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舞室里,新入團的芭蕾舞伶們,穿著白色細肩帶舞衣、層層重疊的白色紗裙、粉紅色的芭蕾舞鞋,彷佛長了翅膀似的輕盈地飛舞著。從舞室外往內看,真是一幅美麗浪漫的畫面,但是一走進室內,便可以听到陣陣嚴厲的叫罵聲傳來--
「腿抬高一點!」
「用心一點,要跟上拍子,你們有沒有長耳朵啊?」
「旋轉時腳要打直,拜托,我真懷疑你們有沒有學過舞蹈?」
在這樣豪華的舞團里練舞固然是一件幸福的事,但遇上高子謙這種殘酷的老師和嚴格的魔鬼訓練,簡直是苦不堪言。
在練舞室里,高子謙根本像一個殘忍惡毒的魔鬼。
大家都已經連續練了兩個小時沒有休息,汗水早已濕透了舞衣,他的要求卻是愈來愈嚴格--
「易采靈,妳又慢了一拍!妳到底听不听得懂音樂?」
「易采靈!把腿伸直一點,妳的關節有問題嗎?」
「動作優雅一點,妳是個舞者,不是體操選手!重來一次--」
一整個上午,釆靈是全部團員里被高子謙點名最多次的人,彷佛再怎麼跳都不能讓他滿意,現在,她已經難堪得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斑子謙輕輕拍了兩下手。「好了!現在休息十分鐘。」
「什麼?」團員們不禁偷偷叫苦。「練了兩個小時只讓人家休息十分鐘喔?未免太不人道了吧?」
斑子謙的耳朵可真夠靈,立刻轉頭瞪了已經累癱在地上的團員們一眼。「如果對十分鐘有意見的人,可以不要休息,繼續練習--」
「不不不,沒意見、沒意見……」大家立刻爬起身一哄而散,再也沒人敢討價還價。
洗手間里,采靈打開水龍頭,用手捧起清涼的水往臉上潑。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為什麼高子謙老是找她麻煩,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不斷被糾正指責呢?
「哼,看吧,有沒有實力,現在就知道了吧?」一個跟采靈同期的團員蘇貝琪走到她身邊,冷嘲熱諷了起來。
舞團里競爭十分激烈,團員間彼此常常都是抱著敵對的心態。蘇貝琪因為自己的朋友在這次招考中落選,更是把氣全出在采靈的身上。
「是啊,我看不行的話就別再撐了,還不如早點自動退出吧,免得繼續丟臉,還耽誤我們的進度。」幾個器量褊狹的團員又落井下石地附和著。
采靈手里緊握著毛巾,她生氣,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因為她確實是被老師點名糾正最多次的人。
「妳們錯了。」說話的是若琳,也是新團員中唯一有過專業舞團經驗的人。而且曾經當過模特兒的她,無論是身材或臉蛋都十分出色,表現也相當亮眼。「高老師才不會浪費時間去糾正一個沒有實力的人。」在她眼中,采靈的舞蹈技巧雖然不純熟,卻有一種非常吸引人的魅力。
「嗯?」這句話讓大家都安靜了下來,納悶地看著她。
「高老師雖然很嚴格,但除非必要,他從不會隨便開除任何一個學生。事實上,那種被老師放在角落,永遠進不到老師視線,不被注意的感覺,才是最可悲也最可怕的,」若琳的幾句話立刻徹底顛覆了大家的傳統觀念。
「若琳,妳好象很了解高老師喔?」有人間道。
「我曾經在一個舞蹈研習營中上過他的課,當時我就決定,一定要跟高老師學舞。要成為一名成功的舞者,就必須接受這樣嚴格的訓練。」若琳一笑,拿著白色毛巾拭汗,舉手投足都散發著高貴優雅的氣質。
哇∼∼好強的氣勢喔!大家不禁在心底驚嘆。一點也不像足新進的菜鳥團員嘛!
