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星期後－－

令人緊張的考試終于開始了，新團員們入團以來首次有機會站上這個實驗舞台，但是第一次單獨踏上舞台，而且還是攸關未來前途的大考試，即使是一向最有大將之風的若琳，也不禁緊張得臉色泛白。

「八號，陳若琳。」听到評審喊出名字，穿著白天鵝舞衣的若琳深吸一口氣，以沉穩的姿態朝著舞台走去。

後台的大家相視無語，緊張的氣氛教人幾乎難以呼吸。

雖然只有短短十五分鐘的表演，卻也許是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演出。大家都知道，這次表現成功的人，將成為十方舞團的「明日之星」。

若琳上場後，下一個就是采靈了。

她早已經化好妝，梳著簡單可愛的小馬尾，換上小伶娜的舞衣，在舞台後方屏息等待著。

采靈倚著厚重的布幕，緊張得心髒都快要跳出來。

糟了……她看著自己的手，竟然在不停地發抖。

怎麼辦？再過三分鐘，就要換她上場了，她卻突然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

我不行……我沒辦法跳好的……她害怕得幾乎想逃走。

忽然，一個溫厚而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小伶娜。」

采靈猛－回眸，果然，高子謙正站在她身後對她微笑。

「老師，我、我好害怕……」她的聲音幾乎有些哽咽。

「記得，妳是小伶娜，我的小伶娜。」高子謙伸手拉拉她的馬尾，溫和的聲音安撫了她的心情。「小伶娜在跳舞的時候，是絕對不會猶豫、不會害怕的，即使忘了舞步也沒有關系，因為她只想快樂地跳舞……」他看著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感情。

采靈鎮定下來，微笑點頭。沒錯，高子謙說過，只有她能跳好小伶娜的角色，他是為了她，才把這部作品拿出來的，她不僅要為自己演出，更要為他跳好這一幕舞。

在後台，兩人凝視著彼此，彷佛所有的道具、音樂、工作人員都消失了，只剩下舞台和對方，不需言語，也能夠明白彼此所想。

「九號！易采靈。」評審終于喊到她的名字。

為了公平起見，三出舞劇的指導老師都不列入這次的考試評審，所以高子謙才會出現在這里。

「放心去吧，我會一直在這里看著妳的。」高子謙平靜地看著她，沒有多余的鼓勵話語，但只是那平靜淡然的表情，就足以撫平她所有的緊張與恐懼。

采靈點點頭，露出神采飛揚的笑容，轉過身，奔向呼喚她的那座舞台－－

「唾|－－」

黑色的布幕一拉開，采靈以飛躍的姿態，高高躍起，劃過天際，出現在舞台上。那充滿歡樂與自信的表情，立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這是一個成功的出場。

生長在美國鄉村的小伶娜，從小就熱愛舞蹈，她跳著舞上學，跳著舞去農場，只要能跳舞，她的心情就充滿快樂喜悅……

采靈穿著白色公主袖襯衫，紅色的圍裙，綁著可愛的小馬尾，臉頰上還刻意強調淺褐色的雀斑，在眾多天鵝和公主間，形成極強烈的對比。

她一出現，立刻攫獲所有人的眼光，她臉上歡樂的表情、輕盈快樂的舞姿，像艷光四射的太陽，一出場，就讓人再也無法將目光移開。

「嗯，好亮眼的出場。」評審忍不住驚艷。

「是啊！彷佛所有的聚光燈都打在她身上。」

「可是今天的舞台完全沒有用到燈光啊……」

評審們這才恍然明白，原來，舞台上並沒有使用聚光燈，但采靈卻像個充滿能量的自行發光體。不靠燈光而能展現出如此強烈的舞台魅力，這點的確讓所有人都為之驚奇。

「可是這不是十方舞團的傳統風格啊！」

「不過，看多了穿著白紗蓬裙的優雅公主，偶爾換換口味也滿新鮮的呀……對了，雖然不是十方的傳統風格，但這出舞編得很不錯呢。」

評審們難得如此熱烈地討論著。很顯然，采靈的舞蹈演出和這部創新的作品，已經受到了大家的注目。

在後台，采靈的表演也引起了一陣喧嘩－－

「沒想到，她站在舞台上竟然如此的耀眼……」若琳發現自己原來太低估她的實力，沒想到她成長的速度如此驚人。

舞台後方的高子謙始終站在原地，眼光從沒有離開過采靈，但那張臉上一樣讀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有唇畔還是帶著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喂，」譚沛輕輕走到高子謙身邊，語帶玄機地說道︰「我知道了，原來，這就是你的秘密武器啊！」

