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半年又過去。
慈雲庵是一個位在半山腰上,風景秀麗幽靜的小小寺宇,佔地並不大,總共也不過一棟主建築當作寺里的正殿,兩旁各有一間房子作為禪房及常住的寮房,平常眾尼們依著規矩戒律過著行住坐臥了無掛礙的日子,倒也使人羨慕。
這天山門外來了一匹雄偉高大的駿馬,騎馬的是個二十三、四歲左右的年輕人,瞧他一襲儒服,風采俊雅,儀表出眾,若是在街上出現,真不知要迷倒多少過往的姑娘呢!
年輕人一下馬,庵內一名看來只有八、九歲的小沙瀰便迎了上來,她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可是慕容公子?」
「在下慕容徹,特來拜見師太!」
「師父等你很久了,請跟我來。」慕容徹隨著小沙瀰進入西邊的禪房,一入內了緣師太便與一名生得秀美動人卻身著海清的女子盤腿而坐,這名女子自然就是依依了。但見她眉清目爽,神色平和,似乎昔日的憂愁不郁都已遠去。
慕容徹強自按捺心中的激動,躬身頂禮了緣師太後,也跟著盤腿坐下,他一坐下了緣師太便開口︰「昨兒個無念又提起想剃度出家的事。」無念自是依依的法號。
慕容徹聞言心中一緊,望向閉目不語的依依,半年前他和大哥蕭森及輕紅曾來過一趟,那時了緣師太就說依依想剃度出家,難道這一年的帶發修行真讓她看破紅塵世事,起了出家修行的念頭嗎?不,不會的,他這樣自我安慰著,眼楮卻不由自主落在依依身上,久久無法移開。
「那……您的意思呢?」他小心地問,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
了緣師太尚未開口,依依便匍匐跪倒在地說︰「無念自感罪業深重,求師父成全!」
「無念,不是為師不肯,而是你俗緣未了,因緣未具足,若是勉強剃度,只怕到時候反倒著了魔考,所以你還是跟著慕容公子回去吧!你與他有宿世姻緣,必須先了了這段姻緣才行,況且修行貴在一念心,只要一心清靜,當下徹悟,出家固可專心修行成就菩提道,在家亦能修成無上佛果,兩者並不相悖!」她轉向慕容徹點頭致意,然後起身離開禪房。
「師父……」依依仍舊不放棄地喊。但了緣師太已經掩門而去,禪房內只剩她和慕容徹。
「依依!」慕容徹灼熱的眼緊緊盯住她,幾乎按捺不住想一把摟她入懷,但他克制住了。這里是佛門聖地,豈容兒女情長?
於是他伸手握住依依的手,起先她抗拒了一下,不過由於慕容徹牢牢握著,眼見抗拒無效之下,也就隨他去了。
慕容徹牽著依依,與其說是牽,不如說是半拉半強迫,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山門,依依急欲掙月兌他的手。
「放開我!」慕容徹深深注視了她一眼,不發一語,攬腰一抱,先讓她上馬,自己再縱身一跳,一手環住那柳腰,然後縱馬而去。
馬兒跑得很快,一輩子沒坐過馬的依依被那顛簸起落給震得有些臉色發白,若非慕容徹緊抱著她,只怕早已滾下馬背去了!就像突然策馬奔馳般,馬兒突然地又停了下來。依依尚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已被慕容徹抱下馬,下一刻兩人置身在一片青草地上,他的手牢牢握住她的,他的唇熱切地鎖住她的,細訴著一年中漫漫的無邊思念。
「不要,放開我!」依依掙扎地想移開嘴,他的吻灼熱地教人有些喘不氣來,讓她心神蕩漾地想和他就這樣纏綿下去,永遠都不要回到惱人的塵世。但不知為何,內心深處總有那麼一絲絲的遺憾。
她想起半年前蕭森帶著大月復便便的輕紅前來看她,言談中那種愛憐、滿足與驕傲,是她認識蕭森這麼多年來所未見過的,那會是別人口中冷漠、不動情的蕭森嗎?顯然他已找到屬於他的幸福,而自己的幸福又在哪里呢?不是她不滿足,也非對蕭森仍舊念念不忘,只是輕紅臉上所流露的滿足、嬌艷,實在羨煞了同為女人的她,自己此番重回慕容家能夠得到這樣的幸福嗎?回想這一生,除了傷心、絕望與等待之外,所有的便是他人輕視、羞辱的眼神,命運之神真的會如此仁慈,讓她這麼一個受上天詛咒的女人得到幸福、得到慕容徹的愛?她猶疑、徬徨、害怕,說不定這又是一場空等!想必了緣師太深深洞悉自己的心思,才會說塵緣未盡,不肯為她剃度吧?
「你在想什麼?」依依臉上那忽而悲傷、忽而徬徨的迷離神情,慕容徹一一收入眼底,面對心愛的女人,他有時實在無法了解她在想什麼,莫非她後悔了?不,這八年來自己所盼望的,不就是這一天?絕沒有後悔的余地,他發誓一定要讓她幸福,從今以後不再讓她掉一滴眼淚!
