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婚宴?」
「很抱歉。」龍過翼歉疚地站在程家客廳,說明他突然造訪的目的。
「你教我們以後怎麼在商界立足?雙蕊會成為笑柄。」葉萍無法抑止地尖叫。誰能忍受被拋棄的恥辱!
「對不起。」龍過翼單膝跪地,堅定的神情明明白白地表示這事沒有一絲挽回的餘地,「這件事所引起的任何損失,由我全權負責。往後程氏企業如遇資金調度困難,龍家一定無條件支援。」他開出了他的保證和擔當。
程雙蕊整個人呆住了。他情願下跪,也不願娶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過翼,你做事一向沉著,不至於毛躁,把理由說出來給我們听。」程研瑞拉起他,將女兒摟在懷,期望將傷害的感覺減至最低。
「有什麼好說的?」葉萍氣憤得差點抓狂,「他分明是要讓我們難看。」
「小萍,稍安勿躁。」程研瑞不悅地道。過翼是個重然諾的孩子,在商界是出了名的一言九鼎,這次怎麼會……
「我發現我對雙蕊沒半點感情。」他知道實話很傷人,忠言總是逆耳。
龍過翼背著手,健壯的身子驀地挺了挺,大有豁出去的擔待。他不願意隱瞞他們,與其日後從別人口中得知,不如和盤托出,以免程家人遭受不必要的傷害。
「你移情別戀!」葉萍一口咬定,腦中並迅速浮起程采依的影子。「是那個不要臉的丫頭勾引你!」
葉萍歇斯底里了。龍過翼沉著臉,不願說些什麼。是他理虧。
「小萍,鎮定點。」程研瑞不知道她一口咬定的人是誰,但他不喜歡她妄下斷語。「雙蕊,這件事由你決定,我們不干涉。沒有感情的男女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爸不是偏袒過翼,而是要你想清楚。」斷送女兒一生的幸福,他本來就不樂意。
「爸……」程變蕊傷心欲絕地投進程研瑞懷。
「雙蕊,我隨你處置,你可以打我或罵我。」龍過翼看了看涕淚交縱的她,不訝異自己無法對她的眼淚起任何感覺,只再次慶幸自己沒鑄成大錯。
「咱!」葉萍被他話所透露的決絕惹惱了,她替女兒出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龍過翼不躲亦不閉,坦然地面對她的怨懟。她這一巴掌,打得程研瑞和程雙蕊目瞪口呆。
「小萍!」程研瑞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動手打人。對一個男人而言,被打耳光是種極大的羞辱,難得自視甚高的過翼非但下跪,還默默承受這一巴掌。
「過翼,這巴掌抵銷了你欠我們的。從今以後,你不再欠我們什麼,放開心去愛你所愛的人。」他毅然決然地道,「回去吧!」他揮揮手,見太太又要發作,臉色一沉,極為惱怒地瞪她一眼。
扁是程研瑞的原諒還不夠,還有程雙蕊。「雙蕊,你真的喜歡我嗎?」他沉著地凝視猶在驚愕中的程雙蕊。
程雙蕊垂下眼瞼,不敢直視他。她一直是怕他的,畏懼他積蓄的那股隱形的力量。
「她當然喜歡你!」葉萍尖銳地喊道,絕望地想挽回什麼。
程研瑞不得不拉走老婆,只要有她在,他們根本別想得到安靜。
她很不安。龍過翼拉開兩人的距離,為了議程雙蕊安心,「你一直很怕我,對不對?」
「呃!」程雙蕊忐忑不安的心,因這段距雜稍得平緩。她確實怕他,一直都怕。
「你為什麼肯嫁給我?」他拿出煙,踱到窗口抽著。「是因為令堂的關系吧?」葉萍是個野心勃勃的女人。她積極地拉攏兩家的關系,慫恿雙蕊嫁給他,花了三年的時間,好不容易盼到他點頭了,沒想到訂婚典禮前夕,他居然變卦,難怪她是最不能接受他取消婚宴的人。
「你……你真的像媽媽說的,喜歡上別人嗎?」她小聲地問。程雙蕊想不出除了怕他以外,自己對他還有什麼其他感覺,甚至,她居然有些如釋重負。
「我們一直都是以結婚為前提在交往……」他盡量委婉,想將傷害減到最輕。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沒有喜歡過我?」程雙蕊悲哀地笑著,沁淚的眼角流泄出一股濃烈的哀傷。她一直奉媽媽的話為圭臬,從沒想過自己的感覺;是否真如他所說的,她對他也沒有任何情感,只是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我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抱歉。」這句話他已經說了無數次。
「你走吧!」她笑不出來也哭不出聲。「我早就發現你對采依姊的特……」喃喃自語著,她猛然住口,不安地瞄了他幾眼,希望他沒發現到她的大意。
「采依姊?」龍過翼不可思議地熄了煙,快步走到她身邊,「你認識程采依?」程?難道……
「我……我什麼都沒說。」程雙蕊驚駭地撇開頭,為他無形中又散發出來的粗野心驚肉跳。「回……回去吧!我答應取消婚約,可……可是我不要再看到你。」不管是被拒絕或者怕他,她都明白自己無力再承擔他粗率的一舉一動了,或者他的選擇是對的。
只是,她該如何面對母親的責難?她一直盼望著與龍家聯姻啊!