斑子謙不回答，依舊是那副神秘到讓人想掐死他的表情。

「不過，如果不是『小伶娜』這出舞碼，她今天也不可能這麼成功的。」小譚在暗示，其實是高子謙暗中幫了她很大的忙。

「一個好的舞者，需要一部好作品來襯托，一部好作品，也需要適合的舞者來發揮。」高子謙的話不多，每一句卻都帶著深意，他看著舞台上的采靈，表情也是充滿了深意。

譚沛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想揶揄他一下－－

「哦喔∼∼莫非……你是真的動了凡心？」譚沛嘻嘻笑著。「嘿嘿，那麼你們兩個也真算是天作之合嘍？」

斑子謙白了他一眼，正色說道︰「我們的關系，僅限于舞台上。」

「哦？是嗎？那女孩可不這麼想吧！」譚沛也學起他那神秘兮兮的表情。

听到這話，高子謙卻冷下臉，那凝重的表情讓譚沛只好識相地住嘴。這家伙，真是一點玩笑也開不得啊！

斑子謙表情淡然，心底卻是翻騰不已。他這回是真的遇到麻煩了，打從第一眼看到采靈，他就深受她活潑開朗的魅力吸引，但他卻忘了仔細厘清，那究竟單純只是屬于舞台上的吸引，還是連自己的心都淪陷了？

在練習室里擦槍走火的那晚，他才開始對自己懷疑了起來……

他知道，要成為一名頂尖舞者要經歷多少的磨練和辛苦，尤其在他那種嚴酷的訓練之下。如果他有了私人感情，對她絕對是不好的影響啊……

「啪啪啪∼∼」

十五分鐘過後，一陣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打斷了高子謙紛亂的思緒。

采靈站在舞台上，第一次感受到被人肯定的感覺，那持續不斷的掌聲，是她听過最美妙的聲音。

她真的愛上舞台了！因為高子謙，她真正感受到舞者與舞台間，那種深厚密不可分的感情……

采靈回過頭，果然看到高子謙站在後台看著她。她興奮地沖向後台，站在他面前，有滿腔的感動想對他說，卻激動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妳跳得很好，應該沒問題。」高子謙卻只淡淡說了這句話，便轉身離開。

