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初露,雞鳴乍響後不久。
一聲聲遲疑不定的敲門聲終于叫醒了這對甫新婚的夫婦。
「誰呀?」江平睜開了雙眼,語氣懶懶地問。
「是我們,小姐吩咐我們來給少夫人梳洗,好早一點拜見老爺和夫人。」丫環的的聲音傳了進來。
江平合上眼,語帶嚴厲地命道︰「不需要這麼早,你們下去吧!」
「可是……」
「回去告訴小姐們,最好別多管閑事,否則……別怪我無情。」他嚴厲地一字一字道。
「是的,少爺。」門外傳來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為什麼生氣?’晨星的聲音驀然接著響起。
江平轉過頭看到晨星正睜著大大的雙眸,滿臉疑惑地瞧著他。
「早安。」他柔聲道。
「早安。」她點了點頭,「但,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生氣呢?」
「我沒有生氣。」
「真的?」她蹙緊眉頭。
「真的。」他肯定地重申。
「但你剛剛好凶。」如果這不是生氣,那該是什麼?她想。
「我只是在煩惱。」
「煩惱?」
江平點頭,「我是怕我妹和表妹要欺負你。」
「欺負?她們為什麼要欺負我?」她偏著頭,「我做錯了什麼嗎?」她極力思索。
江平笑著看她那可愛的樣子,「你沒做錯什麼,是她們自己性格不好。」
「性格不好?她們為什麼性格不好?」
「為什麼?」江平想了會兒,似乎也無法抓住蚌具體的答案,「我想……大概是過得太好了吧?」
晨星眨眨眼,似懂非懂的,「那你一定過得非常苦?」所以性格才會這麼好。
江平一愣,隨即同意地點頭,「我確實不好過。」從小在望子成龍的嚴父細心栽培下,他成為一個人人稱羨的才子,許多人都指望他能成就一番大事業好替江家增光。為此,他得犧牲逍遙玩樂的時間加倍苦讀,根本難有機會體會其他小孩子擁有的快樂童年。常常,他會邊倚窗眺月邊回憶著,但記憶中除了書本外,似乎再無其他。
他後悔,後悔過去的他為什麼這麼听話。于是,他開始了第一次反抗——假借生病,暫辭文淵閣大學士之職返鄉養病。原是想借此次機會向爹娘明志,告知他想放棄功名、縱情山水的決定。
豈料,才剛剛到家,他就被爹的關懷、娘的焦急所惑,原先屹立不搖的決心開始不穩了,在重重壓力之下,他無法說出口。
甚至連爹娘為他安排親事,他都不置可否。那時的他,被自己的表現慪死了。
不過,現在他倒頗慶幸當時的默不作聲。他這個小妻子,是一顆難得澄淨的寶石,在她面前,他毋需壓抑自己,也毋需故作清高。在天真的她面前,他是一般人,不比普通人特殊多少。當然他有一點是特別的,因為他是她的丈夫嘛!
「你好可憐。」晨星真心地說。
江平輕笑,「從來沒人這麼對我說過呢!」
「為什麼?」
※※※
晨星溫順地站在江平身邊,細致的臉蛋散發柔和的紅潤光輝,一點也看不出曾大病餅一場的痕跡。
「晨星,這位是娘。」江平指著堂上一微笑的美婦道。
「娘。」她綻開燦爛的笑臉,卻意外地看到那位娘變了臉。
「這位是爹。」江平忙不迭地又介紹,並沒有注意到母親的異常,不過他倒是發覺到晨星犯了一項錯誤——她沒有向長輩行禮。
「爹。」晨星也同樣給江俊一臉燦爛的笑。
「真是不懂教養,連行個禮都不會。」旁邊一名少女譏消地出聲。
「采荷,你明明知道你嫂嫂不記得了。」江平臉色陰沉地斥責妹妹。
「那她旁邊的人不會教她嗎?」江采荷旁邊的另一名少女也開口了。
「瑞蓮,你不要隨便附和。」江平厲聲地警告。
「你不要煩惱了。」晨星抓住他的手臂著急地輕叫,「我行禮就是了,你不要惱了。」
「但,你還記得嗎?」江平不太確定。
「我記得的。」她點頭保證,隨即雙腳並攏,右手劃個弧將右臂橫過月復前,上身還向前傾,「晨星拜見爹娘。」
一陣沉默持續著,直到江采荷的訕笑打破了沉寂。
「你那哪是行禮,不懂就別裝懂。」應瑞蓮甚至直言道出。
「這不對嗎?」晨星急了,混沌的腦中現出了個模糊的影像,隨即直覺地跨出左腳,並讓右腳單膝點地,整個身子瞬時矮了半截。
