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神的女兒 第二章
作者︰沈亞

結發千年

當夜枕在你的胸前耳鬢廝磨

你的發我的發緊緊交纏連理

你笑說今生來世

結發千年結發千年結發千年

鉸下來的發存于盒中如我

一縷魂魄靜靜守侯

孟婆來了又走痴笑我

卻也憐惜

那湯擱置千年早已凝干

孟婆——也遺忘了

當日你笑說結發千年

終于候到了你(女孩驚喜著說︰「哎呀!好美的首飾盒。」)

結發千年呵!

郎君怎堪負我怎堪負我

(女孩嬌嗔不依地嚷︰「打不開啊!你替我開嘛!」)

你俯首案前細細凝視雕花

郎君當日你說結發千年呵

棄守那固守千年的盒一如我心

發仍緊緊糾纏

你竟不經意地

隨手一揚

發——

飄落

飄落

(「快來看!開了!」你搖醒沉睡中的女孩。

「什麼都沒有嘛!」女孩惺忪地埋怨,怎沒有一箋血淚呢?)

發飄落俗世千年

當日你笑說結發千年

而今

郎君怎堪負我

孟婆?

那湯早已凝干

孟婆

已忘了何處尋你孟婆

那湯

早已凝干

「阿凱?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里?不是和輕風有約嗎?」阿敏意外地在樓梯間發現了他,手握一束鮮花,是輕風最愛的玫瑰——「輕風還沒回來?」

他黯然地點點頭,神情極度的失落。

「進來吧!或許她有事耽擱了。」她嘆口氣,其實心里很明白,輕風一定又臨時改變了主意。

「不用了。」他苦笑著站起來將花及兩張票交給她︰「反正已經來不及了」

「阿凱」她同情地望著他。

他扯動嘴角,那笑意苦澀得令人心痛︰「我走了。」轉過身,他走入似乎一下子蕭瑟起來的空氣中。

阿敏嘆息著打開門,找出花瓶插那束早該在嘆息中凋零,卻依然嬌艷的玫瑰花。

阿凱這次是真的傷了心了;他對輕風百般呵護,無限遷就,可是輕風完全不把他當一回事。這樣的心痛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可是他竟容忍了那麼久一段時間,沒想到仍落得如此下場。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方式,她不想干涉輕風的生活,也知道輕風並不惡劣,她知識太不懂得珍惜,不過這次她真的做得太過分了,等她回來該好好說說它。

將玫瑰花調整在最美的角度,她後退兩步細心審視自己的成績。

會不會有一天也有個像阿凱一樣深情的男子為她送來玫瑰?

世間的事有時便是如此,有的人渴望愛情,坐在愛情的河岸上苦苦候人來尋;卻也有人將到手的感情棄如敝屣,完全不加以珍惜,總以為下一個會更好的。

可是——什麼叫更好的那?

甲之砒霜,乙之良藥啊!

今天和姑姑,小懷一起吃飯,一整個下午她們都嘀嘀咕咕地極為神秘,仿佛正策劃著一樁世紀性的陰謀。

小懷長大了,七歲的小孩兒已經古靈精怪得令人招架不住,她和姑姑的感情極好,看在眼里忍不住是有些傷感的。

如果能夠全心全意呵護自己的孩子長大,是一件多麼好的事。

沒想到人和人之間有那麼大的差別。

許多已婚的同事羨慕她有了孩子,卻仍能過單身的生活;可是她卻渴望能個她們一樣,在工作之余全心照顧自己的孩子。

或許也是該重新打算一下子,找間房子將姑姑和小懷接過去一起生活,盡避苦一些也是無所謂的。

其實並不是沒想過再組家庭的可能性;現在離婚的人很多,大家早已司空見慣,沒人當她是什麼珍禽異獸,她仍可以找個條件不錯的男人結婚

這些年來,自然也有人向她提出結婚的要求,只是——沒有感情,不明白為什麼,是自己的感情已在上一次的婚姻中用盡,還是沒有遇上比古之瀚更好的男人?

