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姊,前院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吵?」正在園子里練舞自娛的孫拂兒,見一下人直奔錢銀繡的房里,與她嘀咕一番後,又見錢銀繡神色略變的走出房門,就要往前院移去。
「沒事,你在這安心練舞,別想太多。」她淡淡、安撫似的拍了下她的肩膀,隨即快步離去。
沒事就是有事,孫拂兒表面應是,雙腳卻不由自主的跟著往前院移去。
「紫姊,路窄留三分與人行,事情不要做得太絕了。」
孫拂兒躲在花園里的石頭後,听到一只老母雞嘰哩呱啦的尖叫。她偷偷的探出頭瞄著,發現正對著表演台的拱門下,有一個體積龐大的老女人帶著一大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一進門就叫罵著,與她們對立的正是紫姊所帶領的「旋舞榭」舞妓們。
兩方人馬均帶著濃濃的火藥味,頗有一觸即發之勢。
「我不懂你的話意。」縴弱的紫姊一反溫柔、楚楚可人的模樣,強悍的問道。
「你唆使你的姑娘們三番兩次將我店里頭的客人拉走,一、兩次我也就算了,這次居然把我們的搖錢樹李大爺也給搶走,你欺人太甚了吧!」老母雞晃著淨是肉的肥臀走來走去,說得口沫橫飛,氣憤極了。
「王嬤嬤,我的舞榭成立也不少年了,在洛陽的聲譽如何,相信大家有目共睹,我榭里的姑娘個個能歌擅舞且溫柔可人……」紫姊畢竟在風塵中打滾多年,對于這種場面也見多了,根木不以為意。
「你的意思是我店里的姑娘舞技又其貌不揚羅?」王嬤嬤兩手插腰,杵在紫姊跟前,頗有以氣勢取勝之意,奈何紫姊不吃她這套。
「不予置評。」紫姊冷然的笑笑。
孫拂兒看看王嬤嬤帶來的姑娘們,再看看榭里的姑娘,不禁搖頭暗嘆,果然是有天淵之別,難怪那個什麼李大爺的要轉移陣地了,他能比別人晚走,已經非常難得了。
「你……」王嬤嬤伸出肥手指著紫姊紫色的蓋頭,不住的發抖。
「嬤嬤,別氣了,為這事氣壞了身子多劃不來。」這時,王嬤嬤帶來助陣的女人堆里,忽然跑出個美得直逼天仙的女子。
哇!這位姑娘的容貌不輸銀繡姊耶!孫拂兒瞪大了眼楮,不敢相信洛陽城內還有這麼號美人,更想不到雜草堆里也能生出一株牡丹。她又輕輕的嘆了好幾口氣,為自己的貌不如人而感傷。
「巧奴,你一定要替嬤嬤出口氣啊!」王嬤嬤拿著手巾不停的拭汗,臉色難看至極。
「放心,紫姊是個明理之人,一定會給咱們一個公道的。」吳巧奴柔媚的笑著,眼底卻隱隱的含著恨意。
在紫姊還沒出現以前,她本是洛陽第一舞妓,人生得美,舞又跳得輕盈,洛陽一帶的王孫公子哪個不把她捧在手心呵護?若不是這個見不得人、老是蓋著頭紗的女人突然出現,搶走了她的光彩,她的生意又怎會落到乏人問津的地步?
她就不懂,這個女人老是用頭紗蒙著臉,又不知生得是美是丑,為什麼那些男人卻對她趨之若,把她當成寶一樣呢?依她看,這女人的容貌若非奇丑無比,便是臉上有缺憾,羞于見人。
「巧奴姑娘,我不曉得該還你什麼公道,我榭里的姑娘們一向中規中矩的服侍上門的客人,並不興巧取搶奪之事,而且男人會喜新厭舊乃是尋常之事,怎是我改變得了的?」紫姊態度從容的說道,後面的姑娘也听得頻頻點頭稱是。
「這麼說你還是不給面子,堅持不把李大爺還給我們羅?」吳巧奴的和顏悅色瞬間退去,臉色冰冷,雙眼帶著寒氣。
「這並非還不還的問題,而是李大爺願不願意上你哪兒去的問題。」她當然知道李大爺是吳巧奴的老相好,若非如此,以吳巧奴高傲的性格又怎可能到她這里來要人?
