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提及「武家」,北京城內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早在清朝前身--大金國時,武家曾祖父與曾叔父便是八旗中主掌瓖白、黃兩旗騎兵的主帥,分別為主子驥貝勒與三皇子德鈺阿哥盡忠,戰績彪炳,至今仍是大清朝的護城主將。
傳位至今,如今主事者武述年事已高,獨子武逸才是表率,說起他的風光事跡,可說是青出于藍,不但征服蒙古,拓展了大清國版圖,更以其威望與兵力鞏固了整個皇城安全,因而北京城的百姓都明白,北京城要繁榮、百姓要無憂,唯有靠「八旗統領」武逸。
武逸在戰場上殺敵的狠勁兒,更是為眾士兵嘖嘖稱奇,無論多重的大刀耍在他手中,就像玩具一樣,使得敵軍往往未戰先敗!
既然他兵力如此之大,皇上為何不擔心他造反呢?
愛新覺羅?德稷當然不擔心了,武逸對他而言就如同風溯、步鄖一樣,是這麼地讓他信任。所謂用人不疑,德稷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氣度,才能讓這麼多謀臣虎將心甘情願為他效力。
然而能人遭妒,像武逸這樣的人才,不但擁有重兵、又為皇上所寵信,周圍的閑言閑語自然是沸沸揚揚從不曾間斷過。
尤其是他一出生便手舉大剪之事,更是京城內所有人口耳相傳的玄談,而老福晉對他的冷漠與毫不關心,也造就他這一生堅定與強忍的個性。
他相信遲早有天他會讓額娘改觀,更要讓她了解,他絕非是個會加害她的人。
這天,武逸正在調閱卷牘時,門扉輕響了兩聲,不久,管家阿里淵的聲音傳了進來。「貝勒爺,奴才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武逸往椅背一靠,問著進屋的阿里淵︰「有事嗎?」
阿里淵立刻說︰「爺,再過兩天就是您的二十三歲生日了。咱們莫薩爾部有個習俗,男子一過二十三就得擺「芳澤宴」慶賀,以告示祖先。」
「這事我怎沒听我阿瑪提起?」武逸挑起一眉。
「王爺可能年紀大了,許多重要的事都沒記在心里,所以我剛剛已去他的寢居向他提點過了。」
武逸沉吟了會兒,抬頭問︰「喔,那我阿瑪怎麼說?」
「王爺要我來請示您,看您的意思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阿里淵非常盡責且認真地說。
「別麻煩,就照習俗吧,看過去怎麼辦就怎麼辦。」武逸不是個愛招搖的人,若是習俗不能免,那就以簡單為要。
「是的。」
避家阿里淵才要退下,武逸又喊住他,「若要宴請賓客,就找至親好友便可,不用大肆宣揚,懂嗎?」
「奴才明白。」
阿里淵退下不久,門房又派人來傳訊。「大統領,賀達王爺特來拜訪,您見嗎?」
武逸眯起眸,想想武陵親王府與賀王府平日並沒有什麼特殊交情,他今日前來,必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好,請他進廳坐,我這就過去。」盡避他向來不屑賀達的行徑,可對方既然來了,基于情理,他都應出面接待才是。
武逸一走進廳內,就見賀達站了起來大笑道︰「今日冒昧拜訪,還請大統領見諒。」
「哪里的話,你太客氣了。」武逸眯起眸子觀察著賀達。「就不知此次前來,是找我還是我阿瑪?」
「當然是找您了。」賀達笑了笑。
「喔,有事請說吧!」武逸望著賀達,等著下文。
「這……」賀達看了看兩側侍奉的丫鬟們。
武逸立即意會地說︰「你們都退下。」待一干下人退下後,他揚唇又道︰「賀達王爺,可以說了。」
其實即便賀達不說,武逸也能猜出八九分,此事定是與他那位自大的長子葛亞托有關。
「是關于小兒葛亞托……」賀達王爺支吾地說道。
丙不期然!武逸眯起一對爍利的眼,「你是要我救他?」
「是啊!求大統領成全。」賀達拱手垂額道。
武逸搖搖頭,「你該知道葛亞托所犯的罪太重,已無人能為他說項了。」
「不,大統領。您就可以呀。」賀達激動地說︰「現在皇上听您的、京城百姓听您的,各大小闢也是听您的,您一句話好比青天,一定可以的。」