她的什麼都沒說,就是說明一切了。龍過翼不再帶有負擔地沖出程家;他已經竭他所能盡量做到「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再來他要全心全意追求他心中的影子。如今首要之急是調查程采依的身家背景。
★★★
「你得意了?」
「我一向是。」
「別以為你這樣就算蠃,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應該為你的恐嚇害怕?」程采依事不關己地輕哼著。葉萍一大早打電話給她就為了威脅她?難道昨天龍過翼和雙蕊的訂婚宴,她嫌不夠氣派、奢華?
「你別想和龍過翼雙宿雙棲。」葉萍發狠了。程采依分明是針對她,欺人太甚,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她好過。想一舉拿下龍氏和程氏企業?除非她已不存在這個世界了,否則程采依休想如願以償。
她和龍過翼雙宿雙棲?程采依略微縮緊眉頭,「什麼意思?」
「自己做的好事,還好意思問!」
她一直維持高頻率的尖叫聲,葉萍是積郁難消、氣壞了嗎?
「要發牢騷,你找錯對象了。」程采依冷冷地哼著。
星期六她就隨映黎他們回台中了,她知道星期天是龍過翼和程雙蕊的訂婚宴,飯店的所有員工全被點名邀請了。她對衣香鬢影、熱鬧喧嗶的宴會一向沒興趣,遑論宴會主人是葉萍,因此她缺席了。听她義憤填膺的語氣,好像昨天發生什麼事了。
「你既然破壞雙蕊的訂婚宴,就別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等著瞧,程采依!我不僅要讓你拿不到程氏企業,龍氏你也休想沾到邊……」
「隨你。」她低沉、陰寒地吐出她的不在意,隨即掛上電話,將葉萍的挑釁放諸流水。
從葉萍再明顯不過的怨懟听來,龍、程兩家似乎沒有如期舉行婚宴。程采依心不在焉地打開電腦,拿出龍過翼的日程表。她一大早才從台中開車回來,根本不曉得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再加上她一向不喜和人寒暄的個性,根本不會有哪個人有那種越挫越男的勇氣,好事地告訴她龍家和程家發生了什麼事。
這件婚事,從始至終她一直采局外人之姿冷眼旁觀,如今龍、程兩家因故起爭執,葉萍卻滿不講理地硬將這件可能已經破裂的婚事,歸咎到她頭上來。以往她對這種威脅均是不理不睬,可是葉萍似乎被逼上梁山,頗有狗急跳牆、大家同歸於盡之勢。
她一個人如何冒險是她一個人的事,但不能連累龍家。看樣子,她必須對龍威和袒裎一切,以求早日離開,免得連累無辜。她和葉萍積怨甚深,已非一日可解。
「采依……」龍翩翩舞著不肯靜止的身子,從電梯快快樂樂地扭進程采依的辦公室。
程采依淡淡地瞟她一眼,旋即面無表情地撇開臉,全心全意埋入電腦,做她無聊的輸入工作。做一天和尚就得敲一天鐘。
「采依,我竭誠地歡迎你加入龍家。就知道過翼會開竅,不是真的死腦筋。」她趴在辦公桌上,笑呵呵的,眼有股掩不住的詭異。「告訴你哦!他從沒對哪個女孩子動過情,這驢蛋對女孩子向來沒耐心,也沒有喜歡過哪個女人。他前天居然為了你向程家人下跪耶!」她贊嘆不已,一臉的崇拜,「不是我愛批評我們家過翼,他是標準的沙豬,對工作有一份變態的狂熱,誰嫁給他誰倒楣。可是他居然為了你向程家人下跪耶!你說我怎能不感動……」
為了她向程家人下跪?龍翩翩在胡說些什麼!程采依錯愕地按著鍵盤,直到電腦響起錯誤的「嘟嘟」聲才慢慢拉回她混亂不堪的思緒。
「你看,你也挺感動的,對不對?」龍翩翩欣喜地發現她除了冷漠以外的另一種表情,「為了取消婚約,他還被葉萍打了一巴掌!好可憐的過翼,從小到大都被我們捧在手心呵護,連蚊子叮他一下我們都會好舍不得,更何況被打……」
葉萍打龍過翼?程采依瞠目結舌。她賞他耳光嗎?龍過翼就甘心被打?
