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氣氛凍結,沒有人敢出聲,除了那個正滔滔不絕的烈女。
「你們知道有多少性命毀在你們的手中?你們知道那些生命有多痛苦、多無辜、多無奈嗎?不,你們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因為你們根本沒為它們想過……」
劉弗陵抬起頭,臉色不善,輕輕的問︰「你說夠了沒有?」
「不夠,永遠都不夠,我要講到你們明白,講到你們深刻的反省……啊!」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強硬的把她壓在坐墊上。
「現在你是個人,凡是人都會餓,都得吃東西,你就乖乖的給朕吃!」他舀起一塊無骨雞肉,湊到她的面前。
霞光的眼楮驚恐的放大,氣息變得短促,頭顱更是不斷的晃動,「不要、不要,放開我,我不吃……」
「吃,你一定要吃!」劉弗陵抓住她的下巴,強硬的要把肉塊塞進她的嘴里,「朕絕不容許你餓死。」
她閉緊嘴巴,怎麼也不願意開口,撲鼻的蒸汽引得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不能吃,絕對不能吃!
「快吃!」他都听到她的肚子咕嚕嚕的叫著。
不行,她不能吃,她是只兔子,身體里還有殘存的仙氣呀!
吃了,可能會死。
「你實在太不听話了。」他捏住她的鼻子,逼她張開嘴巴呼吸。
她努力的憋著,當她是仙的時候,呼吸與不呼吸是看心情決定,但當她為人,呼吸變成維系生命的活動,長時間的憋氣讓她臉色發白,胸部悶得難受,頭昏得更厲害,眼前的世界一下子變得黑暗起來。
「乖,把嘴巴張開,朕不會害你的。」他的聲音透過層層迷霧傳入她耳里。
她被迷惑般的微微張開嘴,新鮮的空氣一下子灌了進來,神志立即清醒不少,但是,還是太遲了……溫熱的「雞湯」灌進她的口,一下子竄進她的胃……
「不要。」她推開他的手,「咳!咳!咳!」劇烈的咳嗽,想要將異物嘔出,胃部立刻一陣一陣的翻攪,疼痛不已,果然產生了排斥,「咳!咳!咳,嘔……」她一陣又一陣的乾嘔,想要把東西嘔出來,但就是嘔不出來。
「沒關系的,你只是嗆到,過一會兒就沒事了。」他拍拍她的背,柔聲的撫慰。
她忍著痛楚的淚水,忍著月復部的疼痛,緩緩的搖頭,「我……我恐怕要死了。」
「胡說八道。」他最不喜歡她提起要「離去」的事。
霞光抬起蒙蒙淚眼,「你……要當個好皇帝……」不行了,肚子里的東西像毒素一般,迅速的影響全身,跟身體里原本就不穩定的「她」的仙氣和「他」的陽氣互相沖撞,化為猛烈的氣流,到處亂竄。
她緊緊的抱住自己,身子蜷縮起來。
「你怎麼了?」他看出她的表情不對,好像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你別嚇唬朕,你怎麼了?」他緊張的抓住她的身體,感覺到她的體溫好冰冷,而且正在顫抖,愈來愈劇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說呀?難道那碗湯有毒?」他厲眼瞪向侍女、侍從,要是她有個萬一,這些人都得陪葬。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要是霞兒有個三長兩短,朕就砍了你們所有人的腦袋。」他暴聲大吼,吼出他的不安、他的恐懼。
「皇上……不關他們的事。」微弱的聲音輕輕申吟,她乏力的抓住他的衣袖,「我……我……我……」聲音迅速流失。
他把耳朵湊近她,「你要說什麼?」
「我……終究是只……兔子。」她氣若游絲的說。
他的雙眼頓悟的放大,對呀!她如果是只兔子,怎麼能喝肉湯、啃肉塊?
包何況,她原先還是個仙,縱然她已經漸漸轉變成人,但能吃凡食嗎?
天哪!是他害了她。
是他的無知、躁進要將她害死了嗎?
