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了。」這句話不是對穆佑嵐說的,而是對前幾天開始和他成為「室友」的小倉鼠說的。
自從被游心澄「豢養」之後,穆佑嵐的日子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閑」,閑得發慌,所以她就自作聰明的給他找來一個。
每天只懂吃拉睡,只差一個轉轉輪他就跟籠中的小倉鼠無異。
看著它整天無憂無慮地跑跑跳跳,真有做鼠比做人幸福的感覺。
還好這小妮子未至于抿滅良心,帶了一大堆書給他消遣。
不是他不積極爭取機會逃走,怪只怪他太聰明,幾經挫折後,明白以卵擊石實屬不智,與其做無謂掙扎,倒不如保留賣力、靜候時機,或者他心底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希望逃出去。
「還在生悶氣嗎?放心吧!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我摔倒,一回生、兩回熟,慢慢習慣了就不會覺得丟臉嘍!」想到前一天他的糗事,她就忍不住發笑。
一個孔武有力的男人已經把她壓在身下,結果她輕輕一下反擊,自由落體跌到地上的聲音又再響起,當然少不了痛楚的申吟聲作和音啦!
他一定是銅皮鐵骨才敢屢戰屢敗,不!是屢敗屢戰。
算了吧!反正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善解人意的她不忍看到他滿臉挫敗,好心地給了他一把水果刀,讓兩人的實力不至于太懸殊,未料他一臉呆愣不解地瞪著她,本著‘好人做到底’的精神,怕他不了解刀子的用法,她還執著他的手,把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教他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切斷人的大動脈,令人因失血過多而返魂乏術的方法,偏偏他就是個頭大、膽子小、怕見血,甚至她自動送上脖子他也不敢賞臉,臭著臉、一肚子氣地蒙頭大睡。
想狠卻不夠狠的男人實在太好欺負了!野貓的話真不假,要找老公,一定要找一個聰明但不比自己機靈,懂使壞不會比自己更壞的男人,這樣日子才不會無聊,如果找一個被她吃定的男人,豈不是愚不可及!
想及此,她不禁為怪杰的未來老婆可見的淒涼境況默哀。
「你在看什麼呀?」自冒自語不是她的習慣,她也沒有被忽視的癖好。
立定決心不再和她說話,穆佑嵐連眉也沒有動一下,徹底無視她的存在。
得不到回應的游心澄大刺刺地走到他的眼前,二話不說搶了他手中的書。
她翻到封面一看,疑惑地睨著他,「你想‘蒙主寵召’嗎?」
大惑不解的他只是輕皺眉頭,她是直腸子藏不住話,一定會自動解決他的疑雲。
「干麼拿著聖經看個飽?」
他很想笑,更想告訴她這是詩經,不是聖經,然而他還是忍住了,別過臉繼續埋首書本中,執意和她冷戰到底。
看來他是決心扳回一城的,可是有這麼容易嗎?
游心澄邪邪一笑,壞心地瞄向一直被擱在一旁的紙箱
就不信你還能忍!
她一蹦一跳地走向紙箱,眼角余光一直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她想做什麼?
雖然不想理會她,但她像蒼蠅一樣在他身邊繞來繞去,想完全漠視她實在不可能。
看她一頁一頁翻動著紙箱內的文件,她究竟想怎麼樣?
「你決定不要跟我說話了嗎?」
穆佑嵐不語,從容不迫的翻動書本,懶得瞟她半眼。
當然,他只是心不在焉的翻動著,內容根本沒能走進他的眼內,不能用眼,他不會用別的嗎?他尖起耳朵,不著痕跡地留意她的行動。
這個女子的腦袋結構異于常人,經常不按牌理出牌,稍微松懈也不知她會捅什麼摟子出來。
他告訴自己,他不是擔心她,只是怕被她連累,畢竟現在他的人生就操控在她的手里。
游心澄望著明明很想知道她打算做什麼,卻依然撐著不肯承認,一臉「我不在乎」的穆佑嵐,心里早已笑翻了天。
她可是道行極高的惡魔,故弄玄虛的事她不做,整人就要整得轟轟烈烈。
「你一點也不在乎我做什麼嗎?」她甜甜地笑道對她稍微熟悉人都知道這抹笑容是惡魔出竅的前兆。
他依然文風不動,把她當成空氣。
「好像有點冷,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浪費懂得善用資源。」說著,她打著手中的打火機,隨手拾起一張紙燒起來。
嗅到異味,一股不妙的感覺竄進穆佑嵐心房。
發覺她越玩越起勁,整個房間也充塞著熱氣,穆佑嵐終于忍不住頭去看個究竟。
她——
穆佑嵐瞠目結舌,不到半秒,他就瘋狂地撲向火堆,要挽救被送進火堆的紙張。
不可以!那是他的罪!誰也不可毀!
