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欣,你醒醒!」
程清湜清雅的嗓音在她耳畔輕喚,疲累的白欣低低咕噥一聲,一時間沒法子清醒過來。
「她好不容易才睡著,你別吵她。」
莫惟烈不滿的聲音緊接著響起,白欣微蹙了下眉頭,隱隱覺得不太對勁。
「就是好不容易睡著,才要趁現在喚醒地啊!不然你要等到何年何月才問她?」
「你現在就要問她?」莫惟烈的聲音听起來很緊張。
「當然。」
「可是我還沒準備好——」
「要準備什麼?不過就是問個問題罷了!」
程清湜似乎有些不耐煩,而白欣在此時睜開了眼楮,竟然真的看到滿臉不耐的程清□□站在她的面前。
「清湜?!」美麗的惺忪睡眼不經意地溜到他的身旁,「阿莫?!」
「你看得到我?」
莫惟烈好興奮,一個箭步沖向前,將她摟進懷里。「我好想你!天啊,你絕不會知道我有多想你!每天、每天我都看得見你,可是卻踫不到你,你知不知道那有多痛苦?
真的很痛苦——」
他的懷抱還是一如往常溫暖,而她竟有一種渴求許久的懷念。
白欣眨了眨眼楮,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什麼了,但是什麼呢?
「喂!」另一人的手指用力戳了戳莫惟烈的背脊,「放開她!」
隨著莫惟烈身軀退開的同時,程清湜惱得通紅的俊臉立即映入白欣的眼簾。「你怎麼了?打架了?」
程清湜一把推開礙事的大情敵,佔據最佳戰略位置,好可憐、好無辜地撒嬌道︰「你問那個討厭鬼!」
白欣略帶責備的目光一落在莫惟烈身上,他趕緊辯解道︰「是他先動手的。」
「是你先說想打我。」
「我不過是說說而已,誰像你,連個招呼也沒打就出手了。」
「你是受過訓練的特警!我沒打招呼都被你打得這麼慘了,要打了招呼還得了?嗚,疼死我了!」
程清湜分明倒因為果,硬是要將過錯賴到莫惟烈身上,但他淚眼汪汪的痛苦模樣卻又讓白欣狠不下心來責怪他。
「還傷到哪里?讓我看看。」她決定暫時忽視兩人間的戰火。
「這里,還有這里——」
程清湜展示慘不忍睹的多處傷痕,看得白欣蹙起了眉頭,取來醫藥箱替他裹傷。
那副溫柔細心的模樣,讓莫惟烈的心理愈來愈不平衡。
他也受傷了啊!只是不像程清湜一樣傷在明顯可見的地方,也不像他會裝可憐博取同情,就活該被白欣晾在一邊嗎?
「嘖,痛!」
程清湜好死不死地又叫了一聲,莫惟烈怒目一瞪,酸氣沖天地吼︰「你是不是男人啊?一點小傷也叫成這樣!」
程清湜沒有回嘴,只是苦著一張臉,彷佛真的很難受似地。
倒是白欣白了莫惟烈一眼,轉頭,手勁又放得更加輕柔,「這樣好些了嗎?」
「有你就好多了。」
他喃喃地不知道在白欣耳邊說些什麼,逗得白欣滿臉柔柔淡淡的笑,卻看得莫惟烈幾乎氣爆了心髒。
程清湜確實了不起!隨便兩三句話就能逗白欣開心,那他還跟著到白欣的夢里來干嘛?看他們兩個卿卿我我嗎?
莫惟烈詛咒了一聲,這才想起來程清湜是要帶他來問白欣答案,問她希望哪個人回魂。但是照這情形看起來,根本不用問也曉得,白欣一定是希望程清湜回去,他輸定了!