采靈愣在原地，譚沛站在一旁，尷尬不已。

怎麼了？是她跳得不好嗎？哪里出錯了嗎……采靈的表情有些錯愕，又有些悵然。

「妳、妳別在意，他那個人就是這樣，他語言表達有障礙，不會說好听的話。」譚沛試著打圓場，想辦法安慰采靈。

「嗯。」采靈笑了起來。「沒關系，我了解。」听了他的話，她立刻就釋懷了。

沒錯，老師就是這樣的人啊！他只是外表冷酷、不擅表達，但其實是個內心溫柔的人呢。只是他的溫柔，不是顯而易見的，但就是因為這樣，才讓她喜歡上的呀……

「采靈，恭喜妳了，辛苦的努力終于獲得肯定啦！」亞雅和小友向她道賀，今天，三個人一同在咖啡廳里慶祝她們都順利通過考試。

「是啊，采靈，妳真厲害，居然和若琳並列第一名呢。」小友舉起果汁向她致意，準備好好享用一頓美食。

「哪有，這都是『小伶娜』的功勞啦……」采靈不好意思地模模頭，忽然得到那麼多的贊美，她還真不習慣呢！

「『小伶娜』的功勞？」亞雅不懷好意地睨著她。「我看妳是想說都是高老師的功勞吧？」

「我、我……我沒這麼說呀，不過，那確實是高老師的作品嘛！」采靈趕緊急急揮手，可是悄悄爬上她臉頰的紅暈，卻說明了一切。

「采靈，妳最好從實招來喔∼∼」亞雅身子向前傾，逼問道︰「妳跟高老師到底是……嗯？我有看到妳要上場前，他在後台跟妳說悄悄話喔∼∼」

「對啊對啊！」小友猛點頭。「而且樣子很親密呢！」

天啊，連小友都看到了？「沒有啊，老師只是鼓勵我而已啦！」采靈心急地辯解著，事實上，高子謙確實也沒有對她說什麼啊。

「哇！一定是什麼很厲害的咒語吧？才幾句話就能讓妳有這麼棒的表現，那是什麼話？我也要听－－」亞雅嫉妒又羨慕，緊抓著采靈不放，兩人鬧成了一團。

小友在一旁呵呵笑著。「好幸福的表情喔，采靈，妳一定是跟老師在談戀愛了吧？」

「啊？！」亞雅和采靈同時停止了動作。

采靈僵住，臉卻脹紅得完全像顆西紅柿。

「原來是這樣……真是太過分了，居然背著我們交男朋友，而且對象還是全十方最有才華的美男子，天啊！真是太不公平了！」亞雅雙手搥胸，做出向上天哭訴的模樣。她有這種表演天分，不去當演員實在太可惜了。

「沒有啦，妳們不要亂說，其實……只是我單方面喜歡老師而已，我還不知道老師是怎麼想的……」采靈低著頭，雙手揪著衣襬不停打結，害羞的模樣完全就是個陷入愛河的少女。

「什麼？！」亞雅和小友睜圓了眼楮。「這……」當事人都已經這麼坦誠，害她們也不知該怎麼再鬧下去了。

「原來是單戀啊？嗯，這個嘛，讓我想想該怎麼辦喔……」亞雅撫著下巴，開始替采靈想計策。

「不用想了啦！放心吧采靈，我相信高老師的心意一定也和妳一樣的！」小友兩手握拳，臉上充滿著鼓勵的表情。

「真的嗎？」采靈眼中那種不安又期待的光芒是無法掩藏的。她多麼希望是，卻又那麼無法確定。

誰教他的情意總是那樣似有若無、難以捉模，他的溫柔總是來得毫無預警、出其不意，完全佔領她的心後，一轉眼卻又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害她內心老是七上八下的，滿心期待，卻又充滿不安，害怕希望會落空。

「是真的！」小友肯定地說道︰「我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來喔。」

「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她雙手交握在胸前，小友的話讓她好開心。

「不過，那妳可要小心一點，妳有個很強勁的對手喔！」亞雅故作神秘地提醒她。

是啊，畢竟若琳喜歡高子謙，在舞團里已經不是個秘密了。

「唔？」進團以來，釆靈只顧著專心練舞，又被操得要死，根本沒時間听其它八卦消息。

怎麼？高子謙很受歡迎的嗎？

「天啊！難道妳不知道？高老師可是全舞團最受歡迎的男人了，愛慕他的人有一卡車那麼多呢！」亞雅神情夸張地說道。

「真的嗎？」采靈有些驚訝，原來，他很受歡迎的啊……雖然有些擔心，不過又有些高興，畢竟這證明自己喜歡的人，真的是很優秀的啊！

不過這樣，她的機會似乎又更渺茫了一些……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很低調就是了。」小友這麼說。