游心澄眼明手快,搶在他貼近火堆的前一秒,把他的身體壓在地上,用洛湘送給她的銀針往他的穴位刺去,令他動彈不得。
「放開我!」穆佑嵐絕望地吼著,竭力掙扎,奈何被銀針對穴,使不出半點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化成灰燼。
刺鼻的濃煙嗆得兩人睜不開眼,淚水直竄。
臉上的淚流著,心內的淚更無法抑制地流著,可兩人流著的是不一樣的淚。
不可以讓他再沉淪下去,他已自虐得太久了,任由他無止境地自我壓抑,終有一天他會崩,她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絕不!
直到燒盡了一切,游心澄才松開對他的束縛。
恢復自由的穆枯嵐想也不想,伸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啪!
他呆住了,瞪著自己的手,他的腦海只有一片空白。
他打了她?
而她並沒有避開,她怎麼沒有避開?
吃力的轉過臉,看到的不是平日活蹦亂跳的小妮子,是一個他狠心打傷,倒在地上擦拭傷口的女子。
他究竟做了什麼?
「氣消了沒有?」游心澄擦去嘴角的血跡,若無其事的站起來,臉上又漾起甜美的笑容。
「為什麼不躲開?你不可能避不過的!」她的釋然引起他的怒火,忿忿地吼問。
她不應該報以微笑,她應該以牙還牙教訓他的卑劣,她為什麼要從容以對?
她一定是有意的,要加重他的罪孽!
「你不是一直想打倒我嗎?現在如願以償怎麼不高興了?」她一臉莫名其妙,大惑不解。
凝著印上五道深深指痕的小臉,他怎麼能高興起來。
他心痛,再不願承認,他也無法忽略那腐心蝕骨的痛楚,原來他的心還有痛的感覺,他的心不是在出賣靈魂的同時一並賣掉了嗎?
苦痛不再埋于心底深處,是她,一次又一次挖出他的悲痛,一次又一次逼迫他張揚自己的丑惡,即使只是在她面前……︰
「不是你的錯。」斂起好玩的心,游心澄晶瑩的眸子透著淡淡愁思,他的痛苦她無法減輕,但至少讓她分擔。
「把憂愁壓在心底只會無止境地擴張,侵蝕每一寸心瓣,惟有把它釋出,不幸才無法佔據心房。
又是這種目光!是同情的目光!他不需要!
「我從不覺得你需要憐憫。」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游心澄移步上前,輕輕拉著他的手,仰頭看著他。
先是一愣,可當含恨的目光再次對上誠實坦然的眼瞳,高張的血脈瞬間平復了。
「你要哭嗎?只可以哭一次,我不要我的男人是個愛哭鬼。」她突然使力一拉,兩人隨即跌坐地上,他的頭正好埋在她的胸前。
她的手從後輕按著他的頭,他渾身一僵,陌生的溫柔和久違的溫暖忽然來襲,他只想倉皇而逃,可這份暖意是多麼令人貪戀,多麼難以割舍。
驀地,他的眼眶熱了,一定是被煙薰到,才會連鼻子也酸酸的。
一滴一滴的淚水,無法遏止地溢出。
「Andnowtheendisnearandsoifacethefnalcurtain,myfriend,I’llsayitclear,I’llstatemycasc,OfwhichI’mcertainI’velivedalifethat’sfull,I’vetraveledeachandeveryhighwayandmore,muchmorethanthis,Ididitmyway.RegretsI’vehadafewbutthenagaintoofewtomention-…」
她略帶沙啞的聲音輕輕哼著老歌MyWay,任他的淚如雨點一般濺濕她的衣襟,冰涼的淚水一層一層地滲透,滲到她的肌膚上,灼痛她的心。
沒有安慰,她知道他不需要,這份體貼深深打動穆佑嵐冰冷的心,找到深埋湖底的水源,令干涸龜裂的心湖得到滋潤。
輕柔的歌聲剛好掩蓋了他抽搐的呼吸,包容了他懦弱的淚水,保留了他僅有的自尊。
不知過了多久,嘶啞的聲音隨著最後音符響起。
「由進大學開始,我就有目的地接近逸凡和天承。」他不再保留,坦率地剖開心扉。
「因為Black抓了你的親人作人質,要脅你成為他的傀儡。」不想他更多的自責折磨,游心澄接腔,代替他道出久藏心底的話。
明顯感到懷里的人渾身一僵,游心澄更溫柔地抱著他。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穆枯嵐還不習慣在人前透露太多真實的感情,也不會親自揭露黑暗的過去。
「我騙取他們的信任和友誼,我……我是一個大騙子
「是的,你真是一個卑鄙的大騙子。」不是指責,只在陳述事實,可听在有心者耳中,不是那一回事。
「我害死了齊可風,連累天宏被Black抓起來。」原以為她會原諒他的過錯,原來是他的妄想。
穆佑嵐啊!你竟然妄想自己得到體諒?