「你知道他有多可愛嗎?那天晚上,他先自作主張地跑到程家解除婚約,被打了一巴掌後回來,才告訴我們這件事。我、爺爺、王媽听了高興得下巴差點月兌臼,直嚷著要放炮以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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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過翼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地從電梯出來,接掌龍氏以來他首次遲到。為了厘清紊亂、惴惴惴不寧的心,好勇敢地面對程采依,他刻意拖延上班時間。
不知為何,她的冷然、沉著常會教他像孩子似的手足無措。他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從未怕過什麼,只憑著一股對事業的熱愛拚斗,看透了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她的冷漠應是不足為懼。然而,他卻怕她,無由來地害怕。
駐足在她大門敞開的辦公室前,他猶豫得特別嚴重,幾番舉棋不定後,才想進去,便听到她那慣帶清冷的嗓音無情地響起
「夠了!」程采依低低地喊斷龍翩翩熱烈、興奮得就要無法自持的話聲,「龍過翼想怎麼樣是他的事,不要把我扯進去。」
「采依,別這樣啦!我弟弟的缺點雖然比優點多,至少他已……」
「他怎麼樣都不關我的事,請你別再說了。」她真的有點煩躁了。情愛對她來說,已在多年前就埋藏了。
「不行啦!他為了你下跪又挨巴掌,你如果這麼對他,好像太冷血了。采依,過翼的自尊心相當高,行事周慮,從不會逞一時之勇。他會取消婚宴真的是石破天鶩的絕世創舉,也表示他那顆只填得進事業的心,終於慢慢的看得到別的東西了,你不可以這樣啦!」龍翩翩繞過桌子,緊張兮兮地拉著她的手,彷佛她的拒絕真如世界末日。
怎麼會這樣?她從來沒想過龍過翼會對自己有感情。她不過是個過客,對他又不甚和善,莫非他有被虐待狂?程采依的腦子突地飛快掠過葉萍氣憤難平的來電。難怪葉萍的語氣犀利,原來大家都以為龍過翼移情別戀了,而且對象是她。他是怎麼辦到的,怎麼會給大家這種荒謬、錯誤的觀念?
「翩翩!」龍過翼無法忍受她的絕情地沖出門邊。他偌大的身軀塞在門口,剛毅的臉龐因過度壓抑而漲成紫黑色,兩頰的青筋隱隱隨著他咬牙切齒的程度而抽動。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被惹毛了,而且正竭力忍著怒氣。
他被傷害了,被神無情、冷厲的話狠狠地戳痛了心。原來的期待和忐忑不安,全被憤怒覆蓋掩去,他為自己的一廂情願生氣。
背對著門的龍翩翩冷不防地被這聲怒吼嚇飛了三魂七塊。程采依卻面不改色地打她的電腦,對這記震天的吼聲沒多大感覺,僅是直勾勾、不痛不癢地凝望他。
「過……過翼……」龍翩翩呆呆地瞪著他,一時想不出來自己哪惹到他了。「你別過來!采依,別讓他打我。」她轉身害怕地拉著冷靜的程采依。
「他打過你?」她淡漠、有些倔強地直視他,明知道他極力想忍住的駭人怒氣是因她而發,她仍然毫無懼色地懷疑起他的人格。
「沒有,不過看來就快了。」龍翩翩簡單扼要地答,畏畏縮縮地躲在椅子後面,嚇飛的魂魄顯然一時之間收不回來。