「你……」吳巧奴臉色發青,手一舉,後面出現四個雄壯威武的大漢。「是你逼我這麼做的。」說完,她朝四個大漢使了個眼色,那四個人接到她的指示後,便開始砸院里的椅子和桌子。
喲!說不過人家就動手啦!瞧她臉蛋是十分美麗,器量卻是分外的狹小。孫拂兒實在看不過去了,很快的從腰間拿起面紗蒙在臉上,僅留一雙氣憤的雙眸,拿起練舞用的雙劍欲殺出去,哪如雷廷昭不知何時站在她後面,用力將她拉了回來,並塞在石頭後,低聲的吩咐她別壞了事,便疾步朝院子行去。
「住手!」雷廷昭中氣十足的喝道。
「雷公子。」紫姊正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一看見那昂然的朝她行來的俊逸男子,立即高興的迎了上去,正要說些什麼,卻被雷廷昭的搖頭給堵住了話。
那四名大漢見來人不過是名長相斯文、看起來只懂得吃喝玩樂的富家公子後,不但沒停手,反而變本加厲,砸得越見起勁。
雷廷昭見狀,漫不經心的樣子倏而一整,旋即飛快的朝四名大漢奔去,每個人各賞了兩記狠踢,這一踢,不僅踢得四人倒成一列,更嚇得雇用他們的吳巧奴花容失色。
「我是這里的護院雷廷昭,下次砸場子前先考慮清楚。」雷廷昭拿出腰間的扇子,優游自適的在一排應聲而倒的大漢前揮來揮去。「這次的損失……」他看了看七零八落的場子一眼,不悅的瞪向王嬤嬤,「算你五百兩就好了。」
雷廷昭?!吳巧奴花容失色的捂著嘴巴,沒想到這個女人的靠山居然是人稱「洛陽四彥」其中之一的雷廷昭?!
「五……五百兩!」王嬤嬤老母雞似的尖銳叫聲再度響起。
「太便宜了,是嗎?」他拿扇子用力的敲了躺在地上、蠢蠢不安的大漢好幾記,從左邊敲到右邊,從右邊敲回左邊,直敲得那四名大漢暈頭轉向。「你也覺得一千兩比較公道吧?」他如遇知音的瞧著王嬤嬤。
「一……一……」王嬤嬤當場口吐白沫,昏倒在那四名大漢的身上,壓得他們喘不過氣,直喊救命。
蹲在石頭後面、看得笑呵呵的孫拂兒,再也想不到雷廷昭的功夫會這麼好,她還以為他成天只會瘋瘋癲癲,做不了正事呢!他真的那麼有名嗎?怎麼那堆人听到他的名字後,全都臉色大變了呢?這麼看來,嫁給他似乎也不是件壞事嘛!無聊時還可以和他練一下手腳,心情郁悶時可以揍揍他出氣,想想也不錯。
「美麗的姑娘。」雷廷昭用敞開的肩面頂著吳巧奴的下巴,輕柔的笑著,「明天中午以前教你家嬤嬤把銀兩奉上,听到了嗎?」他笑得好風流、好瀟,看得吳巧奴神魂顛倒,嬌軀直往他身上送。
「這是當然。」她輕柔的朝他媚笑著。
輕薄、無恥、卑鄙、下流…︰孫拂兒怒氣沖天的跑出來,拉著雷廷昭的手肘,阻止吳巧奴再貼近。
又一個蒙面女子,天啊!這里的女人都見不得人嗎?吳巧奴輕蔑的瞧著論姿色沒姿色、論身材也不夠妖嬈的女子。「你又是誰了?」她從鼻子哼出氣來,十足的瞧不起人。
紫姊也訝異于孫拂兒的舉動,不知道她和雷公子是什麼關系,為何會有這種佔有欲十足的舉動呢?雖然晌午時是雷公子送拂兒過來的,她也知道拂兒落水為雷公子所救之事,可是她想不通拂兒和雷公子的關系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親密的?
