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君霆!你這個大笨蛋,我是為你好你還不領情,我詛咒你下半輩子窮途潦倒、家徒四壁、債台高築──可惡!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陸雲儂瞪著關上的門,自己在新娘休息室里生悶氣。
厚!她剛說了那麼多他還是一意孤行,堅決舍褚真不顧,娶她這個他不愛也談不上喜歡的女人。
悔不當初啊!一時口快說了那些話,怎麼知道他竟以最快的速度讓她來不及反悔,不到一個月的準備時間,她已經穿上婚紗,將在今天嫁進雷家門。
噢,來個人告訴她為什麼事情月兌軌演出至此?一向最反對她跟雷君霆扯上關系的二哥和趕回國參加婚禮的老爸都不吭聲──
對啊,為什麼不吭聲?
不對勁,事情有點不對勁。
夏依打開休息室的門正好看見陸雲儂一臉沉思。
「新娘子在想什麼?」
「我是不是中了某個人精心設計的圈套?」
她有腦子,會想會推敲,家人平靜的反應讓她生疑;事情進展之速更讓她疑心重重,只是之前被雷君霆拉著四處團團轉忙籌備婚禮,無法靜下心思索。
一旦靜下心來,就能看出端倪。
「依依。」
「先答應我你不會反悔。」
「這表示整件事都是個圈套?」
「看來君霆低估你了。」
「先別提他,如果你還認我是你的好姐妹就老實說,他是不是真的要娶你?」
「不,這只是誘你回國的餌。」
「他跟褚真──」
「也是假的。雲儂?」夏依走到突然攤坐在梳妝台前的新娘。「你沒事吧?」
「這段日子到底有哪些事是真的?」她搞糊涂了。
「你跟君霆的婚禮是真的。」
「請不要提醒我這麼悲慘的事實──」她懂了。「從騙我回國開始一連串的事情都是設計好的圈套對不對?一切只是為了引我上鉤嫁給他。」
她點頭。「本來整個計畫應該在婚禮時結束,我跟君霆的假婚禮會照常舉行,等你來阻止,屆時為你穿上準備好的新娘禮服,弄假成真。」
陸雲儂愈听,眉頭打得愈緊。「好老掉牙的鋪陳。」
「的確,但你的月兌稿演出讓事情變得簡單多了。」
「是啊,我是自投羅網的笨蛋。你跟他聯合起來騙我!」
「抱歉,我跟雲槐之間需要一個機會才能更進一步,我不想再等,只好自創。」
「那你跟大哥──」
「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他怎麼決定。不說我的事了,說說你的,君霆要我上來看緊你,免得你臨陣月兌逃。」
「我是想逃,總不能讓他為了這個娶我啊。」她拍拍上妝後仍可見的傷。
「先告訴我,你會愛他嗎?站在姊姊的立場,我想知道你會愛我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嗎?」
「我──很不幸的,我會,而且我已經偷偷做了好多年。」
「那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放寬心嫁給他。」
「欸?」
「我得澄清一點,這個圈套很久以前就已經設計好等著你,等你回國的時機到來。」
「什麼?.」
「從男孩轉變成男人,在這麼漫長的時間心里只容得下一個女孩,足見其用心之深了不是?倘若這還不足以證明,容我再說一些小插曲以為佐證如何?」
在孟德爾頌的「結婚進行曲」下,新郎新娘相偕走出主宅,在與會來賓的注目下,緩緩走向儀式台。
才剛在眾人面前露臉的新娘很快退了一步,笑容都僵了。
大束捧花遮住新娘的臉,也遮住暗扯新郎燕尾服的手。「告訴我,這里頭有幾個是你親戚。」
「五分之一,有些人趕不回來。」
「我想──」
「休想。」新郎攬住新娘腰身,半抱著走,絕不讓她打退堂鼓。
「這里看起來有五六百人。」換句話說五分之一就有一百多人。「你從來沒說過你家族這麼龐大。」
「親堂姻表合計數百。」
僵硬回笑。「我不用每個都認識吧?」
「隨你。」
「婚後也不必陪你社交應酬,與一干叔伯姨嬸周旋吧?」之前沒想過這些問題,現在想還來得及。
轉眼間,離儀式台僅剩十余尺,牧師笑盈盈地看著一對新人走來。
「我沒想過你會。」
算他狠,但至少安心了,她的確玩不來豪門內勾心斗角的游戲。
「我能繼續從事我的設計工作?」
「當然。」
「雷家小子。」陸家戶長第一個跳出來擋住新人步向紅毯。
「爸?」
陸正鴻一雙淚眼看著最疼的小女兒。
萬般舍不得啊,就算這小子六年前為了讓他點頭同意做到他的要求,還是舍不得!「女兒,要是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爸一定會──噢!」愛妻的爆栗讓他說不下去。
「別理你爸。」文若蘭沒有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得意的欣喜,只是淡淡向半子頷首致意。「你用六年的時間證明了這件事,往後的日子也別讓我失望。」
「我知道。」
「雲儂就交給你了。」
「謝謝。」
「如果敢欺負她──」
「二哥?」
「我不會放過你。」
「我明白。」前幾日的瘀青還在胸口隱隱作痛,記憶猶新。
陸家人終于放行,讓新人繼續步向紅毯另一端。
邵敏偕同丈夫雷迪形成第二道關卡。
新娘像見貓的老鼠,又是一僵,想起以前不愉快的回憶。
她忘了,忘了未來她將有個難纏的婆婆。
「父親、母親。」
他是這樣叫爸媽的嗎?頭一回注意到,這樣稱呼好生份。
那她呢?要跟著這麼喊嗎?