她永遠不明白龍翩翩的想法。程采依漫不經心地瞄了龍過翼一眼,從他抽得死緊的下頷,知道她的問題又惹惱了他。
「你當我是哪一種男人?」他沉著臉,逐步走近程采依,眼底那兩簇狂炙的怒焰紅得驚心動魄。
她到底是怎麼看他、怎麼想他的?他想知道自己頭一次動情的女人,對自己到底有沒有感覺。她太冷也太沉著了,讓人模不透。越想了解她,他就越接近不了她;越是接近不了她,他的心就越容易牽掛她。這是難以忍受的折磨,沒有期限的等待。
程采依冷冷地撇撇嘴,不想回答。
「采依,快回答,只要把他打發走就好了。」龍翩翩急了,就怕被怒火焚身的弟弟痛宰。
「翩翩,沒你的事,回家去。」龍過翼一把揪過姊姊,惱怒地將她揪出辦公室。「上班時間不要到這來打擾別人辦公。」
「可是今天以前,你從沒禁止過我呀!」龍翩翩扁著嘴,委屈地頻跳腳。「而且采依就快不是別人了,只要你加點油……」
程采依不想理會他們,側過身逕自打她的電腦,將眼前的嘈雜聲排除於腦外。
龍過翼著實被她淡漠的態度惹得怒火狂熾。
他轉身將兀自喋喋不休的姊姊推出門外,大力甩上門,並落了鎖。瞪著狂亂欲殺人的眼眸,緊緊瞅著她,他一步步、似狂獅瞄準獵物似地走向她,無意掩飾眼中掠奪的光彩,希望她會因而害怕。
可是程采依不,她不當他的怒氣是一回事。他能對她怎麼樣,殺了她嗎?
龍過翼伸出大掌,憤恨地掐住她縴細、雪白的脖子,從未有過的暴戾和煩悶從體內迅速竄起。
「你不怕?」他又愛又恨,咬著牙嘶吼。
「怕?」程采依動也不動,輕蔑地哼著。
她真美!龍過翼俯視她的容顏,不小心又沉淪了。他總是沒辦法抗拒她的美麗和不在乎一切的絕情。他無法不注視她,無法不被她的美艷吸引,可悲地無法氣她。
「我喜……喜歡你。」粗暴、率性,猛地不給人任何思考空間,他就這麼驚天動地地吼了出來。
說……說出來了,他說出來了。吼完後,龍過翼不敢置信地愣住了,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這一嚷出後,他才突然發現懸宕多時的心,已徐徐飛落地面,整個人忽而踏實多了。有了這層體認,他放軟了緊扣住她蔥白玉頸的鋼指,緩慢而溫柔地移動雙手,悄悄探索她絕美的容顏,像個多情的男人。
龍過翼不曾試過這麼溫柔、憐愛地模著女孩子。以前一直以為沒必要為女人花費任何時間,遇到她以後,他突然發覺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為她調整自己的心情,變成他最為痛恨的多情男子,成天只想守在她身邊。
程采依沒有被他齜牙咧嘴的食人模樣駭著,卻為他莽撞、不經修飾的表白嚇了一大跳。那顆岑寂多年的芳心,不經意地為那雙游移在她臉上的大手怦然了。
她也會錯愕,太好了。龍過翼激動、快活地緊摟住她,將她整個人包在懷,戾氣緩緩化去,像個傻大個般憨憨地笑著。
「我……我真的喜歡你。」原來喜歡一個人就是這麼回事,希望她快樂,盼能當看見她。不管她有多冷若冰霜,對他的感覺如何,她的喜怒哀樂都已主宰了他,他的自我也在她的冷漠中逝去。
程采依震驚得無言以對。他自作主張地決定他喜歡她,然後獨斷專行地取消婚宴,又自以為是地表白。她不可能接受這種毫無理由的感情。
「放開我。」不為所動地僵直身子,她淡漠地說。
「你的心是什麼做的?」龍過翼為她冰冷的語氣憤怒了。不敢相信她會無動於衷,她難道看不出他從不曾為誰動過心,不習慣追求女孩子?他笨拙的舉止和表白不是表達得非常清楚嗎?