「你告訴她。」孫拂兒拉拉雷廷昭的衣袖,仰高了臉嬌柔的輕哼。
「要告訴她什麼?」雷廷昭貼近她的耳朵,十足無辜的問道。
「事實啊!」她微微的側踢他的腳,氣他的不解風情。
「什麼事實?」他無邪的又問。
「就是你是我的人,不,就是我已許給你的事實嘛!」她惱怒的吼道。
「呵……」吳巧奴見他們拉拉扯扯的模樣,居然掩嘴笑了。
她干嘛笑得像偷吃到魚的貓?!孫拂兒不悅的微側著臉瞪她,心想,才不要問她笑什麼呢!她孫拂兒可不是那麼低級之人。
「姑娘笑什麼?」結果居然是雷廷昭色迷迷的瞧著吳巧奴問道。
「公子,」吳巧奴多情溫婉的拉著雷廷昭的另一只手,「她該不會是你的老相好吧?」她努了努嘴,彷佛在說他的品味怎會如此低俗。
她的問題狠狠的刺痛了錢銀繡的心,不會吧?雷公子從沒提過拂兒的事,她只知道拂兒為了一只繡鞋曾與他鬧得不愉快,並不知道他們是……
「自然……」他就要答了。
「是。」孫拂兒大聲的掩去他後頭的答案,並且不悅的瞪著吳巧奴那雙不規矩的手,「請你將手拿開。」她冷冷的眯起雙眼,繼而若無其事的舉起手中握著的短劍,「啊!這劍好久沒血了,若久沒食血便會變得不怎麼好用。」說著,她舉起劍,似無心又似有意的在吳巧奴的跟前揮了揮,「它尤其喜食漂亮女人的血。」
「你!鮑子……」吳巧奴撒嬌的賴在雷廷昭的懷里,而他美人在抱,看起來倒是挺享受的。
孫拂兒用力將雷廷昭拉到身後,不悅的拿劍指著吳巧奴,「少在那兒公子長、公子短的,告訴你,以後不準踫他,他是我的,听見了沒?!」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她也顧不了該有的器量了。
「你……你算哪根蔥,敢這樣跟我說話!」吳巧奴氣得臉色發青。
「這樣跟你說話還算客氣了,本姑娘若非心情好,早就動手了。」說罷,她翩然轉身,勾這雷廷昭的手就往後園走,一點也不把吳巧奴放在眼底。
紫姊不知她說的是真的,或是演戲給人看,不過事已至止,她不說話也是不行的了。
「巧奴姑娘,你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當知事情鬧得太大,對大家都不好。」她冷聲提醒吳巧奴該顧及自己的顏面,不要做得太難看。
吳巧奴哪得下這口氣,那一表人才的雷公子分明對她有意又有情,只怪那黃毛丫頭從中作梗,壤了她的好事。
「站住,報上你的名來。」吳巧奴看也不看紫姊一眼,一心只想知道那黃毛丫頭的來歷。
已快轉進回廊的孫拂兒一听,哪肯示弱,這正是她發怒氣的好方法呢!