莫惟烈沮喪得想離開,才邁開步伐,白欣卻喚住他,「阿莫。」
莫惟烈回身,只見白欣抱著醫藥箱站在他身後。
「你有沒有受傷?」
莫惟烈很想大發脾氣,很想惡狠狠地甩開她的手,但是他沒有。
他只是愣愣地點頭,乖順地坐下來,讓她為他裹傷。
「程清湜呢?」他沒見到他的身影。
白欣聳肩,有些茫然的模樣,似乎不太清楚他的問題。
莫惟烈想起程清湜說過,人在夢境之中知覺能力會較清醒時差,于是也不再問,卷起袖子好讓她處理傷口。
靈體對痛的感覺和身體一般靈敏,他略皺了下眉,沒有叫喊出聲,全副精神幾乎全放在白欣身上。
「知道痛還打架。」白欣沒放過他的神情,輕斥道。
「是他先動手的。」他本想理直氣壯地吼出自己的委屈,可惜並不怎麼成功,反倒像是小男孩在含淚撒嬌。
白欣失笑,「清湜本來就不太講理,你何必同他一般見識?」
「他要搶走你!」
「搶走我?」白欣覺得情況有點不太對勁。
「他要我把身體讓給他,因為你希望他能回去。」莫惟烈焦急地注視著她的眸子,「你真的希望他能復生?」
「我是希望他能復生——」
可是莫惟烈為什麼要把身體讓給他?
還有,復生?
白欣心頭的迷惘愈擴愈大。清湜死了十年了啊,怎麼會跟阿莫牽扯上?而阿莫……他不是還在昏迷中?
她的眼神渙散起來,身影愈形模糊,莫惟烈察覺到不對勁,急忙伸手抓住她。「可是這樣我就回不去了,你難道不希望我回去?」
「回去哪里?」靈體持續在抽離,白欣已經很難理解莫惟烈的問題了。
「回你身邊!」莫惟烈急了,「你有沒有一點點愛我?」
愛他?
一點點?或者並不只一點點……???
「你真是個天才!白欣,你是上哪兒翻出這本書的?」剛從美國飛回來的宋希禮興奮地翻著面前的醫學原文書,仔細地研究上頭所記載的,將近二十多年前的一項腦科手術研究報告。
「你不會相信的。」連白欣自己都在懷疑,昨天莫惟烈和程清湜是不是真的連袂到她的夢里來?!
「說來听听。」余書萍說道。
「它從書架上掉下來,剛好就翻到那一頁。」否則醫學技術一日千里,她絕不會想到要去翻閱這本二十年前出版的古董書。
「你是說,它『砰』地一聲掉下來,『剛好』就翻到這幾乎沒人記得的研究上?!」
余書萍有點驚訝。
「嗯。」白欣點頭。而且還是她在圖書館假寐片刻後,在半夢半醒間想將書本放回架上時,突然掉了下來。「還差點砸到我。」
辦公室里突然刮起一陣風,莫惟烈狠狠地瞪了程清湜一眼,「你看,我就說你會打到她。」
「我沒打到。」程清湜瞪了回去,「再說要不是你纏她那麼久,我大可直接告訴她,也用不著費力推書了。」
他纏白欣?不曉得誰纏得比較久呢!
莫惟烈氣得不想理他。
「這只能說是老天想幫莫惟烈。」宋希禮微笑,「後天就動手術?」
「我會去和莫伯母談。」
「你不會進開刀房吧?!」
「有你主持,我很放心。」宋希禮是著名的神經外科權威,所以白欣才會透過余書萍將他從授課的美國大學請回國。
「我不能保證——」
「我明白。」白欣凝望著窗外,「反正生命就是這麼一回事。」
宋希禮點點頭,拿著原文書和余書萍一道起身離去。
白欣的目光回到屋內,掃了四周一圈,突然輕聲說道︰「你在這里對不對?」
莫惟烈和程清湜同時嚇了一大跳。
「她是說我還是說你?」莫惟烈急問。
「當然是我!她感覺得到我的氣息!」
他志得意滿的樣子實在令人討厭,莫惟烈雖然信心不足,但也忍不住想挫挫他的銳氣,「胡說!你這副模樣已經十年了,她早習慣了,她一定是在說我。」
程清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她又不愛你,怎麼可能感覺得到你?」
正中要害!