「所以我知道,如果一個人資質平庸,老師是不會浪費時間去指正他的。」若琳轉頭看向采靈。「所以,妳也不用太難過,而是要更努力進步才對,或許……妳將來會成為我最強的對手。」
若琳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往練習室走去。
眼看十分鐘就要到了,大家也都紛紛放下毛巾,穿上舞鞋,準備走進那可怕的練習地獄。
「采靈,妳別難過了,若琳說得很有道理,其實我覺得妳跳得不錯啊。」亞雅是團員中比較有經驗的舞者,年紀也比較長些,像個大姊姊似的。
雖然這是一個競爭激烈的環境,但還是有些溫暖的好朋友存在,有些人會互相排擠以求生存,但有些人卻會彼此扶持,共同度過難關。
「就是說嘛,我覺得高老師根本是故意找妳麻煩,妳不要在意啦。」小友也過來安慰采靈,為她抱不平。小友長得秀秀氣氣,個子不高,個性很單純。
在水深火熱的生活里,她們三個很快就建立起患難情誼。
「嗯,我知道了,謝謝。」采靈抬起頭,眼中恢復了信心和光彩。她精神奕奕地走回練舞室,準備接受下一階段的挑戰。
就算那個高子謙是真的故意找她麻煩,她也不會輕易認輸的!
但是,他為什麼要找她麻煩呢?難道是因為那天早上車禍的事?
拜托,她是受害者耶!她都不跟他計較了,他還敢對她公報私仇?但是……不對啊,如果他想公報私仇,那他大可在考試時就把她刷下去啊!
難道,他是因為對她感到愧疚才讓她通過考試?哼!這種人情她是絕對不會領的,她可不想靠這種關系進入舞團!
啊!對了!難道……他是想故意讓她考進舞團,再想辦法慢慢折磨她?
天啊!這種深沉的心機也未免太可怕了吧……
想著想著,耳邊又傳來高子謙的暴吼--
「易采靈!妳在發什麼呆?還不快跟上動作!」
釆靈回過神,狠狠瞪了他一眼。
看樣子,她一定要找個機會跟他好好「談一談」了!
易采靈身上穿了件合身牛仔外套、牛仔迷你裙搭上一件黑色的緊身褲,一身青春窈窕的裝扮,斜背著一個大包包,里面裝著她的舞衣、舞鞋。
她知道,每天晚上高子謙總是最後一個離開舞團的人,所以她今天特別在門口「堵人」。
采靈看看手表,都已經九點多了,他怎麼還不下班?若琳說得沒錯,這人果然是個工作狂,白天教舞,晚上還要負責編舞、寫劇本,每天這麼大的工作量,卻從來沒听過他喊累。
這時,辦公室的燈終于暗了,幾分鐘之後,高子謙拿著一疊稿紙從里面走了出來,順手把香煙捻熄在走道的鐵制垃圾桶里。
斑子謙的穿著很難讓人聯想到時髦或流行等字眼,像花襯衫、亮領帶這些東西是不會在他身上出現的。他的穿著風格就像他的人一樣,嚴謹、干淨、有條不紊,襯衫一定是熨燙過的平整,顏色淡雅或深沉,都和他的人一樣,散發著優雅內斂的品味。
他的臉色有些疲憊,卻讓他看起來比白天時更溫柔一些,甚至帶著點慵懶的性感,這就是所謂「認真工作的男人最美」嗎?
