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拿著鞏浚哲給的名片把玩著,桑雨柔始終沒有勇氣撥打那一組電話號碼。她們一行人回台灣已經整整半個月,但是她的心情卻一直處于恍惚的狀態下。
「桑雨柔!」
「又!」被突然響起的叫喚聲嚇到,她像個小學生似的從椅子上彈起來。
「中午有吃飯嘛!響應的聲音挺宏亮的。」
听得出來主任在挖苦,她回以一笑,尷尬的問︰「老爹,請問有什麼吩咐嗎?」
這間公司不算大,主任待公司同事像一家人,所以平常大家都會喊他叫老爹,有時候還會沒大沒小。
桑雨柔很喜歡公司的氣氛,也許是從小沒有獲得過父親所給予的溫暖,而主任老爹給了她。
「就算是我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妳這樣心不在焉也不行。」
「是。」
「妳跑一趟創世的采購部門。」
「創世!那Case不是小李負責的?」
「小李昨天不知道又去哪里喝掛了,到現在手機還打不通,創世的Case約好了今天要談,若是他沒來得及去,公司會損失一筆大買賣。」
听起來似乎責任重大呢!
鮑司偶爾就是會出這種狀況,所以業務常有一句座右銘,那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可她又不是天兵天將,最不喜歡這種突然壓頂的重責大任。
「我沒研究過那個Case,可不可以叫別人過去?」
主任老爹聞言一開口就是他那套哲學,朗朗上口又一串,「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空乏其身……」
「我去。」要讓老爹停止叨念最好的方法,就是快逃。
拿著主任老爹事先準備的資料,桑雨柔認命下樓找尋她的兩光機車。這年頭在台北,騎機車是唯一能不受塞車影響的交通工具,當汽車寸步難行的時候,機車卻是大街小巷隨你走。
可是,也會有出狀況的時候,例如,機車拋錨。
人衰,種絲瓜也會長菜瓜,為什麼叫她的機車叫兩光,就是因為它每次都在緊要關頭拋錨。
「不要怪我丟棄妳,是妳先背棄我的。」看了看表,沒多余的時間讓她耽擱,模了模兩光愛車,她忍痛攔下一部出租車。
「小姐到哪里?」
「創世大樓,我趕時間,麻煩請快點。」
「好的,小姐坐穩了喔!」
但,司機不可能為了賺她一百塊去繳幾千塊的罰單,所以車速只能用活像烏龜賽跑來形容。
「司機先生,我手上關系著幾百人的飯碗,麻煩你不要像烏龜似的好嗎?」
司機也有話說,「小姐,請不要忘記龜兔賽跑的最後贏家是烏龜喔。」
是啊、是啊,她忘記挑個年輕的運將,卻坐上了個七十老翁的車,真是大大的失算啊!
碑浚哲下意識看了眼桌歷,從法國回來已經半個月了,離開時他留給桑雨柔一張名片,可是這半個月來電話響過無數回,卻始終沒有一通是她打來的。
等待的電話沒來,頭痛的電話倒是不少,就像現在,看著來電顯示,他遲疑了一會兒才按下接听鍵。
「浚哲。」
「嗯,有事嗎?」電話那頭是崔佩雯,他名義上門當戶對的女朋友,長輩每天催促著他們快點把婚事辦一辦,但他總覺得和她之間好像少了些什麼。
沒有濃情蜜意,沒有那種從內心激發出來的情愫,淡得好像一杯白開水,卻又不像水是人類不可或缺的。
「我現在要上去找你。」
「上來找我?我還在忙。」
「人家有個約會一定要你陪人家去嘛!」
總之,不是她姊妹淘的聚會要他去露臉,就是某個音樂會要他陪伴在側,那樣的約會偶爾為之或許有趣,一旦長年累月就會變得很無聊。
在他感覺,有點浪費生命,但在他更堅決拒絕以前,門板傳來了叩叩聲,在他應聲前,門被推開了。
美麗出眾的崔佩雯,是他母親替他挑選的未來媳婦。
從外貌到教育,無一可以挑剔,家世良好、氣質一流,絕對是上得了台面的媳婦人選。
他到底在挑剔什麼呢?