「‘旋舞榭’新進的舞妓怒兒,還請多多指教。」她止住步伐,微側過身,不甘示弱的瞪著吳巧奴。
「想必是舞技不入流之輩,這個名字我連听都沒听過。」吳巧奴輕狂的笑著,身後一班姊妹淘也助陣似的笑得好狂傲。
紫姊擔心的看著拂兒愀然變色的俏臉,依她對拂兒的了解,拂兒一定會反擊,而且不顧一切……
「呵呵呵……」孫拂兄出乎意料的掩嘴而笑,笑得雷廷昭全身發麻。
「怒兒,你的笑聲未免太恐怖了,像那詭計得逞的千年女妖。」他好笑的瞅著拂兒虛偽的笑臉。
「你給我閉嘴!」她朝一班看戲的三姑六婆優雅、可愛的笑了笑,私底下卻低聲的警告身邊的人,「都是因為你,不然我怎麼會做出這麼有失身分的事!」
「我……」雷廷昭正要辯駁。
「你別多話了,我一定要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女人。」她用腳踢雷廷昭,要他閉嘴,復而轉向挑的吳巧奴,笑得可溫柔了,「姑娘呢?你的名諱若大,又怎會寡廉鮮恥的到這里要人呢?」
能這般自由自在的罵人可真是好啊!實在太痛快了,孫拂兒開心不已。
「你!」瞧這個叫怒兒的女子柔柔弱弱的,沒想到竟也不是省油的燈,專挑她的痛處踩,這下子吳巧奴真的發狠了,「那你敢不敢與我一賭啊?」
「賭什麼?」听來挺有意思的,孫拂兒淡淡的揚高秀眉,有興趣極了。
「賭今年的‘舞魁’如何?」吳巧奴笑呵呵的,頻朝雷廷昭送秋波。
「不好。」紫姊斷然出聲,打斷了吳巧奴得意的笑聲。
「舞魁?」這不是一年一度由舞坊舉辦的盛會嗎?孫拂兒很清楚這只是嘩眾取寵的名目,意在招攬客人,她又不是真的舞妓,又怎會冒被認出的危險,參加這種無聊的盛會?「姑娘我對這種把戲沒啥興趣。」
她的回答可讓吳巧奴那班狐群狗黨又呵呵的笑了好一陣子。
「怒兒,你和雷公子先到後園休息吧!」為免節外生枝,紫姊只得趕緊遣走臉色已越見緊繃、且隨時有可能殺人的孫拂兒。
要不是因為她是孫家的千金小姐,又怎會站在這里任憑那個不入流的舞妓恥笑呢?孫拂兒握緊拳頭,恨恨的轉過身,一看到雷廷昭那張無所謂的臉龐,她就更氣了。恨恨且用力的捶了他的胸膛一下後,即自顧自的沉著臉走進後園,生起悶氣來了。
越想越氣,要不是為了雷廷昭,她怎麼會惹來這麼大的恥辱?這一切都拜他的風流所賜。
「喂,姑娘家繃了個臉可是很不好看的。」雷廷昭也走進後園坐在她身旁,淡淡的笑著。
「哼!」孫拂兒側過身去不理他。
「看我一下嘛!大家都說我百看不厭,十分俊俏耶!」他將俊臉伸到拂兒面前,讓她瞧個分明。
孫拂兒惱怒地伸手將他的臉轉開,「走開,我討厭你!」
「喂喂喂,伸手不打笑臉人呢!」盡避臉被她推得變形,雷廷昭仍不放棄的說道。
「你風流、下流、無恥、輕薄、卑鄙、齷齪,嗚……」從小到大沒受過委屈的她,越想越不甘心,罵著罵著居然很傷心的哭了起來。「都……都是你讓我……讓我丟了這麼大的臉……」收回了抵住他臉的手,拂兒傷心的拿出方帕掩著臉啜泣。
「天地良心,在下怎敢欺負姑娘你?」雷廷昭伸手擁住她自動靠近的嬌軀安撫著。
他的懷抱挺溫暖的嘛!孫拂兒擤了擤鼻涕,越靠越近,「還說沒有,你自己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這會才見到個比我好看的女子就與人家勾三搭四的,完全不將我放在眼底。」