……天啊!我在想什麼?!采靈猛搖頭,把那無聊的遐想丟出自己的腦袋,然後一鼓作氣向前走去--
「喂!我有話想問你--」她揚起下巴,站定在他面前。
「嗯?」高子謙回過頭,看看她的表情,臉上不禁浮出一絲笑意。「妳這是跟老師說話的態度嗎?」
「我……現在已經下課了,而且,我也不是用學生的身分跟你說話。」她自知態度不佳,但也不願意向他示弱,顯然是還在為上課時老被他罵這件事耿耿于懷。
「哦?」不是用學生的身分?那他倒有興趣听听看。「好吧,什麼事,妳說說看。」
「我--」采靈欲言又止,雙手緊捏著衣襬,神態有些緊張。「我想知道,你是因為那天早上撞到我,所以才錄取我的嗎?」
「嗯……」高子謙睨著她,眼神里有著淡淡笑意。「妳是這麼認為的嗎?」
見采靈低頭不語,他微微勾起了嘴角,又露出那副神秘的表情--
「那妳未免太天真了。」
「啊?」她抬起頭,顯然不是很了解他的意思。
「不僅天真,也太搞不清楚狀況了。」高子謙冷冷地說道︰「這里是職業舞團,而不是舞蹈學校,栽培一名舞者是要花錢的。撞到妳是一回事,錄不錄取妳又是另一回事,妳以為我會拿舞團的資源和自己的聲譽開玩笑?」
采靈望著他,簡直有點恍惚了。他的眼神如此冷漠,說話卻是那麼鏗鏘有力,氣勢那麼霸道,卻一點也不讓人反感,只有完全的懾服。
斑子謙微微牽動著嘴角,搖搖頭--
「如果妳以為我是那種公私不分的人,那妳也未免太低估我了,我是絕不可能讓一個沒實力的人進入我的舞團的。」他說這話時沒有生氣,表情卻有幾分認真。
采靈微怔。那麼說……他是因為覺得她有實力才錄取她的嘍?但是--
「那……那你為什麼要一直故意挑我的麻煩?」她怨怨地瞪著他。
「挑妳麻煩?」高子謙淡笑一下,向她走近。「在人群中能夠一眼就被人發現,很容易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這是妳的特色!但是同樣的,妳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特別注意,所以,妳要比別人更加倍努力修正自己的缺點,讓自己變得更完美,懂嗎?」
斑子謙的雙眼如炬,緊緊盯著采靈,教采靈瞬間有些倉皇失措。
在人群中一眼就被發現?眾人目光的焦點?他這麼講算是在「贊美」她嗎?
她實在很難相信耶,在上課時總被罵成豬頭一樣笨的她,居然能得到他的贊美?
「不過,這的確是一種很大的壓力,如果妳覺得無法承受,那麼妳該考慮考慮,或許妳根本就不適合進入這一行。」短暫的贊美之後,立刻就是殘酷的批判。
「不!我可以!」她情不自禁地月兌口而出。
不知道為什麼,他剛才那一席話,讓她的心滿溢著一種暖暖的激動,瞬間充滿了信心。現在她才明白,為什麼若琳說他有一種能激發學生潛力的獨特能力。
听到她這樣堅定的回答,高子謙臉上原本冷淡堅硬的線條頓時柔軟了不少,他凝視著她,彷佛仔仔細細地再把她看了一遍。
「這樣就對了,相信妳不會讓我失望。」他連聲音都變得溫柔,厚實的手掌重重放在她的肩上,溫熱的感覺迅速竄遍她的全身。「不過,明天開始,我還是一樣會對妳特別嚴格。」
「嗯,我會更努力的。」她點點頭。
斑子謙松開了手。「……我只會對我認為值得的人嚴格。」
說完,他給了她一個深邃難以理解的眼神,拍拍她的肩,微笑。「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然後便轉身往門口走去。
看著高子謙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采靈才猛然後退一步,靠在牆上。
哇!這個男人的戲劇張力也未免太強了吧?前一秒還冷酷無情地指責她,一轉眼卻又變得那麼溫柔,好象很關心她、很重視她似的……
「呼--」她吐出一口長氣,模著自己的胸口--
怦怦!怦怦!怦怦!
哇?這是怎麼了啊?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可以這樣激烈地跳動啊!
