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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約約,貴媛安听到了四更的更鼓聲。即使一夜沒睡,他也該起身了。從這兒趕往穰原,需兩個時辰的路途,現在動身的話,剛好趕得上入朝畫卯(注一)。
可是,他好舍不得,被燒盡的身體,懶洋洋的,只想這樣癱著,讓那也昏昏欲睡的孩子就這麼躺在他的身上。這樣甜蜜的獨處,他奢想著,如果可以持續個一天、兩天,甚至是天長地久的,不理外頭那些煩務,該有多好。
不知道,貴蔚是不是也這樣想著?
他低下頭,看著她半瞇的眼,也看清了她送給他的杰作。
斌蔚的睡袍還穿得牢牢的,而他則被她月兌扯得衣不蔽體,全身都透露在那冷涼的空氣中,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她可愛小巧的吻痕與小齒吃咬的痕跡。他那長及腰干的黑發,亂散在彼此身上,還纏得她滿手都是,小小的拳頭緊緊握住他的發絲,好像嬰孩一樣,舍不得離開母親懷抱,貪戀著這安全的暖香似的。
而一整夜下來,他仍舊維持著那姿勢不變。其實那兩條頭繩根本綁不住他,他稍用力就能扯下,可是他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好喜歡貴蔚這樣大膽熱情地索要他。願不願意放他自由,他要貴蔚來決定。
他低下頭,用下巴摩蹭貴蔚的額,柔聲喚她。「蔚蔚,蔚蔚……起來一下。」
斌蔚嚶嚀一聲,揉揉眼,從他的胸口抬起頭,睡眼惺忪。「大哥?你醒啦?」
斌媛安笑得寵溺,仰起頭給她睡紅的小頰一個親吻。
「我得走了。」他不舍地說︰「妳要不要放了哥哥啊?」
斌蔚一愣,傻傻的,一時不明白貴媛安在說什麼。
看著她,貴媛安突生這樣的渴望。「還是說……妳想永還這樣綁住扮哥?不要哥哥離開妳呢?」如果她向他撒嬌,向他索求陪伴,甚至不願為他解開捆綁,他想他一定會順著她的,而且心里還會很高興、很快樂……
斌蔚終于想起了。見貴媛安的雙手還被捆綁在床頭木條上,之前那一段段親熱的畫面與聲音,全涌進了昏涂的腦子里。她啊了一聲,趕緊坐起來,要去解。
「等一下,蔚蔚。」貴媛安叫住她。「答案呢?妳要不要哥哥陪啊?嗯?」她只要開口說一句好,他絕對為她留下。
可貴蔚又回復了那憨直的性子。「別鬧了,大哥。」她羞窘地解開繩索。「你要趕回穰原,不可以耽誤那些政事!」
斌媛安失望地嘆口氣,靜靜地讓貴蔚為他解開手。
室內好安靜,她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還有男人沉穩的吐息。可這凝滯的氛圍,反而讓貴蔚更緊張,小手不靈活了,怎麼都解不開那繩結。因為這安靜給了她更多空間,去回想著昨夜那好听得令人酥麻的長吟,以及那一聲聲親昵的呼喚。
那全是來自于她身下的男人。
而這男人正用專注的眸光,看透著她,緊鎖著她,她的心怎能不慌?