「你沒听過‘食色性也’,男子漢大丈夫娶三妻四妾本就正常嘛!」他拚命的煽風想降低她傳來的熱度。
孫拂兒不敢相信的抬起頭,直視他,「我還沒進門,你就想娶三妾四妾?」她尖聲大叫,雷廷昭不勝負荷的捂著耳柔。
「難怪你會叫怒兒。」他搖頭又嘆氣。
這個花心的男人,哪里配得上她?她肯委屈下嫁于他,已是他莫大的榮幸了,居然……所以說男人沒一個好樣的。孫拂兒火大的半眯著眼瞪他,瞪了好半晌後她覺得還是不掉心頭之恨,便生氣的將方帕揉成一團丟他。
「怒兒,別瞪了,你這種瞪法很恐怖耶!」接過方帕後,他好心好意地要還給她。
孫拂兒仍是怒火中燒的瞪著他不發一言,突然無意中瞥見她在方帕上所繡的字,好心情一下子又回到孫拂兒心中,她梨渦淺露的微微笑著。
「怒兒,你是不是被我氣瘋了?」見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生氣、一會兒笑的,雷廷昭忽然有些害怕。
孫拂兒忽然正襟危坐的瞅著他,將方帕高舉在他們之間,讓他看清楚上面所繡的字。
「哇!怒兒,咱們可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你瞧。」雷廷昭對她的諷刺不以為意,輕輕的拉下她的手及方帕,「啪」地一聲,把扇面橫在他們之間,取代了方帕的位置。
孫拂兒納悶的望著扇面,只見那上方寫著——
榭之怒兒,
手如柔荑,
膚如凝脂,
領如蝤蠐,
齒如瓠犀。
螓首娥眉,
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
孫拂兒看完之後,即心花怒放的笑倒在他懷里,「你真認為我美麗嗎?」
「比上自然不是,比下嘛……」
雷廷昭還沒說完,孫拂兒便收起他的扇子直立在他的嘴前,堵住了他未完的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她喜孜孜的數著他的心跳,甜甜地在心里罵道。
雷廷昭則暗自慶幸而來舞榭之時,有先見之明地將「榭之怒兒」四字添上,他就知道這些字一定派得上用場,果不其然……
遠遠站在拱門下的紫姊,黯然的將這一切收進眼底。她實在想不到拂兒和雷公子竟然會……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選擇拂兒?他應該知道她對他的心意啊!為何相識這麼多年以來,不曾見雷廷昭這麼溫柔的摟過她?他對她為什麼總是彬彬有禮?難道他不曉得她早就……早就愛上他了嗎?
哀著心口,紫姊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捅了好幾刀。
※※※
「雷公子。」錢銀繡撫完琴,溫柔的喚著正在飲酒的人,眼底全是露骨的愛慕。
「錢姑娘的琴藝果然又進步了。」雷廷昭笑得瀟,他那將世俗的一切拋諸腦後的月兌,教人神魂顛倒。
「謝公子夸獎。」錢銀繡放下琴,款款生姿地起身朝雷廷昭走去,「銀繡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公子。」
唉!這偌大的洛陽城內,知道「旋舞榭」的紫姊就是寡婦錢銀繡的,就只有拂兒和他了。她將這麼隱密的事透露給他,便表示了她對他的信賴與特別,這麼明顯的暗示難道他真不明白?
