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壓壓的樹洞里,伸手不見五指,除了野獸敢窩在里頭外,沒有人敢多待一秒,更何況是女人,尤其是膽小的女人。
但,樹洞里確實有人,還是一個嬌小瘦削、肌膚黝黑、短發卷翹,身著鵝黃色寬松洋裝的黑人女孩。
她的俏臀坐在一只大皮箱上,細腿打弓,雙手抱著膝,拚命把自己往樹洞里藏,小臉蛋盛滿了說不出的得意。
她得意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她穩操勝算,很有把握沒人可以找著她。
令她自信十足的原因有兩點——
第一點︰抓她的人全是豬、豬、豬,一群豬!
第二點︰她黑甜甜什麼本事都沒有,最擅長玩躲貓貓的游戲。
以前在孤兒院時,凡是別人當鬼,就算找到天黑,還是覓不著她。
甜甜是個很勇敢的小甭兒,無父無母的她,在孤兒院貧寒的環境中,學會了獨立和生存。不只這樣,她自小就很善良,認為自己孤苦無依固然可憐,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世上需要幫助的人還有很多。
有了樂觀的想法後,甜甜從此不再自憐自艾,還提早出來自立更生,因而在台灣南部地區,她自營了一問泡沫紅茶店。
泡沫紅茶店所賺來的錢,她總是定期撥出部分捐出。
她承認自己向來沒用,一點點小事就能觸動她易感的心,更使得她特別喜愛無條件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
一個月前,甜甜的古道熱腸,終于在異國惹下了禍,但她一點都不後悔。
是的,在一個月前,甜甜放自己長假,出國散心,正旅游到拉斯維加斯時,不期然撞上了討債公司欺人的一幕。
甜甜這麼古道熱腸,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點都不奇怪。
她毫不猶豫的出手,搭救了那位六十歲的老婆婆,和一個僅僅六歲的小女孩,一問之下,才知老婆婆的子女都已過世,她的丈夫在經商失敗,欠下一債後,便不負責任的跳樓自殺了,扔下她們祖孫倆孤獨的活在世上。
而吃人不吐骨頭的債主,更在此刻全部找上了門,逼她們還債,沒有謀生能力的她們,自然是還不出錢來了。
甜甜听了前因後果後,一時心軟,還很不自量力的向討債公司保證,她絕對會在一個月後,幫祖孫倆還清她們欠下的錢。
事後,她才訝異的得知那位婆婆已故的先生,竟然欠了美金二百多萬。
龐大金額令人听了心驚,甜甜差點沒休克過去,她雖然小有積蓄,卻沒有那麼大筆錢可以幫她們還債,但當初為了救她們,不得已才夸下海口,現在也只能認命,可是她想了又想,卻始終想不出對策。
有一天,她晃進賭城,見許多人贏錢贏得眉開眼笑,這才給她靈感——致富最迅速的法子,就是詐賭。
她四處去請教專門詐賭的高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已退休的賭神,甜甜當下心一狠,將畢生所有積蓄全投注在對方身上,對方才肯傳授功夫給她。
對方利用最短的時間,教會她最勁爆的詐賭技巧,甜甜每天都花很多的心思練習,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讓她出師了。
為了救那一對祖孫,甜甜不惜險中求財,冒著生命危險,進入了拉斯維加斯賭場,在短短一個小時之內,她一共贏走了百家樂的莊家三百萬美金。
這筆數目不小,被賭城的保鑣跟蹤,暗中調查身分,是很理所當然的一件事,甜甜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即使婆婆和她非親非故,甜甜卻很樂意伸出援手,只要婆婆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甜甜覺得就算會被人抓去關,也是很值得的。
甜甜望了一眼腕表,一個月的期限,在天一亮後,就到期了,她再不把錢送過去,待天一亮,婆婆就可能會橫死街頭的。
偏偏她一走出賭城,就有人跟蹤她了,她的摩托車在街上繞來繞去,始終擺月兌不掉追逐者。
索性來個調虎離山之計,她將摩托車拋在山下,然後沿著山路往上而逃。
她安靜的躲在樹洞里,等著、探著、听著將近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現下一想起婆婆,甜甜更加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甜甜決定冒險出洞去探個究竟。
念及此,甜甜趴在地上,匍匐前進,小腦袋探出洞口,左右望了望。
沒人。
甜甜露出喜色,決定模黑沖出這片山林。
她抓起大皮箱,拔起腿兒,沖出樹洞,然後開始往山下跑,還不時回頭張望,卷曲短發隨著她張望的動作,跟著上下彈動。
她一路沖下山,驚喜的發現她的摩托車竟然還在!
