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流轉著動人的音樂,飛縱即逝的五彩街燈一幕幕的掠過芷柔的視線。
惱人的問題一直纏繞在芷柔的心里揮之不去,所以她的一對柳月彎眉自上車到現在,絲毫沒有明顯的變動。
看在宮夜晨的眼里,他著實為她心疼。
「可以和我談談嗎?」他無法坐視自己的妹妹有任何令她苦惱的事,尤其是在他發誓要給月凌全世界的幸福後,他更不能。
芷柔移開視線轉向宮夜晨。
「談什麼?」她又將視線調回去。
「你想和我談什麼,我就和你談什麼。」他覺得此刻才有一點兄妹相聚,重逢的感覺。
與自己親愛的妹妹,在最平靜柔和的空間里,談著最貼心的事情,是多麼令人欣慰的事。
芷柔露出一個盡是憂愁的笑容。
「談「他」好不好?」不等宮夜晨回答,芷柔便自顧地說下去,「我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在海邊救了他。他身受重傷!是槍傷……」說到了這里,芷柔停了一下看宮夜晨的表情。沒有驚訝,沒有好奇,有的只是一片平靜和鼓勵自己說下去的眼神。
「救醒他後,他第一句話便是道謝,然後告訴我他得離開了;不知怎麼搞的,我居然舍不得他走,還千方百計的想了許多既不冠冕,亦不堂皇的理由要他留下,而他答應保護我一個月,是「保護」!並向我保證一個月過後,我就不會因救了他而遭遇危險,到時他就必須離開這里。」芷柔為自己添了抹苦笑。
「你懂得我想表達的意思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說什麼,又何況是他!
毫不遲緩,似進入情況發生的現場,宮夜晨不答反問︰「你愛他嗎?」他相信就連她也不知道,否則現在她也不需像個落入凡間的精靈般,不知所措。
困惑立刻布上芷柔的臉。
「我……不知道,我很矛盾,他忽冷忽熱的。溫柔的時候,他眼里的眷戀,幾乎快淹沒了我的無助;冷漠的時候,他毫無生氣的表情,甚至不知原因的故意忽略我的存在,沒有理由的鬧情緒,在在的將我從快找到方向的心再度震回十字路口,使我迷失了原來的方向,我都快看不見指引方向的光亮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可以輕易且自然的對他吐露心事。他令她感到親近,不同于柯神父,不同于書緣,他讓自己很有安全感。
像是了解她,宮夜晨送她一個微笑,「很少有女孩子願意說自己的心事給陌生人听。」他希望換個話題,能轉移她的注意力。
「不,誰說你是陌生人,況且就是有女孩子喜歡對陌生人訴說心事,因為他們只听而不問。」芷柔反駁道。
相對之下,宮夜晨較在意第一句話。
「何以說我不是陌生人?我們見面不到一小時。」
「我不知道。你在我的印象中有種熟悉的感覺,像……哥哥一樣。」芷柔說出她的感覺。
「我是。」宮夜晨突然喊了出來,情緒激動了許多。
「你想起來了嗎?」
原本他毫不冀望月凌能有關于他的記憶,一個三歲多的孩子,時間的流逝會讓她淡忘所有事情。
芷柔被他突然的舉動弄得不知所以然,「你是什麼?我又該想起什麼?」
她不記得自己曾摔到頭腦而喪失了記憶,至少在學院里的每一個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她都不曾遺忘過。
「月凌。」他喚了一聲,希望能讓她憶起一些過去的事。
「什麼?」一股熟悉感又再次升起,但她還是不知道「月凌」是什麼。
「名字。」快想起來。
「誰?」他干嘛說個她不認識的名字。
「你呀!」宮夜晨稍稍為自己平息一些激動的情緒,他不希望因此嚇到了她。
「我!別開玩笑了,你忘了我的名字了嗎?」芷柔好笑的看著他,但笑容立刻僵在他一臉正經的表情里。
「不,我沒忘,你叫宮月凌,是我宮夜晨的妹妹。」他開始急了,他覺得不論自己如何解釋,她就是不相信他所說的。
「不,我叫江芷柔。江芷柔呀!」她直覺地想逃避些什麼。
她在逃避什麼?她似乎不想知道些什麼。那是什麼?芷柔慌了,恰好她看見宮夜晨要下車的十字路口。
「你到了。」
「那是格琳院長給你取的名字,我見過她了,也證明了你是我妹妹宮月凌,我看了相片的……」他急欲解釋,但卻被芷柔堵住了話。
「江芷柔!江芷柔!我是江芷柔!不是什麼宮月凌。」芷柔喊出口,她捂著耳朵不听任何他說的話。
