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落地窗的窗簾,陽光迤邐一地金黃,暖洋洋的氣息布滿每一處——清晨,很是迷人。
揚起笑容,芴璃轉身走向內室。
「起床了,晴允。」她輕喚著床上熟睡的男人。
痴戀地望著他稜角分明的輪廓,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一直貪看下去
可惜他不是一個嗜睡的人。果不其然,眨動著睫毛,他醒了。
「幾點了?」
「不早了,已經八點多了。」說話的同時,她起身走向衣櫥,自里頭取來一條領帶。「鐵灰色可以嗎?」
「尚可。」瞥了—眼,晴允不甚熱衷的回答。
「別這麼挑剔嘛!你留在這里的衣服本來就沒幾套,請你將就一下好嗎?」芴璃討饒地說著。
「你決定就好。」他無所謂。
「好吧,我作主羅!」
「今天行什麼重要的事?」掀開被單,晴允走進浴室。
「早上倒還好,不過中午幫你約了日揚的陳經理一起午餐。」她回話。
嗯……灰色似乎暗沉了點,到底哪一條好呢?
深藍?不行,這樣豈不是像個公務人員,她再找找看……
餅不久,討不到半條毛巾的晴允走出浴室,發現她手托著腮,小臉專注的瞪著他的衣服猛看,手上還掛滿所有顏色的領帶。
真是有趣!
他雙手環胸,倚靠在浴室門口,耐心等候這小妮子回過神來。
算算時間,芴璃跟著他也有六年了。這六年來,她打理著他生活的一切,並且努力追逐他快速的步伐,成為他工作上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是啊……當年的承諾她都一一做到了。
一個前來報恩的女人,在他身邊一待竟也這麼多年……
他想起老媽之前為她抱不平的話,愧疚由心底涌上來——他犯了男人都會做的錯事,不該為了私欲而強留下她;只是,他不解,他的索求為何她從不拒絕,不曾探究過她真正的想法,若說是為了報恩,似乎也夠了。
「想什麼想到出神?」許久沒听到聲音,芴璃探向浴室,看到他站在門口,獨自沉思起來。
「在想浴室里怎麼沒有我的毛巾。」他同她說笑,想不到自己也神游太虛去了。
「啊!我馬上去拿。」糟糕,她昨晚忘了放。
急急忙忙轉頭,她對著衣櫥里翻箱倒篋。
「別忙了,芴璃。」他拉住她一早就忙碌不停的雙手,神情認真地與她對看。
「怎麼啦?」縱使滿臉疑惑,她仍然溫柔以對。
「告訴我,你對未來有什麼期望?」他問。該是與她談談的時候了。
期望?怎麼突然這樣問呢?
「我只想做好我的工作。」她隨口搪塞。
這是什麼天才答覆?搖搖頭,晴允真希望自己的耳朵沒有听錯。
「我指的不是這個,你再努力想想。」他不相信她對未來毫無目標。
不是指這個?芴璃垂首苦思,猜不出他想听見什麼樣的回答。
「真的沒有了。」她誠實的說道。
在她的認知里頭,替他做好事情就是唯一的期望,除此之外並無其余的想法,所以……真的是沒有了。
嘆口氣,晴允投降。「我是指你該為自己今後的日子打算。」
為自己打算?芴璃腦子像被猛敲了一記似的,嗡嗡作響。
罷剛,她明明很專注的在听,又怎麼會……是漏听了什麼嗎?還是……她變笨了?她好像不太能理解……
「什……什麼意思?」她退了一步,同時心跳加劇。
太吊詭了,他的眼神好認真,話說得好誠懇,這種熱忱怎麼會像一把火,燒得她心中一片恐慌呢?
「你應該懂的,我從不反對你嫁人。」他說。
是該替她著想了,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家庭,他不想牽絆住她,如果她能覓得好的歸宿,他絕對贊成。像她這麼好的女人,他希望她一生幸福……
芴璃呆愣在原地。
嫁人?多陌生的名詞啊!
不反對的意思是……他不要她了?
終於,她還是難逃被舍棄的命運,在他們維持了六年的親密關系之後,他……竟要她嫁人!
不懂、不懂……她不想要懂……
「你希望我去嫁人?」凝視著他,她問得淒涼。
「沒錯,你該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別把大好的青春全都奉獻給了公司,這太委屈你了。」他義正辭嚴,不覺有何不妥。
這算是最平靜的分手嗎?
她的幸福……他替她想著她的幸福……這是心如刀割的感受吧?
「晴允,你是否忘了一件事?」忍住淚,芴璃還想求證。
「我、我忘了什麼?」他心悸的問,為什麼她看他的眼神像是譴責?
「當初是你開口要我的。」她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對他的自私痛心疾首……他真當她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嗎?
