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纏走出回廊的駱冰彤,茫茫然地愣征住了,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往何處去?
腳步只能順著以往熟悉的路線,緩步來到她從前居住的房間。
素手輕輕推開房門,卻不禁愕然,這間房……房內所有的擺設一如以往,未曾改變,半蓋的水粉,像等著主人著妝;床邊小幾上反蓋的藥書,猶停在她當初折起的那一頁……走進屋內,素手撫過明淨的丹藥櫃沿,停步凝視著披掛在架上的豔紅外袍,那奪人心魂的豔紅未曾褪色,也仍淡淡地薰染著她慣聞的藥草香。
刺眼的紅灼燙了她的眸子,酸澀間,她彷彿有些明白了。
駱冰彤垂下眸子,笑得有些苦澀,闇冥終究還是以他的方式擁有著她,他總是如此狂妄、如此霸道啊!
歡悅的喧鬧聲自遠處直朝她的方向而來。
「砰!」一聲,武亟用大腳踹開門,肩上坐著湜兒,一大一小如旋風般闖了進來。
「喲!師妹,武功退步啦!真慢。」他搖搖垂在胸前的湜兒的小腳丫子,算是向她打招呼。
「真慢。」湜兒有樣學樣地咋舌重復,小臉上有著運動過後的紅暈,一定是和武亟玩開了好一陣子。
「欸!小表,別學我說話。」武亟翻了翻白眼。「你武叔我英明神武、風流倜儻,翩翩的風采是先天的優秀,加上後天數十寒暑的培養,才有今日發于心、形于外約瀟灑。你這個小子,乳臭未干,學不出那種奇葩的味道。很失敗耶!
你。」
「很失敗耶!你。」湜兒只當他是在耍寶,快樂地重復著他的句尾,小手故意揉亂了武亟的頭發。
「欸!欸!別動,別亂來……」武亟大叫著閃躲。臭小孩,老愛破壞他英挺的形象。
武亟的叫囂令他肩上的心惡棍更樂,搓揉的動作更大,甚至到了欲罷不能的地步,害得武亟哇哇慘叫,兩人鬧成一團。
這年紀的孩子最是好奇愛玩,看來,湜兒在這兒適應得極佳。駱冰彤淡笑地看著他們笑鬧,心里卻隱隱起了些許的失落感。
湜兒的天地寬廣了,更多的新鮮事物將會漸漸分割走她對他的重要性。
駱冰彤掏出手絹,為玩得出了滿身汗的湜兒擦拭。「別欺負你武叔了,有沒有乖乖吃飯?」她柔聲問道。
湜兒皺著鼻子讓駱冰彤在他臉上抹著,咿唔地回答,「有,很乖,每餐都吃兩碗飯。」小手還強調地比出兩根手指頭,見他娘伸長柔荑,干脆接過手絹胡亂抹過小臉便算交差了。
別欺負你武叔……嗚……師妹終于懂得體貼他這個苦命的師兄了。
武亟的牛眼感動得泛出晶瑩的淚光,他湊到她面前,嘟起嘴撒嬌,「師妹,人家也要。」
駱冰彤斜睨著他,淡笑道︰「湜兒,替你武叔擦汗。」手絹在湜兒的手上,干嘛找她?
「好。」湜兒馬上開心地把手絹抹上瞪大了牛眼的武亟臉上,上下左右努力地替他擦汗。
「哇哇……好痛、好髒……小表住手……」慘烈的叫聲馬上響徹楓苑。他大手一伸,把肩上的小混蛋甩下了地,卻利用巧勁沒傷到他的筋骨,只跌疼了他的小。
湜兒無辜地揪著手絹,瞪大了眼瞧著他娘,「娘……」他做錯什麼啦?
駱冰彤清冷的目光似無意地瞥過武亟,最後移到湜兒身上,含笑地模模他的頭,「湜兒好棒,跌下來都沒哭。」
在她身後齜牙咧嘴、掄起拳頭的武亟,接收到駱冰彤的目光,又听到她讚美小表,先是愣了兩秒,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收起猙獰的面孔,抽搐的嘴角硬是扯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乖,真棒。」他拍著湜兒的動作卻十分地僵硬。
嗚……師妹偏心,只顧她兒子,不念他這個師兄勞苦功高,老是欺壓他這個善良老百姓,嗚……真是沒有天理啊!
