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的九月天,蒼鷹低空盤旋,野花綻放繽紛色彩,絢爛的晚霞布滿麗谷的天際。
便場上,升起一堆堆篝火,黑壓壓的人,歡聲雷動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有的唱歌,有的跳舞,氣氛歡樂而興奮。
喧鬧的聲音環繞整座山頭,傳進楚天雲耳中。
她並沒有沖動的跟著滿兒,而是直到天黑才循著聲音走來。畢竟她現在是罪犯,在這個封閉的麗谷之中,想必人人都想要將她除之而後快。她不是怕死,而是死要死得其所,她可不想出去當箭靶。
就像是,如果和擁有龐大軍火的搶匪對戰而死在槍林彈雨下,那她就算是全民英雄;可若是被搶匪徒手給勒死,這口鳥氣,她是怎麼都吞不下去的。
這是她第一次離開柴房,她小心翼翼、左右察看,緩緩的朝喧嘩之處前進;這才發現,每隔一段距離,泥土牆面上都設有火炬,照亮了眼前的泥濘小徑。
夜色朦朧,溫度宜人,她的心怦怦跳著;一路上,她沒有看到任何人影,來到一棵大樹之後,眼前出現一處寬廣的平台,黑壓壓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放眼看去,估計約莫有五十人左右。
篝火照亮夜空,她一眼就搜尋到那尊如兵馬俑的男人,只不過距離實在太遠了,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知道男人正拿起一個陶甕,大口灌暍著酒,那豪邁的氣勢,跟先前的陰郁簡直判若兩人。
喧鬧聲持續傳進她耳里,有人突然高喊︰
「大爺萬歲!」
于是眾人跟著大喊︰「大爺萬歲!萬歲!」
「大家安靜。」一道洪亮的聲音制止眾人那股興奮的躁動。果然,台下立即鴉雀無聲。
「今日我們大獲全勝,這全都是大爺、二爺、四爺領導有功,我們一同舉杯,慶祝這一場勝利。」
「麗谷萬歲!大爺萬歲!二爺萬歲!四爺萬歲!」
當 當之聲此起彼落,觥籌交錯。
楚天雲在距離之外,仍可以感染到那股歡樂。
看著閻河身邊那位風情萬種的三小姐,只見三小姐挨著閻河,雖然看不太清楚面貌,但那姿勢是如此親密,絕對不是兄妹間該有的。
那老者又道︰「此行,我們奪得白銀、黃金、布匹,大獲全勝……」
聞著肉香,楚天雲已經沒有心思去听老者在說些什麼,她也好想大吃大喝一頓;可惜她是囚犯,滿兒送來的三餐,雖不至于是廚余,但以她這個現代人的口味,著實難以下咽。
再聞著身上散發出來的酸臭味,尤其是這一頭奇癢無比的長發,讓她簡直要崩潰。
她曾跟滿兒要求過換下這身帶血的衣衫,滿兒卻面露難色的說,除了醫治傷勢,大爺不僅不準任何人接近她,更遑論有衣衫可以替換。
她明白的,也就不為難滿兒了。誰讓她是囚犯,且還是個隨時會人頭落地的囚犯。
既然整座麗谷的人都在這,不趁此時洗澡更待何時?于是,她踅回,循著水聲走去。
她拿走掛在壁上的火炬,憑著得天獨厚的方向感,走過幾個陡坡,三步並成兩步快跑,須臾間已來到一條溪河前。
河對面是一大片林木,除了周身的亮光,她完全看不見四周景物,害得她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唉!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人是鬼了,還怕那種不明的東西嗎?牙一咬,她沿著河岸走,直到發現溪床旁有塊突起的大石頭,才將火把插在泥地上,照亮這一方空間。
她赤足踩進水里,從腳底竄起的冷意,讓她打了個寒顫。忍著凍意,她踩穩腳步,一步步踏入溪水中,來到大石頭的另一側。
幸好溪水不深,才到她的腰際。她模黑先月兌下那件沾血的外衣,接著雙手穿進里衣的衣擺里,解開胸前那條白布。
呼出一大口氣,胸前解放的感覺真好!她半蹲腰身,雙手在河水里胡亂搓洗著外衣和那條白布。
搓洗一陣子後,她才將外衣擱在大石頭上。除了遠處的歡聲雷動,近處沒有任何聲響;于是,她大膽的月兌下里衣,將里衣掛在手臂上,以白布當毛巾,避開頸上的刀傷,快速的在臉上、身上擦洗著。
