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輕紅以養傷為由獨自在房里用膳,推卻了慕容徹邀她一起到善膳堂用膳的好意。
遣退二名服侍的丫環後,輕紅在燈火下寫信,告訴大哥杜十三自己的遭遇以及現在所在的地方,請他趕快來接自己回家。雖然慕容家每個人都對她很好,但這里畢竟不是自己家,再怎麼如意,總不如在家中自由、快活!
寫好信後,她慢慢移動仍紅腫的腳,坐到院落中一座近似斗笠形狀的涼亭里,讓微風輕拂秀發,對於今天所發生的事,她非得好好整理一下思緒不可。
記得在山里被蜜蜂追時,蕭森不知從何處出現救了她,然後為她敷藥,送她到這里養傷,想起被他抱著飛縱奔跑,二人緊密相靠的情形,實在教她臉紅。而他褪去她鞋襪為她敷藥,更教她羞得無地自容。天老爺,娘說過只有丈夫才能看妻子的足踝,現在她卻被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子瞧得一清二楚,這教她日後要如何見人啊?
思及至此,彷彿蕭森就在身旁般,輕紅不覺心頭小鹿亂撞,下意識地拉緊裙擺,不敢再想下去。但是一顆好奇的小腦袋瓜又飛快的動著、想著,想蕭森為何送她到慕容家卻不肯讓慕容家的人看到他,想蕭森是否知道自己習醫,因此特別藉此機會讓她為他母親治病,要果真如此,他大可直接說明啊,何必神神秘秘呢?還有那慕容老夫人似乎對慕容徹有成見,一見著慕容徹就沒好臉色,這又是怎麼一回事?蕭森又為什麼要離開慕容家?因何他會姓蕭,而非慕容?
想著蕭森俊雅的容貌,頎長挺拔的身影,及那卓犖不群、佚蕩飛揚的氣質與神情,輕紅一顆少女情懷的芳心,不禁充滿蕭森的影子,全然沒注意到身旁有條人影正悄悄接近。
為何會對一個初見面的男子深具好感,她百思不解,也許因為蕭森在某些方面很像大哥杜十三吧!
抬頭望了望皎潔的月色,輕紅微嘆了口氣,她告訴自己別再胡思亂想,蕭森與慕容家如何,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早點想辦法告訴大哥她身在何處才是正事,否則大哥一定會以為她遭遇不測,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到處亂找呢!嗯!明天就拜託子軒把自己寫的信派人送給大哥吧!慕容家像是頗有勢力的家族,應該可以找到他們兄妹位在山腳下的木屋才是。
於是輕紅轉身想回房睡覺,不意一條人影擋在她跟前,朦朧的夜色下,幾乎讓她失聲尖叫,但那人眼明手快,在輕紅尚未來得及叫出口時,便捂住了她的嘴,同時低聲說︰「是我,別驚動其他人!」這聲音輕紅認得,正是令她剛才胡思亂想的男主角--蕭森。
蕭森怎會出現在這里呢?輕紅睜大眼楮想看清楚,不過蕭森用快得令人咋舌的速度拉她進入房里,同時關上房門,這才沈聲說︰「你看過我娘的病了,是嗎?」輕紅詫異地猛抬頭看他,發覺他的眼楮宛如一潭深不可測的泓水,既黑又亮,讓人不知不覺身陷其中而不自知。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輕紅羞澀地低下頭,輕聲道︰「讓我來這里,就是要我為你娘治病的,對不對?」蕭森沈默不語,等於默認了她的話。
「你……你怎麼知道我會替人看病?」雖然有些許說不出的失望,但她真的很想知道他是如何看出來的。
「若不精通此道,又如何能一眼看出我拿的是沒藥?」蕭森簡潔道。
輕紅忽然想起他為她敷藥時所摘的藥草,不正是沒藥嗎?那時自己曾問過他,怎麼就忘了?