莫惟烈心頭一痛,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室內的氣流詭異地流動著,白欣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如果你真的在這兒,今晚請再到我夢里來。」
辦公室里依然听不到任何聲響,白欣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好嗎?清湜?」???「你不去嗎?」莫惟烈坐在白欣的床邊,凝視她蒼白的睡顏,疑惑地問道。
此刻他們倆正在歐正淳的公寓中,因為白欣的屋子被炸毀,她只能來投靠她的「丈夫」。
「不去。」程清湜搖頭。
「為什麼?」要是白欣邀請的是他,他怕不早闖進她的夢里去了。
「我知道她要跟我說些什麼,又何必去?再說……」他瞥了眼莫惟烈,「我可不想證實她的猜測,讓她以為是我困住你。」
「本來就是你困住我。」莫惟烈咕噥著,沒注意到程清湜眼中閃過一抹怪異,反而有松了口氣的感覺,他實在不願意白欣和程清湜獨處。
躺在床上的白欣低低申吟了一聲,莫惟烈的目光回到她身上,才發覺她蹙緊了秀眉,冷汗涔涔。
「她怎麼了?」他緊張地問。
「八成是作惡夢了。」程清湜伸出手掌在白欣臉上懸空比畫了一下,她僵硬的身軀竟神奇地放松下來,呼吸也趨于規律。
莫惟烈好生佩服,「我什麼時候才可以練成你這身功夫?」
「你不需要練,」他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因為有我陪在白欣身邊,她不會作惡夢。」
「是啊,你在陰間陪她,我在陽間伴著她。我可不會惹她傷心,也不會和她鬧分手……」莫惟烈立即反擊,忽然語氣一頓,想起存在已久的疑惑,「听說當年你們正準備分手?」
「那是白欣在胡思亂想,我可從沒想過要和她分開。」程清湜愛憐地盯著她的睡顏,「我自始至終最愛的就只有她而已,其它的女朋友不過是拿來打發時間罷了!」
「其……其它的什麼?」莫惟烈瞪大眼楮,以為是自己听錯了。
「女朋友。或者你要說玩伴、紅粉知己也行。」程清湜神色不變地說道。
莫惟烈一把抓住他的衣領,難以置信地大叫︰「你有白欣這麼好的女朋友,居然還出去捻花惹草?你還是不是人啊?你曉不曉得白欣有多愛你?她……她……」
「她一直到我死後,才把眼光放在我身上。」程清湜揮開他的手。「你根本不知道那幾年我有多痛苦!不論我怎麼疼地、寵她,她總是無可無不可地接受,不曾給我半點響應。」
「不可能!白欣她——」她很愛程清湜啊!
「你可以自己去問問她!」
程清湜彷佛失去所有耐性般地吼道,四周氣流詭異地流動,景象開始快速扭曲。
莫惟烈忽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身處一個奇異的空間中,不是長形甬道,也不是任何一種形狀,只是一團又一團的七彩漩渦不住地繞著他打轉。
他直覺地模向腰間,想掏出手搶,卻撲了個空,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正處在所謂的四度空間,或是第五度、第N度空間。
莫惟烈嘗試向前跨出步伐,卻不覺得自己有走動的感覺,周圍的景觀仍舊一模一樣,他不禁心急起來,「程清湜,你在哪里?」
面前的漩渦突然向四周推擠開來,露出一個小洞,接著洞口迅速擴大,竟來到一處草坪,陽光密密地灑向大地,而程清湜手捧精裝書,正坐在樹蔭底下研讀。
「原來你在這里。」
莫惟烈熱切地走向他,不料程清湜卻像是沒听到般,連頭也沒抬起來。忽地,一雙藕白玉手闖入莫惟烈的視線,蒙住程清湜的眼楮。
「猜猜我是誰?」
「白欣!」程清湜代替莫惟烈喊出他心中的驚愕,接著手一翻,已將白欣拉入懷中,唇瓣迅速貼上她的紅唇。
莫惟烈握緊拳頭,有那麼一瞬間,他想沖上去掐死程清湜,但幾乎是同時間,他意識到自己身處幻境之中,眼前所見的全都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好了,程清湜和白欣原本就是一對戀人,原本就沒有他置喙的余地。
他轉身想走,卻驚訝地發覺看似海闊天空的遠方竟橫著一堵無形的牆,他根本跨不過去。
「清湜,你在哪里?」
白欣的哭泣聲傳入耳里,莫惟烈反射性地回身,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她在哭!