幸好她是受過訓練的;連續一年的早起晨泳,雖然冷水沁入肌膚里,但她感受到的卻是洗去一身污臭的快意。
「是誰?」
威嚇的聲音從不遠的地方傳來,她反射動作的坐入溪里,顧不得脖子上的傷口,將背緊貼大石頭,然後沉入水中。
水淹過她的嘴巴,她的呼吸變得又緩又慢,耳听八方,卻听不到任何腳步聲,火把在大石頭的另一側,因此躲在這一側的她,完全被黑暗籠罩。
倏地,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她感覺頭頂一道冷風吹過,接著,一條蒙朧的黑影像大鵬展翅般立在她前方的一塊大石上。
「到底是誰?」
雄渾沉厚的聲音,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誰。
她的胸口緊繃、氣息紊亂。這個閻河不是正在狂歡慶祝嗎?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幸好她還將里衣抓在手中,于是她快速的在水里穿起衣服,只是都還沒系緊衣衫,更別說將白巾綁回胸前,掌風忽至,她連看都還沒看清楚,人一整個騰空,已經月兌離水面,然後飛越過大石頭,在她還沒會意過來之前,她在驚呼聲中整個人被重重的摔落地上。
「啊……」她慘叫,從半空中摔下的力道凶猛,讓她的幾乎要開花,她痛到咬緊牙關,拚命抽氣。
火炬下,她看著眼前的閻河,這是她跟他第三次照面,然而每次照面,她的下場都非常淒慘。
「你……」閻河眼神微眯,表情古怪難解。
天色黑暗,四周猶如潑墨,若不是這火把的亮光,根本伸手不見五指;但這亮光也只能照亮一方之地,無法照清高大的閻河。
這下可糟了。她如今跌坐在地,閻河卻是高高在上,這絕佳的視線正好可以將她的狼狽看得一清二楚。
「我?」即使他的一張臉籠罩在黑暗之中,讓她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她還是戚覺到他那目光如電,似乎要燒灼起來。
「你是女的?」
她瞪大眼,感覺到胸前的涼意,頭一低,看見了那敞開的胸口,露出半果胸脯。
罷剛被他拉離水面時,根本忘了里衣尚未穿妥,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形下讓他發現小林是女身。
她連忙將衣襟拉攏。他的注視,除了讓她感到難堪,臉頰上還有著莫名的燥紅。
「不知羞恥的女人!」閻河咒罵著,表情很是錯愕。
他這一罵,讓她那小鹿亂撞似的羞怯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忍著腳拐傷、開花的痛,緩緩站了起來。
「你以為你可以色誘我,然後饒你不死嗎?」
在這個年代,她長得已經夠高了,沒想到這個男人卻還是比她足足高了半顆頭以上。
她跨前一步,直視著閻河;再跨前一步,逼近閻河;兩人之間不到半步之距,而閻河冷冷地看著她的舉動,不進不退,不躁不動。
她下巴微揚,不管脖子上的傷口,扯開喉嚨︰「是你硬把我從水中拉起來的!」粗啞的嗓音完全不減她顯示出來的怒火。
他一愣,沒想到她會如此反駁。
「我看是你想要非禮我,居然還罵我不知羞恥!」白白被看,還要被如此羞辱,她越說心頭火越旺。「你長得這鬼樣子,還敢說我要色誘你?你有沒有搞錯?要色誘,我也會去引誘杜濤!」
「你……」再一次,因為她的頂撞,閻河被驚到說不出話來。
陰影半遮眼前的小臉,一頭長發濕漉漉的垂掛在胸前,單薄的里衣下,是他不小心撞見的春色;原以為她該花容失色、哭哭啼啼的求饒,沒想到……
這跟他記憶中的小林簡直判若兩人。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她先聲奪人,往後退一步,但還是下意識的避開那一雙幽深陰暗的眸。
「不跟我計較?你不怕死了?」小林的狂妄口氣,反讓閻河沒有立即痛下殺手。
冷風吹來,她全身泛起一陣寒顫。「怕。誰不怕死呢?」
她嘴里這麼說,可是在她挑動眉宇間,他感受到了她那股桀騖不馴。