天啊!這真是太神奇了。
甜甜沒空費心思去思考原因,迅速將大皮箱牢牢綁在摩托車的前座,套上安全帽,小屁屁坐上椅座,摩托車噗了一聲,便以媲美火箭炮的速度,超霹靂的蛇行前進,就像在表演特技一般,見鑽就縫,沒縫就逆向行駛。
摩托車遠離了郊區,在馬路上蛇行了將近兩個小時……
再次確定沒有可疑人物跟蹤她後,黑甜甜這才猛一個甩尾,瞬間帥氣的鑽進一條暗巷里。
「呼!」大吐一口氣後,熄火、停車、月兌下安全帽,布滿在黑黝黝的小臉上的緊張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面笑容。
甜甜搓了搓小手,放在嘴上呵了呵氣,然後甩開硬邦邦的假發。
她煩得很,重而硬的黑人假發簡直比鋼絲還要磨人,更遑論像上了一層比鋼筋水泥還要厚的濃妝了。
可是,情非得已,她只能忍著些。
啪啪啪!她拍掉身上的雪花,解開綁在摩托車前座的大皮箱,俐落的跳過橫阻在暗巷里的一塊大石頭,這才拐進巷底的一間破舊小屋里。
天快亮了,屋里的婆婆該不會還沒醒吧?
見緊閉的鐵門外,被討債公司噴上可怕又血腥的油漆,甜甜冷不防打了一個寒顫。
想著,細臂舉起,掌心朝門觸去,甜甜啪啪的敲著門。
「婆婆!開門!是我甜甜啊!婆婆!婆婆——」
門開了,無法安穩沉浸在夢鄉里的銀發老人,拖著瘦骨嶙峋的老身,微開出一條門縫,驚恐的綠瞳透過小小門縫,不安的打量著甜甜。
「你是……」老婆婆衣衫單薄,冷得直發抖。
「婆婆,我是甜甜啊!」甜甜急慌用手抓住袖口,胡亂在臉上抹了又抹,丑陋的大濃妝被弄花了,五顏六色的小臉,露出了些許白淨的顏色,看得出她有著與生俱來的艷麗。
一抹錯愕飄上婆婆的綠瞳,「甜甜,真的是你!你怎把自己搞成這樣?」
「有話進去再說,快開門讓我進去。」
「喔!」老婆婆像警戒的貓兒,四下張望了一下,才開門讓她進屋。
甜甜走進空蕩蕩的客廳里,驚訝的瞪大眼楮,「怎麼家具全不見了?」
「全被他們搬走了。」婆婆眼眶泛紅,淚流了下來。
甜甜蹙起秀眉,黑白分明的眼兒,在空蕩蕩的室內,骨碌碌的轉來轉去。
唔,被搬到只剩下一張椅子,這些人真是食人不吐骨頭的大壞蛋。
她走進婆婆的臥房里,見一個年約六歲的金發小女孩,縮在地板上睡著,女孩雖睡著了,卻還是拚了命的往角落擠,盼能得到一絲暖意。
天氣這麼冷,甜甜好怕她會凍死。
甜甜連忙月兌上的外套,走上前去,裹住小女孩冷得直發抖的小小身軀。
這對祖孫真是孤苦可憐。
思及此,甜甜趕忙將皮箱打開。
「婆婆,這里剛好三百萬,還了債之後,應該還剩下不少錢,你就拿剩余的錢去做小生意,相信以後都不會有人上門來找你麻煩了。」
婆婆錯愕的望著皮箱里一疊又一疊的美鈔,吃驚到兩排牙齒直打顫,「甜甜,你怎會有這麼多錢呢?」
甜甜下意識避開婆婆的疑問,「你別管這些錢是怎麼來的,現在最要緊的是還債,這才能保住你們祖孫倆的性命。」
「可是你把錢都給了我們,那你……」婆婆又怎好意思接受甜甜的美意,這麼多錢啊!她怎麼還得起這份人情?
