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的背影,莫言憶起那天在教堂禱告的娉婷身影。
會是她嗎?
邵莫言倚著廚房的門邊,靜默地看著芷柔忙著準備晚餐。
這副情景,他不知夢了多少回,盼了多少年。他眷戀的瞧著這一切,想像她是老婆,而他是老公,想像這間屋子是他們倆溫馨的家……
「好了。」芷柔輕脆甜美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思緒。
當芷柔正想朝門口喊邵莫言時,就見他已經自動的幫忙把菜端出去了。
他真像鬼魅,死氣沉沉的,連走路也輕得沒有一點聲響。
芷柔自烘碗機里拿出兩副碗筷,走到飯桌,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破天荒的第一遭,芷柔听見邵莫言主動打開話題。
「為什麼你一個人住在這郊區,不害怕嗎?」他自私的想了解更多和她有關的事,明知再過二十天,他就得立刻離開她了。
有進步了!這些天以來,他不再少說話,雖然每每都是她先提出話題,但對于她的問題,也不再以靜默相對。
「不會啊!我覺得在這里很自由。」芷柔笑著回答。
很奇怪的女孩。
「為什麼不和你的父母一塊兒住?」
「我沒有父母。」很自然的,芷柔這麼告訴他。
「對不起。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芷柔搶走了發言權。
「不用道歉。」她制止他對自己的歉意。
「我是個自由的孤兒。」絲毫沒有感傷,她反而還滿欣喜如此的樣子,這讓邵莫言百思不解。
芷柔看見他的表情,索性為他解答困惑。
「自我有記憶以來,我一直是一個人,不,應該是還沒記憶時也是一個人。我在聖母瑪莉亞學院長大,里面的修女、神父看著我慢慢成長;在學院里,大家幾乎很少說話,自然結成朋友的就寥寥可數了。拿到自己的監護權後,我便離開了學院,獨自在大台北生活,直到最近才搬到這兒。」
她簡單的介紹了自己的過去,平順的像在陳述別人的故事一樣。
「沒有想過找親人嗎?」她很獨立,可是,為什麼他總覺得她像在掩飾著什麼。
芷柔眼里掠過一絲淒涼,莫言也注意到了。
「既然他們不要我,我又何必去增加他們的困擾。」芷柔佯裝很專注的吃晚餐,但她卻沒注意自己的一雙筷子開始不安地翻動著碗里的飯。
「也許他們不是不要你,而是有苦衷。」
或許是自己沒有父母的關系吧!他可以感受那種孤獨、寂寞也包圍著她。
「如果他們有苦衷,那我去找他們,也是為他們添麻煩。」芷柔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不要為了這件事讓兩人之間產生尷尬的氣氛。
「我告訴你我的過往事情了。目前我只知道你叫邵莫言,你的年齡,和你的家里情況,我一概不知道;能與我分享嗎?」
邵莫言頓了一下。
版訴她可以嗎?他不想對她說謊,但如果告訴她,她也許,不,是肯定會厭惡、懼怕他。他不想這樣。
「我父親是某黑幫的龍頭老大,母親早早就過世了,父親被出賣,所以仇家找上門。至于年齡,我大你四歲不到。」他面不改色的說。
四歲不到,她二十三,那他二十七,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幾歲?」她記得沒告訴過他。
「我不小心看到你的身分證。」對于她不太在意他所扯的謊,他覺得很高興。
但她似乎不怕他所說的,自己是個黑道大哥的兒子。
「你不怕我嗎?」
芷柔先是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為什麼要怕你?就因為你是黑道大哥的兒子?不……」她放下手里的碗筷。
「每個人生下來就注定是如此,你沒有權利選擇它,但你可以改變它。拿我來說吧!假如在我小的時候,到街上大喊「誰願意當我的爸爸、媽媽?」,那麼當時我就不是孤兒了,可是,我卻選擇了自力更生,獨自走向我不可預知的未來。」
听她比喻了那麼個好笑的例子,莫言不禁莞爾失笑。
真有趣!那麼他是不是也能改變自己不再當殺手。
真是難得一見。天哪!他笑了。芷柔震懾在他的笑容里,一雙清明美目直盯著莫言瞧。
等他笑完,他也注意到了芷柔的表情。
「我長得那麼好看嗎?需要你用這麼驚訝的表情看我?」
在他語氣中增添不少的幽默,這令芷柔好開心。
「其實你該常笑,這樣你臉上的線條會更生動柔和一點。」她可不敢說他的表情像具活死人。