猶豫間,婆婆已然站到她面前。
「敏。」
「母親。」新郎將新娘拉至身後,褊袒維護的態度甚是明顯。
也傷害了一個作母親的心。
他以為她會對陸雲儂作什麼?
新娘卻在這時不怕死鑽了出來朝公婆喊了聲︰「爸、媽。」
餅度的熱切打不散邵敏冰然的表情。「我並不歡迎你。」
「我明白。可是風水輪流轉,二十幾年後就換我的兒子被別的女人搶走,到時候就輪到您來笑話我了。」
「呵。」
「父親?」一向嚴肅的父親突然笑開,讓新郎好驚訝。
「我代表雷家歡迎你。」
「謝謝爸。」這算是拿到公公的支持票了嗎?
新人總算走到牧師面前,「結婚進行曲」暫停,接著下一道例行的程序,牧師朗朗上口誦出贊美詞。
可惜,新人們並不專心。
「結婚是件很辛苦的事,我不想再經歷一次。」
「相信我,你不會有機會。」
「剛才依依跟我說──」
被點名的新郎虛應了聲,專心回應牧師的問題︰「我願意。」
相同的問題落在新娘頭上,同樣得到肯定的笞覆。
「……她提了一些童年往事,非常有趣。」
「是嗎?」新郎只專注在為新娘戴戒指。
新娘卻很分心,打馬虎地為新郎套上戒指。「你不想知道她說了什麼嗎?」
現在是什麼時候還這麼多話?「專心點。」
「……我宣布你們正式成為夫妻,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君霆。」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新郎不由得愣了下,看見一張促狹的表情。
「有乳糖不耐癥的你從我笑你個子矮的那天起,為了長高每天喝一公升的鮮女乃,真是辛苦你了。」
「你……」
「可憐的老公,天天拉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吧?」
「陸雲……唔!」
眾目睽睽之下,新娘主動吻住新郎,引眾嘩然。
總要讓她扳回一城才算公平不是?
新婚之夜,該「做」的都「做」了,還「做」得非常徹底的時候,正是三更半夜、好夢正酣之際。
照理說,是不應該有人清醒的,但──
「噢!」好痛!
夜半俏臀突來的疼痛和冰涼分外清晰,瞬間踹開強拉陸雲儂下棋的周公老人家,還她兩眼驚醒。
在新婚夜夢見被馬踹是不是吉兆?渾沌像漿糊似的腦袋還有余裕突發奇想。
真正清醒後,她發現自己赤果果地坐在地上。
想也知道發生什麼事。
夢中的那匹馬就是現實中霸住她這方床位的大腳丫子,那位該給與她一雙臂膀呵護她一生的老公趴著霸佔大半張床,精瘦的身子熟睡,渾然不覺身邊少了什麼甜蜜的負荷。
「算你狠。」睡意全消的她瞪著丈夫的背,目光觸及肩上紅腫的抓痕忍不住紅了臉,再看見自己身上的吻痕更是熱度竄升。
童男童女的第一次拜現代氾濫及性教育開放之賜,並沒有太多的生澀尷尬,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差別僅在于姿勢難度的高低問題,沒辦法一下子就跳級到幾乎違反人體工學的超高難度技巧。
但最基本的級數已經夠讓人臉紅心跳了。
再看下去,她明天不長針眼也難。年輕的丈夫穿衣服看起來比較瘦,月兌下之後才知真章不容小覷,有稜有角、肌理分明且不突兀,自然勻稱。
身為設計師的專業意識突然抬頭,腦海中閃過靈光──
用人體的線條美作下一季的設計主題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拉起薄被蓋住床上春光,陸雲儂套上睡衣走進書房想趁靈感還在的時候畫幾張草圖。
坐在書桌前,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桌上的照片。
照片里有個女孩──是她,穿著高中制服,似乎是在午睡時被不肖的同校學生偷拍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這張照片的存在。
「他從哪拿到這張照片的?」不懂。「等明天再問他,現在先找筆跟紙──抽屜上鎖了?真奇怪,在自己家里有什麼好上鎖的。」
好奇心使然,陸雲儂回頭找了根發夾當開鎖工具,簡單小常識︰單道的彈簧鎖用發夾或鐵絲就可破解。
尋寶似的拉開抽屜,在最下層挖出七大本厚重相簿,按年份整齊排序。
一翻開,里頭的主角都是她。
旁邊留白處填滿蒼勁整齊的楷書體,寫著照片中的她在做什麼,連上課打瞌睡流口水、在巴黎違反交通規則穿越馬路、還有在香榭大道踩到狗大便的鏡頭都不放過……哪家征信社的人啊,好差勁的幽默感!
