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道教協會武術公開表演會
「喝!」
會場中八名作道士打扮的年輕男子動作整齊劃一,他們全有著仙風道骨的修長體態;眉清目秀、斯文儒雅則是他們共有的特點。但那可不表示他們全是弱不禁風的美男子,相反的,他們下但孔武有力,而且都有著一身好功夫。只听得他們齊聲大喝一聲,飛身出拳,漂亮的動作贏得滿堂采。
「好啊好啊!」
「好!」
「漂亮!」
「哇!好帥好帥!」
偌大的會場擠得水泄不通,罕見的大場面讓主辦這次活動的中國武術協會笑得合不攏嘴,因為已經好久沒這樣熱鬧過了。
這群年輕男子所到之處,只能用「所向披靡」來形容。他們外表亮眼,手上功夫扎實;那麼斯文漂亮的長相,再配上一身絕世武功,簡直是最佳夢幻組合——再加上「宗師」這個神秘又極度富有魅力的角色,哇!
真是發財發不完!扁是邀請他們表演的電話已經接到他手軟。
「幫我問一下,宗師等一下能不能接受記者的采訪?」主辦人劉先生殷勤地對著負責聯系的老道士打躬作揖。「多謝多謝!」
老道七只是搖搖頭。「宗師早就說過了不見客的。」
「拜托拜托嘛,幫忙問一下。」劉先生指著擠在會場門口附近的一群少女。「你看看,那全是為了宗師而來的,大家都很期待啊,如果宗師不能接受專訪的話,出來露個臉也無妨吧?」
道士睨了他一眼,表情十分不以為然。這個劉先生為了自己的活動,不但沒經過他們的同意就公開宗師的照片,甚至還在他們談話席間偷偷錄影,將影帶交給電視台播出,此舉已經讓長老們十分不悅。若不是為了宣揚教義,這次的活動根本就應該被取消才對,他竟然還有瞼要求宗師露面!
場中的表演已經接近尾聲,記者們的鎂光燈閃個不停,老道亡趁隙想偷偷溜走,沒想到劉先生的眼楮尖得很,立刻拉住他的領子。「喂喂!怎麼樣?兄弟,別這樣小氣嘛,幫忙問問吧。」
「不要拉住我啊,問也沒有用,宗師已經先從後門走了——」
「什麼?!」劉先生大驚失色。
那位道教協會的年輕宗師可是這次活動的主角啊!那麼年輕俊美,比任何一個偶像明星都還要更吸引人。天知道他才把相片跟影像公布,立刻接到多少「粉絲」的驚聲尖叫。這次的活動有不少人是沖著宗師的面子來的,他們想見見那溫文儒雅又貌似潘安的男子,連電視台都頻頻詢問那位宗師的詳細資料,他怎麼可以偷偷溜走!
「你去追也沒有用,宗師他——」老道士得意洋洋的說著,可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大群尖叫不斷的少女跟記者活生生地「輾過」!