如初陽一般溫柔的笑容,立刻浮現在他臉上。
「照你這麼說,我也可以不當自己是黑道大哥的兒子!」
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假如你不想做,那你就不是!」他如果當明星,他的忠實影迷、歌迷人數,一定可以繞地球圓周好幾圈。
听芷柔這麼一說,莫言原本空虛的一顆心,著實填了不少東西。
「你煮的菜很好吃。」莫言突然迸出這麼一句。
「是嗎?你喜歡吃,以後我天天煮給你吃。」不知道為什麼,書斐、書冥、書緣夸她時,她也沒這麼興奮。
呃!懊不會……
承認吧!你喜歡他。芷柔這麼告訴自己,但她又對自己修正︰只是一點點喜歡他,一點點而已。
真的是一點點嗎?她自己也不知道。
沉醉在自己的思緒里的可人兒並沒有發現坐在對面,表情變化多端的邵莫言。
可以嗎?天天……
假如真的可以,大概是在夢里或者下輩子。
此時,浮現在他臉上的不是令人驚訝的大笑,不是璀璨如陽光的輕笑;而是蒼蒼涼涼、淒淒楚楚的淡笑。
「你說你是芷柔的哥哥。」
柯奕打量著眼前坐在自己對面,具有領袖氣勢,王者風範的男子。
一股傲立群首的氣息圍繞著他,看去就可以輕易的讓人知道他的手中握有不少的霸業足以讓人為之稱臣,奉他為至高無上的君主。
這樣的人,從一看見他,便不斷地詢問芷柔的一切,還自稱自己是芷柔的親大哥……
「神父,這個問題您已經問了四次了。」宮夜晨耐心的再說了一次︰「我是那位你們稱她江芷柔的哥哥。」
幾天前,香港首屈一指的財閥集團總裁宮夜晨得到消息,他失散二十余年的妹妹在台灣,因此他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馬不停蹄,晝夜不分地搭飛機趕到台灣,為的就是希望能早日和親愛的妹妹相認。
待他到達聖母瑪莉亞學院和「格琳」院長再三核對與芷柔相同的特征時,他更加確信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妹妹。
那修女……不,院長告訴他,自芷柔拿到監護權後,偶爾會回學院看看她和小朋友們,不過她並不知道芷柔確實的去向;她告訴他,如果要知道更清楚一點,就必須找聖母瑪莉亞大教堂的柯神父。
這就是目前他坐在這里的原因。但顯然位于他面前的這位柯奕柯神父,並未完全消化自己剛才所對他說的一連串事情,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問自己相同的問題,而自己也得不厭其煩地陪著笑臉重復回答他一樣的答案。
「你說你叫宮夜晨;但芷柔姓江,和你不同姓。」終于,柯奕換了個問題。
雖然知道芷柔多了個親人,固然為這視若己出的女娃兒開心,但目前人面獸心、歹毒心狠的人口販子實在不少,他可不能把芷柔這可愛的小羊,送入那些人渣、混帳、敗類的虎口里。
哦!聖母瑪莉亞,請寬恕教徒我口出穢言。柯神父在心里頭告解著。
唉!總之小心駛得萬年船。
爆夜晨笑看面色和藹的柯奕。
這些年,是他陪在妹妹身邊的嗎?幸好她沒有落入歹徒或心術不正的人手中,不然,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柯神父,您沒忘了格琳院長姓江吧!而且,我妹妹不叫芷柔,這個名字是院長為她取的,既然我已找回了她,誓必得歸回祖姓「宮」,名「月凌」。希望柯神父您明白。」言下之意,是希望柯奕別再喊月凌為芷柔。
「你有證據證明芷柔是你口中所喊的妹妹月凌嗎?」柯奕又再度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對于柯奕接踵而來的問題,宮夜晨絲毫不感厭煩,反而細心的為他解答疑惑,並且感謝他對于月凌的安全問題考量顧慮得非常詳細且清楚。
「格琳院長已和我比對當年月凌所穿的衣服顏色、帽子的式樣、鞋子的顏色和身高,她也拿了一張月凌當時的照片和我的核對。」宮夜晨遞了一張照片給柯奕。
柯奕接過手,仔細的看了一下。
除了那一身樣式精致的粉藍小洋裝外,就是他所熟悉的嬌容了。一樣細如柳枝的月眉,一樣懾人心魂的丹鳳眼,一樣均勻挺立的俏鼻子,一樣色若玫瑰的紅唇和弧線優美動人的瓜子臉;不同的是,現在的芷柔多了份優雅婉約的氣息。若是讓不了解情況的人來看,必定一眼便確定這照片中可人的女娃兒就是美麗月兌俗的芷柔。
不過,……以近來歹人作案的手法,想弄到區區一張小女孩兒的照片,卻也不難。