「朕要怎麼救你?你快說,快說呀!」他的聲音顫抖,臉色惶恐,雙手不斷的顫抖,心底有個聲音不斷的吶喊——不要死,不要離我而去,我好不容易找到家人,真正的家人,陪我,不要像其他人那樣殘忍的把他留在世間。
「來不及了。」她遺憾的搖搖頭,乏力的手想要模上他的臉頰,但卻做不到。
劉弗陵連忙抓住她的手,緊緊的貼在他臉上。
天哪!她的手好冰。
「霞兒,振作一點,朕這就去傳御醫。」他抬頭,看見這一群侍女、內侍還呆呆的跪著,馬上一聲怒吼,「你們還待在這里做什麼,趕快去把所有的御醫全召過來呀!」
「奴婢遵命!」眾人這才做鳥獸散,直奔太醫院。
但願御醫能夠醫好霞兒。他暗暗祈求。
「皇上……」
「怎麼了?霞兒。」他緊張的趨向前,就怕一眨眼,她就這麼消失了。
「皇上,我死了以後,將我的遺體安葬在深山里好嗎?」這是她剩下的心願,反正回不了天庭,至少……死後,讓她回到修行時所處的深山,那里有寧靜的流水,碧翠的綠樹,還有友善的動物們。
「不,你不會死的,我不準你死,听到沒有?」他喑 的聲音宣告,「我絕對不許你離開我,不許。」
霞光輕輕地嘆息,「都到了這時候了,你還這麼霸道,不肯成全我嗎?」
「那誰來成全我?霞兒,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找到我想與之共度一生的人,不管你是妖也好,鬼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為什麼你就不能成全我?為什麼?」他嘶啞的吶喊。
她的心重重一震,頭暈目眩得厲害,但她還是要弄清楚他的話,「你……你在說什麼?」這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你還不明白嗎?我要你,我愛……霞兒?」他心肺俱裂的嘶喊,但還是沒用,她已經昏死在他懷里,「霞兒?」
「霞兒?」他仰天長嘯,萬般悔恨涌上心頭,如果能重來一次,他會听她的,會貼心的對她好,「霞兒呀……」
但是,天依然是天,雲依然是雲,沒有奇跡,沒有天降大羅金仙來指點迷津。
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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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微臣惶恐,娘娘脈象異常微弱,實在詭異得很……微臣……無能為力。」御醫膽戰心驚的報告。
「滾!」劉弗陵大吼出聲,煩躁的在床邊來回踱步。
那麼久了,她為何還不醒來?為何一逕的昏迷,而且臉色依然蒼白,氣息微弱得就像沒有了一般。他要怎麼做才能救她?
誰來告訴他啊!
「皇上,微臣斗膽進言,娘娘分明是中毒,已經回天乏術,望請皇上籌備後事,以免……」又一名御醫來報告。
「住嘴,給朕出去!」他青筋暴露的怒吼。
他絕不承認霞兒會死,絕不相信她會這麼短命,他還記得她撲在他身上代他承受那一劍後,傷口恢復得多麼的快速;他還記得他大力掐住她的脖子時,她依舊面不改色,更記得,她在牢房里七天沒進食,依然精力旺盛……沒道理一碗雞湯就要了她的命。
不,他不相信。
「皇上,微……微臣……不知道該不該講?」
「說。」
「娘娘似乎……不是……生病。」
劉弗陵眼楮一瞪,暴聲大吼,「現在這個不是重點,不管是不是生病,朕只要你們把她給弄醒。」
御醫惶恐的跪下,連連磕頭,顫抖的說︰「皇上,請另請高明,或者……就讓娘娘去吧……」
「你說什麼?你不要命了嗎?朕就是要她留下。」劉弗陵憤怒的揮落一桌的竹卷,「無論如何朕都要救她,都要留她下來……」他咬牙握拳,心意堅定無比,就算她真的死了,他也要追到黃泉。他仰頭望天,揮臂叫囂,「听到沒有!朕不會放過她的,既然當初是你們讓她下來的,朕就不許你們奪走她,否則朕要在人間興起血海,淹上天際……」
「皇上,大逆不道的話請不要說,會犯了忌諱的。」應武人在一旁小心的勸說。
劉弗陵哪管什麼忌諱,依然對天大叫︰「把她還給我,听到沒有?!」
御醫嘆了一口氣,皇上自登基以來,第一次這麼情緒激動,就算這是要砍腦袋的諫言,他還是要說,「微臣建議皇上,不如去找那些……巫覡,或許他們會有辦法。」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啊!那些巫覡也是修道的人,和霞兒一樣,或許他們有辦法救霞兒!