「真的有……」
原本不相信夏依下午說他這幾年來都派征信社的人注意她動向的陸雲儂現在不相信也不行了。
這個男人對她真的用心到極點不是?
整整七年,每個月都有,鉅細靡遺得讓人熱淚盈眶。
不用言語、不直來直往,在暗地動手腳──的確是他的作風。
他是天才吧?為什麼在情感上表現得像個白痴?
「你不怕嫁的是格林童話里的藍胡子?」惺忪的聲音帶著微微的磁性,煞是好听,並不羞于讓妻子發現這個秘密。
「我是你第一任妻子,我也沒有在抽屜里發現任何受害者,而你也沒有藍色的胡子。你嚇了我一跳。」
他抱起她,同坐在椅子上。「新婚之夜留丈夫一個人在床上是作妻子應盡的義務嗎?」
「新婚之夜把妻子踹下床也不是丈夫所應為的吧?」她反擊。
作丈夫的人臉上出現尷尬赧色。
「怎麼樣?」
「扯平?」
哪能這麼簡單。「我還幫你蓋被,說起來你倒欠我一筆。」
「那麼,用八年的等待來抵如何?」
八年……「給我一個解釋,為什麼只有七本?」
「你第一年在歐洲及北非一帶旅行,居無定所,很難找。」他陪著她翻過一頁又一頁,重溫過去的思念。「之後你留在巴黎學珠寶設計,移動的範圍不大,我雇的征信社成員比較容易掌握。」
「你不擔心我在巴黎發展異國戀曲?」
「事實證明你沒有不是?」
「是啊,某人在背地里玩起威脅恐嚇的把戲,就像高中時一樣,逼退每一個對我有意思的人。」
「夏姐都告訴你了?」
「我才知道你這些惡劣招數早行之有年。」
她的耳邊響起低低的笑聲︰
「在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會用權勢壓人的時候,只有你還堅信我可以變成一個天真單純的少年。」
「從你十六歲生日那天起我就不抱任何希望了。」為自己挪挪舒服的姿勢躺進身後胸牆。
雷君霆悶聲吃下她壓在瘀青上的痛楚。
「你早在六年前就向我爸提親,說要娶我了是不是?」他曾說滿十八歲就要娶她,沒想到還真的做了。
「嗯。」
「我爸為難你了?」
「爸只是在測試我。」以不打擾她生活直到她願意回國為條件來測試他的用心,若非如此他豈會多等上六年,到最後不得不用點小手段拐她回來?