「放開。」她低沉地命令道,故意漠視他痴醉的眼神,和其中堆積的火花,更忽略心中那隱約的悸動。
「該死的你!」從不曾受挫的龍過翼緊緊地繃著唇,讓怨恨從齒間蹦出。該死的她!她明明白白地拒絕了他,連一點轉圜餘地也不留,她對他根本沒有絲毫感覺。
「隨你怎麼說,放開我。」
龍過翼臉紅脖子粗,為自己的單戀老羞成怒,為她的絕情憤慨。他倏地放開她,轉身朝外面沖去,沿途撞得桌椅乒乒乓乓,顯示其怒焰狂漫。
懊死的她!天殺的她……她為什麼不接受他?她知不知道她的無情、冷血,嚴重地打擊了他的自信心?他從未失敗過,不知何為挫折,程采依是上天派來克他的嗎?
程采依怔忡地瞪著他消失的地方。他像火燒般逃開,跌跌撞撞,不知如何調適他受創的心。雙手不知不覺地撫上脖子,她允許自己按住那留有餘溫的地方,一顆心跳動得厲害並隱隱作痛著。
她很殘忍。程采依放柔了冷臉,清亮的美眸淡不可見地閃現一抹淺淺的自責。
從沒想到龍過翼竟對她有感情,他們的相處不算融洽,為什麼他會突然發現他喜歡她?她不懂,真的很困惑。
★★★
龍威和從孫女提前銷假上班的理由得知了大概,只是萬萬想不到過翼也會有蹺班的一天。
「過翼,今天飯店公休嗎?」明知道采依給他氣受了,他仍佯裝一無所知,殷勤地問
這孩子一個小時前氣沖沖地沖回家後,就郁郁不樂地坐在電視機前,呆坐到現在。這不像是愛惜光陰的他,他一向把一分鐘當五分鐘在用,從不浪費時間的,不是嗎?想來,是采依那孩子給他排頭吃了。也好,反正飯店已上軌道,他能將旺盛的事業心消弭一點,分一些出來總是好事。
龍過翼對老人家閑來無事的調侃充耳不聞,目光呆滯,神情恍惚。
「老太爺,咱們家少爺準是吃了閉門羹。」王媽見狀,笑呵呵地坐在龍威和身邊,順勢落井下石。這孩子一向粗枝大葉,本來她還有些擔心他和細致的程雙蕊會不會合不來。這下可好啦,采依那冷傲的孩子一出現就解開了他驚鈍的神經,他總算了解女人是需要追求的,並非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以前他還以為自己有一雙大手,隨便一抓就可以抓到一籮筐呢!沒神經的笨孩子。
「王媽,我想靜一靜,別吵了好不好?」龍過翼抑郁難平,不想听還是听見了。
「你敢叫我閉嘴?」王媽存心找碴似的,叉起腰,一副打算討回公道的狠相。
龍威和看得差點仰首大笑。
「王媽,過翼心情不好,你就少說兩句淋。」他盈滿笑意的老眼,朝王媽眨了眨。兩個人就趁龍過翼失魂落魄之際,四眼對眨,波光流轉於意會間,似在密謀著什麼。
「不說他,我可以討論采依吧!老太爺,你好像說過采依是程家的大小姐,對嗎?」王媽涼涼地開口。
她話聲才落,無精打采地躺在沙發上的龍過翼馬上一躍而起,激動莫名。
「王媽,你說的話是真的嗎?」徵信杜還沒把調查結果傳來。他早就懷疑這個可能性。
「本人心情不好,不想說可以吧!」王媽仰高了臉,擺出高姿態,讓他嘗嘗唱獨腳戲的滋味。由眼光餘光中她瞄見他抿著嘴,憤恨又無奈地狠瞪著自己,嚴峻、剛強的臉龐青一陣、白一陣地替換著,差點破功笑了出來。多可愛啊!她已經二十多年沒看到他這副倍受挫折的蠢相了。