「你這是干什麼?」江平驚問,慌忙地想將突然下跪的晨星扶起。
晨星茫然地抬起頭,「這樣也不對嗎?」
看得江平心口直發痛,看來事情並非如想象中樂觀。
「沒關系的,晨星。」江俊出聲阻止了這場戲的繼續,「大家都知道你忘記了,不會有人怪你。」
「但,爹,她好笨拙,我不要這麼笨的人當我的嫂嫂。」江采荷絲毫不掩其敵意。
「五年後,你再看看是誰比較笨吧!」江俊調侃著,語氣中已說明他對晨星的信心。
這並不是沒理由的,在廣西,誰都知曉督撫大人有一位色藝雙全的獨生女,像這樣一位享負盛名的女子當然是聰慧的。
但江俊這席話卻說得江采荷氣嘟著嘴,與身旁的應瑞蓮一般,向晨星射出濃烈妒意的目光。
晨星如同芒刺在背般,敏銳地感覺到一股灼熱在背脊燃燒,她不能自已地回過頭看著她們,並在腦中迷惑地喊叫︰「你們為什麼這麼恨我?」
應瑞蓮和江采荷同時一聲驚呼,且引起整個廳堂里的人注目。只見應瑞蓮微顫地舉起手指向晨星︰「你……你剛剛同我說話嗎?」
晨星偏著頭睨著她,「沒有呀!」她說。
江平也不耐煩了,「瑞蓮,你不要無中生有。」
「但表哥,我剛剛真的听到她說……」
「夠了。」江平沉聲喝道。
「大哥,我剛剛也听到了,她沒出聲,我們卻听到她的聲音……」
「那我怎麼沒听到。」江平不耐煩地打斷。
「好了,你們也別再鬧了。」江俊出面調停。
江采荷和應瑞蓮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但一種妖異的感覺在她們心中緩慢地滋生,她們不住地猜疑著,眼前這位恍似痴呆的女子到底是不是普通人?
※※※
送嫁的人即將返回廣西,除了兩名陪嫁的丫頭外,其余的人都得回轉。
王媒婆特地抽空來給晨星道別,並趁機拉她到一旁相詢。
「新婚之夜還好吧?」王媒婆仍不住地擔心著,深怕愚蠢的她出了什麼紕漏。
「很順利,很好呀!」晨星爽快地告訴她。
「哦,那……會不會很痛?」她小心地問。
「不痛,一點都不痛,你放心。」晨星笑著。
王媒婆卻張大著嘴,好半晌都合不上。
「你怎麼了?」晨星推推她。
「你有沒有流血?」王媒婆好著急。
晨星搖頭,「我又沒受傷。」
「你……你竟然不是完壁之身?」王媒婆訝然低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耶!」晨星偏著頭看她,「牆壁要怎麼玩呢?」
王媒婆深深吸了口氣,才不想跟她解釋太多,不過一股上涌的怒氣卻無法消散。
「你……你怎麼可以偷人?」王媒婆破口大罵。
晨星委屈地低下頭,「我沒有偷人,也沒有偷任何東西,你別罵我。」
「你沒偷人,那姑爺踫你的時候,你怎麼會不痛?」
「不痛是不對的嗎?」晨星囁嚅地問。
「廢話。」王媒婆忿忿地甩頭而去,實在不想跟她再說太多,再多說,就算沒被氣昏,恐怕也會駭死。
「王媒婆?」晨星輕叫,本想追上去,卻又改變了主意,畢竟她還是無法跟這麼凶的老太太好好相處。「拜拜!」她向她的背影揮手。
稍晚,晨星在婢女的帶領下來到了書房。
她小心翼翼地端著婢女讓她借花獻佛的蓮子湯,步向江平。
「江平,喝湯。」她人未到聲先發。
江平早已放下了書卷等著她,不過在听到她的話後,卻不由自主地皺了下眉頭,「晨星,你不該直呼我江平的。」
「哦!」晨星將碗擱在桌上,「那要叫你什麼?小生嗎?」她笑。
江平搖頭,「不,明生才對。」
晨星眨眨眼,「萌生,小生,明生,我覺得好迷惑耶!」她毫不隱瞞地說出來。
「看來你已經先認識我弟弟了。」他自若地看著她點頭,「那你對他有什麼感覺?」他小心地問。
「我喜歡他。」
江平臉色白了一下,「那你喜歡我嗎?」
「喜歡。」她肯定地點頭。
「那我跟江英,你比較喜歡誰?」
晨星偏著頭想了好久,「對不起,我不清楚耶!」
仿佛繃緊的弦突然放松般,江平吐了口氣。不清楚,總比肯定是弟弟要好得多。
「到底這麼多生是怎麼回事?」晨星追問。
「明生和萌生是我和弟弟的字,也可以算是另一個名字,至于小生,那是男人的自稱之詞。」他淡然地解釋道。
「哦,原來如此。」晨星明白了。