「一切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的自私,他們就不會被連累。」
想像是一回事,真真正正地听進耳內又是另一種感覺,她的責難原來能沖走他僅存的生存意志,欲哭無淚的他忽然有一股大笑的沖動,笑他的天真,笑他的痴想。
「你還出賣好朋友,不著痕跡的打探杜家父子關系,將消息向Black報告,真是可恨到極點。」游心澄不客氣地將他的罪狀一一盡數,體恤的目光柔和地落在他的身上。
沉淪在悲痛之中,她的一言一語就像利刃一樣,一刀一刀劃破他的心坎。
淚止住了,血卻汨汨而流,在心里流成河川,形成湖—點一滴地凝聚他的哀慟。
「你更無法救出父母,讓他們慘死在Black的手下。」打從心底發出抖顫,一個黑洞在他體內擴張,僅存的光明也被吸進去。
她的聲音理應充滿溫度,怎麼能令他的血凝成冰塊?
他的戰栗都一一傳到她的身上,但她知道他仍然需要空間,再脆弱的他也可以自己站起來。
橫豎早晚要痛一次,就讓他狠狠的痛一次吧!
由她來當劊子手比誰都適合,因為她不許任何人傷害他,既然他這麼愛自我虐待,她就如他所願好了?
「是我……一切都是我……」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近乎低喃。
驀地,他一把推開游心澄,搖搖欲墜的身體靠著牆壁緩緩爬起來,半垂的臉露出瘋狂的大笑,那笑聲是她這輩子听過最可怕、最難听的笑聲。
抽搐的呼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狂嘯,根本不可以算是笑聲。
很冷,是滲進骨髓內的冷,游心澄全身起滿疙瘩,就連面對她最大的恐懼,她也不曾如此失措,更不會亂了分寸,但看著受到她嚴詞指責的穆佑嵐猶如瘋癲失控一般,她突然不再有把握,不禁懷疑自己是否下藥過猛。
他變得可怕,那雙好不容易再顯現對生命渴求的眼眸又再獨剩死寂。
「除了自責自怨,你的草包腦袋里還有別的嗎?」仿佛一放手,就會失去他,游心澄撲到他身上,完完全全的緊抱著他。
「不是全世界都在唾棄你,至少我不會。」就連游心澄也在懷疑,那溫柔的嗓音是從哪里來。
她也在微抖,對自己愛的人剖開心扉也是她的第一次,她是天不怕地不怕,但這種不接受的恐懼卻有辦法蠶食她自以為無敵的自信。
罷從天堂墜進地獄,天使竟然告訴他,他還在天堂里,他可以相信嗎?
他瞠大眼,張著嘴,愣愣地凝望著她。
不習慣夾雜著感觸與渴望的雙眼瞪視,她別開臉,不敢對上他的眼楮。
「別像只呆頭鵝般瞪著我,我是不會可憐你的,敢做敢當大丈夫,做得出就要有承擔的勇氣,無論是對或錯。」游心澄渾身不自在,別扭地撇撇嘴,不願承認對他的關心。
一股暖意流入體內,她如同熊熊的太陽,可以驅走黑暗,融化一切。
「我是想承擔,卻被你阻止了。」他苦笑著,心底的陰霾不再驅之不散。
「你他媽的辦法,在對的時間做對的事是聰明人,在錯的時間做對的事是笨蛋,在龍天承氣憤的時候找上他根本就是找死。」游心澄一把扯著他的衣領,怒氣沖天。
「我是真的該死。」穆佑嵐更是無奈。
「你——」面對這種冥頑不靈的悲觀主義者,游心澄為之氣結,稍稍順了氣,松開他的衣領,壓下想捏死他的沖動,才繼續說︰「可惜我看不得你自白去葬送,你沒道理把Black的罪一並扛在自己的肩膀上,自我看上你那一刻開始,你就是我的,所以很多事情由不得你。」
她的霸道很可愛,令他霎時有股被擁有的。
「你干麼不做聲?」見他不語,擔心他又胡思亂想心澄捧著他的臉,硬逼他看著自己。
他的眼楮……
一個對愛渴求的影子在他的眼瞳內映出,那是誰?不就是她。
她有這麼饑渴嗎?