「嘿,你翻太快了。」陸雲儂突然叫道,止住他翻頁的手。「對了,你喊我爸的時候這麼坦率,怎麼喊你自己的爸爸就那麼別扭?父親母親,這麼叫感覺很疏遠。」
「我自小就是這樣稱呼雙親。」
「那為什麼──」
「你剛嫁給我,有很多事情你並不了解,慢慢看,先別多事。」
說她多事?「喂,男人──」這時候不說他,更待何時。「我嫁給你,你就是我的丈夫,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麼能不管?難道你娶我只是為了拿我當逼婚的護身盾?我這個妻子的功能就這麼薄弱?」
作丈夫的眉頭皺緊。「如果只是要找個女人當盾牌我何必非要你不可?我只是想提醒你,電影《真善美》的情節不會發生在現實生活當中,如果你想扮演茱莉安德魯斯的角色最好是死心。」
「我不喜歡這麼生疏的感覺,大家都是一家人,為什麼要搞得像羅剎之家?」
羅剎之家?「你的形容詞用得太夸張,最取多只是不親近而已。」
能面不改色說出這種話,可見對于感情,這個男人笨拙的程度到哪了──無論是親情或愛情。
多奇怪的事,年紀輕輕就能與人在商場犀利對峙的人竟然沒有用言語表達感情的本事。
「愛要說出來的,親愛的老公。」轉頭偷丈夫臉頰一記香。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我所做的你都知道了,豈會不懂?」
是這樣嗎?她轉身側坐,捧著丈夫的臉,吐氣如蘭︰「我愛你。」
突然的告白重重擊上他的心,不自覺扣緊掌中縴細。
「怎麼樣?感覺不錯吧?」手掌滑至他胸口,感覺他怦然頻動的心跳。「有沒有一種像阿里巴巴找到四十大盜的藏寶庫、王子遇見白雪公主找到灰姑娘的興奮感滿滿地在胸口膨脹又膨脹?」抬頭看他,嗯──「你還是只適合微笑,現在這種咧嘴的大笑讓你看起來像笨蛋;還有,你如果早點說,根本不用多等這六年,有時候坐而言比起而行還重要。」
雷君霆必須費盡心力才能凝回神。
只不過是听聞她親口說出三個字,何來這麼大的影響力,讓他在她面前表現得像個蠢蛋?
嘖。「假如讓你躲得更遠呢?我擔不起這個風險。」
突然同情起他來。「其實只要你說清楚,讓我知道你並非介意我臉上的傷基于責任感使然,而是真心想娶我,那我就會嫁你,原因無它,只是因為我愛你,所以願意嫁給你。在依依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我說清楚之前,我還以為自己只是李代桃僵的人肉盾牌。」
又一次的笨蛋傻笑在他無法控制的激動中浮現。
「拜托你還是微笑的好。」陸雲儂失笑收攏高揚的唇角。「你這樣笑好丑。」
原來,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大笑。
想來也是,她就無法想像婆婆張嘴大笑會是什麼樣子。
「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對我有感情?」
「我在法國頻頻拒絕別人的追求之後。一個女人前前後後放棄這麼多與異性談戀愛的機會,原因只有兩個──她要不是同性戀,就是心里早有人。我是後者,那時才發現自己之所以高中三年纏著你是因為我想吃你這株女敕草。」
「你應該告訴我。」
「我知道只要我開口你就會娶我,但我卻不清楚你是為愛還是為責任,婚姻要有愛才有意義。我愛你,但如果能讓你感覺到幸福的人不是我,我應該放手,讓你找到屬于你的幸福。」
「你以為這是為我好?」
「當然。」
「你很坦白。」
「我坦白才能要求你坦白啊。老實說,你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我有意思?」
「你猜。」
厚,她老公還真不是普通的悶騷。「一見鐘情?」
「對一個在小學生面前撩起裙子露出卡通內褲的國中女生?不,我沒有那麼低的品味。」
「多久以前的事了你還記得這麼清楚!我是──」
「你穿錯你姊的內褲,你說過不止兩次了。」
「那你還提,我知道你聰明你天才,但是請你別把腦袋瓜用在不該記住的事情上行不行……」呱呱呱呱……為人妻者自顧自埋怨起丈夫的超高智力。
新婚之夜不該這麼度過不是?
雷君霆趁新婚妻子氣得哇哇大叫之際抱她回房丟上床。
「哇──別亂來!」作妻子的拉起薄被蓋住自己,不讓越雷池一步。「你還沒告訴我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愛上我的?」
「我說過愛你了嗎?」
力氣終究不敵丈夫,薄被盡褪,露出修長的曲線。
想推開他──可惡!他怎麼這麼重?「你不愛我干嘛娶我?」
「當盾牌。」真吵。
「你就不能老實說出那三個字嗎?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麼?小器鬼,難道你不想讓作老婆的我體會一下听見‘我愛你’這三個字的幸福?」
他吻住那張吵人的小嘴。「你沒見我正在身體力行?」
「咦?」
「說比做容易,我只做困難的事。」
說不通,這個男人腦袋像石頭。「困難的事都做了,簡單的事豈有做不到的道理?」
「我只想做困難的事。」
「哇鳴──」意會到他想做什麼,陸雲儂嚇了一大跳。「你、你不累啊?」
「這就是年輕的好處。」他終于找到小她三歲的優勢何在。
「你──」
須臾後,新房里再無雜音,除了偶爾低回令人臉紅的喘息──
無須言語也不必言語,新婚夜要做的事本就不應該包括徹夜長談一項不是?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