「爺爺,你說。」龍過翼不受威脅地轉向龍威和,雖是怒火沸騰卻不敢拿她怎麼樣,一雙反映情緒的濃眉大眼恨恨地瞪得老大。早晚被王媽活活給氣死。
「老太爺,別理他。禁不起一點挫敗就灰心喪志的人,不值得我們多寶唇舌。」王媽懶懶地起身往廚房挪去,一邊還嘲諷地丟下話,非激得他暴跳如雷不可。
「王媽!」龍過翼果真怒火中燒地大吼。
「干嘛!說實話犯法了呀!」不睬他亦不曾停下腳步的王媽,竊竊地笑著。她已達成目的,接下來就要看老太爺的表現了。祝福你,我的傻少爺。
「別和她斗,你絕對奈何不了她的。」龍威和滿含笑意,溫和地規勸。
翩翩那張嘴常奴奴不休,根本是有樣學樣,從王媽身上看來的。龍過翼怒瞪著王媽可觀的身子,痛恨自己拿她沒轍。
「過翼,冷靜點,你又不是第一次接觸到王媽,別沉不住氣。」龍威和哈哈笑著,「以往都是王媽氣呼呼,今天怎麼角色對換了?」
「剛才王媽說的都是真的?」憤恨陰郁了龍過翼的眼楮,他深吸了好幾口氣後,強自鎮定地問。
「采依的確是老程的大孫女,公祭那天,你已經看過她了。」
他看過她?龍過翼凝眉沉思,心頭驀然掠過一道亮紅色、不太友善的身影,莫非……
「她就是那位紅衣女郎?」他一直以為她是程氏的仇家。
「也難怪你會驚訝,那天采依的確不太友善。」龍威和苦笑地陷入回憶中,「她不得不如此。」她大剌剌地穿著紅衣服出現在祭場,恐怕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也是為了讓老程知道她的堅強,讓他知道她不再柔弱得不堪一擊。
難怪他覺得她的身影很熟悉,原來她就是那個觸動他心靈的女郎。被同一個女人兩次觸動心靈,他和程采依的相遇是注定的。信心慢慢地飄回心中,龍過翼沮喪的情緒漸漸淡去,既然是天定的,他沒有退縮之理。
「她不會莫名其妙地到飯店工作,究竟是為了什麼?」精明的腦子再次靈活運作,他需要知道她的一切,進一步了解她。
「八年前,采依被老程送到『雲天盟』。」龍威和定定地看著孫子。
「『雲天盟』?黑幫?」龍過翼這一吃驚非同小可。在台灣這顆彈丸之島,沒有人會不知道「雲天盟」所代表的意義。
「沒有哪個企業家願意自己的子孫和黑道扯上關系的,老程卻是例外。」
「為什麼?」很少听過程家還有位大小姐,也許是因為他對女人一向不熱中吧!龍過翼撇撇嘴。
「老程覺得她太柔弱,而且那時她有生命危險,他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只得忍痛送走她。」
「為什麼選黑道寄身?」對於程采依奇異的遭遇,他有一大堆問不完的問題。
「因為『雲天盟』的現任幫主白浩庭的爺爺,是老程義結金蘭的拜把兄弟,當時他也只能信任他。」老程情願被孫女誤會,也不肯接回她,他真是固執。「他將采依送到那兒的主要因素在於他認為采依太容易相信別人,個性太軟弱,需要好好磨練。」
「她……她一個千金小姐,怎麼爬到今天這個呼風喚雨的地位?」莫怪乎她全身上下充滿冰冷,有股與眾不同的沉靜,她是怎麼走過來的?突然間,他有些心疼了。
「老程相當寵溺采依。采依從小便是由老程夫婦扶養成人,她一直很听他們的話,直到八年前她戀愛為止。」
「戀愛?」龍過翼傻眼了。意思是說她曾經愛過人!