他深深吸一口氣,鎮定心神,「傳令下去,徵召天下有道之士前來醫治婕妤,凡有名聲者皆有義務前來,治愈婕妤者,賞賜黃金萬兩,失敗者……」表示沒有道行,欺騙世人,他咬牙硬聲宣布,「斬立決!」
一場腥風血雨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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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過去了,霞光依舊沒有起色!昏迷不醒,氣若游絲,一天比一天憔悴,彷佛隨時都會歸天一般。
皇宮里,午門的尸體一天多過一天。
「混帳!說什麼法術,都是騙人的,醫不好婕妤就給朕死!來人呀!推出午門斬首。」劉弗陵震怒道。
又一縷魂魄歸天。
大臣們不敢說什麼,也不覺得有什麼好說,霍光更是覺得皇上英明,藉由婕妤的事件,破除民間百姓的迷信。
坊間百姓議論紛紛,紛紛搖頭,尤其是長安居民。
「今天又死了一個,听說是昆侖山下來的大法師哪!」
「被斬,就是表示沒有本事。」
「嘿,你們大家看,又有一個『大師』來了,還穿著道袍游街,真是不怕死呀!」
這人是個俊秀的青年,蒼白的肌膚,無神的雙眸,紅灩灩的雙唇,頭發不受拘束的披散著,要不是寬大的藏青色道袍罩住他瘦弱的身體,恐怕會被誤認為失魂落魄的「美人」。
此刻他心不在焉的走在人群里,要到哪里——不知,要做什麼——不知,他是個漂泊的浪人,只管一步接著一步走,這世間發生什麼事都與他無關。
「公子,公子……」
是誰在叫他?
他有听見,但不想回應,反正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事能勾起他的興趣。但那聲音的主人不放棄,追了過來,搭上他的肩,「公子,是我,你不記得了嗎?我是劉病己呀!」
他不得已的轉過身,面對這個冒昧的青年,這青年一臉的笑,一身的瀟灑,還有一種難以忽視的王者之風,他是誰?為何記得他?
「公子,記得嗎?你十年前救了多病的我,在監獄里。」
他眼神茫然,十年前?十年前跟百年前又有什麼差別?
「還記不起來嗎?我是劉皇孫呀!我在監獄里出生,我的曾祖父是漢武帝,現今的皇上是我的叔公,這樣你記得了嗎?」
哦!他想起來了,那一年,他仍如此刻般黯然的在長安徘徊,並看見監獄的上方有異常的仙氣。他因為閑著沒事前往察看,發現了眼前這個轉世的金烏、未來的帝王正生著重病,便出手讓這青年減少一些病痛之苦。
沒想到這青年還記得他,到底世人是有情,還是無情?