听到他娘和武叔都說自己棒,湜兒高興得小臉上散發出光彩,興奮的歡呼,「耶」」湜兒好棒。」小嘴又突地一扁,「武叔笨蛋,摔疼了湜兒。」
武亟的牛眼瞪得都快掉下來了。咦!這小表還敢嫌棄他咧!
就見他太陽穴旁的青筋爆跳著,可相反地,他的臉上卻笑得極為「燦爛」。
「我說,可愛的湜兒皇子,你不是一直纏著我,要我教你武功嗎?武叔考慮再三的結果,決定放下我絕世超偉人的身段,收你為「奇葩門」的第一大弟子,委屈的盡心盡力『教導、愛護』你,以期他日你能在江湖上大放異彩,光耀我「奇葩門」的招牌,嘿嘿嘿……」他獰笑著拾起湜兒的衣領,桀桀怪笑地快步離去。
死小表,從此師父我會背著你爹娘,好好地「照顧、教」你的,雖然你不是個奇葩,不過,在師父我的琢磨之下,好歹也會是個「琵琶」,咱們走著瞧吧!嘿嘿嘿嘿……身後的駱冰彤卻不擔憂,仍是淡笑著看湜兒不知死活地高聲歡呼,笑意不由得更深了。
武亟好惡分明,只要認定了是他的人,他就會一古腦兒的傾出所有的熱情對待。
湜兒交給他,她……放心。
反身打開衣櫃,取出舊日的一襲衣裳,卻刻意的避開了紅豔之色。
紅豔是屬于已逝的赤雪,不是今日的駱冰彤。
換下風塵僕僕的粗布衣裳,掬水洗了把臉,以木簪在腦後清素地綰了一個髻。
這樣的她,素淨典雅,縴細的身段一如少女,只有清冷的氣質流露著淡漠之色。
緩步走出門外,已有個黑影靜候著她,「闇後。」來人屈身行禮。
駱冰彤的唇角浮起淡淡的嘲諷,「你是負責保護我,還是監視我的?」闇冥真的以為入籠的鳥,還能再振翅飛翔嗎?
「闇帝命斷玉以性命保護闇後。」斷玉恭謹的回答。
「闇後……」駱冰彤輕聲喃唸著,唇邊的微笑雖沒有改變,卻漸漸的轉為哀戚。
「告訴闇帝,今日既要保護我,當年又何必傷我?」他又怎知,向來能傷她的就只有他啊!
「你去吧!「她揮退斷玉,逕自轉身往楓苑外走去。她不在乎斷玉是否會跟上,只是專心地走向林外。
夏日午後的豔陽毒辣,亮晃晃地照花了她的眼,循著小徑來到楓林之外的溪畔。清澈可見底的溪水,成群的魚兒悠游著,涼涼的水聲為酷夏驅走了些許惱人的黏熱。
溪畔的大石上,坐著一個頭戴斗笠,身著斑斕彩衣的老人身影,他手握著水菸斗屈腿垂釣。
駱冰彤緩步走到老人身旁坐下,望著粼粼的水面,輕喚一聲,「師父。」
薩喀爾德長老吐出了一個菸圈,「妳回來了。」語氣乎淡得像是她只是出外旅行了數日。
蒼勁的手一使勁,甩起一條仍掙扎不已的溪魚,見魚一離水,他手指一彈,魚馬上隨著斷線掉回溪里,奮游逃去。
她的喉嚨突然像梗了石塊般,沙啞地道︰「我……我回來了。」她悄悄斂下眸子,忍住眼中的酸澀。
薩喀爾德長老收回釣竿,重新綁上魚餌,兩人默然無語,天地間只有枝頭啁叫的夏蟬和著涼涼的流水聲。
「日頭毒辣,別曬傷了。」大草帽陡地蓋上了她未遮飾的頭頂。
瘦弱的身子輕輕一顫,認出了這是她以前每次陪師父垂釣時慣戴的草帽,那是師父親手為她紮的。自八歲那年拜了師,他每年總會親手為她紮上一頂,其間從沒有間斷過。
師父對她的情,從未間斷過;而她對師父,卻自私地中斷了五年的聯系。
她顫抖著從草帽的陰影下悄悄淌下了兩行淚痕,滴落人如鏡的水面,漾出圈圈漣漪,扭曲了倒映的身影。
薩喀爾德長老不語,只是伸出滿是皺紋的大掌,輕輕拍了拍她膝上顫抖交握的小手。
這孩子,冷淡的外表只是一種保護色,心里其實比誰都空虛得教人心疼。
掌心拍到她手上大大小小的瘢疤,雪白長眉下的利眼掃過一眼,搖了搖頭,「妳蛇毒積得太多,長年來一層堆一層,直到如今,難解了。」她現在只剩下一身的傲骨在硬撐了。
湜兒一回來,就被武亟捉著四處獻寶,也帶來見過他,從湜兒口中,他多少也知道之前他娘是怎麼靠著自身餵蛇,以毒血攻毒的壓下他先天帶出娘胎的赤煉火蛇蛇毒,以致他才能撐到有「龍鯉魚」的內丹解毒。
湜兒那孩子苦,可他娘更苦啊!