她不想深究這些,一切隨緣去吧,至少自己並沒有什麼憾恨,而且沒有期待生活會好過些。

熱鬧喧嘩的PUB中,歐陽輕風和羅威庭是極為出色的一對。

很少人穿紅色好看,而輕風正是很少人中的一個。大紅色的圓裙穿在她的身上有股野性的嫵媚。她原本就是亮麗美艷,那雙水靈的大眼一旦綻出光芒更是不可方物直逼人心,孩子似的笑意,絕對動人的艷態,有這樣天使魔鬼似的女伴是男人夢寐以求的事。

他十分挺拔,男模特兒似的身材,寬肩長腿比例勻稱,濃眉打眼英氣十足,是個漂亮而且絕不流于脂粉氣的男人,如果走上熒幕絕對會是迷到眾生的偶像明星。

這樣的一對引來全PUB里的眼光,除了艷羨嫉妒還有自嘆弗如。

好一對金童玉女!

「你的舞跳得很棒!」她一曲舞畢贊賞地對他說。

他笑一笑,端杯酒放在她的面前,十足紳士風度︰「在國外待久了,不會跳舞簡直活不下去,迫于形勢只好趕鴨子上架學嘍!」

輕風開心得笑意燦然︰「很少有男人舞跳得像你這麼好呢!今天我可是大開眼界,好久沒玩得這麼開心了。」

「這是我的榮幸!」他坐在她的身邊,知道自己是今夜所有男士艷羨的對象。

歐陽輕風很美,美得不落俗套,有種吸引人親近的光芒,孩子似的純真;這麼多年來,她是第一個令他心動的女人,在這短短幾個鐘頭的相處之中,他竟能在同一個女人身上發現如此多的優點。

「輕風,那邊那個男的是不是你的朋友呢?他一直盯著你瞧。」

她微笑著轉過頭,臉色隨即一變失聲驚呼︰「我慘了!」

「怎麼了?男朋友?」他打趣著問。

角落處有雙炙熱而痛楚的眸正定定地望著他們。

輕風輕聲哀鳴,表情像小狽一樣可憐︰「我完了!我根本忘了今天本來和他有約的,你等我一下,我得過去受死了!」

「需不需要我扮演騎士?「威庭的語氣像玩笑,但眼神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他正以敵對的男性眼光打量著安中凱。

她搖搖頭,深吸一口氣,大有壯士斷腕的悲壯神情;「不必了,是我自己的錯,你等我吧!萬一要收尸再麻煩你。」她朝角落走去,雖然儀態萬千,但不知怎麼地,總給人一種孩子似的感覺。

羅威庭沒有說話,他不知道他自己表現得有多明顯,端著酒坐在高腳椅上,表情像個吃醋的丈夫,神態蓄勢待發。

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想與他這樣的男人為敵。

他不想,至少在潛意識里不想嚇阻任何人,但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是個烈焰似的男人,但他自己並不知道。

「阿凱」她心虛地走到他的面前,雙眼既無辜又可憐︰「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他痛楚地搖搖頭,阻止自己去看那令他心碎的眼︰「我不知道,只是心情不好,正好路過,就進來喝杯酒。」

「對不起」輕風輕輕扯扯他的衣袖︰「我不是故意放你鴿子的,只是今天公司替新同事接風,我一下子忘了和你約的時間不要生我的氣,下次換我補償你好不好?」

他沒說話,深恐聲音會泄露了所有埋藏在心中的感覺。

怎麼會愛上這樣的女人?

她嬌縱,任性,完全不懂得珍惜他的一片痴心。

愛情是盲目的,可是他竟盲目了如此之久依然不肯死心。

等什麼呢?明知道等得再久歐陽輕風也不會有屬于他的一天。

「你真的生氣啦?」輕風小心翼翼地審視著他的表情,有些委屈︰「我已跟你說了對不起了,你也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算了,你去和同事玩吧,我沒事。」

「還說沒事,連看都不屑看我!」

她怎麼會明白他的怯懦呢?

她怎會明白他只要凝視她那美麗而稚真的臉,一切信誓旦旦的決心就會隨風而逝,煙消雲散?