而那副恍然大悟的嬌憨引起江平心中一陣蕩漾。情不自禁地,他移步向前,想要擁嬌妻入懷感受她溫香的存在。
豈料,他的手指才剛輕觸到她的香肩,她就跳了起來叫著……
「好痛,好痛喔!」她交抱著雙臂遠離他,並一臉哀怨地睨著他,仿佛他拿了劍刺了她似的。
她那副模樣很夸張,一點也不自然。
「你哪里痛?」他皺著眉頭。
「我……我……我全身都痛。」她聲如蚊蚋。
「為什麼?」
「因……因為你踫了我。」她肯定地點頭。
「為什麼我踫你就該痛呢?」他靜靜地反問。
晨星閃爍著她那無辜的雙眸,「王媒婆說不痛是不對的。」
江平偏著頭看她,思吟著引發這結論的問題應該是什麼?一會兒,他的臉龐驀然紅了。
「你跟別人討論我們的閨房之事嗎?」他不自然地低著聲音。
「閨房之事?」晨星茫然地重復。
「就是我們在床上做的事呀!」他低啞地進一步解釋。
「為什麼不能說,睡覺很不可告人嗎?」她奇道。
江平哀嘆口氣,叫他一個大男人解釋床第之事,著實太尷尬了,即使對象是如此的純真。
「總之,你已經讓人認為你不貞了。」
「為什麼?」她不解。
他瞥了她一眼,選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你一定告訴別人,在昨晚的新婚之夜中,你絲毫沒有痛楚?」
「我是不是不正常?」晨星擔心地問。
江平搖頭,「你不痛是很正常的,因為我還沒踫你呀!」
晨星睜大眼,「但你踫了我呀!你抱著我睡了一夜,不是嗎?」
「但……我們並沒有圓房。」他低嘆,「可大家卻都不這麼認為,這若傳出去,只會使大家以為你……唉,算了。」看著她純真地回望著他的臉龐,那副神情竟令他無法說下去了。
「什麼是圓房?為什麼你不跟我圓房?」晨星好奇地靠近。
「我是怕嚇到你。」江平略微偏開視線,想使聲音更自然些。
「我不怕。」晨星抬起胸脯保證,「多痛我都不怕,但那真的很痛嗎?」她卻又不安地反問。
江平微微一哂,「第一次總是難免的。」
晨星立刻苦著臉,「那我們為什麼要圓房?」
江平尷尬地低下頭,「圓了房後,我們才算是真正的夫妻。」
「啊!」晨星驚呼,眸中淚光閃爍。
「怎麼了?」江平嚇了一跳,急忙傾身向她,想要一探她究竟出了什麼差錯。
「我是個騙子。」晨星淚眼汪汪地仰起頭,「我讓大家以為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不,這不是你的……」
「你一定很討厭我,才不願跟我圓房……」
「不,我並不……」
「這也難怪,我又笨又無知,雖然人長得漂亮,但我腦袋空空……」
「好了。」江平一聲沉喝,打斷了她一廂情願的自白。
「你不要凶我,我馬上去跟大家解釋清楚。」她旋過身朝門口奔去。
「等一下。」江平攬住她的腰,阻止了她的去勢,「不準去。」他嚴厲地命道。
「可是……」
江平扳過她的身子,「圓不圓房,是我跟你之間的私事,沒必要講給別人知道。」
「可是……」
「再說,你遲早會是我名副其實的妻子,而我不要任何人來管我們的閑事。」
「可是……」
「我鄭重聲明,我很喜歡你,也很樂意與你共度一生,我不許你對這一點有任何懷疑,知道嗎?」他強扳住她的下巴。
「可是……」
「嗯!」他嚴厲地發出警告。
「我知道了。」晨星小聲地答應,垂下的眼瞼掩過雀躍的星火,甜滋滋的蜜正在心頭壅塞。他的這番聲明驅走了很多不安,讓她飄浮不定的心再次落到踏實的大地。
「知道就好。」江平輕擁她入懷,溫柔的呢喃與堅毅的唇線成著對比。
他想著懷中的嬌妻是如此甜美純真,見著了她,就令他思及甫出世的嬰孩。如今卻要他與她結成夫妻行「周公之禮」,每想到那景象,就令他頗感罪惡,仿佛自己是只大餓狼,撲向一只無能力抵抗的小搬羊。
可笑呀可笑,他江平堂堂七尺男兒身竟不敢踫老婆。
※※※
晨星獨自仁立在池畔,灼灼的目光凝注在水中悠游的各式錦鯉。
她注視著它們揚動著那雙魚鰭,又注意到它們輕盈地擺動尾鰭,那種優美的體態,讓她聯想到某種東西,某種可以邀游天際飛翔萬里的物事,但那影像是如此模糊,她甚至無法具體言明那顏色及形狀。她——是在做白日夢嗎?