「那也得看我願不願意。」武逸冷岸的眉宇輕輕一擰,激射出一道無情的寒光。
賀達深吸了口氣,拉下臉繼續說︰「大統領!雖然我有兩個兒子,但是葛亞托的弟弟是個弱智,現在我的未來全靠葛亞托了。」
「我很同情你,不過葛亞托這次事情鬧大了,居然以出戰為由,戰俘妻女,你說我能饒恕他嗎?」武逸撇撇嘴,陰柔的臉龐刻劃著冷硬的線條。
「這……只要您饒了他,我一定會好好教訓他,教他以後再也不敢造次了。」賀達王爺認真地說。
「這麼說,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先殺人再說聲抱歉,一切就解決了?那還要不要王法、父母官?」武逸猛一拍桌,「抱歉,我很忙。阿里淵,送客。」
隨即武逸便站了起來,帶著漠然的背影離開了。
「武逸!」賀達朝著武逸的背影大喊著,「你見死不救,到底是不是人?」
得不到回應,賀達氣得握緊拳頭,「好,武逸,你給我記住,你不讓我開心,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
這時管家阿里淵指著外面,鄙視地看著賀達。「賀達王爺,請。」
看了看阿里淵,賀達王爺氣得咬牙,驀然轉身離開了。
今日,是武逸貝勒舉行「芳澤宴」的日子。
接到請帖前來祝賀的,多半是武家遠近親,當然也有一些未收到請柬便自動獻上大禮的諂媚者。武逸不願勞師動眾,除了殺敵的時候,他大多喜歡淡逸,或許跟他的名字有關,看見多出來的那些人他甚感頭疼,可人家已經來了,他也不好趕人家回去。
「大統領,恭喜您,芳澤宴可是男人的大日子。」多數高官一見到武逸,便舌燦蓮花地好話連連。
「謝謝大家,也感謝各位的參與。」武逸舉起酒杯,對著大伙暢言道。
就在這空檔,有人趁著人多之際偷偷潛進武陵親王府,接著又模進了廚房,在老王爺武述的餐飲里偷偷下了藥。
這藥是從大漠而來,傳聞為巫女所創,無色、無味,服用後一個時辰才會發病,又極難斷定毒性,因此死者多半查不出病因,而以為是無故身亡。
由于武述這兩年身體狀況不太好,在外頭與客人們招呼了幾聲後,便先行回房。一回到房間,丫鬟正好端進餐點,就在用餐過後一個時辰,他便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斷了氣!事後丫鬟前往收拾餐具時,才發現這樁天大的意外!
想當然,在武逸「芳澤宴」的同時,武述居然意外身亡,引起全場嘩然,更引來不少揣測與猜疑。
在莫薩爾部的習俗中,要繼承父業必須于「芳澤宴」過後,如今老王爺在同時無故喪生,怎不讓人紛紛議論?
其中,最激動的莫過于老福晉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喊著︰「武逸克死了他阿瑪,為的就是要提早繼承王位,他是妖孽、他是妖孽……」
武逸面對這種情況,也做不出任何解釋,最後老福晉病情日趨嚴重,他只好將她送往南方靜養,獨自一人面對所有輿論與壓力。
而且紫禁城內數十位醫術絕佳的御醫都無法診斷出老王爺的死因,于是謠言也就更加甚囂塵上地在北京城內蔓延開來。
從此,武逸貝勒變得沉默寡言,本就不愛笑的臉上,顯得更加凜冽。
「盼盼,快來呀!這里有魚可以抓。」
北京城邊郊的「破鐮溝」一帶,住戶多是貧民與孤兒,算是這個繁華地帶的一處怪異現象。當地人都知道「破鐮溝」是北京城的一個污點,但這些貧戶、流民趕也趕不走,又怕引起百姓公憤,只好留下他們。
盼盼是個小甭女,自幼在「破鐮溝」長大。在這里,和她一樣不知身分、不詳姓名的人比比皆是,可他們卻情同手足,感情出奇的好。
「沒問題,看我的吧!」別瞧盼盼長得嬌小不起眼,卻是水底女蛟龍,無論抓蝦、抓魚,甚至是深潭里的大嘴鱖,都難不倒她。
只見她躍進水中,沒三兩下就露出頭來,手里已不負所望地掐著兩條大魚。
「太好了、太好了,今晚我們不用再吃堿粥,有新鮮的魚可配!」
和盼盼一樣無父無母的孤兒阿強看著兩條活蹦亂跳的魚,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拜托,你就只知道吃,還不快點拿刀子過來,咱們得先洗肚腸。」說著,盼盼又轉向另一邊的大呆,「咱們中午吃的堿粥還有沒有剩?若不夠還得再加點飯才行,這事交給你了。」