「公子,十年不見,你一點都沒有變老耶!你是怎麼辦到的?」劉病己好奇的問,想要搭上他的肩。
他躲開,冷眼一睨,「請問,有什麼事?」
劉病己尷尬的笑了笑,「沒什麼,只是想要報答你的救命大恩。公子,如果你沒有住處,到我那兒如何?我讓內人備一桌酒菜,我倆好好的暢談一番。」
他轉過頭,「沒興趣。」
「公子,別這麼冷漠嘛!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難道你不了解我的感激之心嗎?」見他依舊沒有反應,劉病己尷尬的找話,「對了,公子是否有名諱可以稱呼?」
「沒有。」他回答的乾淨俐落。
劉病己更傷腦筋了,「那麼……可否容許在下稱呼你為『無名』大師?」
「隨便。」他並不想跟劉病己多攀談,轉身就走。
「等等我,無名大師!」劉病己情急的呼喊。
他的呼喊引來眾人的好奇,以及附近禁衛軍的注意。
那人走沒兩步,就遭禁衛軍阻攔,「你是大師,修道人?」
他不言不語。
「等等,這位公子不是什麼大師,他是……」劉病己想為他解月兌。
但是,他偏偏不想欠人人情,「我就是,如何?」
「既然是大師!就隨我等入宮,為娘娘治病。」說完就要拉他走。
對他而言,這世間哪里都一樣,所以,他一點也不反抗的跟著走。
劉病己無法眼睜睜的看著恩人走進虎口,他拉住他,小心的警告,「別去,去了可能會喪命。」
這世間,他最想要的就是「喪命」,如果能死他當然要去,他推開劉病己的手,「不要管我。」
劉病己還是不放棄,「等等,帶我一起去,我是無名大師的徒弟。」反正,他很久以前就想進皇宮,看看父親和祖父生前待的地方,還有他僅存的親人——叔公劉弗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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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饒命,草民道行低,救不了娘娘,請皇上恕罪。」
「拖出午門,給朕斬了這個騙子!」劉弗陵氣憤的大吼,難道他真的留不住霞兒嗎?不,他不相信,也不接受這樣的事,絕不,他疲憊的按了按眼窩,「下一個。」
下一個就是「無名」,身後跟著惶恐的劉病己。
無名被迫的走向前,垂眼瞧霞光,也不把脈,也不看她的舌證,只是呆呆的望著……
「怎麼樣?救得了嗎?」劉病己擔心的在他耳邊問。
他沒有反應,只是眼里閃爍幾點光芒,然後迅速變暗。
「如何?看出了什麼?」劉弗陵疲憊的聲音響起,接連著幾天「審察治療」,讓他的體力有些負荷不了,但負荷不了還是要強打起精神,因為他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結果。
「她的氣息紊亂,仙氣、人氣、鬼氣亂竄。」
他是唯一一個說中她是仙的法師,劉弗陵充滿希望的看著他,「大師,你能救她嗎?」
無名搖搖頭,「我救不了她。」
希望頓時墜入無底深淵,憤怒隨即涌了上來,「你是在耍朕嗎?治不好她,你就得死,來人呀!」
「皇上!」劉病己跪了下來,聲音洪亮的諍諫,「萬萬不可呀!你這樣濫殺巫覡,一時間看起來或許無害,但卻會遺臭千年呀!皇上,你正在剝奪人民信仰的自由,這些『大師』們如果都死了,你以為百姓就會安居樂業嗎?不,他們只會更惶恐,他們需要神听他們的心事、他們的祈求呀!」
劉弗陵哪會顧慮這麼多,反正治不好霞光的巫覡,都是害她的人,「放肆!救不了她,就表示他沒道行,就該死,你再說話就連你也一起死。」
「不可,萬萬不可。」劉病己大叫。
「來人呀!把他們拖到午門斬首。」他命令道,眼看兩名殿前武士就這樣沖到面前要把他們拖走,但卻怎麼也拖不動。
「我死不足惜,但他不能死。」無名平靜的轉向劉病已。
「為什麼?」劉弗陵有些惱怒,又有些期待,這名法師似乎有些不同。
「因為……他跟你是同一類。」
「什麼意思?」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和你一樣,也是個帝王。」無名昂然抬首,毫不畏懼,「他是你的血親,是繼你之後的明君。」
氣氛一時僵凝,在場的人無不愕然。
「哈!哈!哈,」劉弗陵笑了,瘋狂的笑,這法師是瘋了嗎?竟然在此地大放厥辭,說他的小徒弟是未來的皇帝。「我現在就殺了他,看他怎麼當皇帝!」
「你不會的。」無名平靜的說。
劉弗陵陡然止住了笑,這個法師剛剛說了什麼?
「帝位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嗎?」
他的心陡然一驚,這法師有些奇特,「那麼……朕想要什麼?」
「你想要家人,想要她,就算她是仙,為了擁有她,你也不惜折下她逍遙的雙翼。」
烏雲密布,雷聲隆隆,終於一聲霹靂,劃開重重陰霾——他終於找到了救星,天哪!不要再讓他失望了。
「你……你真有道行?」劉弗陵滿臉的驚駭,緩緩的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