甩甩頭,她轉而凝視樹梢間的鳥雀,看著它們嬉戲地飛掠跳躍在枝椏間,她不禁著迷了,但腦袋里卻不自禁地浮現出疑問——鳥,為什麼會飛?
「你在想什麼?」江平自她身後攫住她的香肩。
晨星頭也沒回,「我在想……鳥為什麼會飛?」
江平愣了一下,隨即笑開了,「因為它們有翅膀。」他自以為是地說出答案。
「那雞和鵝不也有翅膀,那為什麼它們不能飛?」
江平語塞,長這麼大,倒還沒想過這麼深奧的道理,這一問不禁使他仰頭苦思。對呀,為什麼鳥會飛?
就這樣,兩人佇立在樹陰下,雙雙仰起頭思索著答案。
「我想鳥的翅膀構造一定不同于雞鵝。」晨星第一個出聲,腦中浮現凌亂的片段印象。
「嗯!」江平無法反對,因為看起來的確相差甚多,一個大得多,一個小得多。
「而鳥的……骨架一定也較雞鵝輕盈,說不定它們的骨頭是中空的。」
「或許。」這還有待查證,他想。
「白努利定律。」她突兀地說道,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麼說。
「白努力?」那不是白做工,一事無成,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意思嗎?但後面那定律二字如何解釋?「那是什麼?」他小心地問。
晨星的額頭滲出冷汗,神智也似在恍惚中,「當風在凸出的平面上運動時,風速增快,致使壓力變小,進而形成浮力,使物體可以在空中……」她輕喃。
「你從哪兒听來這謬論的?」江平不悅地打斷,無法接受這前所未聞的理論。
「羅森博士,一年級流體力學,索德學院……」
啾!
一聲鳥的驚鳴隨之響起。
這一驟變驚醒了失神的晨星,她凝神一看,一只麻雀正往地上掉去。
「不要。」她驚慌地一叫,說也奇怪,那雀兒竟不再急速地下墜,反似輕盈的鴻毛般緩緩地飄落地面。
江平看傻了。
但晨星卻急急奔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它捧了起來。
一陣腳步聲急促地響起,是兩個幼童往這兒奔來,口中還興奮地問︰「大少爺,你有沒有看到我們剛射下來的麻雀?」還沒說完,就已經看到晨星正捧著他們的獵物,「大少女乃女乃?」他們往她走去。
「等一下。」江平擋住他們,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拋給他們,「那只麻雀,我買下了,你們到別處玩吧!」
面露喜色的幼童立刻點頭,「好!」又恍如一陣風地走了。
江平來到晨星面前蹲下,不忍地目睹到她梨花帶淚的臉龐。
「別難過了,嗯!」他輕聲安慰,在看到晨星的手上沾了雀鳥的血漬時,不自禁地擰了一下眉頭。
「它不動也不叫,全身冷冰冰的。」她傷心地泣訴。
「它死了。」他拍拍她的肩,想要勸她節哀。
「它為什麼得死?」她悲憤地抬起臉,「就因為它不是人類,沒有人類的智慧嗎?」
「這……」他也說不出來,就他認為,她說的一點也沒錯。
「但生命是平等的,」她大吼,「一樣是由細胞一個個構築,同樣有各種生命現象,人類為什麼如此妄自菲薄,這不公平……」她心碎地嘶喊。
一陣大風突兀地襲來,卷起了滿地落葉向他們擊打過來。
江平下意識地緊擁嬌妻想要保護她,但懷中卻迸出一縷白光,他不自禁地低下頭,卻愕然地目睹那雀兒的腳抽動了幾下,眼楮緩緩睜開了。
「它活了。」晨星驚喜地歡呼,也就在此時,那股強風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惟一留下的存證是卷到半空中的枯葉恍似飛雪般的飄下。
江平瞠目結舌地瞪著晨星手中復活的鳥雀,只見那鳥雀站了起來,伸伸右翼,再張張左翼,接著全身打了個哆嗦,再接著朝晨星發出啾啾的鳴叫。
「它活了,它沒死,明生,你看。」晨星獻寶似的將麻雀往他面前一擺。
江平駭然地往後傾身,仍不明白剛剛發生的一切是怎麼回事。
「是你弄的?」他問,問了後才覺得自己問得好蠢。
若是她弄的,又如何?她會承認嗎?