「你到了,下車。」她提醒他。
「月凌,你听哥哥說……」但芷柔見他不下車,所以挪動身體便替他開了門,並推他下車,宮夜晨因此踉蹌得差點站不住腳,相片也掉在車座椅上。
「我不听,我不听!」芷柔拉回車門,因為用力過度,砰的好大一聲。
「月凌,你听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他把雙手按在車窗框上,想阻止她走,但芷柔卻踩足了馬力急駛出去。
「月凌,你不能否認你心里的熟悉感,你必須承認自己是宮月凌。」
爆夜晨朝著芷柔離去的方向喊,但回應他的,卻是漸行遠去的引擎聲。
芷柔緩緩的踩著樓梯,沒有點燈的房子是一片漆黑,只有月兒淡淡的金光輕輕地落在庭院里。
「啊!」全怪那個宮夜晨,說什麼她是他妹妹,害她一路上滿腦子都在想他說的話,現在還撞到了樓梯。
芷柔在樓梯間坐了下來,輕撫著膝蓋。
痛死了!明天一定淤青。
「摔疼了沒有?」
一個沉穩迷人的嗓音自芷柔背後傳來,接著是一具龐大的身影在她身邊坐下。
「你還沒睡啊!」她沒有回答他,就見他移開她的手,自己揉了起來。
「我在等你。」黑暗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那雙在夜里發亮的豹眼,又漾滿了無限的柔情,這令芷柔再次遺失了走向出口的方向。
「不是告訴你別等我。」芷柔輕輕地拿開他的手,站起來往上走,故意忽略那本來準備封閉卻又被他撞開的情愫。
「我不放心。」邵莫言跟著上去,無意間看見掉落在地上的照片,就順手撿了起來。
「不放心什麼?怕有人對我不利?」她輕描淡寫的說道。
芷柔指的是射傷他的那些人,而他卻以為她是在說宮夜晨。
邵莫言被她問得不知如何回答。
他當然怕!怕她生氣,怕她不跟自己說話,怕她愛上那個宮夜晨,怕她被人騙,也怕有人不利于她。
听不到他的回答,芷柔傷心極了。
難道你就不會說︰你怕我遇到危險,怕我因此而離開了你。
「如果你怕我因為你而遭遇不測,那麼,我安全回來了。放心了嗎?可以去睡了嗎?」
邵莫言還是立在原地,沒有回房的意思。
因我而遭遇不測?邵莫言思考著這句話的時候,芷柔更覺灰心了。
你就只能杵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嗎?
「你不去睡,我要去睡了;你簡直……無聊透頂了。」
如一記當頭棒喝,邵莫言明白了;她是說……而他以為她講宮夜晨。
眼見芷柔已經在房門口了,邵莫言急步上樓,及時擋住她欲關上的門。
「有事嗎?」芷柔知道自己若硬要關上門,也一定敵不過他的力氣,只好擋著門口,留一個空間讓他說話。
「對不起。」他知道她正在生氣,而且是生他的氣。
「為了什麼?」她相信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何道歉。
「我……」太多了,他根本不知從何講起。
看吧,他總是這樣,向她道歉卻沒有理由,似愧對她許多的樣子。她不喜歡這樣。
芷柔靜靜的等著邵莫言開口。
「我為一切向你道歉。」他後悔為什麼以前不常說話,造成今日像敷衍人一樣,只能草草交代過去,不知如何細說一切。
唉!算了。
「行了,我原諒你了。」芷柔明白他的不善言語。
每次她總必須花費許多的時間,去抑止自己澎湃的情海繼續翻騰,而他卻只需一句話便讓她平靜的心湖產生漣漪。
「我不要你原諒我。」他背負的罪太多了,他沒有理由要她原諒自己。
「好,那還給我吧!晚安!」芷柔用力的甩上門並上了鎖。她從沒有那麼、那麼的生氣過。
「對不起……」或許他對她,永遠只有這三個字。
叩!叩!叩!
三聲敲門聲,打斷了邵莫言冥想出神的思緒。
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三點!
邵莫言微皺著眉,起身離開床鋪走向門口,並打開它。一張倦容出現在他眼前。
「怎麼還不睡?」
「我可以進去嗎?」芷柔怯聲地問著。
她在怕什麼?邵莫言盯著芷柔臉上的懼意。他不回答她,卻伸手拉她進房間,隨後關上門。
芷柔靠著床沿坐在地毯上。
「外面下雨。」她解釋著到他房里來的原因。
「怕雨天?」听著外面斜雨打在落地窗上的鏗鏘聲,他才知道下了雨。原來他想事情想得失了神。連下了雨也渾然不覺。
「以前不怕。」芷柔瑟縮在床角。好冷!