駱冰彤低斂了眸子,任淚水撲簌簌滴落,她自幼習毒、練毒,豈會不知?
垂淚的唇邊卻掛著一抹笑,「師父不覺得我將湜兒照顧得極好嗎?」當年,她沒有別的選擇,這是唯一能救他性命的方法。
薩喀爾德長老哼了一聲,「別交給那個小混蛋帶,對他會更好。」武亟那個混小子,只會把他帶野了。說完,他又嗒啦、嗒啦地抽起水菸斗。
垂眼看著水中悠游的魚群,「除了師父和師兄,我無人可了。」積毒深沉入骨,她的時日……下多了……「闇冥呢?」
駱冰彤微微僵直了身影,不答反問︰「他真能?」
薩喀爾德長老不語,只是又伸出大掌拍拍她的手,手背卻承接了兩滴綻開的淚花……***
師徒重逢,縱是無語,心中也是起伏難安的。
駱冰彤伴著薩喀爾德長老,整個下午就與他並坐在溪畔垂釣,兩人皆少言,慢慢地拾回舊日相伴的記憶。
夕陽西下時,一老一少提著魚蝦走在紅霞中,回到薩喀爾德長老獨居的紅瓦屋內。她為師父煎魚,炒了小溪蝦下酒,共嚐了一起釣得的晚餐,又收拾了碗盤後,她才走進星子滿空的暗夜里。
數著樹影,任涼涼的夜風撩動她單薄的身影,留下淡淡的沁涼夜露。恍恍惚惚地走著,不覺已露濕了衣襟。
她回到楓苑,就見門前大路上,兩排宮燈已然通明,她悄然的穿過重重閣廊,守衛奴僕似乎已被交代過,只是垂首行禮,不敢出聲驚擾她。
問過奴僕,才知湜兒正在觀風樓上用膳。
上了觀風樓,隱隱傳來笑鬧聲,人眼的竟是湜兒坐在闇冥的膝上,闇冥舉箸餵著湜兒,而湜兒仍不時偷空和武亟玩鬧的天倫和樂圖。
縱使知道湜兒承繼了闇冥的血脈,現在真實的看到同樣俊美的父子坐在一起,五年的隔閡似乎並未影響兩人的父子天性,這畫面令駱冰彤微微地征住了,心里一時百感交集。
從來不敢奢想湜兒和闇冥會有相認的一天,自然也不會奢望闇冥會善待她的孩子。
武亟眼尖的瞧見了她,「喲!師妹,妳是不是快當神仙,不食人間煙火啦?
我們等妳吃飯等得都快餓昏了。」嘴里這麼說,手卻快她隼鷹似的搶下湜兒夾到的春卷,拋空準確地丟到自己的大嘴里,奸笑地睨著哇哇大叫的湜兒,神情好不得意。
「娘。」看到她,湜兒高興的大叫,跳下他爹的膝,撲進駱冰彤的懷里,迫不及待地告狀,「娘,笨武叔欺負人家。」
「嘖!什麼笨武叔?要叫「玉樹臨風、文才武韜師父大人」,小表!」武亟挑起眉,不爽地用雞骨頭丟他。啐!笨小表,教了一下午還記不起來。
「哇……娘……」湜兒可憐地捂著頭,整個人埋進了他娘的裙擺里,可見他一整個下午被武亟整得挺淒慘的。
「娘個頭啦!男孩子還這麼愛撒嬌,丟臉!」說著,雞爪子又去了過去。
「快點過來吃飯,你不是吵著要釣青蛙嗎?「吃飯活像小雞啄米似的,吃了老半天還沒吃完,青蛙都跑去睡大覺了,還釣個屁啊!