「哇!」
「宗師!宗師在哪?」
「宗師請留步!請跟我們說兩句話!」
「啊!好帥!」
會場角落藍影一閃,眼尖的記者們立刻蜂擁而上,不管會場中表演正達高潮,而那些少女們也如聞著蜜味的蜂兒一樣凶猛地追上。
木長青的身影迅疾如風,藍影才一閃過,人已經遠在會場外一百公尺處的大榕樹下;那些還在會場團團轉找人的記者跟粉絲們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動作會如此神速,只得你推我、我擠你的吵個沒完。
望著遠處那些四處張望的記者跟少女們,他不由得輕輕呼口氣——幸好跑得快……
「哼。」
樹上傳來冷哼聲,他不用抬頭也知道那是誰。但他怎麼可能忍得住不抬頭?已經好幾個月沒見了吧,上次見面是在武術大賽的結束餐會上。那次為了櫻冢壑跟孟可,他們可說是不歡而散。
可是在每個夜里、每個夢里,他都無法忘懷那張臉。
這幾年他跟火紅兒就好像一對正反兩極的磁鐵,誰都不知道他們幾時會互相吸引,又幾時會互相排斥。他們緊緊相依,卻又遠遠相斥,橫亙在他們之間那道看不見、又摧毀不了的藩籬教人無力、沮喪到極點。
「火紅兒……」
修長的雙腿坐在榕樹干上輕輕地搖晃著。「很受歡迎嘛。」
「你是吃醋?還是刻意諷刺我?」木長青嘆息一聲。
「那麼多人喜歡你,你甚至連開口說話都還沒呢。」火紅兒的腿突然一轉,整個人頭下腳上,像個頑童似的面對他。「如何?這個‘宗師’的滋味不錯吧?你應該越來越喜歡自己的身分才對。」
直接跳過她的問題,木長青深情地凝視她的眸。她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不,應該說比以前更好了。那粉色雙頰看起來帶著明艷動人的透明感,吹彈得破的肌膚如此迷人。
「你……過得好嗎?」
火紅兒別開眸子,冷哼一聲算是回答。
「我們就算不能再回到過去,也不用跟仇人一樣吧?」木長青苦笑。
「我們現在不是仇人,但早晚都會是的。」
「有那麼難嗎?」他喃喃自語似地說道。
「你是指要你加入魔界?還是要我離開魔界?」火紅兒笑了,邪氣地突然從他唇上偷了個吻。
「也許我們根本不用做這種選擇,只要你願意跟我回白雲——」
他話還沒說完,火紅色的影子已經迅如風疾如電,幾個縱躍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就跟她出現時一樣毫無預兆。
木長青眉頭一蹙,果然不遠處的記者們的手機紛紛響了起來,遠遠地,他听到他們正興奮又緊張地嚷著︰「什麼?潰堤了?現在?死了多少人?」
木長青倏然轉身,追著火紅色的影子飛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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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淹沒了村莊,萬畝良田如今成了水鄉澤國,比人還高的黃色泥沙覆蓋了村子的每個角落,不知從何而來的水聲泊泊而流,偌大的村落成了一座正在緩慢移動的致命沼澤。
尸體在沼澤中翻滾著,夾雜著被沖毀的樹干、巨石、垃圾,載浮載沈。
原本青翠美麗的山谷頓時成了一座人間死城,遠方銀藍色的閃電依然轟隆作響,磅礡的大雨不斷下著,被巨雷擊中的斷木還冒著輕煙,四處都是斷垣殘壁,絕望死寂的氣息隨著污泥緩緩流動。
他听到竊竊私語的聲音,伴隨著雨聲嘻笑,那些小小的、巨大的、扭曲的魔影肆虐著這個人間地獄,而其中最醒目的自然是那抹紅影。
「想活下去嗎?小妹妹。」
火紅兒絕美的影像在這地獄般的山谷里顯得如此的相得益彰,她是來自魔界的鬼,是人世間最大的誘惑。
此時她正輕巧地站在一截斷木之上,一個小女孩無助地攀扶其間,另外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也死命地攀扶在上面。
「輕輕地,只要你搬開他的手,你就不會被水流走唷,不會被水流走就不會死,你可以活下去。」