她怎會明白在這麼長的一段時間里,他是如何地痛苦掙扎,只為了不讓自己再陷入她的魔網之中?

「反正你從沒在乎過我,那現在又何必這樣?」他啜了一口酒,仿佛是賭氣,卻有更多的嘆息。

她站在那里不發一語。

其實他說得對,何必呢?再這樣傷害他,她也于心不忍,她不能否認自己有刻意爽約的成分存在,但她又如何告訴自己,她真的完全不在乎他?

在這進退維谷中她只能幽幽嘆息。

PUB里熱鬧喧嘩,但那一聲細不可聞的嘆息卻直直地鑽進了他的心里。

他終于抬起眼,苦澀,依戀,莫可奈何和一絲認命︰「真的沒事,我不生你的氣」他望了一眼另一端的醒目男子︰「那是你的新同事?看起來很杰出,舞跳得很好。」

她望著他三秒鐘,在確定警報已解除的同時飛揚起來︰「從國外回來的嘛,很厲害喲!你要不要和他認識?我替你們介紹好不好?」她興高采烈得像個孩子,全然遺忘了剛剛的迷惘低落。

「不用了。」反正他們很快就會認識了,他在心里苦笑,那充滿挫敗和不祥的預感令人黯然。

他看到他們在一起的情況,她那神采飛揚,光芒四射的樣子從沒在和他在一起時出現過。

他們看起來是那麼地合適

這次不是重來了,他明白。

這次和過去全然不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仍能在這次戰役中存活下來。

有人說女人的第六感在見到情敵時尤其靈敏,男人其實也是相同的。

阿敏悠閑地坐在小店中看小說,星期一的下午通常鮮少有客人會上門;凌思出國去了,輕風則因為宿醉爬不起來,即便起得來也得等到晚上才會清醒,反正她沒事,自然由她看管她們的小店。

在這種風和日麗的午後,放著心愛的音樂,沖杯茶守著自己的店看小說,是很愜意的一件事。

她和凌思,輕風雖然類型全然不同,但至少有一點是一樣的,他們三個人都不是對事業有大野心的女人。

從很久以前,她便極度渴望有一家自己的小店,不賠不賺,悠悠閑閑地過日子,其他的時間則專心當個家庭主婦。

凌思過去最大的志願是當個旅行家,游遍全世界,現在當了空姐,世界飛過一大半,也算是一償宿願;問起以後的打算,她居然回答想重新當學生修藝術學位。

凌思向來瀟灑自若,獨立性悍然得全然不需要旁人的扶持,特立獨行是她許久以來的標志,或許有天她真會放下一切重回單純的學生生涯。

輕風的志願則是當模特兒,奇怪的是,當她有機會時,她卻選擇了當空姐,問她為什麼,她只泄氣地說怕半紅不紫地走台步會餓死。其實輕風的家境很好,父母又極呵護寵溺,她根本無須擔心那些。

許多人當輕風是那種腦袋空空,光有漂亮外表的洋女圭女圭,事實上輕風是屬大智若愚的女孩,並非外人所想的幼稚無知,盡避她看來大而化之,一派傻大姐作風,但她的細膩處只是沒機會表現而已。

阿敏輕嘆一聲,凝視飄浮的茶葉,就這樣兩年過去,和她們在一起,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

三個女人相處有太多故事,而那些故事看來又似乎都太瑣碎,就這樣堆積出兩年的歲月與感情。

一道陰影截斷了午後的陽光,她不經意地抬起頭,玻璃窗外正站著一個往里面凝視的男子。

那眼神像是失去心愛玩具的失落孩子。

她有些意外,愣愣地望著他,兩人視線交會幾秒,那男子終于下定決心似的推門走了進來。

「歡迎光臨,需要我服務嗎?」她禮貌地開口,好奇地打量著他。

他很高,將近一米八0公分的修長比例,寬肩長腿,粗濃的眉顯得十分英挺,卻有些憂愁,並不十分漂亮,但很有男子的豪邁氣概。

「她真的出國去了?」他沒頭沒腦地問這麼一句。

「什麼?誰?」她一愣,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不知道他這唐突的一句話指的到底是什麼?