的確，在這個歷史悠久的古典舞團里，大家彷佛什麼事都很低調似的。

「所以妳要積極一點，放心，我們會替妳加油的！」

「是啊！我們可是妳的最佳戰友喔！」亞雅和小友一起替她打氣。

采靈卻是靦眺的一笑。除了跳舞以外，她真的不懂什麼叫積極，她就只會跳舞而已啊。

亞雅和小友仍在熱烈討論著，采靈的心卻翻倒了許多罐調味料似的，不安、歡喜、期待……五味雜陳。

雖然內心有些不安，但只要想起那晚在練習室里的那個吻……

那應該不會只是個夢吧？誰來告訴她呢？為什麼－件明明發生過的事，現在回想起來，卻像一場夢似的？

采靈的成功演出不僅使她獲得了意外的好評，成為「十方舞團」的明日之星，連帶也使高子謙的新風格作品在舞團中受到肯定與重視，開始被熱烈地討論。

當外界一片嘩然時，高子謙卻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加緊腳步，準備他下一個計劃。

叩！叩！

敲門聲響起，譚沛端著兩杯咖啡走了進來。

「哇，大劇作家，才剛結束考試，你又在忙什麼？」譚沛把咖啡放在他桌前。

「謝謝。」除了這兩個字，他沒多說一句話。

「恭喜啦！你的『小伶娜』很受舞團的重視喔，听說他們還要讓你的愛徒當主角，準備安排下個月正式公演呢，喂，你現在可紅了……」

譚沛故意強調「你的愛徒」四個字，沒想到他一點反應也沒有，仍舊埋頭在一堆稿紙中振筆疾書。

「大忙人∼∼咖啡要趁熱喝！劇團已經可以接受你這種新式舞劇，你應該很高興吧？走！不如我們去喝一杯，慶祝一下！」譚沛似乎比他還興奮。

斑子謙終于放下筆，抬頭伸展一下肩膀。「咖啡要趁熱喝，打鐵更要趁熱。」他拿起咖啡，漠然說道。

「打鐵要趁熱？什麼意思？」譚沛一臉疑惑，忍不住瞄了一眼他桌上的稿子。「咦？你在寫新作品啊？『小伶娜』才走紅，你怎麼又開始編新的舞了？」

斑子謙淡淡笑著，神情帶著幾許神秘。「『小伶娜』只是牛刀小試，這個，才是我真正要發表的作品。」

譚沛看了一眼封面－－

「『2004天鵝湖青春版』？！喲？連男女主角都已經設定好啦……」

譚沛拿起那本原稿翻看，看到高子謙所安排的舞者時，他忍不住蹙起眉頭－－

「怎麼這麼急？讓她現在演白天鵝，會不會太早了一點？」

「太早？你以為還有多少時間？」高子謙不以為意，點燃了一根香煙。

「我知道她是很有潛力，可是這樣會不會太急了一點？你應該知道，這麼急，對她來說不見得是件好事啊！」

他們倆都很清楚，采靈這次能表現得如此出色，是靠「小伶娜」這個角色。所以未來讓她擔綱演出「小伶娜」，大家也沒什麼話好說。但如果「天鵝湖青春版」這出舞碼讓她擔任主角，一定會引來許多的麻煩。

斑子謙當然明白譚沛的意思，這對她當然不會是件好事，相反的，這會是一件辛苦萬分的事，但是……他已經沒什麼時間了。

「機會是不會等人的，當舞台來的時候，舞者沒有選擇的權力，只能緊緊的抓住，她必須承受這一切壓力。」高子謙淡淡地回答。

「機會？」譚沛冷冷問道︰「是你的機會，還是她的機會？」

「什麼意思？」高子謙抬眼看他。

「說實話吧！你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她？我知道她能把你的角色發揮得淋灕盡致，但你這樣其實是在利用她。」譚沛是個熱忱又直性子的人，說話也犀利得很。「你明知道她現在還沒有能力站上正式舞台跳白天鵝這個角色，到時候也許你的舞劇會成功，但她可能會從此一蹶不振，這樣做太冒險了！」

譚沛知道，采靈為了小伶娜已經付出全部的努力，但那也是她目前的極限了。

「你這樣根本是在利用她！」他忍不住義正辭嚴地指責好友。

斑子謙的響應卻是一派雲淡風輕。「舞台是現實的，成功或失敗都只能靠自己。」

「你這麼做會不會太殘忍？」

「舞台本來就是殘忍的……這點，你不會不明白吧。」高子謙睞了他一眼。

身為「十方舞團」首席男舞者的譚沛，怎麼可能不懂這個道理？但正因為舞台是如此的殘忍與現實，他才忍不住為采靈擔心。

第一次站在舞台上就失敗的人，往往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了。天才，往往是最容易夭折的。

譚沛知道，這份名單明天一公布，勢必要引起一陣騷動，采靈要面對的壓力將一波波涌來。

「我以為你是愛她的。」譚沛以為，他不會狠心到讓自己喜歡的女人去承受這一切。

斑子謙默然不語，只是輕輕地拿起香煙，在裊裊白煙中，看著自己剛完成的新作品……

是真的沒時間了，當初英倫舞團只答應給他一年的時間，讓他回到台灣嘗試新的舞蹈劇作，時間一到，他就必須回到英國。

如果不把握現在的機會，他和采靈的才華，都將被埋沒的。相較于這些，什麼私人感情，都無放一邊吧……

雖然過程也許會痛苦一點，但這都是必然要付出的代價，即使被誤解，那也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