群人這才猛然回神,全部動作一致地彎腰躬身,齊聲喊道︰「歡迎時野社長!」
時野燻的年輕教人咋舌,年僅二十五歲便能領導如此龐大的財團,可見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呀!
時野燻連睨都沒睨旁邊的眾人一眼,便走進大樓。
「時野社長,這邊請。」汪全手一擺,請時野燻搭總經理專用電梯上樓。
時野燻淡淡地頷首,朝他所告知的方向步去。
「時野社長打算在台灣停留多久的時間呢?」汪全一張臉笑容可掬,想正視時野燻熠熠的黑眸,卻又不敢對上。時野燻那股強勢讓人覺得似要被吞噬一般,就連他這在商場上打滾了幾十年的人都不敢直視。
「社長只在台灣停留七天,便要趕回日本。」跟隨在時野燻身旁那名年約三十、看來極為精明干練的女助理替主子回答道。
而時野燻則沉默不語地抬眼看著燈號,仍是那樣地傲氣。
「?NB456?」的一聲,電梯已到達十三樓,汪全按著按鍵,直到時野燻走出電梯,他自己才連忙步出,顯得戰戰兢兢。
「時野社長這邊請。」汪全手擺向右方。三個人走進辦公室。
正在處理資料的沈似燃听見腳步聲,自然地抬起頭,透過鏡片看向來人。霎時,全身一震——
她感到自己的心狠狠地抽動了一下,然後是撕裂般疼痛的感覺,爾後,她發現自以為早已死去的心,似乎慢慢地蘇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