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汝音就是不想相信,裕子夫出兵的事。
真要出兵,不可能這麼張揚地跟對手說的。
那晚,汝音總覺得他在對貴媛安虛張聲勢。
而且朝廷上,大家都說他是個極為怯戰的三衙使。說到戰爭,她也總想起他那只受傷疼痛的手。她還想到他告訴她自己是駁獸的後代。
駁,是這麼慈悲,即使耗盡生命也想為百姓帶來平和的祥獸。
不論是事實還是直覺,汝音都覺得裕子夫說的不是真話,因為,他痛恨戰爭。
為了查清真相,汝音動用了許多關系與金錢,才得以進入府庫。府庫里有一監所,是留存朝廷往來公文副本的地方。
她找了很久、找了很久……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她沒有找到任何將荒州邊境的五萬駐軍調回婺州的公文。也沒有找到派遣京畿三萬禁軍,扼守城外各大官道與驛站的消息。
她怕是自己的疏漏,于是她又轉向去問與此事相關的官員。
她得到的答案是……
「三衙使的確是教咱們放這些消息出去。可老實說,我們壓根兒沒經手過這類公文。」官員困惑地說。
汝音顫抖地說︰「怎、怎麼可能?這消息怎可以亂放?這會害死人啊!」
現在汝音變得好矛盾。她不就是因為知道有假,所以才百般設法想查出來嗎?可是她現在卻恨不得一切都是真的,裕子夫是真的有計劃地調派軍隊,來阻止貴媛安……
因為如果不這樣做,毫無勢力保護的他……
汝音緊閉著眼,不敢想,可這念頭一直侵入她的腦海——貴媛安依然不會放過他,他還是會要了他的命!
最後汝音強打起精神,鼓起勇氣。
她要去見貴媛安。即使他要殺人滅口,她也要把真相告訴他。
下了決定,她急忙離開織造監,往貴媛安所在的都堂走去。
不料廊上聚集了一堆人。
汝音一看,暗叫不妙,是審刑院的監兵。再仔細一看,她發現那位被她收買的府庫官員也在列中。
因為賄路官員,竊取機密,汝音被革職了。
當天下午就被架離求如山,遭軟禁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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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汝音都被鎖在閣樓里。
吃食都是由外頭的人送進來。
汝音沮喪地窩在楊上,不動也不吃,任誰進來她也不理睬。
老方與婢女們都很擔心,可又無法為她做什麼,只能默默地離開。
待酉時的時候,又有人進來了。
汝音一樣臥倒在榻上,沒有理會。
進來的那人說︰「為何什麼都沒吃?」
汝音一愣,緩緩回頭看了一眼。
是裕子夫。
他叫婢女把東西部撒下,再熱鍋肉粥上來。
汝音無力地說︰「不要再端東西來了,我什麼都不想吃。」
「不準。」裕子夫強硬地說。
汝音咬了咬唇,沙啞地說︰「你知道我被革職的事嗎?」
「知道。」裕子夫頓了一下,又說︰「是我通報審刑院的。」
「你,你說什麼?」她撐起身子,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丈夫。
「妳最近做了什麼,我都知道。」他麾下的探子無所不在。
「你,你通報審刑院?」
「別干傻事,汝音。」他神色很冷,而且他竟直呼她汝音?而不是磬子了?
這個認知,又在她被傷透的心上劃了重重一刀。
「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夫?」汝音踉蹌地下了榻,走向裕子夫,用力地抓著他的衣服,嘶啞地喊著。「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才考上入流舉的嗎?你怎麼可以毀了我的努力?我是個女人,我不像你有高貴的出身,說做官就做官,要伸展抱負就可毫無畏懼地去做……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妳也知道妳是女人。」裕子夫冷眼看著發狂的她,語氣毫無憐惜。「既是毫無能力的女人,那更不應該插手這些事。」
他這話讓汝音沒了理智。「我知道了,我什麼都知道了!你根本就沒派兵,你在對貴都堂虛張聲勢,其實你什麼都沒做,你只是等著被殺,難道,難道你真要這樣嗎?啊?真要這樣嗎?」
裕子夫低頭凝視著她。
汝音的心越來越冷,她發現,現在她連他的眼神也看不透了。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明天一早,妳和老方就出城去。我已經安排好了,在窮州的穩城。」他說。
「這算什麼?子夫。」汝音不自覺地冷笑。「你在趕我走嗎?」
「為妳好。」
「我不覺得!一點也不覺得!」她痛恨這句話。
為她好,就可以不顧她的意願、她的感受嗎?