「什麼?」她偏著頭,「我弄了什麼?」
「是你讓這鳥復活的?」不管了,干脆就問到底吧!
「怎麼可能。」晨星一笑置之,並伸手想要去輕撫那雀兒柔順的羽毛。
豈料那雀兒驚鳴一聲,立刻振著雙翅撲撲地飛走了。
「它回家了。」晨星凝視著,語氣里隱含著羨慕。
為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江平心中浮現著這些問題。他不願也不想去相信他的妻子會擁有如此法力,甚至……可能是某種牲畜所幻化的精怪……不,不能想。他用力地甩著頭。
他的妻子是純真、潔白且善良的仙女,絕對絕對不會是怪,不會是妖。
「晨星。」他嚴肅地呼喚。
「嗯?」晨星回過頭,唇邊帶著飄逸的笑意。
江平吞了吞口水,「晨星,這世上每一種東西都會有形體消滅的時候,這是天命,你不能違反天命去延續一個生命。」這並不表示他已經認定一切是晨星所為,這只是個教誨,一個根基本的常識。他如此說服自己。
「我有嗎?」晨星露出明顯的疑惑。
「不管有沒有,你一定要記住,知道嗎?」他強調。
晨星順從地點頭,「知道了。」
江平輕嘆口氣,暗自下了一個決定——一定要把剛剛的一切忘光。是的,剛剛什麼也沒發生。
※※※
太陽西下,又已是傍晚時分。
巍巍的江府迅速地閃出燈火,尤以大廳和膳房最為明亮。這其中,忙碌的僕人正來來往往地穿梭著,急欲點綴餐桌上的珍酒佳肴。
晚膳,是一家人的團聚時光,除非遠游,否則江家人一定要在一起進晚膳。
這是江家戶長也是廣東學政江俊一直堅持的。所以,這也是江家長久以來的傳統。
但,對晨星而言卻是陌生的。
只見她進了門,立刻歡呼︰「好棒,好豐盛的菜色。」馬上領先眾人坐了下來,不巧正坐在江俊的大位上。
瞬時整個大廳靜謐了。
只听得晨星大口的咬嚼聲。
「你們為什麼不坐下來吃呢?」晨星無邪地睨著他們,又意猶未盡地夾了口菜入口,「這菜可真好吃,你們不餓嗎?」
「晨星?」江平臉色發白地到她身邊,「趕快起來,你坐到爹的位置了。」
晨星慌張地站起,凝脂的肌膚有羞赧的潮紅,「對……對不起。」她迅速遠離,「爹,你請坐,請坐。」晨星頻頻點頭致歉。
「沒教養的野人喲!」江采荷鄙夷地冷哼。
「那罵人野人的又是什麼?」江英笑謔地瞧著妹子。
「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江采荷立刻忿忿地往他腳上一踩。
江英及時縮回腳,「君子動口不動手,再說你也沒動口的必要,爹都不說話了,你這個做女兒的哪有置喙的余地?」
江采荷轉頭瞧去,確實,爹竟然是含笑入座。
「表姐,」她拉了拉應瑞蓮,「你不氣嗎?憑她那種貨色,哪值得受如此寵愛。」她耳語道。
「不會多久的。」應瑞蓮冰冷地低語,「現在對她好,是因為同情她,不會有人能長久忍受她那呆樣……」
「你們說什麼?」江英豎著耳朵湊了過來。
「說表哥你是個專門欺負妹子的閑人。」應瑞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竟然會贊我‘賢’?」江英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你們還不快過來坐好。」江俊沉聲地喝道。
「好。」江英隨口應道,並趁機在兩人面前淘氣地眨眨雙眼。
「死萌生,將來我一定會讓你無法萌發。」應瑞蓮咬牙在他身後啐語。