「我母親的病如何?」看來他不想多說廢話,深夜到此找她,為的只想知道母親的病體如何。
輕紅覺得腳上傳來陣陣抽痛,她忍著疼說︰「老夫人由於血氣虛弱,憂思過度,以致風邪入侵,雖然吃藥就可以解決,但若不根除病因,吃再多的藥亦是枉然。」
「病因?」
「對,所謂思傷脾,憂傷肺,你母親在過度憂心傷痛下,已罹患心癥,才會有精神恍惚,忽而正常忽而又像發狂的情形出現,歸根究柢,必須解決她的心病,否則縱使是再高貴、罕見的藥材亦難收效。」
蕭森陷入沈思中,久久不發一語,忽然他抬頭望著輕紅,雙手抓住她柔弱的肩說︰「你是說我娘她可能……」
「放開我,你弄痛我了!」輕紅掙扎著想掙月兌他的手。
蕭森恍如大夢初醒般,猛地放開輕紅,卻讓輕紅在毫無準備,加上一直強忍著腳痛的情形下,整個人失去重心向後倒,若非蕭森即時伸手抱住她,恐怕這下就算不摔傷腦子也跌得她疼好幾天。
蕭森摟著輕紅不盈一握的縴腰,一股曾令他幾乎心旌神搖的幽香不住刺激著他的嗅覺,那種既想愛她又怕嚇著她的矛盾,弄得他臉上神情陰晴不定,像是被什麼東西燙著似的。他放開輕紅,轉身便消逝在黑暗中,留下輕紅一人傻愣愣地盯著他離去的方向發愣。
之後幾天,輕紅每天定時去看慕容夫人,一面固然是為了複診,一面也是陪這位她覺得似乎有些寂寞的老婦人聊天。也因為這樣,她得知很多有關蕭森及慕容徹兩兄弟的事。
原來蕭森的母親花似芳原是江湖中一位極有名的人物--九霄公子蕭鐸的妻子,在蕭鐸過世後,花似芳帶著蕭森改嫁給喪妻多年卻遲遲未再續絃的慕容景,這本是一件好事,但以慕容家在江湖的盛名及地位而言,如何能接受慕容景娶一位寡婦為妻,更何況還帶著一個已經十二歲大的兒子。因此花似芳在慕容家的地位與處境可想而知,為了讓慕容家接受她,她全心全意當慕容景的妻子與當時年方八歲慕容徹的母親,卻因此忽略了對蕭森的照顧。
當花似芳發現自己對親生兒子的疏忽想挽救時,蕭森已變得沈默寡言,完全封閉自我,不但回復蕭姓,而且在他二十歲及冠那年便離開慕容家,從此沒有再回來過。
至今已經七年過去,花似芳終日盼了又盼、想了又想,想著蕭森的樣子,想著蕭森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喊她一聲娘。但她失望了!他沒有回來!人總是血肉之軀,誰又經得起日夜的思念?就在這時,慕容景因練功走火入魔導致半身不遂,一年後郁郁而亡,喪夫與失子的雙重打擊下讓花似芳也病了。
向來視花似芳如親生母親的慕容徹自是急得到處找大夫,並託人查訪蕭森的消息,無奈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花似芳的病沒有起色,蕭森也沒有下落。直到杜輕紅的出現!
輕紅輕嘆一口氣,想著花似芳的遭遇,不禁為蕭森的無情感到不解。再怎麼說,總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他又怎能如此決絕,在母親生病時不回家探望呢?不過蕭森若是真的無情,也就不會救她又讓她來為花似芳治病吧!
邊這樣想著,輕紅邊踩著蓮步沿著荷花池閑逛,不知不覺來到一處花木繁盛,種滿桃樹的地方。往前走幾步便看到一間白瓦琉璃的屋子在陽光下閃耀著,她好奇地走上前,正巧那扇緊閉的門打了開來,一個二十來歲,生得千嬌百媚卻翠黛含愁的少婦提著一桶水出來倒,那少婦見著有生人先是一愣,繼而露出友善的笑,微微點頭致意,「你是……」輕紅走近道︰「我叫杜輕紅……」一語未畢,那少婦卻在听到「杜輕紅」三個字後臉色變得慘白,身子也搖搖晃晃。她扶著門,上上下下打量著輕紅,心中暗暗讚歎︰天下竟有如此般的美人,若非親眼看到,真不敢相信!難怪!死心吧,你早已沒有希望了!包何況現在他身旁有這麼一個秀色掩今古的大美人,又哪會記得過去的那一段感情呢?
輕紅對少婦的反應詫異極了,正待開口,一聲呼喚由遠而近傳來︰「杜姑娘,你在哪里?杜姑娘?」輕紅听到有人喚她,連忙應道︰「我在這兒呢!」不多久,一個丫環模樣的女孩上氣不接下氣地奔上前,來的是花似芳的貼身婢女秋文,當她瞧見輕紅所在的位置後,不覺微微變了臉,拉了輕紅就走。
「做什麼這麼急?這兒有位……」一回頭,那少婦早進得門去將門閂了起來,哪還有人影呢?