「我很抱歉,當初不該只顧滿足自己的私欲。如果你想喊停,我們立刻終止這場必系,你還是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事到如今,他只有拿出誠意說眼她。
這是他的錯,他承認。
「那麼你呢?你也打算要結婚了是不是?」她憶及輔意蕎的勝利宣言。
「我不排斥提早為婚姻作打算,你也知道的,我媽她逼得很緊。」他苦笑,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他一臉無辜的坦然,卻正殘酷的撕毀著她。
「竟然是真的……」芴璃喃喃自語,神情已然恍惚。
好傷人啊……原來,她從不被放在心上,對他而言,她真的什麼也不是。
眨動著睫毛,眼楮好酸,耳里听清楚了這番話,她愕然醒悟……早知道會有離開的一天,但听他親口說出,竟會這般傷人。
她知道近日來輔意蕎到杜家走得很勤,又深得杜伯母的喜愛,她跟晴允是門當戶對,若是兩人真能結合,會是一段佳話。
她知道,真的知道,晴允終究會結婚,她會獻上最真誠的祝福,然後離去。
可是……能不能不要這麼快?她做不到!
她怎麼可能離得開他?搖搖頭……不可能的,她終於承認自己在自欺欺人。
她想乞討——可不可以別那麼絕情?在她愛上他之後……
「你怎麼了?」听不到她的話語,晴允擔憂的問,不懂她的哀愁因何而起。
他從頭想了一遍方才的對話,難道是……
「這只是一個提議,如果你不願意,就當我從來沒說過。」突然間他心慌意亂,人不安了起來。
懊死的!他竟然忘了芴璃有多脆弱。
真是一時糊涂了!他在瞎說什麼?怎麼會沒先想到她的感受!
「我還能再待下來嗎?」她說,同時也自己問自己。
「可以的,我本來就說過要照顧你。」他說得急切。
他發誓,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要趕她走的意思;相反地,他還有一絲私心想把她留在身邊一輩子,只要她願意的話。
瞅著他好半晌,久到心裂成一條河,她的世界驟然變成一片灰暗。
來不及了……他的挽留听起來只像是種施舍,她沒那個臉再去接受。
「你傷害了我。」轉身,她選擇背對。
「芴璃?」他叫喚。
芴璃搖頭,拒絕再有任何言語。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進退不是,這樣的情況他長這麼大不曾遇過,晴允氣惱著自己的魯莽。
他是一片好意,不料,卻反倒傷害了她。
「其實——」該如何解釋呢?他詞窮了。
「我會考慮你的提議。」結束他的欲言又止,芴璃快步走出臥室。
不能再听下去了……
這麼多年的愛戀都只是傻氣,她的痴情好多余,他根本不屑一顧;自始至終他要的只有純粹的關系。
隨他要終止也好、佔有也罷,一切如他所願,她已經習慣去順從,早忘了該如何反抗他了。
她需要回避,在盈眶的淚水掉下之前,她要保護自己,不再被他無情的話語刺傷……
前方的路始終沒有盡頭,疾駛而過的車水馬龍,也只是揚起一陣無謂的風,呼嘯而去。
芴璃泣然地低嘆。沿著街道,她疾步的行走,過高的鞋跟踏疼了她的雙足,但她不在乎!只想要數著路燈一直走、一直地走下去。
她好累……可是說什麼也不能停,停了就要胡思亂想、就要跟著掉淚。
為什麼腦海里翻飛的還是晴允的遺棄?她快步跑了起來,以為這樣就能忘卻痛楚,不料仍舊徒勞無功。
是愛得太深了!說不想,也只是自己在騙自己,她是忘不掉他的。
能怪誰呢?其實是她的錯。
她投下了他未曾索取的情感,然後逼自己走上這條不歸路,即使她再溫馴、再听話,她給的一切也不會是他要的。
醒醒吧!方芴璃。
腳步漸緩,一盞紅燈將她攔了下來,她孤獨地佇立、微微喘息,心卻急遽地狂跳著,是不能呼吸了嗎?她想。
身影貼上了整片玻璃櫥窗,拾眸的瞬間,恰巧發現自己停留在婚紗店門口,此番景象刺疼了她的心頭,煞是嘲諷。
可憐如她,到底把自己推入何種絕境?為了晴允,她放任自己沒有半個朋友,在傷心難過的時候,悲哀到無法尋求任何慰藉,而老天爺竟還要這樣傷害她?闔眼仰首,她無語的責難。
「方小姐?」
一道突兀的男聲插入,打斷了她的黯然神傷。
「你是……」她愣住地思索。
「你忘了嗎?」對方興奮的緊接著說。「我叫錢嘉延,在一個月前的畫展開幕會上,我們交換過名片。」
眼光閃耀,錢嘉延殷切期盼能喚起她的記憶;從第一眼,他就被她溫柔婉約的氣質深深吸引,一直對她念念不忘。
曾有股沖動想去找她,又怕唐突佳人,只好作罷;今天的巧遇想必是種緣分,說不定這是上天的眷顧,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我記得了,錢先生你好。」經他一提,好像有這麼回事。基於禮貌,芴璃狼狽的佯裝笑臉回應他。