※※※
接下來的用餐是窒悶且沉默的。
心懷愧疚的晨星深怕自己率直的言行又造成了某種不當,于是她緊閉雙唇,正襟危坐,江平吃什麼,她就跟著吃什麼,瞧見同桌的江采荷她們吃得小口,她就學著人家小口地吃。
這一幕瞧在江平眼里,心也著實為她發疼,為了打破這僵局,他傾身向旁坐的她低語。
「想吃什麼?我夾給你。」
晨星回以一個微笑︰「這些都很好吃,我都喜歡。」
江平愣了一下,對她的回答感到苦惱,轉頭看了看滿桌菜肴,他決定進獻那盤最遠的「青腐竹翠」給妻子。于是他略微傾身,伸手橫過桌面。
「坐下。」江母卻沉喝一聲,「你這成何體統!」
江平任務失敗地回座,「娘,一家人何必如此拘謹呢?」他半是撒嬌半是埋怨。
江母卻冷眼瞥向媳婦,「女人,就該知本分,不該好高騖遠,舍棄面前的美食……」
晨星眨著雙眼,頗似受教地垂首聆听,但她卻不甚清楚娘在說什麼,只大概猜到她在訓她,至于為什麼訓她,則是一點概念都沒有。
「娘,這不是晨星的錯,是我自己貪吃……」江平急欲幫妻子澄清。
「是嗎?晨星,你說,明生是不是要夾給你吃的?」
晨星望著江平,眼里閃爍著「是嗎」的問號。
「明生,你才剛新婚就這麼寵她,將來是不是還要為她來反對我們做爹娘的?」江母咄咄逼人地質問。
「夫人,你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江俊出聲,臉上有著明顯的不悅。
「可是,我是在教她禮……」江母聲勢明顯弱了。
「你忘了她大病初愈,」江俊站了起來,傲然地環視著桌上的每一個人,「晨星是我們江家的一分子,你們再也不許欺負她。另外,你們還必須教導她知道一切。若是你們哪一個成了欺負病人的小人,就給我滾出江家大門。」他嚴肅地說完,就跨出腳步離開大廳,也不管自己五髒仍自虛空。
但,他卻留下凝重的氣氛彌漫在大廳中,沒人再動口,也沒人再舉筷,緊張愈聚愈重。
啪!
江母忿然拍桌而立,冷冷給了晨星一記白眼,昂頭挺胸地離開大廳。
「我說錯了什麼?」晨星擔心地問江平,不明白原本平靜的晚膳,為何會變成如此緊張,但有一點,她卻是知道的——原因就是她。
「你沒做錯什麼。」江平沉重地低語,雙眸直直地看著他三個弟妹,「是我,是我把一切想得太單純了。」聲音變冷了。
「我永遠支持你。」江英露出個笑容,直接且明白地表示他的熱誠。
「謝謝!」江平點頭,臉上的寒霜稍稍融化了。
「我不承認。」江采荷接著站起,挑釁地叫,「我不承認項晨星夠格當我大嫂,夠格的只有表姐,」她拉起滿臉羞紅的應瑞蓮,「表姐才是我的大嫂,不是這個小白痴。」
晨星張大口,不敢相信她所見所听到的。
「住口。」江平咬牙怒斥,臉上滿是冰霜,「你說的是不可能的,我的妻子是項晨星,永遠也絕對不可能變成應瑞蓮。」他起誓般地宣布。
淚珠溢出應瑞蓮眼眶,她又嫉又恨地望向晨星,「我哪點比不上她?」她嘶聲問,右手如利劍地指向她。
「對呀,表姐哪一點比不上她?」江采荷在一旁加油助陣。
江平冷哼,「好也只好在你心眼太多。」
「你……」應瑞蓮憤怒得說不出話來,他竟把她貶得如此低,這口氣她如何咽得下。多說無益,總有一天,她會證明他錯了。
舉袖抹去了淚水,她拉起江采荷往門口走,只听得江采荷邊走還仍罵著大哥太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