「杜姑娘,這園子上下你哪兒都可以去,就是別來這兒!」秋文低聲說著。
「為什麼?這里看來像是個清修之處,為什麼不準來?剛剛那個少婦又是誰呢?」輕紅不解地反問。
秋文停下腳步,小心地四處張望一下,才神神秘秘地說︰「那是我們老爺的二夫人,叫梅依依,自從老爺娶過門來後,便一個人住在隴翠閣里,過著長伴清燈古佛的日子,因為老夫人的關系,大家都視這兒是禁地,平常很少來的,如果讓老夫人知道姑娘到隴翠閣來,我們這些下人又少不得一頓罵,所以姑娘千萬不能讓人知道你到過隴翠閣,尤其是老夫人!」原來又是妻妾相爭的家務事,輕紅點點頭表示瞭解,「你找我做什麼?」
「老夫人一早就等著姑娘呢!」
兩人邊走邊談,逐漸離開隴翠閣,就在她們離開不久,原本掩著的門又開了,走出來的正是那含愁的美少婦。
她郁郁不樂地凝望兩人遠去的身影,心下有無限感觸,這時另一條瘦削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桃樹下,見著那條人影,少婦隨即想關上門,但那人動作更快,他三兩步便來到少婦身邊,一把抓住她的手道︰「為何見了我就跑?」
「你放開我,教人看了成何體統?」
「你見過她了?她就是大哥的紅粉知己叫杜輕紅,娘很喜歡她呢!」
這人就是慕容徹,他意有所指地說著,深邃的眼緊緊瞅著少婦。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少婦掙月兌慕容徹的手奔入屋內,慕容徹並沒有追上去,只是口中喃喃自語著︰「依依,你仍忘不了大哥嗎?」他嘆了口氣,身子躍起,趕在輕紅之前回到花似芳房間,無論如何,那總是他喊了十幾年的娘!豈料花似芳一見到他便沒好氣地大喊大叫︰「我不要見你,你給我出去!」讓剛尚未入內的輕紅與秋文嚇了一跳。
「娘,您老人家別生氣,孩兒這就出去。」那是慕容徹的聲音。
不一會兒,慕容徹垂頭喪氣地走出來,見著輕紅,他勉強一笑說︰「娘就拜託你了,現在除了你,她老人家誰都不見。」慕容徹說完,又向里頭望了望才離開。
秋文見狀搖頭說︰「老夫人原本很疼愛二少爺的,甚至比自己的親生兒子還疼呢!沒想到老爺過世後她生了病,變了個性情,一見到少爺就沒好臉色,連帶我們這些服侍的下人都遭殃,可是少爺仍然每天晨昏定省,絲毫不敢懈怠。」輕紅皺起秀眉,這景象也不是第一次見著,每次總教她百思不得其解,難道一場病,真可以讓一個人性情大變?
秋文又說︰「姑娘快進去吧!老夫人正念著姑娘呢,現在只有你才能讓我們家夫人露出笑容,所以大家都好期待你來,快和老夫人說說我們大少爺的事吧,讓她開心開心。」
「今天睡晚了。」輕紅一面說著一面來到花似芳的床前,仔仔細細瞧瞧她的氣色,「老夫人覺得如何?」同時取出昨天慕容徹才託人上城里買回來的銀針。
「夜里比先前好睡,不過還是咳了幾回,胸口也還是悶悶的。」花似芳面帶笑容地看著輕紅,她可是打從心里喜愛這個秀麗月兌俗、醫術精湛的女子,看見她就彷彿見到年輕時的自己。
「沒關系,今天有銀針,可以為老太太針灸。」說罷立即解開花似芳的衣襟,分別在胸口及月復部扎針,然後請秋文燃起一炷香好計算時間。
在等待起針的同時,花似芳開口︰「輕紅,你的腳還疼嗎?」
「不疼了!」
「不疼就好,對了,森兒有沒有去看你?」
輕紅聞言霎時漲紅一張小臉,她搖搖頭。心想,早知道會這樣就不告訴她蕭森曾於半夜回來的事,可是誰又忍心見一個慈母終日掛念兒子以致臥病不起呢?難道她杜輕紅忍心?若真如此,也枉費爹娘從小教她行醫救世的苦心了。
花似芳有些失望,但繼而又說︰「那,再把森兒的模樣告訴我一遍好不好?」這下輕紅的臉更紅了,這幾天不知已告訴過花似芳多少次蕭森的樣子,但或許為人父母者就是這樣吧,即使見不到兒子,透過旁人轉述,也多少可以稍減思念之苦!誰教她正好見過蕭森呢!
於是輕紅螓首微低,紅雲滿面低聲說︰「他很高,有點瘦但很結實,長得很好看,眼楮很有神,不過話不多,甚至有點冷漠,看上去彷彿古天神般相當有氣勢。」花似芳邊听邊拭著淚,好似她也看到蕭森那挺拔頎長,儀表堂堂的模樣。兒啊!這麼多年為什麼你都不肯回來?好歹也讓娘看看你,即使只有一眼,一眼也好!
輕紅安慰道︰「老太太別著急,說不定他今晚就會出現呢!等他出現,我就叫他來見您,好不好?」話雖是這樣說,但一個才見過二次面的女子,又能對蕭森起什麼影響作用?輕紅自問著,不過她當然不敢在花似芳面前表現出來。
於是輕紅藉著轉針的動作,暫時終止二人的談話,一炷香時間過去,她起出銀針,又重新開了帖藥遞給秋文說︰「依照上次吩咐的方法熬煮,一日二次。」秋文接過藥單,正想走出去找人上城里抓藥,等在門外的慕容徹推門走進來,當他看到輕紅一臉紅雲時,頓時明白母親一定又問她大哥的事了。只要提起大哥,她就羞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嬌羞之態動人至極,若非自己心中已有心上人,難保他不會愛上她。
「輕紅,你交代我的事已經去做了,不過暫時還無消息,恐怕得等一陣子,你就安心住下,把這兒當作自己的家。」慕容徹指的是她託他捎信給大哥杜十三的事。
輕紅帶著一絲羞澀點頭表示知道了,現在她只想離開這房間,免得花似芳又問起蕭森的事。趁著慕容徹與下人交談之際,她走出去後方才松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