接著,她跨步要走入水中,想要拿回掛在大石頭上的外衣,他卻一手扣住她的手腕。
眸與眸對看。
她半側過身,他俯視著她。
除了微弱的火光,兩人之間有著角力似的不認輸。
她想甩開他的手,卻沒能如願。「大爺,男女授受不親呀,你這會知道我是女兒身了,還望請大爺放尊重。」她真佩服自己,居然也能咬文嚼字。這得歸功于她在上班之余,最愛在星期日上午觀看重播的包青天還有施公傳奇。
閻河一臉慍色,不但沒有甩開她的手,還更加貼近她一步,無非是想逼看她的底限。「尊重嗎?我可以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男人的氣息在寧謐的靜夜顯得特別張揚;她的鼻間盈滿那股融合著酒味及體味,讓她的氣息亂了,卻還是逞強的直瞪著他。
她不該激怒他的;這男人絕對說得到做得到,但她偏偏無法認輸。「那就試試看,我還怕你嗎?」
這男人在狠戾中有股霸氣,像是君臨天下般的高高在上,偏偏她這個二十一世紀女警也不是被嚇大的。
閻河暗忖,之前的小林畏縮、膽小,講話怯怯懦懦,始終都是用眼尾偷偷靦看他,見到他總像老鼠見到貓,微駝的背,永遠不曾挺直。
原來還有他了解得不夠透徹的地方,看來他得好好問問杜濤。
「你想知道這幾天我究竟做了什麼?」
她扭動手腕,卻感覺到他施在腕上的力道,她痛得皺緊英眉,卻連叫都沒有叫出聲。
她搖頭。「欺負一個弱女子,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她的這句話卻引來他唇角那勾動的笑意。「我要殺你易如反掌,更何況是欺負你。」
她差一點就被他的笑意給迷惑,可是那威嚇的聲調,讓她相信,他下一瞬間真的會扭斷她的脖子。
「哦?」她冷哼。「你若想殺我,早就動手了,可見我還有利用價值,不是嗎?」
閻河冷覷著她的伶牙俐齒,或者該說她眼神里的挑釁。「你究竟是誰?」低低的疑問聲回蕩在深夜的山谷之中。
「我……」這下換她啞口。
她是誰,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若跟這位威風凜凜的大爺說她是從千年後的世界來的,他一定會認為她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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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究竟是誰?楚天雲自己也弄不明白。
看來這個小林是個假名,至于真實身分究竟是誰,她還得拿出辦案的精神,努力抽絲剝繭。
那晚,閻河並沒有為難她,只是用極為粗暴的方式將她扔回柴房中,警告她不要隨意亂來。
她乖乖接受警告,因為她對這個未知的世界充滿好奇;一連串的謎,讓她想要好好活下去。
雖然被閻河識破性別,但她還是將白布條綁回胸前,將長發束成馬尾,一副英挺的男人樣,連自己看了都很愛。
這天,天還沒大亮,吵雜聲隱隱約約傳來,她揉著惺忪睡眼,推開破門板。
天際灰蒙蒙的,山林籠罩在嵐霧之中,她尋找著聲音來源,這是她第一次大白天離開柴房。
就算是會害怕,她也不容自己退縮。想必她還有利用價值,否則依閻河那股狠勁,早就扭斷她脖子了。
走過一整排屋宇,穿越一大片菜田,沿著山勢的陡坡而上,微風送爽;麗谷果真不負其名,好山好水,就像是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
一路上只遇到幾個老嫗和長者,他們都瞪看著她,並沒有為難她,直到一條不知從哪個方向竄出來的人影。
她定眼一看,是一名中年大漢,一臉的落腮胡,容貌被遮去了大半,那眼神有些似曾相識,她心頭卻泛起莫名的厭惡感。
「不要苟活,再殺閻河。」
一句話輕輕落在她耳邊,她還沒意會過來,中年大漢怒目看著她,然後轉身快速離去。
她重復咀嚼耳里听到的話︰不要苟活,再殺閻河。
天光朗朗,她心頭卻被一層黑霧罩住似;背後的叫聲讓她心頭一震!