甜甜笑著,縴縴玉手往口袋里一模,掏出了幾張美金,「我還有錢啊!」
婆婆愣了一愣,濁濁的眼里瞬間布滿了感動的熱淚,「甜甜,你人真好,你是個大好人,是我們祖孫倆的大恩人,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
「婆婆,快別這麼說嘛!」婆婆哭得甜甜的心都慌了,「我從不奢望你的回報,我只是認為自己這麼做是對的。」
甜甜伸手抱住她老弱的身子,熱淚盈眶的道︰「以後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再也不用擔心有人會半夜來敲你的門,對著你們祖孫倆喊殺喊打,我也可以放心的回台灣了。」
「甜甜,你是主派來的天使,你是主的好女兒……」婆婆老淚縱橫著。
以前婆婆老是擔心她們祖孫倆會被人砍死在屋里,沒人收拾她們的尸體,也沒人會關心她們的生死,更沒人會為她們流眼淚,仿佛已被天主遺棄了,但是,自從遇見了甜甜之後,她知道,主是確實存在的,主並沒有遺棄她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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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邊泛起一道曙光,透過雲絮輝映于大地,雪停了,窗外一片明亮。
雪一停,甜甜便迫不及待想要出門。
「婆婆,等我卸完妝、洗完澡,就去超市買些牛肉回來炖煮。」拋下一串話後,她轉身合上浴室門。
站在鏡前,甜甜左盯右瞧著陌生到連她自己都快認不出來的面孔。
她特地做了另類的黑人改裝,相信在卸了妝之後,賭城里的人,就再也沒人認得出她了,那麼她就可以放寬心,到超級市場去購物了。
呼,頭皮好癢喔!甜甜的指頭穿過發絲,搔搔癢得受不了的頭皮,假發掉了下來,如瀑布般的長發落在肩上,烘托著甜甜的大花臉。
她將假發扔進垃圾桶里,掏出皮包里的卸妝乳液,倒適量在手心,涂抹在臉上後,便輕輕按摩著,半晌才用清水沖掉。
黑黝黝的小臉頓時變得細致又白皙無瑕,被刻意加寬加大的雙唇,也恢復了原本小巧誘人的性感櫻唇。
對著鏡子左瞧右看了良久,甜甜露出宛如其名的甜美笑容。
「不一樣了吧?就算大搖大擺的走在街頭,不小心撞見賭城里的人,也沒人會認得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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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紫萵菜看來挺新鮮的,切成絲,然後淋上千島醬,應該會很爽口。
唔,噘起小嘴,她要好好想一想干島醬的作法,如果沒記錯的話,就是把美女乃滋和番茄醬混在一起打……
咦?這些肥滋滋的五花肉該怎麼處理……
等等,甜甜忽然憶起了鄧麗君的「甜蜜蜜」,忍不住陶醉的低吟起來︰「肥滋滋,你長得肥滋滋,好像豬油淋在皮肉里,我一時想不起……」
有了!就大火快炒個一分鐘,加入蔥花、大蒜、醬油、米酒,就很好下飯了,聰明。
嗯,有鴨肉啊……啊!想起來了,今天早上婆婆把腌好的酸菜全拿出去吹風,要是搭配鴨肉一起熬湯,滋味鐵定不賴。
好,買買買!全部打包回去。
甜甜把擺在冷藏櫃上的食品,各拿下一盒,扔進小推車的菜籃子里,又推著車往前走了幾步。
太好了,胡瓜一條折合台幣才二十塊,買兩條回去,借婆婆的廚房煎成胡瓜餅……
正當她暗自研究需要什麼材料時——
「黑甜甜!」
強而有力的呼喊響起,甜甜的腦子像被雷擊中,渾身一僵,倒抽一口氣,長發一甩,回頭望去。
超級市場里,只見擺滿罐頭飲料前,一張表情冷得好像一塊千年寒冰的年輕俊容,正目露殺氣的直視著她。
這少年該不會是……
「呃……我認識你嗎?」甜甜戒備的退了幾步。
不可能是賭城里的人的,是她太緊張了,就算少年是賭城里的人,他也不可能認得出她。
要知道昨晚她以黑人裝扮出現,現下她已卸了妝,就算遇到賭城里的人,照理說也不會被認出她來才對。
「不認識。」少年目光冷絕,不苟言笑的俊容,更加逼近她好幾步。
「是啊,明明不認識的嘛,那很奇怪耶,為什麼我們彼此不相識,你會知道我的名字呢?你究竟是誰啊?你要干嘛啊?」甜甜的舌頭差點兒打結,全身肌肉和神經皆進入備戰狀態中,伺機而動。
「我叫太子。奉唐總裁之命,前來抓你這個女老千。」少年冷冷的道。
什麼!抓她?!
眼前這少年該不會是他口中那姓唐的手下吧?而姓唐的應當就是拉斯維加斯賭城的幕後老板?