「今天又是什麼約會,為什麼非要我在場不可?」他起身迎向她。
崔佩雯挽住他的手臂,甜膩膩的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今天下午兩點有個舞台劇嗎?」
「嗯,妳同學籌劃的。」
「我有演出喔!」
「妳?」
「嗯,為了讓你有意外的驚喜,所以我今天才告訴你啊。」
看得出來她很努力要討他歡心,但是,沒有預警的約會總是會打亂他原本的計劃。他翻了翻的行事歷,一臉為難。
「下午我真的走不開呢。」
「不行啦!你要是不到場,我會演不出來。」
「沒那麼嚴重,妳很聰明,任何事情都難不倒妳的。」捧起她的臉,他安撫的在她臉頰上印了一吻。
「浚哲,你是不是開始嫌我了?」
女人就是這麼麻煩,一點點風吹草動就疑東疑西,而他就彷佛像偷了腥怕被逮到的貓一樣,總是得要步步為營。
實在不喜歡這種感覺呢!
輕輕的拉開她的手,鞏浚哲走回座位,指著桌上的公文,一臉無奈的說︰「請體諒我,這些公文都是急件,我得在短時間內處理完畢,況且下午有個會議我得親自主持,再晚點,和遠興合作的別墅就要動工,我得出席。」
得不到預期的結果,波斯貓開始發怒,張牙舞爪的模樣像極了未曾受過訓練的野貓,「你一點都不關心我,連聖誕節也一個人搞失蹤,我甚至比你身旁的助理還不如,至少他們還知道你去了哪里,而我呢?」
「妳別胡思亂想,情人節我不也是陪著妳,妳要什麼、要去哪我都沒有拒絕過,不是嗎?」
「算了,今天我來錯了。」
「佩雯,別這樣。」
怕她又跑去母親面前哭訴,鞏浚哲飛快的追出辦公室,一路追至電梯口,拉住眼眶帶淚的她,輕聲細語的安撫著。
崔佩雯倏地撲進他懷里哭泣,此時電梯門開了,而里頭站著的是他意想不到的人……
電梯開啟的剎那,桑雨柔被入眼的景象給震住了,她下意識按下關閉的按鈕,讓電梯一路下降。
她一定是看錯了,數著樓層數緩緩下降,她不斷的告訴自己,那是自己眼花。
可是,她一向眼力極好,怎麼可能看錯呢?
不想要胡里胡涂的,出電梯後她走到櫃處站定。
「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櫃小姐看她老半天不講話,納悶的問。
要問?
還是不要問?
簡單的問題在桑雨柔心里交戰著。
「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櫃小姐再度詢問。
桑雨柔站著不說話,可是滿臉寫著我有話要說,結果正準備開口就被接到鞏浚哲命令的吳康榮給打斷。
「桑小姐,關于貴公司提的方案,我們總經理想請妳再做一個比較詳盡的解說,麻煩妳移駕。」
「喔。」公司加上生產線,她手握上百人的飯碗,只得乖乖跟著他走。
被領到會議室老半天,只有小妹給了她一杯茶,而那個領她進來的男人則是一語不發的站在一旁。
「請問,你們總經理呢?他不是需要我做解說。」
「是,請再稍等片刻。」吳康榮欠欠身,有點緊張。
好吧!有求于人總得花點代價,既然對方要她等,她當然就得等,事關公司的營運,這創世可是得罪不得的。
等吧!
然而,時鐘從十點三十分走到十一點四十分,這一等,足足等了一個鐘頭又十分鐘。
實在等得不耐煩,桑雨柔生氣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請問,你們總經理真的要我再解說一次嗎?」
她倒覺得自己是被耍著玩,而原因就出在鞏浚哲身上。在創世看見他,她直覺得不對勁。
終于爆發的怒火在門被開啟後還是按捺不下來,時間可是金錢哪,言商最重守時守信,創世總經理難道不懂這個道理?
