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美站在寢殿外,猶豫了很久,腳步遲遲不肯跨前。
她不懂解英為什麼要找她,找她是要羞辱她嗎?或是判她更重的處罰?
不過怎麼羞辱、怎麼處罰,她都想象不到,因為,她心里一點也不害怕。
照理說,她應該要感到害怕的,可是,她此時的心情卻五味雜陳。
稍早在廚院,看到解英那樣望著自己時,她為難的心情,反而比恐懼更多。
她並不想見解英,因為那只會讓她感到愧疚,心里的某個隱憂,也會被突顯出來,讓她怎麼也避不了。
恩美深呼吸,拍了拍自己骯髒的衣裙後,才走進了寢殿。
她繞過廊道,抬頭正要敲門,卻一愣,接著連忙低下了頭,就怕對方會看到她忐忑不安的表情。
原來,解英早就站在廊道上等候了。
在這廊道上遠望,可以看到她剛剛站在原地躊躇。
「我剛剛就在想……」解英看著恩美,沒有微笑,語氣平淡地說︰「妳什麼時候會走進來。」
恩美低頭不語。
「站了那麼久,終于鼓起勇氣了?」解英又說。
「王爺找小的有什麼事?若沒事,小的要趕回去做事。」恩美面露不悅。
「又回復敬語了?嗯?」解英定定的望著她。
恩美緊抿唇,不想再多說什麼。
餅了一會兒,她听到解英輕嘆口氣。「進來吧,雞湯都讓妳站涼了。」
恩美一愣,本想拒絕他,可解英已經進了房里。
恩美絞著手,最後也只能跟著走進去。
八仙桌上飯香四溢,恩美的肚子很不爭氣的叫著。
這兩個月來,她過著階下囚般的生活,伙食自然好不到哪去。
她雖然想念這些曾和解英一起吃過的佳肴,但其實她最想念的,是和這個男人一塊吃飯、一邊談天的活絡氣氛。
這樣自在的時刻,還會有嗎?
解英先落座,然後招招手,要恩美也過來坐。
恩美看著那些菜,忍不住說︰「王爺不找人試菜嗎?」
「什麼?」解英看她。
「您吃過我一次虧,不怕再吃第二次嗎?」恩美裝得冰冷、無動于衷。
解英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起身,走到一座幾子旁,拿來用布包著的一塊手掌大小的東西。
他攤開來給恩美看,恩美的身子立時一顫,但仍努力裝得面無表情。
「妳說的是這個嗎?」他說︰「妳上次給我吃的東西。」
恩美無語。
「神隱?人會消失?我想這只是愚民愚昧而迷信的想法。」他說︰「妳也看到了,我吃了這果子之後的下場,就只是變小而已,對吧?」
恩美沒什麼反應。
「而且,現在回想起來,我總覺得妳的反應……實在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不是演得太好,就是破綻百出。」
恩美皺眉。「什、什麼?」
解英認真的看著她。「我覺得,妳一開始,根本就不知道這果子的效用。」
解英頓了一會兒。「當然,如果那是妳的演技的話,我不得不說,妳演得太好了,連我都可以騙倒。」
恩美趕緊說︰「我當然是演的,我早就知道了,我什麼都知道,所以才要給你吃啊!」
面對這樣的說辭,解英依然不慌不忙。「妳到現在還在掩飾什麼?為什麼還要對我說謊?