帶著有如小鹿亂撞的心,她本能地輕輕踮起腳尖,慢慢貼近他,讓兩顆狂跳的心一起和奏。四片唇瓣的距離越來越接近,四瓣眼瞼緩緩地閉上
似過了一世紀,預期中的溫熱並沒有降臨。
他怎麼了?還不明白人家的暗示嗎?
等了又等,狂亂的心跳牽動著緊閉的眼瞼,不斷微微顫動,掙扎在開與闔之間。
呼吸越來越急速,刺激心跳的溫熱氣息不斷打在她的臉上,終于,她拚出最大的力氣,睜開抖得快僵了的眼瞼。
奧?有沒有搞錯了!
她深深呼了一口氣,瞪著面前那個緊閉雙眼,等待她送吻的男人,只能極力控制那股要捏死他的沖動。
似過了一世紀,穆佑嵐終于捺不住好奇,要看看那小妮子在搞什麼。
張開眼,一張微慍的臉就在他面前不到五公分的距離,他幾乎是反射性的後退數步。
說是微慍可能太含蓄,她的眼楮簡直要冒火了。
「你怎麼如此小氣?你是男人,不可以主動點嗎?」游心澄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他的鼻尖,很不淑女地大吼道。
「我該主動什麼?」意識到剛才自己竟然迷亂地等待她的吻,穆佑嵐困窘之余,立即裝傻想避開尷尬。
「你剛剛明明想親我的!」她才不讓他打哈哈的混過去。
「是你太會幻想而已,我為什麼要親你?」他干笑一聲,很不上道的反問。
「因為你喜歡我。」游心澄認真地瞪著他。
是他最害怕的眼神,沒有偽裝,坦率而純真,令他無地自容。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喜歡你?你的身材?樣貌?個性?我看不出你有令我另眼相看的特質。」是的,她有哪一點值得他……喜歡?在腦海里艱澀地尋出這兩個字,他實在不願承認,一個要身材沒身材,要樣貌沒樣貌,要氣質沒氣質的女孩,為什麼能令他心動?難道只因為她的坦率,他的心就淪陷了?
如果說他的話沒有傷到她的心,那是自欺欺人,其他人怎麼說她是無所謂,但他是她喜歡的人,她在乎他的想法。
望著她受傷卻還逞強的倔強表情,他的心緊緊一抽,道歉和安慰的話差點月兌口而出。
「你下了地獄後一定會被勾舌根的。」
哼!她就是什麼都不好,那又怎樣?她自暴自棄的想,賭氣地說道。
忽然冒出這一句,回避她的眼神又落在她的身上,這一次受傷的卻換了人。
「我從來沒有上天堂的準備。」
又踩地雷了!這個大男人怎麼如此雞婆!不,是斤斤計較。
「別又一副你欠了全世界的模樣好不好?怪杰的爸爸不也在研究生化武器嗎?哪知多少人會喪命于他的成果之下?」一股寒流竄過背部,游心澄總覺得怪杰那雙吃人的眼楮在背後瞪著她。
「齊子望有那麼可怕嗎?」她那不自覺的瑟縮已經出賣了她,原來她一個小小的動作已能令他沉甸甸的心飄到半空。
「我哪里怕他,只是……只是……只是不愛背地里說人不是而已。」游心澄努力睜大眼好像怕一不用力撐住就會眨眼,無法圓謊。
「是嗎?」憋了很久——對他來說,終于,他還是忍俊不住,毫不給她面子的狂笑起來。
「你——」游心澄為之氣結。
沒多久,不知是被感染了還是什麼,她也笑了。
美好的氣氛被破壞了是有一點可惜,但不打緊,那種傷感的氣氛也被驅散了才重要。
一直笑得肚皮抽痛起來,兩人還是無法抑止地繼續笑著,只是笑聲中滲進眼淚,是宣泄的淚,也是感動的淚,第一個夜晚,兩人不再伴著孤獨,而是伴著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