火紅兒微笑著輕拍小女孩的頭,小女孩紅色的發辮有一邊已經散開了,她哭紅了雙眼,小小的臉蛋上充滿髒污;流動的沼澤不斷沖刷著她所攀扶的樹木,而男人的重量正漸漸讓他們往下沉,眼看再過不久兩人都要被泥污所淹沒。
「把他的手拿開吧,你做得到的。」火紅兒輕聲鼓勵著,雙眼灼灼地望著小女孩無助哭泣的臉。
「別這樣……」木長青嘆息了。這影像多麼熟悉,記憶中他仿佛也曾見過這樣的景象——
一陣陣的心痛悲憫之情涌上心頭,他幾乎不忍卒睹眼前這一幕。
火紅兒只是淡淡地望他一眼,隨即繼續鼓動小女孩︰「乖,搬開他的手吧。你又不認識他,再這樣下去你會淹死喔。」
小女孩哭得更厲害了,她的小手不斷瑟瑟發抖,生存的跟天性中的善良不斷爭斗著。
「這樣做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木長青下忍地閉上眼楮,不願意去看火紅兒跟小女孩那兩張形成強烈對比的臉孔。
「好處就是她的魔性會越來越深、越來越重。你知道嗎?人類要變成魔怪真是好容易啊,就像宗人鳳、就像莫三師叔一樣,他們很輕易很輕易就可以放棄自己的人性。」
火紅兒坐在斷木上甜甜地對著他笑。「魔界不是光吃人而已,我們也需要精英,尤其像櫻冢壑、孟可那種人。嘖嘖!真是美味無比。可惜被你破壞了。」火紅兒嬌嗔埋怨地睨了他一眼。「又像這小家伙,你瞧,多有天分!只要稍加教,說不定很快就會比我強。你該不會連這小女圭女圭也要跟我搶吧?」
斷木飄移的速度越來越快,小女孩哭泣的聲音也越來越大,終于,她下定決心似地開始用力扳著那中年男子死命拙住樹干的手指,她的小手又抓又扯,深怕來不及挽救自己的性命。
「你看看,是不是很美?很快的,她會變成一個大美人,那些平凡人口中的蛇蠍美人,為了活下去可以不擇手段,為了往上爬可以隨便踐踏其他人——」
木長青再也忍受不了地飛身縱起,一把將小女孩從沼澤中撈了起來,遠遠幾個縱躍便月兌離了致命的沼澤。
小女孩渾身顫抖,不斷地哭著,她將小臉埋在他的頸項問,淚水濡濕了木長青的心。
「別哭了,你已經安全了。」他只能如此輕聲安慰。
「嘻嘻……你現在救了她又怎麼樣?你會養她嗎?在這種山谷里面,她一個人活得下去嗎?再過不久,她就會啃樹根然後吃人肉。」火紅兒笑嘻嘻地站在沼澤中央望著他。
「她不會。」木長青凝視著小女孩的瞼,用自己潔淨的衣袖替她拭去臉上的髒污,小女孩睜大了雙眼,天真無知地注視著他。
「你放心,我會幫你找到好人家,他們會好好照顧你。」
「嘖嘖,好人家。」火紅兒又笑了,飛身來到小女孩面前,那雙熾熱的眼饒富興味地打量著她。「小女圭女圭,告訴姐姐,你想不想從此以後不要挨餓?想不想穿漂亮的衣服?想不想穿鞋去上學?」
小女孩連考慮都不用考慮,立刻用力點頭。
「那你再告訴姐姐,你想跟這個大哥哥走?還是跟大姐姐走?跟大哥哥走呢,他會找一個育兒院讓你去。你知道育兒院吧?吃不飽穿不暖,成天都會有大孩子欺負小孩子,你得力爭上游二十年才可能有好日子過。」
她說著,笑眯眯地輕撫小女孩淌著口水的小嘴。「跟大姐姐走就不用了,你每天都可以吃得飽飽的,跟大姐姐一樣,你說好不好?」
小女孩忙不迭地用力點頭,雙眼閃閃發亮。她抬起頭望著木長青,小手已經開始掙扎。
「你這是欺騙小孩,她還太小,根本就不懂——」
「我有說過那不是謊言嗎?加入魔界本來就是一條捷徑,一條太好走的路,輕而易舉的功成名就,輕而易舉的財富權勢。那些算什麼東西?只要付出小小的代價,誰都可以得到。」
「代價呢?一輩子沒有愛、一輩子不懂得愛,被腐蝕的生命,無盡的空虛,那些要用什麼來填補?」木長青心痛地握緊小女孩的手。「乖,听我說——」
「不要不要!」小女孩哭號起來!她已經窮怕、餓怕了,每天都活在生死一線間,就算是這麼童稚的生命也知道該如何選條好走的路。
她終于掙月兌了木長青的手,立刻投入火紅兒的懷抱,那雙圓滾滾的大眼楮帶著點遺憾似地瞅著木長青。
「省省你那些假道學吧,人要先能活下去才能考慮到其它。‘愛’?那是什麼?可以吃嗎?」
「你……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只是……」只是什麼?他不相信火紅兒會不明白他的心︰如果他們之間擁有的不是愛,那到底是什麼在緊緊糾纏?如果那不叫愛,那到底該如何形容那無以名狀的感情呢?