實在不想告訴他這件事,尤其過翼才剛踫采依的釘子回來,若不是所有事都起因於這場戀愛,他想他會省去這個部分,免得孫子心不好受。他太專一、太絕對了。
「為了這場戀愛,她不惜和老程夫妻反目。」龍威和輕嘆了口氣,無法輕描淡寫地帶過。「采依原本是百依百順、個性十分甜美的女孩。她瘋狂地愛上一個男人,但老程不喜歡那個男人,總覺得他是懷有企圖接近采依。采依夾在中間,十分痛苦,可是她無法離開或拋卻其中一人,直到老程察覺那名男子真是另有所圖,強制采依離開他為止。」
「她曾經很愛……很愛一個男人?」龍過翼縮緊喉頭,剛復蘇的神經被不斷襲來的嫉妒沖亂,雙手明顯地痙攣著,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過翼,沉著點,一切都過去了。」龍威和試著平撫他的不安。
「沒有過去。」他感覺得出來她在逃避。「算了,別理我的感受。」他暫且壓下心的不舒服,只想忽略這個事實。
龍威和滿意地端看著他鐵青的臉龐,才又娓娓道出︰「采依不信那個男人是別有企圖,因而和老程鬧脾氣。老程一怒之下,拿程的繼承權威脅她離開那個男人,卻沒想到采依對這份產業根本不熱中,那個男人又表現得深情款款,像是只愛采依而非程家產業。就這樣,在老程極力反對下,她決定和那個男人私奔。」
「私奔?」她一定愛慘了那個男人。龍過翼黝黑的臉色,倏地刷白,再也無法抑止那股狂奔而來的憤怒和妒意。「難怪她不肯接受我。」他心灰地埋首於掌中,了無生氣地低喃。
「傻孩子,別放棄,如果采依沒有遇見那個男人,你們就不會相逢了。」龍威和頗不以為然。
「是嗎?」他不肯抬頭,有些絕望,滿腦子都是「私奔」。
「采依的心在私奔那天就死了。」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怎麼可能獨自承受這些?老程當時一定悲傷過度,才會下這種草率的決定。「私奔當天,不知是冥冥之中有定數,或是程家老夫人的陽壽已盡。那晚她突然上樓想和孫女說說話,盼能一解這對爺孫的心結,哪知剛好發現拎著行李準備離家的采依,她急著想阻止孫女,慌亂之中失足滾落樓梯。老人家是禁不起摔的,這一摔不僅摔掉了程老夫人的命,更摔出了老程對孫女的怨恨。」
龍過翼錯愕地抬起頭,「只因為這樣,程爺爺就不顧爺孫情分將她送走?」他難道不知通最不能原諒自己的會是采依嗎?
「老程氣孫女不听它的話,還想敗壞門風私奔。他對采依寄予厚望,怎知她回饋的卻是惟心刺骨的傷心,他不能原諒她也是情有可原。」誰都無法忍受被親人背叛,何況那人是自己的骨肉至親。「最糟的是,那個男人發現采依失寵以後就失蹤了。你可以想像采依脆弱、無助的心被傷得有多徹底了。老程怨她,最愛的你你間接死在她手中,她一心想追隨的男人又拋棄她,她在一夜之間失去了一切,從此變了個人,不會笑了。遭逢巨變,她不言不語,拒絕和任何人說話達半年之久,老程後來心軟了,他到底是愛她的。為了怕她忍受不了內心的訶責,再加上他發現采依有被暗算的跡象,因而藉由這次事件將她送到「雲天盟」,明為疏離,實則想保護她,讓她重新振作。」
「有人想害采依?」龍過翼斂緊濃眉。
「是的,事實上那個讓采依著迷的男人就是一樁刻意安排的陰謀。」
「葉萍?」她的嫌疑最大。
「老程沒告訴我,這件事是采依加入『五色組』後無意中查出來的,我想應該是她。當采依得知她的無知害死了程老夫人後,痛不欲生,贖罪般地跪在她你你墓前哭了三天三夜。當時據說是「五色組」的成員輪流陪伴她,怕她輕生。那時正好是天寒地凍的嚴冬時節,這個可憐的孩子。」龍威和掬了一把老淚。
他心痛極了。龍過翼再次埋首於手中,熱淚盈眶,就快無法忍受這些了。難怪她拒絕別人接近,她真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女人。
龍威和輕輕地搭著孫子的闊肩,安慰道︰「現在你了解她為何不容易打入人群,總是特別突出了吧!因為她不敢再隨便相信別人了。」
「她為什麼到這兒來?」他悶悶地問。慘了,听完她的遭遇後,他對程采依原就濃烈的感情這下子更無法自撥了。他沒法子像她一樣漠視心的感覺,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對她愛意有多深。
「老程誘她來的,至於目的是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很抱歉地對孫子說。「也許他是想讓我代替他多愛她一點。」現在還不是揭曉謎題的好時機。
「這麼說她不可能再接受任何人的感情羅?」他硬生生地吐出口,就要絕望了。
「當然可能。目前她需要的只是耐心和一個不畏艱難的男人。」這正是過翼最缺乏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融化寒冰,你得有十足的熱情和勇往直前的毅力。把你對事業的執著和熱誠,轉用在采依身上,還怕得不到她的青睞嗎?」龍威和替他打氣。
是啊!他那股鍥而不舍的精神哪去了?龍過翼斗志昂揚地抬起頭,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看向龍威和。
「爺爺,把采依交給我,我會守候她一輩子。」他胸有成竹地發誓道,厲眼閃爍著堅定、信心與不妥協。
「好。」龍威和連同老朋友的份一起回答,眼角漾著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