青蛙?!湜兒委屈的小臉馬上亮了起來,可是……他捉住駱冰彤的小手舍不得放開,在武亟和駱冰彤間猶豫不決。
駱冰彤知道湜兒是因為好些日子沒見到她,想要撒嬌,卻又被新奇的事物勾去了興致。她牽著他走回桌邊,「湜兒自個兒吃飯,娘陪你。」
「娘呢?」
她溫柔地模模他的頭,「娘陪師公吃飽了,你快吃吧!」
「好。」湜兒乖巧地應了一聲,又爬回闇冥的膝上,張嘴等著他爹餵。
駱冰彤輕輕地皺起細致的眉心,「湜兒,娘沒教過你要自己吃飯嗎?」
可能是察覺到他娘的不悅,湜兒垂下小臉,小小聲地應道︰「有。」可是……「爹。」和闇冥如出一轍,同樣俊美的眼,偷偷地看著闇冥,無言的哀求著。
闇冥縱容地揉了揉他的頭頂,替他回答,「他手痛。」所以握不住筷箸,才會讓人餵。
看著他們父子倆無言的默契,駱冰彤愣住了,胸口悄悄地竄過一抹揪痛,怎麼了?她竟然覺得」」嫉妒!
她嫉妒著湜兒和闇冥的好,也嫉妒著闇冥的……溫柔。
好傻的自己呵!她搖搖頭將注意力放到湜兒身上,果然看見他小小的右掌上一片紅腫。
「怎麼受傷的?」她輕聲問。
武亟卻搶先回答,「還不是這小表耍白痴,下午表演了一招『赤手劈石』給他瞧瞧,他還以為是劈豆腐咧!我來不及阻止,他就『啊砸!』一聲劈下去了,也不想想本少爺我是集有深厚的功力、凌厲的招式、敏銳的判斷,才能有今日的成就,他呀」」唉!孺子不可教也。」他頻頻搖頭,不勝唏吁,他開始覺得收這個徒弟是項錯誤的決定了。
湜兒才不管武亟的取笑,逕自朝駱冰彤舉起手掌,「娘吹吹。」每次他受了傷,娘部會很溫柔地親親他、抱抱他,吹吹他受傷的地方,然後痛痛就真的被吹走了。
駱冰彤溫柔地笑斥,「撒嬌鬼。」不過,說歸說,她還是蹲子,極輕、極經地捧起他的小掌,吹了吹紅腫的地方,又輕輕地親親他,「不痛,不痛,痛痛被娘吹走了。」眼中卸下了慣常的冷漠,盡是如秋水般的溫柔。
闇冥的視線正好對上她松動的領口處所露出的一片白女敕肌膚,女性化的線條讓他心頭一動。
曾經,他總愛戀的撫著她女敕若嬰兒的肌膚,暗暗懊悔著自己的殘忍,讓她無瑕的雪背盤踞了一道丑陋的疤痕;而她,則披著柔似綢緞的發,靜靜地蜷臥在他的胸前,輕淺的呼息拂過他的心口,沒有不滿,只是靜默。
一時的沖動讓他伸手撫上她細致的臉龐,卻厭惡地發覺她緩緩的僵直了身軀,撇開了臉,目光刻意的閃避著他。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阻止她欲躲避的意圖,瞳眸卻像發現了什麼似的掠過一抹幽光。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掌中應該是滑膩無骨的小手,如今卻是瘢疤處處、粗糙紅腫。
駱冰彤試著掙扎,即仍淨下開他的箝制,只能難堪地握緊了拳,不想看到他嫌惡的目光。
以前,她就比不上他那些絕世紅顏,她只是被眾紅顏寵刁了胃口的他的獵物罷了,而現在的她,付出了心、傷殘了身,更沒有什麼可以留住他的了……「妳……」他張嘴想說什麼,卻在她輕顫的背影中收回了話語,無言地放開手。
湜兒不知道大人間的暗潮洶湧,大眼在他爹娘間游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娘,湜兒晚上要和妳睡,妳要等我喔!我會捉很多很多青蛙回來給妳,不可以先睡了喔!」他鄭重地交代著。
「喂!小表,你沒房間呀?「武亟懶洋洋地模著肚皮打了一個飽嗝。「你是半夜會尿床,還是會哭著找娘親啊?還要和你娘擠,很丟臉的耶!」哪像他,是個自立自強的好男兒,一斷女乃就自個兒睡了,連找人蓋棉被都不用呢!