「我、我沒有說謊。」
「我相信,妳一點也不知道這果子的毒性;我也相信,妳的心,並沒有被森妃那狠毒的家伙給蒙蔽。」
恩美一愕,連忙說︰「這、這跟森妃娘娘有什麼關系?」
「妳還是不肯告訴我實話嗎?」
「實話我都說了。」她辯解。
解英嘆口氣。「我為什麼要一直幫妳找答案?」
「你根本就不用這樣。」恩美哼了一聲。
「我覺得我要。」解英不生氣。「因為妳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恩美呼吸一窒。
解英看她的眼神變得十分柔和。「雖然說這種話,不像是我。」
他輕輕的說︰「但那段和妳相處的時間,我覺得妳沒一刻像是在故意演戲。」
恩美的心里翻絞著。
「妳擔心我、妳保護我;妳看到我變回來了,還為我高興哭泣……這些,都沒有一樁是假的。」
恩美緊緊閉著嘴巴,就怕喉嚨里的哽咽會溢出來。
「我看過太多假的感情。」他說︰「所以對真正的情感,是非常敏感的,這就是我相信妳的理由。」
恩美眨了下眼楮,淚水就這麼不爭氣的滴了下來。
解英看到那淚水,心里也有一些酸,他拿起桌上的帕子,折好,遞給恩美。
恩美不接,他就干脆牽起她的手,把帕子放在她的手上。
「所以,妳告訴我實話,好嗎?」解英的口氣近乎哀求。「我要知道真相。」
「知道真相……又如何呢?」恩美沙啞的說︰「事情是我做的,就是我……講了也不會改變什麼……」
「森妃……是不是威脅妳什麼?」解英忽然這麼問。
「咦?」恩美一震。
「如果妳告訴我,幫我作證,我會為妳討一個公道。」解英說︰「所以妳要告訴我。」
恩美愣愣的看著解英。
此刻的解英,渾身充滿了讓她想要相信、想要依靠的力量;她好想就這麼拋下一切,什麼都不要想,就讓這個男人保護她,拉她月兌離森妃的魔爪……
「解、解英,其實──」她抬起頭,正要說話,忽然看到殿宇的藻井上閃過一陣亮光。
她滿臉驚愕,大叫︰「解英!」大叫的同時,她的身子也撲向解英。
就在此時,嗖的一聲,一枝銀針破空射來,傷了恩美的手臂。
「恩美!」解英趕緊抱起恩美,閃到安全的死角,還好他動作快,只見那種銀針,一下又多吹了幾枝射在桌面上。
「來人!有刺客!」解英大叫。「快來人!」
然而,不但沒有人過來,外頭甚至傳來吵雜的吆喝聲。外頭似乎也一片混亂。
「可惡!衛士到底在做什麼!」解英急了。
他發現恩美的臉色痛苦,便急問︰「恩美,沒事吧!怎麼了?」
「這個針……」恩美的手無法動彈。「是麻藥……」
解英震驚。森妃那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下這樣的毒手,到底還有沒有人性?
就在他焦急時,在藻井上的殺手不知何時又換了位置,一連又射了好幾十針下來;解英怕傷到恩美,出于本能,竟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這些攻擊。
不消片刻,他的身體就完全無法動彈了。
見他中針,藻井上的殺手便收手退下。
「解、解英……」恩美忍著手臂的麻痛,將解英拉到隱蔽處。
外頭的喧鬧吆喝,更大,也更清楚了,她听到──
「本官以謀逆罪,來捉拿肅能親王!」有個粗魯的聲音大吼著。「這全府的奴婢,也統統得捉起來審訊!」
「謀、謀逆罪?」恩美听了,臉都白了。
森妃娘娘為什麼要把人逼到這樣的地步?!
不行,她不可以讓解英就這麼被抓!
恩美忍痛站起來,用另一手拿起方才解英拿給她的林檎。
她咬了一口,親口喂給解英,然後又從懷里抽出一只紙折的藥包;里面是細細的粉末,她倒了一些在解英嘴里。
當初,她的確不知道這賈平果的作用,因為指派她干這事的森妃,只說這果子可以麻痹人的五官四肢,而且毒效不會馬上發作,讓她有機會月兌離嫌疑。
森妃還交代她,若情況緊急,可以加上這包藥引,毒性就能馬上發作。
或許當時就連森妃自己,也以為這果子只有麻痹的功能,因此在深夜時,加派了一群殺手,想要砍殺可能已全身麻痹的獵物;卻不知她忽然插手,把縮小的解英給救了出去。
「快吞下去!解英!快吞下去!」恩美心中十分急切。
雖然這果子和藥引會讓人變小,但總比被陷害下獄,以謀逆罪審問的好!
解英艱難的咽下了;他的神志幾乎消失,可在昏厥前,他還是掛記著恩美。
如果這一切都是森妃主導的,那恩美被捉去,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催促著恩美。「恩美,妳……妳快逃,快逃……呃……」
他不但全身麻痹,甚至渾身發熱,像是連骨頭都要融掉一樣的痛苦,這讓他不住申吟。
恩美花了大把的力氣,才把解英拖到最底層的屏風與桌椅里。
她交代解英。「你很快就會縮小,盡量不要發出聲音,不會有事的。」
解英想要抓住她,可是渾身動彈不德。
他費力的說出話。「妳不要……做傻事啊……恩美……」
恩美笑了。「謝謝你,解英,謝謝你相信我。可以認識你,已經很幸運了。」
說完,她擦干眼淚,抱著那只麻痹的手,勇敢的走了出去。
解英想要把她叫回來,聲音卻啞了。
接著他承受了火燒一般的疼痛,但他緊咬牙根忍耐。
他只隱約听到有人破門而入,與凶狠的吆喝聲,接著,他就陷入了昏迷,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