听到吳康榮喚了句總經理,她轉頭準備大罵,卻在轉身後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眸。
碑浚哲,他竟然是創世的總經理!
罵人的話停在嘴邊,她的反應有點呆。
「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
「是久等了沒錯。」終于回過神,桑雨柔退一步與他拉遠距離,也藉此緩和內心的震驚與悸動。
在這里重逢非她預料之中,見他神采依舊,她心底有一種莫名的悸動,但在電梯看見的那一幕讓她神志清醒了。
那顯示一個現實,他有女朋友或者根本就是有老婆。
她的主觀意識告訴她,和這種人該要保持一定的距離,才能遠離危險。
「最近好嗎?」
「鞏總經理,我不是來閑話家常的。」她很坦白的說明自己來此的目的,並且極度表現出生疏的樣子,「這是敝公司所生產的原物料目錄和價格,如果鞏總經理對于敝公司提出的原物料質和價格有問題,請提出。」
「放下。」
碑浚哲無法忍受她刻意保持的距離,更無法忍受她公式化的冷漠,最氣人的是,他發現竟然只有他一個人期待著再度的相逢。
依他的要求把原物料目錄和價格表放在桌上,桑雨柔輕描淡寫的詢問︰「請問,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做補充的?」
「中午了,如果妳不介意,可以在進餐中告訴我關于貴公司原物料的優點。」
碑浚哲很不願意假公濟私,可是她的態度讓他不得不利用身分來達成想要達到的目的。
而他,得逞了,手握小鮑司的未來命運,她別無選擇的余地。
很久沒被翻出來玩的飛鏢又被翻出來了,此刻鏢靶被掛在床那端的牆面上,飛鏢則是三不五十飛躍過床面射入靶心之中。
遠離危險,坐遠一點,王雅潔納悶的問︰「到底誰惹到妳了?」
「鞏浚哲。」
「耶?!你去找他了啊?」
「不是找他,是踫到他。」在桑雨柔看來,這次相遇是倒霉日子的開始,搞不好因為他,她會成為最新的失業人口的其中一個。
碑浚哲不斷在她帶去的報表數據中雞蛋挑骨頭,最後還說她帶去的數據不夠詳盡,要她再多做些功課再去解說一回。
「那是好事啊!妳不是很感激他在機場幫過妳。」
是啊,那時候她認為他是好人,可是從那晚過後,她開始對他的人格大打折扣。這回更是,他明明有論及婚嫁的女朋友,竟然還到處留情,真過分!
「現在靶心是誰?」
「鞏浚哲。」
「看來他已經被列入格殺勿論的黑名單中了。」
「是。」
原以為終于有個男人能讓雨柔動凡心,沒想到只是曇花一現而已。
她的故事她們幾個好友都知道,即使被封為郎一族,她們仍舊希望這個飽受傷害的美少女可以獲得應有的幸福。
「但妳總要說出個理由,不能只因為他在工作上比較挑剔妳就排斥他,況且我不認為這是妳的個性會做的事情,一定還有其它原因吧?」
「就是工作上的對峙,他分明是故意找我碴,我怎麼可能不生氣。」聖誕夜發生的事情是個秘密,桑雨柔誰也沒說,當然包括幾個好友。
其實不說並不是為了保密,而是不希望幾個好友想太多。
「生氣歸生氣,但你們公司很迫切的需要這筆生意吧!」
「嗯。」現實讓桑雨柔覺得有些無力。于公,她就算是低頭,也要拜托鞏浚哲把生意交給她們公司做,于私,她當然不肯向他低聲下氣。
所以才會心煩,只能拿著飛鏢出氣。
「你們公司怎麼說?如果妳真的不想面對鞏浚哲,就讓其它人去接洽啊。」
「我就在氣這一點,那家伙在我面前不斷嫌東嫌西,可是卻又讓人打電話到我們公司說我的表現很出色,以後創世的Case都得由我去接洽,妳說他到底安著什麼心?」
「他喜歡妳,會不會是這樣?」
「少來了,他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听說還論及婚嫁了呢!」
「是喔,那妳不是沒希望了。妳該不會是在氣這一點吧?」
有一種被看透心事的窘境,桑雨柔慌忙的轉開頭,拋出手中的飛鏢,好死不死命中紅心。
「被我說中了,這下慘了。」
「胡說八道,瞎猜,沒那回事。」她當然打死不肯承認。
但,為什麼會有一種自欺欺人的感覺出現呢?