以雷廷昭的精明,他絕不會不知道,怕是不願意挑明了講吧!錢銀繡淒美的臉上增添些許憂愁。
「咱們知交多年,姑娘又何需與雷某客套,有話請盡避問。」他一口乾盡杯中酒。
「公子與拂……怒兒真已私下訂情了嗎?」她緩緩的坐在雷廷昭的身邊,忍不住哀怨的替他斟酒。
「當然是被逼的。」他依然笑得十分自在。
錢銀繡不相信有人能逼雷廷昭做他不願意做的事,除非……那個人對他很重要。
「這麼說公子是不願意羅?」她心里存著希望。
「這話可別被怒兒听到,不然準會氣呼呼的拿刀追殺我。」他將目光調向遠方,除了冷漠外,還夾雜著別的思緒在里頭,教錢銀繡酸苦不已的心揪得更痛了。
「公子怕怒兒生氣?」她的臉色微微發白,一直以為他對自己應該有情,想不到……
雷廷昭的目光依舊定在遠方,嘴角則神往的勾起淺淺的笑容,「那個凶巴巴的女人,連閻王見了都怕。」雷廷昭始終顧左右而言他。
「是嗎?」錢銀繡綻出一抹苦澀的微笑,不明白為什麼拂兒總能得到最好的,老天對她也未免太好了吧!所有好的都給了她,那麼剩下的人又得到什麼?「我還以為是怒兒一相情願呢!」
「姻緣乃天注定,非怒兒或者其他人所能決定。」他頗富玄機的收回神,瞥了失魂落魄的錢銀繡一眼。
「銀繡的容顏可遜于拂兒?」她羞紅了臉終于問出,只因她愛這個男人,不甘心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拂兒給奪了。
雷廷昭原本和善、快活的表情,因她話中的不滿而凝住了。「怒兒的姿色當然比不上姑娘。」
錢銀繡怔忡的看了眼他微微斂緊、不再和氣的臉。第一次,這是雷公子第一次用這種嚴厲的口吻與她談話,難道是拂兒介入的結果?她不想恨拂兒,可是此刻真的有些恨她了。錢銀繡美目低斂,心里頭不斷的掙扎著。
「公子,」她動情的將手覆上他的,實在關不住滿腔愛意,「難道……難道你不懂我……我的心意嗎?」她已說得這麼明白了,他該懂她的心了吧!
雷廷昭略微驚訝的將手抽回,「多謝姑娘抬愛,雷某受寵若驚啊!」
他的冷漠教錢銀繡溫柔似水的容顏倏然化去,「公子的意思是……」
「雷某已許婚于怒兒,對于姑娘的抬愛只有心領了。」他冷冷的站起來,就要離去。
「等等。」她不死心,也無法死心,如果沒有拂兒的存在,他是不是就會接受她了?「如……如果銀繡願為妾呢?」她已經拉下臉了,他總該動容了吧!
「我……」雷廷昭訝異地愣了一會兒,正想回答,卻被匆匆前來的怒兒給喊住了。
「喂!」孫拂兒笑咪咪的從院子里沖進來,興匆匆的拉著雷廷昭的手腕,一張清麗可愛的俏臉笑得好開心。
「你撿到金元寶了嗎?」見到她那清新的容顏,雷廷昭不正經的模樣便不知不覺又擺了出來。
孫拂兒使勁的搖著頭。金元寶?那有啥稀奇的,她家多得很。
「那麼……又有哪個瞎了眼的人稱贊你美麗了?」他詫異的問道,好像這問題真有那麼匪夷所思似的。
「你……你這狗嘴。」孫拂兒生氣的拿出絲帕,使出吃女乃的氣力拚命擦著他的嘴,完全沒注意到坐在雷廷昭身後、沉著臉的錢銀繡。
「別再擦了,再擦就腫了,腫了可就不能一親芳澤了。」他抓住拂兒的手,定定的瞅著她笑,「你看紫姑娘都在笑了。」
「紫姊?」孫拂兒將頭探到他身後,果然看到僵著笑容的錢銀繡。
為何雷公子在拂兒面前總是談笑風生,在她面前卻是彬彬有禮,從未同她嬉笑過?錢銀繡神色黯然地思忖著。
「你們在這兒偷喝酒?」孫拂兒雙眸滴溜溜的看著酒杯,她知道雷廷昭常呼朋喚友的光顧舞榭,再加上那天替銀繡姊解了圍,因此判斷他倆的交情異于常人。
看孫拂兒不高興的板起臉孔,錢銀繡即使不悅,也不想在雷廷昭面前顯現自己器量狹小,或許……或許她有贏回他的可能。
「怒兒,你別誤會了,我和雷公了的關系只是……」
「你們怎麼不邀我一起?」不知這酒的滋味如何?長這麼大了,她還沒喝過酒呢!「這酒好喝嗎?」她貧婪的望著酒杯,直想佳釀的滋味,哪有心情去理會他們是怎樣的交情。