「宮先生,小小的一張照片並不能代表什麼,因為照片這種東西,並不是家人才可以擁有。就格琳院長,她只要輕聲細語的叫小朋友站好讓她拍照,她就可以很輕易地獲得一張照片,至于你所說的身上的穿著,相同穿著的小女孩並不是沒有。」
柯奕觀察著宮夜晨的表情,見他依然一臉微笑,又繼續道︰「不是我故意挑毛病,而是芷柔從我遇見她直到現在,我視她如己出一般疼愛,舍不得她有一絲的不愉快,更不用說三番兩次有人來認她,我就必須把芷柔交給他們。芷柔成年後,拿到監護權,院方便沒有權利再過問她的行蹤,除非宮先生您有通天的本領,否則,想知道芷柔的去向,就一定得經過我這關。如果宮先生您拿不出任何其它更具證明力的資料,那麼很抱歉,我無法提供你任何芷柔的消息。」
听見這一席話,宮夜晨更欣賞這位柯神父的智慧,他一直以為每位教徒的腦中只有一些神哪、耶穌呀、聖母瑪莉亞的,看來,他得改變自己迂腐的舊觀念了。
他不似那位格琳院長一般的好對付啊!真是說得他啞口無言,黯然失色,他的確沒有其它更足夠證明芷柔就是月凌的資料,因為無瑕的月凌身上並沒有任何明顯的疤痕,有的也只是一些普普通通微不足道,小得不起眼的痣,試問誰沒有痣啊!唯今之計只剩必須準確無誤地指出那些痣的位置,但……,請問,誰吃飽閑著去記得「痣」分布的位置,就算是自己最親的人,也沒那個「閑情逸致」吧!
如今他能以笑臉對人,完全拜多年爾虞我詐的商場戰爭的考驗,造就了今日遇事必須冷靜自持的宮夜晨。
不過他倒是說了一件事,不由得令宮夜晨想大笑。
「柯神父,您真幽默,我宮夜晨雖沒有通天的本領,不過,以我身為香港十大財閥之一的宮氏集團首腦的能力,想在這小小面積的台灣,找到我妹妹宮月凌並不難。我之所以來見你,完全是為了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可以讓月凌如此信任,並視若生父;所以我也要來看看是不是也能對你產生那種感覺。至于你能不能告訴我月凌的下落倒是其次,我一樣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消息,不過時間上快慢的問題而已。」
的確,只要知道月凌在那個國家,查出她的下落便容易多了。
以往,他一味的往國外歐美地方反覆不停的追蹤找尋,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月凌會流落到這寶島祖國。至于原因,他不知道,過世的父母不知道,或許只有抱走月凌的人知道;千尋萬覓,就是找不到月凌的足跡。要是早想到,月凌也不用棲身于孤兒院之中,委屈二十載。
知道宮夜晨顯赫的背景,柯奕不再懷疑他有何不良的心機。
一個有權、有勢、有財、有富、名利雙收的人,又豈會如此在乎一個對他毫無利益可言的女人;很明顯的,芷柔可能真的是他嘴里口口聲聲叫的「月凌」。
「以你的身分,我相信你可以立刻得到芷柔……不,月凌的消息。」見他因自己的改口而笑,柯奕也跟著笑了。
「叫了那麼多年,一時改口,還真不自在。」
「不過,令我百思不解的是,為何直到今日你才來找芷……,月凌?」一時的變化,著實令他。
「不,我找月凌有二十年了,我繞了整個地球,但卻沒有在台灣多作停留,更沒有仔細查訪。我以為她落入人口販子手中被送到外國,所以我大半時間都往國外去找,甚至透過海關人注意,卻仍徒勞無功,毫無線索。」
前幾年,礙于年齡問題,白白浪費了十一個年頭;確實的開始追蹤月凌的消息,是在他正式接手宮氏財團時。
愧疚與無奈霎時包圍著宮夜晨。
見他這樣,柯奕著實不想再雪上加霜,但自己實在很為月凌感到委屈。
「月凌,受了很多苦;和她相認後,你一定要好好疼她,以彌補過往的傷痕。」芷柔終于有了親人,柯奕高興的差點滴下眼淚。
唉!今後叫他如何習慣「月凌」呢!
「我明白。」月凌該為自己遇到個好人而慶幸。
「現在可以告訴我月凌在哪里了嗎?」宮夜晨恨不得立刻飛到妹妹月凌的身邊。
「雙江咖啡館,假如你不知道它在哪里,路上隨便抓個人問;台北市,大概沒有人不知道「雙江」。如果在那兒見不到月凌,你只好到這個住址去找。」柯奕遞了張紙條給宮夜晨,上面寫的是月凌的住址。
「謝謝!」宮夜晨接過紙條。
「我會再來看您的。」他舉步往外走。
月凌,大哥要把全世界的幸福都給你。宮夜晨暗自發誓。
柯奕望著宮夜晨離去的背影,自語地道︰「願主賜福與你們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