「小林哥,你怎麼會在這里?」杜滿兒胸口一起一伏,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我听見聲音,所以想過去瞧瞧。」她雙手負在身後,說得一派從容。
「不好啦,大爺會責怪的,你還是回去吧。」杜滿兒一臉擔憂。
「我只是好奇。滿兒,谷里到底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我也不知道。」杜滿兒搖搖頭。「除非大爺有令,否則那里是不準任何人靠近的。」
「那里是哪里?」
「就是廣場耶。」滿兒顯得不願多說。
她看著微低著頭的杜滿兒。「滿兒,我只是想要多記起一些事。」沙啞的嗓音,讓她作勢咳了咳。「我不為難你,你不想說就不要說。」
「小林哥,如果你真的能忘掉一切,那該有多好。」杜滿兒說得既真誠又感慨。
「我們回去吧。」沿著來時路,楚天雲順著滿兒的意思走了回去。
「其實我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大爺帶回來一些東西,還抓回來一些人。」杜滿兒小小步的定著,還是稍稍透露了些。
「那大爺是做什麼營生的?」她決定旁敲側擊。
「他……」
見杜滿兒似有難言之隱,她猜︰「大爺該不會是專做偷搶拐騙、見不得人的事吧?」看滿兒一臉驚愕,楚天雲就知道自己已猜中八九分。
「不是的!」杜滿兒立即否認,卻更顯她的心虛。
踱步走回柴房,楚天雲再問︰「滿兒,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大爺嗎?」
「我不知道。我只管病痛,我什麼都不知道!」被問得無力招架,杜滿兒一見到小林哥進柴房,就連忙離開。
看著杜滿兒的落荒而逃,她暗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看來除了她,這麗谷還有其他人打算伺機而動。
片刻之後,遠處傳來一聲聲哀叫聲,淒厲無比,讓人驚心動魄,讓她顧不得自己身上還有未愈的傷及滿兒的告誡,她再次走出柴房,快步往聲音之處跑去。
來到廣場,眼前的畫面令她當場愣住。
四根高約十尺的木樁上各綁著一個大漢,大漢們全都頭發披散,赤果的上半身上已經血肉模糊,而鞭子還無情地一鞭又一鞭落下。
就算是英雄好漢,被這樣毒打,也會打出一聲聲淒慘叫聲,既無法掙月兌又沒有辦法一刀死去的痛快,這根本就是動私刑、虐待!
環顧左右,閻河、閻晨、展劍峰,三人排排坐在那四個受刑人的右側,正興味地看著這一場刑求。
那一黑一白的兩個男人,就像是地獄里的黑白無常,她無法坐視不理,也無法這樣就沖出去救人,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完全無法可想。
「沒有人肯招嗎?」閻河全身充斥著暴戾之氣。
閻河這一喊,四條鞭子同時停下。
四個大漢在半昏厥之中,有人啟唇欲言,卻只能嚅動唇瓣。
「把人帶出來!」閻河威嚇的下令。
兩名手下隨即走進一旁的房舍,像抓雞般的拎出一個滿面髒污的小泵娘,毫不憐香惜玉的將她扔丟到廣場中央。
一見到小泵娘,四名被捆綁住的大漢莫不雙眼突瞪,雙手用力的想要掙月兌束縛。
閻晨從椅上站起來,走到小泵娘身邊,淡淡地道︰「把她的衣服給剝光,在這里把她給要了。」話明明說得很輕,聲音卻傳得極遠。
小泵娘嗚嗚咽咽的哭著,一臉驚恐,只能猛搖頭,死命將雙臂環抱在胸前。
閻晨半彎腰,以那微揚的濃眉盯著小泵娘看。「那你就招出還有誰在麗谷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泵娘很可憐的叫著。
閻晨笑了。「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所以……」他對著身邊的兩名手下便了個眼色。
兩位手下依閻晨的眼色辦事,一人將小泵娘的雙手抓住,在小泵娘的哭求聲聲中,一人蠻橫的用力撕開小泵娘身上的衣衫。
「啊……」小泵娘在慘叫聲中露出了雪白胸脯。
四個大漢看得氣憤不已,卻完全無法可想,其中一名大漢以著虛弱的嗓音高吼著︰「大妞,死不足惜!」
「住手!」
楚天雲那破鑼似的嗓音不僅讓那兩名手下停下猥褻動作,偌大的空間中也變得鴉雀無聲。
所有人皆往楚天雲的方向看去,驚訝中還是沒有任何人躁動,因為在這嚴守紀律的麗谷,沒有閻河的命令,大家都不敢擅自行動。
就算成了全場注目的焦點,就算心里因為那駭然的場面而有些害怕,楚天雲還是挺起胸、揚起下巴,怒看著閻河那銳利的冷眼,再看著閻晨的陰狠,然後一步步往前走去。
或許是因為她那一身萬夫莫敵的氣勢,也或許是閻河等著看她要使出什麼花招,所以沒有人阻止她的行動。
楚天雲月兌下自己破舊骯髒的外衣,不顧自己只剩下單薄的里衣。「放開她!」她對仍抓住大妞雙手的男人怒吼。
男人在閻晨的眼神示意下,放開大妞縴弱的手臂。
楚天雲隨即將外衣緊緊包裹在大妞身上,漾起一抹苦笑,憐惜地說︰「別怕,不會有事的。」
大妞在驚嚇中,呆愣的看著楚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