火紅兒凝視著他,半晌之後抱起了小女孩,幾個縱躍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懷里的小女孩奇異地抬起眼,天空依然飄著雨,但那灼熱的液體卻不是雨。
小女孩抿起了唇,那童稚的臉突然變得老成世故起來,那冷酷的眼冷冷地凝視著火紅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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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過去了,師妹現在過得好嗎?這些日子以來,他命人到處去尋找她的下落,最後一次听到她的消息似乎人正往台灣而去。是為了那位日本少年櫻冢壑跟孟可嗎?他該不該去找她?
「所以說人笨啊……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
不遠處,在松樹底下打掃的小道童不知怎地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木長青愣了一下,只見那小道童不過十二、三歲,從他側面來看,長得倒是眉清目秀,細長的身材竹竿似的沒什麼特殊之處,只是那抿在唇邊的一抹笑意奇異地有幾分眼熟。
「你是……」
小道童自顧自地掃著地,對他的疑問毫不理會,手中的掃帚在地上揮啊揮地,突然又開口了。「她不來你便不會自去找她嗎?」
這分明是在說他心頭掛念之事了下是?
「她不肯棄惡投明,你怎也由得她?」
這小道童說話不知怎地听起來「古味」十足,小小年紀卻像個八股的說書先生似的。
「小師妹生性——」
「得啦得啦,我知道她生性孤邪又玩世不恭,那便怎地?」
「那便任我說破了嘴皮,小師妹也是不依的。」他長嘆一聲。
「所以說人笨啊……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
「咦!」
小道童拖著掃帚慢慢踱到他面前,仰起頭,一雙清亮澄澈的眸子含著笑凝視他。「讓她愛上你,離不了你、舍不了你不就得了?世間至毒之物便是男女情愛,一旦中了此毒,便什麼也顧不了、什麼也記不得了。你當了幾年的呆木頭,對她一片痴心痴情不也老是令你險些入魔?既是如此,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木長青被他說得一愣一愣,似懂非懂。
小道童望著他,驀地伸出手指,踮起腳尖在他的鼻息前輕輕一撫。
那股奇特異香直竄入木長青的心肺,沁心入骨的香氣頓時令他心神蕩漾,像是頓悟了什麼,卻又像是身處五里霧中,連眼前事物也看不清了。
他想定眼看清楚小道童的容貌,可是眼楮卻呆得完全不听使喚,耳畔只听到小道童笑著說道︰
「這是第二次啦!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她是魔,你便化身為魔渡她成佛,再這麼呆頭呆腦下去,一世人眨眼便過,屆時可就悔之莫及嘍!」
什麼事情「第二次」?
木長青不由得閉上了眼楮,他記憶中似乎也曾聞過這種奇特的香味,可是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她是魔,你便化身為魔渡她成佛」……這,似乎言之有理。
只是,要如何能「化身為魔」?
「宗師?宗師大人!」
木長青驀然睜開眼楮。眼前站著個十二、三歲、其貌不揚的小道童,正憂心仲忡地望著他。「宗師大人,您沒事吧?」
罷剛那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去了哪?木長青四下張望,但附近就只有他跟眼前這個報訊小道童,再也沒別人了。難道他剛剛竟是作了一場白日夢?
「宗師大人?」
「我沒事。」木長青甩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些。「有什麼事嗎?」
小道童必恭必敬地垂下頭道︰「是這樣的,城里的道兄打電話來知會了,說宗師大人您前往台灣傳道的事情已經打點好了,請宗師大人示下啟程的日子。」
台灣……
木長青遙望著遠方,唇角競微微噙住一抹笑,那奇特的表情令小道童看得呆了。端莊嚴肅的宗師大人臉上幾時出現過這種……這種「邪氣」表情?!
火紅兒此時此刻不就正在台灣嗎?
木長青藍袖一拂,大步往道寺踏去。「通知其他人,我明日就要啟程。」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