「周凌思。」

「哦!凌思,對啊,今天早上走的」阿敏不明就里地望著他,不明白他臉上的神情為什麼會一下子變得如此黯然失落︰「請問先生是?」

「林皇宇。」他苦笑著遞出名片︰「沒想到她真的走了」

「你和凌思認識?」她看看他們名片,上面寫著「巨皇國際工程設計公司經理,林皇宇」。

「沒听她提起過你。」

「我猜也是。」他澀澀一笑︰「她大概很討厭我。」

「討厭?」阿敏睜大雙眼︰「我和凌思認識這麼久,倒沒見過她討厭任何人,她太瀟灑了,幾乎已到無嗔無喜的境界,怎麼會討厭你?」

「你和她很熟?」他似乎重新燃起一絲希望地問︰「那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什麼時候回來?」

阿敏警覺地住口,不只該不該透露任何關于凌思的消息給他知道。

凌思很少談起她自己的事,和她認識四年同住兩年,她並不比剛開始時多知道她多少事。

阿敏只知道凌思原本還有個妹妹,在幾年前死于意外,而凌思的父母不久之後也相繼過世。在他們去世之後,她一直一個人過日子,獨來獨往許多年,甚至沒什麼親近的親戚朋友。

凌思從來沒有男朋友。

以周凌思的條件,要交一打半打的男朋友絕不成問題,可是她拒絕任何追求,有人懷疑凌思是同性戀,天知道不是。她和凌思同住在一起那麼久,凌思十成十沒有那種傾向。

凌思也從來沒說過為什麼。

眼前這個氣宇軒昂的男子看來不是壞人,但是

林皇宇有些急切地開口︰「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只是很想知道她還會不會回來,什麼時候回來。」

「當然會回來,她不過是出勤,有哪個空姐不出勤?」她理所當然地回答,意外他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她沒告訴過你嗎?」

「她是空姐?」他的眼楮一亮︰「我還以為」

「還以為她會一去不歸?」阿敏失笑︰「我知道凌思向來不太愛說話,可是沒想到她的口風比蚌殼還緊。」

林皇宇那松了一口氣的表情令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看來又多了一個拜倒在凌思裙下的不貳之臣。

「告訴我」

「不!你先告訴我,你知道這些做什麼?」她好玩地打量著他。

他那自信的神采又回到臉上︰「當然是追求她啦。」

「夠坦白。」阿敏笑了,拍了拍面前的椅子︰「坐吧,或許我們可以聊聊。」

急促的門鈴聲死命敲擊著他極度脆弱的腦神經,他喃喃詛咒著昨夜那半瓶致命的龍舌蘭。

和歐陽輕風在一起的高昂情緒讓他將烈酒當成汽水般灌著,在喝了數不清多少酒的情況下,居然還能安然無恙地開車回到家,真是承天之幸。

「誰啊?」他拉開門問,血紅的眼如同他不甚樂觀的脾氣。

「羅叔叔」她哭地像個小淚人兒直撲進他的懷里︰「嗚羅叔叔」

「怎麼啦?」他頓時忘了頭疼,連忙蹲下來安慰她︰「為什麼哭成這個樣子?誰欺負你?」

「小懷想去找媽媽」她哭得令他的心全都糾結在一起,立刻抱起她走向客廳沙發。

「不哭,不哭,婆婆呢?」他輕聲哄著。

小懷小嘴一扁,更多的淚水奪眶而出︰「婆婆不好,婆婆說我是壞小孩,婆婆不要我了。」

羅庭威這才放下心︰「原來小懷和婆婆吵架了是不是?」

「才沒有。」他哀求地扯著他的衣服︰「羅叔叔,你帶我去找媽媽好不好?我好想她喲。羅叔叔你帶我去找媽媽嘛。」

他溫柔地撫撫孩子的發︰「叔叔不知道你媽媽在哪里啊,怎麼帶你去找她?你好乖,叔叔給你冰淇淋吃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不要吃冰淇淋,我要去找媽媽。我知道她在哪里,你開車車帶我去嘛。」