「子軒,我想我們不要回去好嗎?」依依突然開口說道。
「為什麼?」慕容徹似乎並不意外,他神色平靜地問。
「我怕……我怕我一回去又給大家招來不幸,與其這樣倒不如就不要回去。」無奈的心情在言語中表露無遺。
慕容徹聞言只是微微一笑,他拉起依依,再一次抱她上馬,策馬而去,一路上都沒有說一句話,隨著馬的奔騰,他們逐漸從郊外進入城鎮,又從城鎮馳入山林,最後在一處溪畔停了下來。
慕容徹先放馬吃草,然後領著依依往高處走,差不多十幾丈遠的距離後,眼前出現一棟全由竹子所搭建而成的小屋,推開竹門一看,里頭有一個不算小的廳堂,桌椅家飾一應俱全,再往里頭走是兩間房間,後面則是一個小小的灶台,可以生火煮飯。
「這里是……」依依無比驚訝地問,她可以說第一眼就愛上這個依山傍水的小屋。
「這里叫無雙居,是我一個朋友為他的紅粉知己所蓋的,不過一直沒有來住,所以我暫時借來用一用。」慕容徹上前將依依往自己懷里帶,緊緊抱住她,「依依,你說不想回去,那我們就在這里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好了。」
「子軒……」依依幾乎哽咽了!沒想到……沒想到他早就想好了,看來自己真的是無法拒絕這個男人了!
「噓!別說話!」慕容徹低頭吻住她的唇,堵住她尚來不及說出口的話,一面抱起她往房間里去,在這個山明水秀鳥語花香的獨立小屋中,依依終於尋找到屬於她的幸福,而在天地為證,鳥獸為媒下,她和慕容徹終於真正結為夫妻!
這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依依一手捧著剛在溪里洗好的衣物,一手撩著裙擺往上走,準備回到小屋中。她和慕容徹在這里已經過了好幾個月的與世隔絕生活,過往的不如意、悲傷都隨風漸漸遠颺,現在她是一個平凡的女人,雖然生活平淡甚至有些艱苦,每天需與柴米油鹽為伍,但她甘之如飴,畢竟這是她長久以來的夢想,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一個愛她的丈夫!
「子軒,我回來了,你火生好了嗎?」依依一進門便喊道,但出來迎接她的不是慕容徹,而是作夢都沒有想到的杜輕紅,蕭森的妻子!
「你……」依依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驚訝嗎?我和森哥哥在這里等了好久,一直不見你和子軒的蹤影,所以森哥哥去找他了。」輕紅笑著迎上前,仔細端詳著依依,現在的依依看來美麗、平靜,看樣子她是完全接受了慕容徹的感情了。
「你們怎麼知道……」輕紅溫柔一笑,沒有正面回答問題,「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瞞你,其實早在子軒出發來接你時,我和森哥哥還有娘以及大哥就商量好,要離開慕容家回到我們原本居住的荊山,在久等卻一直不見你們回來的情形下,只好延遲既定行程,派人到處找尋,一個月前知道你們隱居在此,所以我們也就打理了所有的東西,準備在到荊山的路途上順便來看看你們。」
「為什麼?那里是屬於你和蕭森的啊?何必因為我而……」依依將蕭森一家人的離開視為是自己的過錯,她就是因為怕發生這種事才不願回去,寧可隱居在此,沒想到該來的仍舊躲不掉!
「不,和你沒關系,你不必自責。」輕紅吐了口長氣續道︰「森哥哥從來沒有把那里當成自己的家,更別提在知道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他還會繼續住在那里,何況帶著娘離開慕容家是他一向就有的想法,我們之所以會留到現在全是因為我有了孩子,現在一切既然都已塵埃落定,當然就是離開的時候!」
「可是……」
「別可是,你看看他們回來了。」輕紅指著前方兩個瀟灑頎長的身影說道,果不其然,真是蕭森和慕容徹。
兩人一進門,慕容徹見著輕紅便施禮道︰「大嫂,謝謝你的指點,否則現在的我八成還坐困愁城呢!」輕紅聞言整個臉頓時紅了起來,蕭森听了這話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而依依則一臉愕然地看著。
「子軒,不是說好了嗎?怎麼又提起?」輕紅糗得幾乎想找個洞鑽進去,如果讓森哥哥知道這一切又是她出的主意,八成又是一頓好吻了!
「輕紅,難道你要子軒帶著我……」依依這時也有些明白了。
「對不起,你會生我的氣嗎?」輕紅上前握住依依的手。
「不!怎麼會呢?如果不是你,只怕我還在隴翠閣里自怨自艾呢!說真的,這幾個月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日子,是你讓我認清楚自己內心的真正所愛,否則到現在恐怕我都執迷不悟,我謝謝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怪你?」依依這段發自肺腑的真言,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慕容徹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深深看著她,依依讓這露骨的表現給羞紅了臉,直想掙月兌!
「大哥,何不留下來暫住一宿再走?」
「不必了,娘和逸飛還有兩個孩子都在山腳下等著呢!你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嗯!我很清楚自己有幾兩重,除了大哥沒有人更適合掌理慕容家了!既然大哥不願意,那就讓伯父慕容白來掌理好了,這樣相信所有的人都沒有話說。」慕容白是慕容景的親大哥,膝下有一子一女,早年由於不屑慕容景的所作所為因此搬出慕容家自立門戶,現在將慕容家交由他來掌理,也算是完璧歸趙,再適合不過了。
「這樣也好!那我們走了,你和依依多保重!」蕭森牽著輕紅的手慢慢步出小屋,慕容徹和依依不舍地尾隨在後,兄弟兩人一路上又交代了不少事,不過人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再怎麼舍不得,也有必須分手的時候。
望著那一對宛如天人般的神仙眷侶遠去,慕容徹微笑地摟緊妻子說︰「我們回家吧!」家,她終於也有家了!
依依點頭同意說︰「我們回家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