連她都非常納悶!
表面上挑毛病,實際上鞏浚哲另有打算,看過桑雨柔帶來的那些資料後,他一眼就看出來企劃案的問題出在哪,以一個客戶而言,他是不該私底下和廠商討論企劃書的好壞,更不得透露其它廠商所提出的價格高低,但是他都故意不小心透露給桑雨柔知道。
而且,一個高階領導是不該過度干預各部門的工作,他卻為了她犯了大忌。
研究過祥真企業的資料後,他清楚得知這筆買賣對他們深具何種意義。
「總經理,這樣不妥當吧!」
「怎麼個不妥當?」
「祥真企業撐不了多久的啊,買下這種隨時在瓦解邊緣的公司股票,對您相當不利呢。」
「你認為我沒有令祥真起死回生的本事?」
「屬下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太冒險了。」
「我喜歡冒險。」
吳康榮不懂總經理為什麼願意花大錢去買一家很危險的公司股票,但上司交代的總不得拒絕,他還是听命進行了網絡上的股票交割買賣。
「祥真的原物料並不差,就這一點就有得救。你幫我收集國外有關化工的數據,我想應該還可以幫他們找到更便宜的提供者。」
碑浚哲知道祥真的問題出在哪,資金短缺以致無法大量購入便宜的原料,相對的他們所生產的原物料成本過高,自然降低了和大公司競爭的能力。
只要降低成本,提高生產量,祥真很有可能從小企業變成原料物不可或缺的大廠商。
這除了是他個人的一個挑戰,當然還包含著一點私心。
他發現桑雨柔很愛她的公司和工作,一說到她公司同事無能,上級管理不當,她氣得活像要掐死他,他一直記得她說的一句話,「不許說我同事和上司的壞話,他們都是我的家人,我不容許任何人毀謗他們。」
既然是她的家,他深信家若是毀了,她必然會很傷心。
「總經理,您不會打算干涉采購部的工作吧?這樣一來可是侵權了,真的不太妥當呢!」才完成了在線交易,吳康榮又開始擔憂內部問題,真的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康榮。」
「嗯,總經理有什麼吩咐嗎?」
「你越來越像個歐吉桑了。」成天嘮嘮叨叨的像個老人家,害得他的耳朵常常不得安寧。
「屬下是怕總經理因私忘公,提醒您著重細節是屬下的職責,請總經理見諒。」
死忠,這就是吳康榮,鞏浚哲不怪他。
「但我是聖誕老人,所以有義務要完成許願人的願望,她既然要我,那麼我的工作就從聖誕夜開始算,這只是我替她圓夢的第一步,這是一種魔法,我抗拒不了。」
真的是魔法吧!從遇見桑雨柔那天起,他就變得很奇怪,想起她,心老是沒來由的亂跳,那是崔佩雯不曾激起過的火花。
「總經理,您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啊!扮聖誕老人不是只為了尋找一個童年遇見的小女孩?」
吳康榮真的越來越擔憂了,怕總經理會因為私情而毀了辛苦建立起來的信譽與榮耀。
「好了,你真的很唆,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你幫我訂一束花。」
「好的,要直接送到崔小姐今晚演出的後台嗎?」
「叫他們把花送過來給我,晚上我要去探望個老朋友。」
「那崔小姐那邊怎麼辦?」
「叫花店直接送花籃過去吧。」
這樣的安排還是第一回,過去老板再怎麼敷衍應付崔佩雯,還是有模有樣,現在卻連一點心都不肯用上,真的越來越怪了呢。
唉,希望是他多心了,不要出亂子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