大呆卻望著盼盼,愣愣地說︰「盼盼啊,咱們已經沒飯了。」
「沒飯?」盼盼眉頭高高的挑起,「這怎麼可能?我昨天才去滿香樓要了些剩飯,是誰那麼大的胃口?」
就見所有人都伸出了食指,往側邊一指,循那方向看過去,就看見貪吃的小天正在扒著鍋巴。
「小天!」盼盼氣得站起來沖向小天,雖然她個頭小,可嗓門大,嚇得小天硬生生地把塞進口的鍋巴吞下。
「呃……咳……咳……」小天猛拍著胸部,一張臉漲得火紅,就像快被噎死似的。
「阿強,去給他一拳。」盼盼發號施令,阿強走了過去,往小天的背脊猛地一捶,卡在喉頭的鍋巴馬上從小天的嘴里飛了出來。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偷吃,你這麼貪吃,我們其他人怎麼辦?」盼盼鼓起腮幫子,蹙起眉頭,真想遞給小天兩拳。
「別生氣……人家我餓嘛,你也知道我是大胃王,不吃飽渾身沒力氣,待會兒哪有力氣上山砍柴啊!」小天委屈十足地說。
盼盼瞟瞟白眼,正想說什麼時,卻見他們之中最小的小丫頭可可跑了過來。
「盼盼……不好了、不好了!」可可一邊拍著胸口,一邊氣喘如牛地說︰「咱們破鐮溝就要沒了。」
「可可,你說什麼啊?你可別沒听懂就亂報消息啊!」盼盼蹲在才十二歲的可可面前,輕撫她的頭。
「沒听錯,盼盼姊我絕對沒有听錯……剛才我在街上撿破爛時,听見兩位官爺從旁邊經過,說……說什麼要貫穿什麼河渠,破鐮溝是唯一經過的地方,所以我們這兒要被鏟除……還要趕走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孤兒。」可可把听來的消息仔細地說了一遍,強調自己並沒有听錯。
「究竟是誰?是誰這麼做?」盼盼深吸了口氣。
雖然她在這群孤兒里年紀只比可可大,可她向來精明、能干,做事又有條不紊,很少出紕漏,因此大伙都自願听她的。
「我……我沒听下去了。」可可縮縮脖子。
大呆一雙愣愣的眼楮這時候變得更無助了,「我們在這里住了十多年,也沒人趕過我們啊?」
阿強也點點頭,「王大叔在世時,曾告訴我們,這地方連皇上都知道,可也從沒動過這里的腦筋,會是誰要這麼做呢?」
阿強口中所說的王大叔,便是收養他們的人,身為柴夫的他省吃儉用,就為了養這幾個孩子長大,當他在兩年前的一場大病中過世時,這幾個孩子可是哭得死去活來。
那時唯有盼盼最堅強,拿起鋤頭就往外走,大伙問她上哪去?她說︰「要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葬了大叔。」那時她還是個十四歲的小泵娘。
「那一定是北京城里除了皇上之外的第一大官做出的決定。」小天揉揉饑餓的肚子,難得說出一句有智慧的話。
「大統領!」大伙異口同聲地喊道。
「好,我這就去找他。」說著盼盼便將兩條魚塞進阿強手里,轉頭就奔了去。
「喂--」大伙喊不住盼盼,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她愈跑愈遠,最後不見了蹤影……
盼盼從破鐮溝奔到了北京城的繁華大街上,心里想著武陵親王府到底該怎麼走?而她又該怎麼做才能見著大統領?
听說他們那些大官向來財大氣粗,眼底根本沒有他們這種沒錢沒勢的小老百姓,所以進府難,要見到他更是難!
就在盼盼黔驢技窮時,突然瞧見有個女菜販走了過來,這時一位官爺上前問她︰「我們大統領今兒個要請貴客吃飯,你可有多準備一些新鮮魚蝦?」
「有有有,大統領交代的事,我怎可能忘了?」女菜販笑著說。
「那就好,快送去廚房吧!」說著官爺便離開了。
就在盼盼正猶豫著該怎麼跟著女菜販進王府之際,又有一個人跑了過來。「珍嫂啊,快!你家老麼發燒了,快請大夫去啊!」
「什麼?老麼發燒了?」珍嫂愣了下,「可我的菜……你幫我送進武陵親王府好嗎?」
「不行哪,那我的豆腐怎麼辦?你自己琢磨琢磨,我得回去看店了。」那人說著又離開了。
這時盼盼自告奮勇地走上前對珍嫂說︰「我看這麼吧,我替你把菜送進武陵親王府。」
「你……」珍嫂怎敢隨便交付一個陌生人?