他有些為難,看著小女孩哀求的雙眼,已有些心軟。

搬到這里不過兩個月,和小懷及楊老太太已成了忘年之交,她們一老一小獨居乏人照應,他總會在有空時多陪陪她們。

從她們斷斷續續的談話中,他知道小懷的母親是個空姐,為了省錢一直和同事住在一起,工作相當辛苦;還利用空擋時間經營一家精品店,希望將來能讓小懷及老人家過更好的生活。

但那也剝奪了小孩和她原本可以享有的天倫之樂。凡事總無法兩全其美,就象現在。

「叔叔」小懷仍無限委屈哀求地望著他。

正當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之際門鈴又響了起來︰「等一下。」他走過去開門,這次是楊老太太滿臉歉然地站在門口︰「婆婆,快進來。」

「對不起,對不起,小懷又給你添麻煩了,我就知道她一定又過來吵你了,我現在立刻帶她回家。」

「沒關系」

「不要,我要叫羅叔叔帶我去找媽媽,你不帶我去,叔叔會帶我去。」小懷倔強地嚷。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听話?」老太太帶著怒意走進客廳,不只怎麼地,特別顯得老態龍鐘,那淒涼而滄桑的無力感在她的背影和語調中有中令人心酸的感覺。

「我要找媽媽嘛!」她又哭了起來,一老一小形成一副孤寂的景象。

「跟我回去,婆婆今天風濕發作,改天再帶你去,你不要無理取鬧。」

「我不要,我不要。」

羅庭威搖搖頭笑一笑,扶著老太太在沙發上坐下︰「我帶她去好了。」他溫和地拍拍孩子的頭︰「反正我也沒事,你們等我一下,我換件衣服馬上走。」

「那怎麼可以?」

「羅叔叔萬歲!」小懷歡呼。

老人家無限愧疚地垂眼︰「真不好意思」

他安慰地微笑︰「不要這樣說,真的不麻煩的,要不要我順道送你去看醫生?等小懷見到她媽媽我再去接你回來好不好?」

「不用,不用,老毛病了。」她幾乎感激涕零了,連忙搖搖手︰「等一會兒就好了。」

「可是」

「沒關系的,你快去換衣服吧。」她催促著他,面對他那關懷的眼神,簡直心生罪惡。

羅庭威只好點頭轉身進房,心中無限唏噓。

可是

嘿!他一轉過身去,那一老一小立刻互扮鬼臉,交換個任務成功的狡猾表情。

唉!沒辦法,姜還是老的辣,老太太有些同情地望著他的背影,幾乎同時和小佷孫如出一轍地攤攤手︰誰叫我們都這麼喜歡你呢?

機上的工作其實十分單調乏味,要在這種沒什麼變化的工作中找到樂趣是很困難的,她早已放棄,只是平靜的重復掛上微笑的面具。

以往還會興致勃勃地研究客人的衣著談吐,猜測每一個來自不同地方的人懷著什麼樣的目的及心情;久而久之也失去了興致,反正都與她沒什麼關系,又何必知道那許多呢?