天啊!她真是個大白痴,干嘛還杵著啊?還要繼續和少年瞎掰多久,她的腿才知道要跑路呢?
唉,實在不能怪她的腿啊,她的雙腿已經好像被灌了鉛般,動也動不了,紅女敕女敕的臉兒頓時如白蠟。
死了,死了!詐賭的事,鐵定被這姓唐的糟老頭發現了。
嗯,通常總裁都是七老八十的,這個姓唐的也不例外——
呃,沒空理這些了,她瞎拚的好心情,已瞬間消失無蹤了,唯今之計,只有逃跑,否則被他逮回去怎得了……
甜甜當機立斷,提起顫得厲害的細腿,將推車用力朝少年踢了過去,然後二話不說轉身拔腿就跑,企圖逃離少年的追逐。
她腿軟,跑得不夠快。
太子也好像故意讓她似的,腳程和她一樣龜速。
她腳步踉蹌,趺跌撞撞、乒乒乓乓的逃出超級市場大門後,一腳橫跨過摩托車,急急把車鑰匙插入鑰匙孔里,隨後發動引擎。
吱噗噗噗——
太子不慌不忙的追上,在躍上一輛停靠在她身旁的重型機車後,跟著發動引擎。
甜甜發愣似的盯著少年。
媽呀!這表情酷斃了的臭家伙,在搞什麼鬼啊?明明只要一伸手,就可一把擒獲她,偏偏他不這麼做,是有意和她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尬車」嗎?
阿彌陀佛!她又不是瘋了,才沒空奉陪呢!逃吧!
車子如箭般沖了出去,刺骨寒風灌進她毛細孔里,長發在風中飛揚,她把油門催到底,摩托車就像流星般快,不顧危險的在馬路上橫沖直撞,只求上天保佑她能夠盡快擺月兌緊跟其後的索命鬼。
偏偏對方不肯放過她,一路緊咬著不放,沿途喇叭還猛按個不停。響亮的喇叭聲在她耳邊回蕩,听來格外刺耳,少年好像故意制造噪音,她耳朵似的。
「別按了,好吵啊!」甜甜緊張極了,不禁放緩車速,忍無可忍的轉過頭去罵他。
這少年太沒水準了,存心嚇她,也沒必要制造嗓音啊!她油門再度催到底,化恐懼為力量,摩托車宛如火箭般地向前奔馳。
兩部機車相距不到一尺,在街道上展開一場彷若游戲般的追逐。
叭叭叭!
少年又亂按喇叭了,響亮的叭叭聲差點震破她的耳膜。
死家伙!甜甜緊張到慌了手腳,失了魂。
喔咿!喔咿!
警車追上來了。
叭叭叭!
喇叭聲變本加厲了。
「媽的!叭魂呀?!」
呼嘯而過的行人、機車,紛紛口不擇言的咒罵。
叭叭叭!
想不到他年紀經輕,竟然這麼會制造壓力,他到底想干嘛啊?
他愈是這樣,甜甜愈是驚慌。
主呀!是誰發明紅燈的?
可惡!前方有阻礙,後方有警車,她非停下不可——
咻!車頭一調,甜甜急速回轉。
下一秒,危機念頭宛如霹靂雷霆般竄起,迎面而來的小貨車,出其不意擋住她的去路,甜甜心髒差點跳出胸口。
吱——
在千鈞一發之際,小貨車和摩托車同時緊急煞車。
甜甜的瞳孔瞬間放大兩倍,整個人被嚇傻了,腦中一片空白,呆若木雞的呆望著近在咫尺的擋風玻璃。
驀然——
砰!
小貨車緊急煞車後,後頭來車失算的追撞上來。
砰!砰!砰砰砰……接連追撞而來的車子,一輛接著一輛,場面頓時烏煙瘴氣、慘不忍睹。
甜甜一根寒毛絲毫無損,因為,那廂的太子似乎早預料出結果,所以,反應驚人的出手,掌心一攏,像老鷹抓小雞般,一把將甜甜由地上整個拎起,反手一拋,精準地擲扔在機車後座。
甜甜安穩落在後座上,然而她的三魂七魄早被嚇飛了,露出一臉痴呆。
太子的重型機車,帥氣十足的在原地打轉了一圈,刮起一陣小小旋風,轉瞬間,人同車身就像泡沫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殘留現場的除了濃濃煙霧、漫天灰塵,還有撞得歪七扭八的汽車的引擎聲,以及不堪入耳的咒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