「ㄟ,我爹是王府里的花匠,我正要去找他,你若不信我沒關系,那就算了。」盼盼假裝不在意地離開,珍嫂遲疑了會兒,才追上她。
「好,請你幫個忙,菜車我明兒個再去王府里推,謝謝呀。」想起自己的孩子正發著高燒,珍嫂交代完後便急急地走了。
于是盼盼順利地進入王府,就在她踏進王府東翼長廊時,正好遇上武逸出府,兩人便在那里不期而遇了!
盼盼張大了眸子,直望著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
雖然她在北京城長大,也常听到武逸的威名,卻從來沒見過他,好幾次瞧他騎著白馬從街道走過,她也只能遠遠瞻仰那抹不清楚的身影,所以根本不知道他的長相。
盼盼先是被武逸英挺的模樣所懾,隨即推著菜車將他拉到另一邊,「這位官爺,請問一下,你們大統領在哪兒?」
武逸眯起眼,看了盼盼一眼,正疑惑她是怎麼進府時,便瞧見她手里推的菜車,于是了然于胸地說︰「你找他有什麼事?」
「當然有事啦!」盼盼細細的眉毛微微一擰,「我想問問他知不知道窮人的可憐,知不知道當一個人沒飯吃、沒地方住時有多悲哀?」
武逸低首瞧了盼盼半晌,發覺她微揚下巴的倔強小臉上滿是污漬,不免問︰「你是哪個菜販?」
「啊……我是……」她怎麼知道是哪個菜販?支吾良久,她突然想到一個以硬制硬的方式,「是我問你問題耶,你問我這個做什麼?」
哼,他既然不回答她,她為什麼要回答他?
「瞧你滿臉污穢,賣的菜能吃嗎?」武逸扯開嘴角,「看來這事待議了。」
說著,武逸便轉身離開,盼盼見狀可是瞠目不已。當找回意識,她又連忙追上去,「喂,你給我站住!」
「你敢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武逸轉過身,眉頭輕蹙。
「瞧你這身打扮,我知道你的官職必然不低,可是……可是你不能隨便一句話就判了人家死罪。」盼盼鼓起腮幫子,不依地說道。
「你到底想做什麼?」武逸看看天色,他與範大人約定的時間已到,這丫頭卻在這里死纏著他。
「我要見大統領。」在盼盼腦中,大統領應該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
「你有話跟我說也行。」武逸盯著盼盼。
「真的嗎?」盼盼上下打量著武逸,「瞧你人模人樣的,我就相信你吧!那我先跟你說,你得記得把我的話轉達給大統領呀!」
武逸雙臂環胸地點點頭。
「你替我問問他,為何要廢掉破鐮溝?」盼盼非常鄭重地問。
「破鐮溝?」武逸眉一蹙。
「對,就是破鐮溝。」盼盼眯起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瞅著武逸,「喂,你該不會不知道什麼是破鐮溝吧?」
「我當然知道。」武逸淡淡地說︰「有人說那塊地方是北京城的污點。」
「污點?」盼盼深提了口氣,走到武逸面前,「連你也這麼說?難怪……什麼樣的主人養什麼樣的狗。」
「你說什麼?」武逸突然用力拽住盼盼的手腕。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嚇倒我?告訴你,我不怕,都快沒地方住了,我還怕死嗎?」被武逸那對炯利的眼一瞪,盼盼怎會不害怕?可她就是不肯認輸。
武逸看了盼盼好一會兒,最後點點頭,「你夠種是不?」
「對!」盼盼把胸部往前一頂,差點兒就觸上武逸的身軀。自小與阿強他們打鬧到大的她,似乎沒有「男女有別」的概念。
「既然你膽子那麼大,明天敢再來一趟嗎?」武逸靠在一旁的長柱上,面無表情地望著盼盼那張倨傲的小臉。
「我當然……」盼盼搔搔腦門,不知這男人在打什麼主意,該不會明天會有弓箭手等著她吧?
「嗯?」武逸半眯著眼凝睇著盼盼那張為難的表情。
「來就來,你以為我會怕?」算了,她豁出去了!
「好,我等你。」留下這句話,武逸便不再逗留地轉身離開。
盼盼瞪大眼,對著武逸頎長的背影大吼著,「我要見的是你們大統領,你等我做什麼?」
見武逸不予理會的直朝前走,盼盼忍不住蹦起腮幫子,直瞪著他無情的身形,嘴里仍止不住地咕噥碎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