「還有多久才會到?」同事疲憊地申吟︰「怎麼愈飛愈覺得時間長得可怕呢?」

「還有四個鐘頭要微笑,再忍忍吧!」她拍拍她的肩,在小廚房里倒了杯水遞給她︰「下了機就可以立刻飛奔到宿舍痛睡一場了。」

「真佩服你也,怎麼好象永遠不會累似的,還有本事去采購衣服商品,我每次都累得恨不得永遠不要再踏上飛機一步。」珍抱怨地接過水,揉揉小腿︰「簡直不是人做的工作。」

「還好啊,習慣了也就沒什麼感覺了,我只不過是比較麻木。」她聳聳肩,望著機窗外的雲層。

「喂,凌思,等一下一起去跳舞吧,上次阿南他們來的時候找到了一家新開的店,听說很正點。」空中少爺興致勃勃地提出邀請。

「你們去就好可,我年事已高,不適合做那麼激烈的運動。」她搖搖頭,也知道那只是禮貌上的應對。

他果然沒再說什麼,朝她們拋了個可笑的媚眼,徑自倒了客人要的酒走出去。

「你這脾氣真是傷腦筋。」珍嘆息︰「同事那麼久了,還以為你會變得熱絡些呢,老愛獨來獨往的。」

凌思依然不甚在意地聳聳肩︰「我先出去看看。」在飛機平穩的飛行中,她走了出去,姿勢和表情都平靜如昔。

她的瀟灑獨立早已在公司中宣揚開來,她從不與人交際應酬,從不答應客人的邀約,甚至絕少與人結伴同行,這些年下來,這些「從不」未曾有過例外。

她不介意任何人的評論,只是安心而稱職地做著自己的工作。

突然一陣亂流,她還沒來得及站穩便已跌在地上。

四周的乘客騷動起來。

「沒事,只是氣流不穩,請不要驚慌。」另以為空姐在另一側安撫著。

「你沒事吧?」一雙手扶起她。

她抬起眼,正要道謝卻戛然而止,臉色剎時慘白

凌芬!

怎麼可能?

她駭然地睜大雙眼發不出聲音來,眼前的女子竟和多年前死去的凌芬如此神似。

站在不遠處的人行道上,他照著小懷所指的地方望去,那間小店面位于路口,大玻璃窗內的女子有著婉約的溫柔容顏。

「那是我媽咪,你看漂不漂亮?」小懷驕傲而崇敬地說著︰「很漂亮對不對?對不對嘛?她是空中小姐中最漂亮的。等我長大,我也要當空中小姐。」

羅庭威凝視那女子,她正和客人說著話,一舉一動都有著無比的溫柔風情,不知怎麼的有種令人懷念的感覺,仿佛內心深處的某一條神經輕輕地被撩撥了起來。

小懷微笑地抱著他的頸項,也不吵他,就讓他這樣靜靜地,有些出神地望著她媽媽。她回去一定要告訴婆婆,這一定就叫一見鐘情。

阿敏送客人到門口,正含笑轉身之際,卻瞥見夕陽下的他們——「小懷?」她欣喜意外地喚道。

他一愣,猛然一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竟會出神這麼久。

望一眼懷中的孩子,她正笑得無比燦爛,他這才明白,原來他上當了。

小懷朝他扮個鬼臉跳了下來︰「媽咪!」

阿敏迎著女兒,羅庭威也走了過來,她寵溺地抱起女兒︰「怎麼來了?婆婆呢?」

「婆婆在家里,我請羅叔叔帶我來的,羅叔叔最好了!」小懷撒嬌地抱著她,小小的臉蛋散發著快樂的光芒。

她朝他男子有些歉然地微笑︰「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隨她們一同走進店里,腦海中仍有些迷亂,對自己方才的反應有些不解。

有些震驚。

阿敏倒了茶給他,將女兒抱在膝上,臉上和女兒一樣散發著快樂欣喜的光芒,只不過多了一些溫柔的母性。

任何見到她的人都會感受到她是個十分女性化,富含母性的女子,尤其當她抱著女兒時,那種神采更是令人心動。

她必是個慈愛的母親,有著在這個時代里已甚少見到的特質。

「听老太太說你是空姐,在哪一家公司服務?」他努力甩開心頭的那一絲不安,裝出正常的聲音閑聊。

「x航。」

「這麼巧。」他意外地笑了起來︰「我也是x航的人,怎麼在公司從沒見過你?」

「我正在休假。」她笑了笑,有些羞澀地打量著他︰「听我姑姑提起過羅先生,不好意思讓你照顧她們。小懷很喜歡你呢。」

「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他說著,如此客套疏遠的對話讓人有些怪異感,但不知怎麼地,在她的面前他竟不敢放肆,平時的幽默細胞全乖乖地待在原處不敢擅動。

但,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呢?

仿佛安心,或者是一種平扶的舒適?

他不知道,只知道在她的面前他無需以幽默來打破僵局,無需以任何方式來縮短彼此的距離。

在她的身邊他感到平靜安定。

而這,其實是一個再危險不過的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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