「別這麼客套啦!我習慣人家叫我嘉延。不介意我也直呼你的名字吧?」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不介意。」他的燦爛笑容明顯與芴璃的陰郁成為對比。
「那好,我就叫你小璃。」他沒忘記她的芳名。
「嗯。」只是個稱呼而已,芴璃沒有異議。
「托我大姊的福,我才會在這里遇到你。」眨一下眼,他狀似淘氣地指向婚紗店內,朝里頭的人猛揮手示意。
今天他是陪伴大姊來試禮服的,換裝到一半時,他閑來無聊地左顧右盼,就這樣不意瞥見她的倩影,追了出來。
他的話題吸引了芴璃的注視,順從那濃烈的好奇心,她視線漸栘……
「好漂亮的新娘啊!」由這頭眺望過去,穿著雪白婚紗的新娘子巧笑倩兮,與她的眸光交會,眉眼含笑,好似也正對她散播喜悅。
真令人羨慕……
「謝謝,我大姊听到一定會很開心。」
「別忘了替我恭喜她。」她由衷祝福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有什麼問題!你呢?你怎麼會在這里?」他換個話題,想多與她相處。
頓時,芴璃驚覺他問的太過,實在沒有必要多談。
「我只是正好經過,不耽誤你了。」說完,她慌亂的就想逃。
他的無心之語,竟輕易地讓她的傷口再次淌血︰仔細收藏起受傷的心,她害怕被人窺探出她的軟弱。
「嘿!你沒什麼事吧?」他喚住她,不舍她離去。
「我很好。」敏感地一顫,芴璃忙不迭的點頭,宛如驚弓之鳥。
她會錯意了。「我是說你現在有空嗎?」
看她防衛的模樣,錢嘉延險些失笑。他長得應該不像是壞人吧?
「你還有什麼事?」無緣無故被人阻擾,芴璃滿臉戒慎,語調降下一度。
「你、你千萬別誤會,我沒有惡意的。」他連忙解釋。
「對不起,我該走了。」
「等一下!」一個閃身,他又轉到芴璃面前。
芴璃無奈的看他,等他開口。
「我……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咖啡嗎?」真糗!竟然嚴重口吃。
他耙梳著一頭短發,靦腆呆笑,直接道出心中最熱忱盼望的邀約。
「啊?」芴璃怔住,滿是訝異。
「可以嗎?」
「這……如果你不嫌棄的話,當然可以。」瞧見他很有誠意的樣子,芴璃自責自己心胸太過於狹隘。
原來他是一番美意,她卻冷眼以待,實在太不應該了!
「真的嗎?」他喜出望外,遂又說道︰「我今天剛好沒事,不如現在就去,你說好不好?」想來用最老掉牙的說詞,是最有效的方法。
「我……」芴璃面有難色。
就現在?跟一個才見過兩次面的人……會不會太貿然了?
看她吞吞吐吐的,錢嘉延猛然想到,話立即月兌口而出︰「你要回公司?」
今天不是假日,可能她是外出洽公,正急著要趕回去;而他卻不識相的耽擱她,害她不好意思開口拒絕。
「不是!」立即的,她矢口否認。
對於第一次蹺班,縱使心里滿懷罪惡感,但她還是決心置之不顧,懦弱的逃避。
不為別的,她只是無法去面對「他」。
「我現在有空。」也好吧!多個人一起散心也好過自己鑽牛角尖。
「那你……不用上班?」錢嘉延不確定的詢問。
「不用,我今天休假。」原諒她吧!她扯了謊。
「既然是這樣,就請你賞個臉,讓我請客喔!」
「好。」她淺笑應允。
錢嘉延欣喜若狂、雀躍不已。
「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先去跟我大姊說一聲。」他三步並兩步走,且邊說邊回頭采看。「馬上好,千萬別走開——哎喲!」
慘叫一聲,他撞上了整片玻璃門。
芴璃傻眼,趕緊跑上前扶住他。
「你還好吧?」
「還好,沒事的。」尷尬的搖頭,他在她的攙扶下勉強站穩。
「你真是……有點爆笑。」還逞強!芴璃拿他沒奈何。
實在夸張極了!她耳邊還繞著玻璃被撞擊的巨大回響,同時發現四下圍觀者,指著他們竊竊私語。
「是太丟臉了!」
啊……他的一世英名,就此「一撞而散」。
「別想太多,想想待會兒香純濃郁的咖啡,你的心情應該就會好轉。」芴璃體貼的幫他轉移注意力。
「算了,不用進去了,走吧,我的車就停在轉角處。」他泄氣地說,轉往他處走去。
因為他已經看見了自己的大姊與姊夫,兩人笑哈哈地趴在地上,差勁的假裝在找耳環,他要是再進去就丟臉到家了。
芴璃也瞧見了,他戲劇性的意外之災,惹來眾人的笑聲。
隨著他走,風輕柔吹起,笑聲還在空中盤旋飛舞著,讓她可以暫且忘去憂傷,佯裝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