最近她發現,自己愈來愈不喜歡孤獨,她開始習慣有他的陪伴。以前,她不怕雨天的;但剛才,她卻被夜雨的滴答聲驚醒。醒來後,心底竄起莫名的孤單恐懼,讓她就這麼在床上輾轉難眠,最後,她竟憑著一股沖動,來敲他的房門。
發現了她的寒意,邵莫言拉下被子蓋在她身上。
「為什麼現在會怕?」他也坐下,背靠著床。
「我已經開始不喜歡孤單一個人了,正確說,應該是我已經不習慣沒有人陪著我。」芷柔將半邊臉抵著床沿,柔亮直順的長發,肆意地披散在她雪白的頸項,因倦意而合上的雙眼,更顯出她黑而細密的修長睫毛,白皙無瑕的月兌俗嬌顏下,盡是一副慵懶的姿態。
這瞬間幻化嫵媚動人的模樣,令邵莫言驚艷地呆愕了片刻。
他不自覺地撩去芷柔散落下顎的幾根秀發,將臉漸漸移近那張嬌顏。
芷柔感到一股溫熱的氣息,輕輕地撫過她的唇瓣;她錯愕地睜間雙眼,就見一雙漾滿深情溫柔的深邃黑眸,與一張冷傲俊毅的臉龐,和自己不過咫尺相隔。
就這麼頃刻間,那抹深情溫柔消失無蹤,換上的是一雙冷峻無情的眼神,與平靜無波的面孔。變化得是那麼地迅速,快得讓芷柔來不及反應,只能一臉的莫名。
邵莫言眷戀地就近汲取芷柔身上的幽香,剛才那瞬間掠過的芳香甜蜜,讓他想再次嘗試……
你別忘了,你是一個身負罪惡與血債的人!邵莫言的心頭竄出一個小小的聲音,像在提醒他一樣。
他強迫自己壓抑想吻她的沖動,挪開臉轉向另一邊。他自口袋里拿出煙盒,並抽出一根煙叼在唇上,打算點著它,以平靜自己復雜的思緒;卻見一只柔荑移到他嘴邊,拿掉他嘴上的煙。邵莫言轉頭望進一雙清澈的眼。
「吸煙對你沒有好處,我不喜歡你吸煙。」芷柔輕聲地說。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我只是保護你而已。」
芷柔沈下了臉,她懂他的意思;他是在告訴自己,他的職責是保護她,但她沒有權利約束他。
「我回房了。」芷柔撥開蓋在自己身上的厚被子,起身準備向外走。
邵莫言不假思索便拉住芷柔的手腕。
「雨停了嗎?」他故意這麼問。
他知道雨還沒停,反而有愈下愈大的趨勢。
颼颼的強風吹逼著大雨打在落地窗上,震得落地窗撞出聲響;沒有隔音功能的落地窗外,不停地因勁風摩擦著建築物,而發出「咻!咻!」的刺耳聲,若將它靈異化,听起來便像是淒厲恐怖的鬼哭神號。
芷柔扳開他握著自己的手,並把自他嘴上拿來的煙交回他手上。
「我必須重新開始習慣孤獨。」拋下這句話,芷柔眼帶受傷的神色,打開房門緩步地踏出房間。
盯著慢慢合上的房門,直到它完全關上,邵莫言把視線調回手上的煙。
芷柔不喜歡自己吸煙。想著她剛說過的話,邵莫言落寞地看著手上的煙盒,眼神似空洞,卻又非空洞。
他舉起拿著煙盒的左手,只消頃刻,下一瞬煙盒已在落地窗旁垃圾筒里了。
「不……哥哥……哥哥……」淒淒楚楚的叫喊蕩旋在一間雪白的房里。
涔涔的淚水若瀑布一般,不停地下滑著;睡夢中的芷柔不斷地囈語著同樣的話,直到一聲溫柔多情的呼喚,將她自夢里拉回來。
相同的夢,相同的景色,相同的人物。
芷柔泛濫決堤的淚水傾泄而下,濕了擁她入懷的邵莫言的白色襯衣。因懼怕而微微顫抖的身體,被邵莫言溫熱的胸膛安撫了下來。
「做惡夢了?」邵莫言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眼里、心里盡是心疼她沒能有一個好夢,反倒流了一灘淚水。
「不。」芷柔激動的搖著頭,反駁道︰「那不是夢,是真的,不是夢。」
邵莫言將芷柔抱坐在自己的腿上,等著她解釋。
「四次了,我夢了四個晚上,一天比一天清晰。那男人邪惡的尖笑不斷地自他猙獰不堪的臉上傳出,口中直說︰「只要賣了我,他便可以享受榮華富貴,不愁吃穿,錦衣玉食一輩子。」他把我抱走,開車往深山里去……」那極度畏懼的表情又浮現在芷柔絕美的臉上,再次潤濕的眼眶,很快的又淌下兩行清淚。
微微抖動的音調,明顯的讓邵莫言明白她的害怕,使他更加摟緊她。
「撞山了……車子撞山了,血……從他頭上像泉一樣涌出來,碎了滿車子的玻璃,我……暈倒了……」芷柔摟緊了邵莫言的頸子。
「沒事了。」他輕撫著芷柔披肩的秀發。
「都過去了,別想了,別想了好不好?」他柔聲的說著。
芷柔點點頭,擦掉臉上的淚。
「幾點了?」
「五點半。」看她一臉疲累,昨晚一定沒睡好。
「再睡一下,嗯?」此刻他的眼里漾滿了深情與眷寵。
「我不想睡。」她怕再次進入那可怕的夢境。
但她已被邵莫言抱回床上躺著,芷柔不依的拉著他的手。
「我陪你。」他撥開芷柔垂落前額的發絲,無限寵溺地說︰「要是再作夢,我就再叫醒你,安心的睡一下,好不好?」
「不能走開哦!」得到他的允諾,芷柔輕輕地合上眼,準備進入夢鄉。
邵莫言拉一張椅子在床沿坐下,就這樣看著床上的睡美人,時間一分一秒悄悄的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