見她端起他方才用過的酒杯斟滿就喝,雷廷昭想阻止時,她已黃湯下肚,俏臉迅速燒紅且咳個不停了。
「好難喝。」那熱辣的燒灼從胃部直竄她的喉頭,孫拂兒用手直著嘴巴,然後扯著雷廷昭乞求道︰「水水水……」
「雷某頭一次遇到不會喝酒的舞妓。」雷廷昭一時找不到水,只得拿扇子幫她風。
錢銀繡很快地從房里端出杯水遞給她,「快喝。」她輕柔的交代著。
「謝謝紫姊。」一接過杯子,孫拂兒便一口把水喝個精光。
「你也是雷某第一個見到喝水如此不雅的姑娘。」雷廷昭不斷的調侃著。
「如果每位舞妓都一個德行,你煩是不煩?」她優雅的抽出絲帕擦嘴。
雷廷昭認真的想了一下,才回答︰「只要她生得美麗即可。」
「你!」孫拂兒想發作,可是礙于「外人」在場,只有忍了。「反正我就這副德行了,公子要不要都沒得選擇,是你自己說要照顧怒兒的。」就只這輩子了,下輩子打死她,她都不願與他相偕白首,最好兩人能形同陌路別再相識。
「所以啊,我從那天起就一直後悔到現在。」他那飄忽不定的眼神終于定在她臉上,認真的直瞧著她。縱是如此,孫拂兒還是猜不出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是你自己……」她咬著牙根一字字的說出,直到錢銀繡的笑臉映入眼後,她才驀然住口,生怕自己說太多。
總不能教紫姊知道那日在他家沐浴時所發生的事吧?她本來打算找一天告訴紫姊她與雷廷昭的事情,哪知都還沒說便被吳巧奴這麼一鬧,全都給鬧了出來。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孫拂兒只能把一切都算在老天爺的身上了。
「怒兒,你何時和雷公子私訂終身的,為何沒告訴我?」錢銀繡難忍心痛,卻要裝出溫柔可人的模樣,實在痛苦。
「紫姊,我……實在是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孫拂兒彷如做錯事的小孩,在她的責問之下不知如何自處。
「好了,反正這輩子我被你吃定就是了。」雷廷昭打斷她的自白,一副自認倒楣的樣子,看得孫拂兒火冒三丈。
她按捺住火氣,側過頭朝錢銀繡溫柔的笑著,「對不起,紫姊,我和雷郎有事要談。」說罷,便強拉著雷廷昭往外走,大有算總帳的架式。
「雷郎?!」雷廷昭高高的拱起眉,放聲大笑。「你不覺得稱我夫君會好听些嗎?」
「我只是做面子給你,你少給臉不要臉了。」她費力的拖著雷廷昭往外走,邊趾高氣揚的仰起小臉哼道︰「本姑娘還沒答應嫁給你呢!」
「既然姑娘還在考慮,在下能否麻煩姑娘別喊‘雷郎’了,以免雷某的紅顏聞之心碎,雷某的身價頓而暴跌。」他含著笑意,卻又滿臉委屈。
「雷、廷、昭!」孫拂兒收住腳步大吼。
咦?怎麼周圍的嘈雜聲忽然消失了?她奇怪的環顧四方,這才發現原來他們早已步出舞榭,此刻正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原本鬧烘烘、生意興隆的花坊、布行、各式小販、路上行人,個個都呆若木雞的望著他們。
孫拂兒無地自容的又發現她居然忘了蒙上蓋頭。她飛快的轉過身,將臉埋在雷廷昭懷里,直推著他往回走。她要挖個地洞,很深、很深的地洞,不見天日、沒人找得著的地洞,然後永遠躲在里頭,過著黑暗的人生;自從遇到雷廷昭這個掃把星後,她再無光明可言了。
「怎麼了,見不得人嗎?」他悶笑,邊穩著她的身子後退。
他居然這樣說!進了舞榭的門後,孫拂兒仍不肯抬頭地將臉貼在他身上,然後緩緩、緩緩的抬起握成拳的石手,快速且狠的捶了他一記,以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