罷才他把手放在地肩上時,她緊張得幾乎要停止了呼吸。
采靈不自覺地把手放上自己的肩頭,彷佛感覺到那上面還有他的余溫……高子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男人呢……
不到三秒鐘,采靈忽然回過神,然後猛敲自己的額頭--
天啊!罷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是練舞練得太累了,才會出現這種無聊的想法,她只是一個團員,高子謙對她說的話也只是一種平常的鼓勵罷了,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嗯……老師說得對,還是快回家休息吧。
回到家後,高子謙打開電燈,點亮一室黑暗。
這房間一看就知道,是屬于一個嚴謹規律、有條不紊的男人。里頭擺設簡單,卻整齊到令人嘆為觀止,只有書桌上一疊散亂的稿紙和堆積如山的參考書籍,為這房里增添了一點有人居住的氣息。
對高子謙而言,回到家,只不過是換一個場地工作。他一向習慣在夜深人靜的晚上泡一杯咖啡,坐在面對陽台的書桌前編舞或寫劇本。
他打開書桌上的台燈,準備等一下繼續剛才在辦公室里末完成的部分。
「鈴∼∼鈴∼∼」
家里的電話響了起來,他不疾不徐地將剛沖好的一杯咖啡放在桌前,然後拿起電話--
「喂?」他在書桌前坐下。
「好久不見了,子謙。」電話那端是他在英國留學時的學長,也是他的好朋友--鄭凱文,高子謙回國後,他們仍然保持著聯系。
「學長?」他臉上的表情略顯驚訝,看看牆上的時鐘,莞爾笑道。「這時候怎麼有時間打來?」現在是英國傍晚時間,他們應該還在練舞才對啊。
「你才知道!最近要準備公演了,一天至少要練習十二個小時,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時間打電話給你耶!」鄭凱文先抱怨一下,然後突然以一種認真的口氣問道︰「喂,你回國後怎麼到現在還沒動靜?」
「什麼動靜?」即使面對老友,他依舊淡漠。
「還裝?你到十方已經快一年了吧,怎麼還沒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子謙,這不像你的風格喔!」鄭凱文的語氣中帶著點調侃的意味。「我可一直在注意你的表現呢。」
斑子謙一向就是個待立獨行的人,他才華橫溢,卻也有些驕傲自負。總是獨來獨往,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又常常突然做出一些出人意表的事來,所謂的天才,大概都是這個樣子吧。
鄭凱文原以為這次他回到國內,很快就會有令人驚艷的表現,沒想到他卻在「十方」沉寂了將近一年。
斑子謙手握著話筒,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再等一等吧,很快就會讓你如願以償了。」
「喔?看來你已經找到人選了?」鄭凱文同樣身為編舞及導演,他知道一個再有才華的編舞家,如果沒有遇到擁有相當才華的舞者,再好的構想也無法讓夢想成真。
「這還是個秘密。」高子謙輕笑一聲,眸中有股異樣的光彩,但對于這個秘密,卻充滿著信心。
「你這家伙怎麼還是一樣,就愛搞神秘!」鄭凱文開始好奇了。「好,一年的時間也快到了,我等著看你的表現嘍!」
「別浪費錢了,國際電話費很貴,發表作品時我一定會發邀請卡給你,再見。」高子謙喀嚓一聲掛下電話,動作和他說話一樣,簡潔、有力。
他的目光再度移向桌上那疊稿子--
現在,他正準備為「十方舞團」創作一出全新的舞碼,只不過,目前為止,這還是一個末公開的計劃。
「十方」是一個擁有悠久歷史的舞團,一直以來都是以古典芭蕾為主要演出劇碼,而這卻也成為舞團的一個沉重包袱,因此高子謙一直希望能為這個古老的舞團注入一些新生命,但是這樣一個創新的大動作,更需要由具有創新格局的舞者擔綱演出,所以他一直在尋找這樣一個擁有極度可塑性、明星魅力的人……
現在,他終于找到了。只是他還必須耐心等待一段時間,因為「那個人」還完全不知道自己擁有這樣的潛質,而他,就是必須開發、栽培她的人。
是的,如果他是個鑒賞家,那麼「她」就是塊難得一見的美玉。
想到這兒,高子謙停下手中的筆,腦中浮現的是易采靈噘著嘴生氣的模樣,和直率吐露心聲、勇敢向前的個性。她就像個天真的少女,但舉手投足間又流露著一種天生的優雅魅力,這正是他劇本中女主角最強烈的特質。只不過她還需要一些時間,彌補一些她所欠缺的東西。
他相信,三個月後,易采靈將完全月兌胎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