莫惟烈不是第一次見到白欣流淚,卻是第一次看到她哭得如此狼狽、如此聲嘶力竭,淚水宛如永不枯竭的山泉,她不斷地抬手拭淚,卻怎麼也抹不干。
莫惟烈心頭一痛,來不及多想,伸手便將她擁進懷里。「別哭了,白欣。」
他這才驚覺四周竟成了靈堂布置,而堂中高掛的相片赫然是程清湜本人,白欣也年輕了許多。看來程清湜是將他送進白欣的夢里,與她一同經歷當年的記憶。
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白欣,只能輕拍她的背脊,柔聲勸道︰「別難過了,他看到你哭也會難過的。」
天知道他和難過得快要死掉了!白欣哭泣的模樣已經快揉碎他的心腸;偏偏她的淚水全是為了程清湜那個「死鬼」掉的,怎教他不痛徹心扉?程清湜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為什麼要將他帶進白欣的夢境里看她為他感傷?難道他希望看到他莫惟烈和白欣抱頭痛哭嗎?
莫惟烈喃喃低咒著,卻看見白欣搖了搖頭,抽抽噎噎地說︰「他不愛我了!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他說跟我在一起壓力太大,他說我一點都不體諒他……」
莫惟烈听得一頭霧水。這兩個人明明就是相愛,為何全認定了對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他們之間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誤會?
不過……管他誤會是哪兒來的,白欣和程清湜之間的結打得愈緊,他莫惟烈就愈有機會贏得芳心!
莫惟烈很惡劣地想著,粗糙的手掌輕柔地擦過她臉濕的女敕白臉頰,「白欣,我——」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白欣沉溺在思緒中,沒留意到自己打斷了莫惟烈的話,「如果他早點告訴我,我可以不參加社團、不穿漂亮的衣服、不到處亂跑、乖乖地陪著他……我真的可以的,阿莫。只要他能活過來,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莫惟烈張大了嘴,吐不出半個字來。突然之間,他發覺自己的存在竟是多余得可笑。
白欣是如此深愛著程清湜,就算有一天她真的能在心底清出一小塊地方供他莫惟烈容身,但那一絲絲的感情怎比得上她對程清湜的深情?
她應該比較希望程清湜回去吧?
「白欣,這話你要自己對程清湜說。」莫惟烈突然開口,像是怕自己會後悔似的,急促地說道︰「他還魂之後,你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你的心意,他那個人很笨的,猜不出來你心里在想什麼,只會窮緊張而已。所以你不能把話藏在心底,要說出來,然後幸幸福福地過日子,連我的份一起幸福地過……」
「呃?」白欣眨了眨眼楮,難以理解莫惟烈的話。
「好好珍惜這個機會,我想你們很難再遇上像我這樣的傻瓜。」
莫惟烈模模她的頭,想象個英雄般地給她一個微笑。
但是他笑不出來。
把軀體讓給程清湜,代表他得代替程清湜去投胎,代表他再也看不見自己的親人、朋友,代表他得和白欣斷了所有牽扯……她會思念他,一如她思念著程清湜嗎?
莫惟烈忽然覺得心好痛,痛得不知如何是好……「阿莫?」
白欣擔憂地伸出手,想撫平他糾結的眉宇。莫惟烈突然攫住她的手,雙唇覆上她柔軟的唇瓣,舌尖挑逗她的丁香小舌,迅速佔領她的熱情。
就放縱自己一次吧!等他投胎之後,要長成能接吻的年紀,得花上十幾年的光陰。
就讓他帶著屬于她的甜美記憶,心甘情願地去投胎……「白欣,你一定要幸福。」他喑啞著聲音,含糊地在她的唇瓣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