她直硬地又問︰「子夫,我是你的妻子吧……」
裕子夫不回話。「是你的妻子吧?!」她大聲了。
「對,是妻子。」裕子夫說得毫無感情。妻子對他而言,好像就只是個單純的名詞而已。
「既是夫妻,為什麼不能同甘苦?我為什麼要被蒙在鼓里,什麼都不知道?」說著說薯,汝音哽咽了。「為什麼我不能擔心,不能留下來和你一起受苦?或是為你解決問題?我不懂,我不懂你在想什麼……」
裕子夫靜了會兒,才說︰「妳想知道嗎?」
汝音堅決地看他。「你說。」
「好,我說。」他的聲音平板冰冷。「在我眼里,妻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生孕後代。」
汝音愣怔住。
「所以保護孩子是妳最重要的事,比妳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汝音的腿發麻,好像快站不住了。
「你這是什麼話?」她瞪大著眼問他,然後無法克制地激動大叫︰「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裕子夫不再說了,那淡漠的神情好像在不屑她這自作多情的激烈。
被他的表情這樣調侃,汝音好像看到幻覺。她看到了裕子夫曾經敞開心扉,對她笑得好真誠,曾經看到他的眼布滿感動的水氣,很深情痴戀地望著她。她有多喜歡他那樣美麗的眼眸這般望著她……
可為什麼現在,她覺得那些打動她的心的表情,竟然就像是面具一樣,一樣的虛假、冰冷……
她無力了,方才的激動費盡她所有的力氣。
「你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嗎?」她坐在榻上,垂著頭喃喃自語。「那……這段日子,我們……算什麼呢?」
裕子夫安靜著。
汝音抬起頭來。「你說啊。你說啊,我在听啊。」
他還是不說話。
「你說你的真心話啊!」汝音想吼,可哽咽破碎了她的聲音,她只能低嗚地叫著︰「你是這個家的主人,什麼事都是你能掌握的,你要趕一個人都那麼容易了,要傷一個人還要這麼膽怯嗎——」
裕子夫漠然地看著她。「對,如妳所想的,如妳所想听的……」
汝音想鎮定,可四肢都在發抖。
她現在才知道他們夫妻倆的感情,仍像琉璃、瓷品一樣,那麼的脆弱,一踫就碎了,根本經不起動蕩。
這樣的感情,怎能患難與共?又怎麼能白頭偕老呢?
她想要放棄了……
「是為了孩子。」裕子夫說了出來。
汝音笑了一聲,眼淚掉下來。她放棄了。
她笑著說︰「好啊,子夫。我就去穩城,我會在那里把孩子生下來,如果到時你還平平安安的,你把孩子接走吧,然後……然後你可以……可以……」
她痛苦地吸了口氣,硬逼自己要平靜地說完。「你可以把我休了,去找另一個識大體的姑娘,作你的清穆侯夫人。」
裕子夫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汝音覺得他好厲害,為什麼世上會有人的表情能如此堅硬的,連一絲感情都滲透不了?
她自嘲地又笑了幾聲。「也對,你從沒說過你愛我。」
那雙青色的眸子仍是平靜無波。
「你只說你心里有我的位置。」她擦著眼淚。「我現在明白了。」
她苦笑著。「那個位置之所以會有我,完全是因為孩子。」
「沒錯。」裕子夫終于開口,應了一聲。
「我知道了。」汝音站起來,開始收拾這間臥房的東西。
裕子夫止住她的動作。「妳別動,一會兒我叫人收——」
忽然像是洪水瞬間爆發潰堤一樣,汝音尖叫了一聲,甩開裕子夫的手,打了他一巴掌。
裕子夫震住。
「不要踫我!」她吶喊。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崩潰的汝音。
「我走,我會走!」她搖著頭哭喊︰「我再也不喜歡這座城市了,因為這座城市有你,你弄髒了這座城市,弄髒了我的回憶,我不會再回來了!」
汝音摀著臉,奪門而出。
外頭的老方與婢女們想勸拉她都沒辦法,只能任她將自己鎖在繡房內,乒乒乓乓地胡亂收拾著東西。
老方不知所措地看著裕子夫。
裕子夫也面露疲憊地看著這從小看他長大的總管。
他無力地說︰「看好她,老方。」
「爺……」
「照我們說好的。」
老方難過地應著。「是。」
「把門關上。」裕子夫掏出煙管,坐在汝音的榻上揮揮手。「讓我靜靜。」
老方嘆了口氣,依言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