片刻後,貴蔚總算解開繩結。她正想下榻,讓貴媛安起身,沒想到下一刻她便感到天旋地轉的,又被撈倒回貴媛安結實暖熱的懷里。
「蔚蔚。」貴媛安的熱唇貼緊著貴蔚的耳,輕說︰「昨夜妳對哥哥的保證,哥哥沒有忘。妳不準再對哥哥說謊了,知道嗎?」
斌蔚的身子一僵,囁嚅地應了一聲。
斌媛安的手臂又收緊了一些。他說︰「蔚蔚,妳知道我父親怎麼死的嗎?」
斌蔚微驚的看著他,不明白他怎會突然開起這話題。
她甚至發現,貴媛安的注視,滲進了怯弱、哀傷以及害怕。
其實,她和義父並不熟悉,她被領進家門的兩三年後,義父就從沒出現在府邸里了。那喪禮,也是被人強迫領著,故作哀傷,她根本不明白發生過什麼事。
「妳知道嗎?濤瀾侯家每代長子都會承繼這顆先祖武羅的玉心。」貴媛安牽著她的手,去模他的胸口。「我們不會疲憊、不會生病、不會受傷,更不易老去,因為我們有玉心保護。可是……玉心只有一個東西無法抵抗,妳知道那是什麼嗎?」
斌蔚認真地听著,貴媛安卻笑得很淒涼。
「是寂寞,蔚蔚。」他說︰「父親他,就是被寂寞逼著,不想活的。」
斌蔚眠緊唇,怯怯地點頭。
「沒有人懂他的心,沒有人願意去靠近他的心,他的妻子甚至是因為想掌控這個家,得到青春長命,才嫁給他。即使封了大侯,得了高官厚祿,那又如何?一個人寂寞的活在世上,即使長壽,又有什麼意思?」
他呼了口氣,再說︰「所以,父親他……他沒了求生的意念,寂寞,灰心,讓他放任著那顆玉心衰弱,然後,等著任何一個病痛與傷口,奪走他的性命。」
說著,貴媛安緩緩的將臉埋進貴蔚的頸窩里,貴蔚戚受到他的顫抖。「蔚蔚,蔚蔚……再給哥哥一個保證。」貴媛安的聲音悶悶啞啞的。「永還不要離開我,永遠不要讓我感到寂寞,不要讓我……」他哽了一聲,顫抖著說︰「被寂寞殺死。」
斌蔚睜大著眼,呼吸急促。
她想起之前和哥哥從磬子姐那兒回來時,他也表現過這難得的怯弱與恐懼,那時,她很直白地應和他,說她這顆了解他的心,永遠永遠不會改變。她還記得,他笑得好幸福、好安心。可是,貴蔚現在卻說不出這樣讓他高興的話來。
因為她覺得,哥哥的要求,不過是想把她鎖在那個家里。一旦她答應了他,給了他保證,她就永遠無法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家,也永遠無法改變這樣的事實——
她終是一顆,會讓這家族斃命的毒瘤。她要怎麼說?她要怎麼面對貴媛安這緊迫盯人的纏黏?那保證,她真的說不出口——
最後,貴媛安沒有得到貴蔚的答應,只得到她好緊好緊的擁抱。
斌援安想,是這擁抱緊得讓他呼吸困難嗎?還是因為沒得到她的親口應允,所以才會讓他的心感到緊窒、難受?他閉上眼,也擁抱住她。
這是他愛得最深最痛的貴蔚,所以,他選擇無條件地相信……
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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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的早晨,貴蔚一如往常,來到前進的正殿,給那駁神上一炷香。
不過,剛踏進正殿,貴蔚就覺得這毫無人聲的寂靜有些怪異。她沿著過水廊到其他偏殿、僧房探過,也是這般沉寂。沒有香客,甚至連個僧人的影子都沒瞧見。
雖然這座古廟位在深山中,平時很少人來往,但是不曾有過這樣的景象。
斌蔚望著山門,等了一陣,希望可以看到有人影在廟的正門上走動。可是都沒有。最後,她決定先回正殿,上完香,待一段時間,再出來看看情況。
或許僧人們恰巧下了山,到早市采買日常齋食、用物及供奉神明的鮮花而已。
點燃一炷清香,貴蔚整了整裙襬,慢條斯理地跪在軟墊上。
「慈悲的駁神,請您保佑我大哥貴媛安,在朝廷的行事一切順利無礙……」
「慈悲的駁神,請您護佑我,考上這場入流舉,進入朝廷當職,成為我大哥的左右手,為他分擔解勞……」
「慈悲的駁神,請兄褔我們禁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慈悲的駁神……」貴蔚想了一下,吸了口氣,再說︰「請您照看我們的家,讓我大哥與主母、嫂嫂她們,和諧地相處,不要發生任何的紛爭。我願扛下任何考驗的苦痛,來換取這個家的平和歲月,請慈悲的駁神,成全我的祈求……」
就在此時,正殿的門扇踫地一聲,被彈開了。
斌蔚被這巨響嚇著,回身一看,門口卻不見任何人影。
是風嗎?貴蔚心里毛毛地想。
她將香炷安好,然後怯怯地來到門邊張望。她望著左邊的走馬廊,沒人。她望著右邊的走馬廊,也沒人。只有條列的粗柱子。
是風吧!她安慰自己。轉身,正要回到殿內時,身後起了一陣微風及窸窣聲。
她感覺到了,再好奇地回頭時,她看到一道銀光刺進她的眼——
接著,那粗重的刀柄毫不留情地,砸向她的頭——
叫喚不及,連來人都沒看清,貴蔚便被砸昏在地。
注一︰古時官署在卯時辦公,更役需按時赴衙簽到,故稱「畫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