湜兒朝地做了一個大鬼臉。討厭的武叔,老愛笑他︰「人家一向都是和娘睡的,我不管!」湜兒的倔脾氣也冒起來了。
武亟慎重地伸出食指在他面前左右搖晃著,「錯!你一定要管。如果你堅持要和你娘睡的後果呢!講得太深奧,高估了你的智慧;解釋得太統籠,又降低了我的品味;簡單一句話,後果就是你會沒有弟弟或妹妹可以玩,了解了吧?」
笨小表,死到臨頭還不知道,要巴著師妹睡,那得先看他老爹肯不肯呢!
聞言,湜兒得意的翹高了下巴,尖聲問︰「為什麼?我有弟弟呀!」臭武叔,只會拐小孩。「女乃娘說,我有一個弟弟叫闇霽,只小我半歲。」
話才說完,就見他武叔拚命的打手勢叫他閉嘴,五官扭曲變形得可怕,一副想掐死他的模樣。
啊……啊……笨小孩!不可愛!不受教!殺千刀的混蛋、王八蛋、雞蛋加鴨蛋!哪不開提哪……武亟現在真的是手癢得想掐死這個王八小混蛋,這件事可不能提啊!
廳里頓時陷入一片寂靜,沒人想先出聲。
武亟惡根恨地瞪著湜兒,湜兒則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爹娘,闇冥深沉地看著駱冰彤,駱冰彤的視線卻茫然地落向了遠方。
闇霽……只小半歲的弟弟……她下意識地摩挲著手腕,卻只模到一片空盪盪的,娘留給她唯一的緋玉手鐵,早已因生活而變賣了。
娘,這是妳下的詛咒嗎?當年的妾生女,此刻成了正室;而正室女,卻反倒成了侍妃。
她想尖叫、想大哭、想殺了駱心柔……但她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任由胸口的痛一波波地無止盡的蔓延。
當年的大娘,是不是也和她一樣?所以,她只好選擇逃避,漠視她的存在,維持著虛假的自尊。大娘和娘,到底誰帶給誰痛苦?誰又折磨了誰?
眾人皆屏息注意著她的反應,可她卻沒有落淚、沒有不甘,只是輕輕的笑了,笑聲輕幽地似樹梢的微風吹過。
她俯身正視著湜兒,輕聲交代,「湜兒,要好好愛護弟弟,知道嗎?」她不是在做戲,也不是為博取寬厚的虛名,她只是不想再為這宿命糾葛痴纏了。
她直起身,自進觀風樓後,第一次正視闇冥,不帶喜怒情緒,只是深深地望著他,望著他俊美的面容,仍是具侵略性的邪肆瞳眸。
然後,似無力再承受他懾人的目光,她緩緩地開上眼眸,輕聲喟歎,「我累了」她的身、她的心,都疲累了。
轉過身不再留戀的想離去,卻忍不住撲襲而來的昏眩感,在被黑暗吞噬之前,她告訴自己,她真的只是……累了……***
斜倚在軟墊上,佣懶的嬌軀有著沐浴餅後的清香,眼眸半閤著陷入昏沉的睡夢中。
與武亟重逢後一直緊繃的心緒,在突然松懈後,疲累便一波波地湧上,倦極的身體需要休息,但是,她還在等著一個人。
門外的守衛被斥退,她听見門房打開又閤上,直到溫熱的大掌撫上她的臉頰,她才睜開眼。
沒有訝異、沒有驚慌,如預料中的,她見到了闇冥。
「湜兒呢?」她下意識的偏頭避開他的撫觸。
「被女乃娘抱去歇息了。」闇冥高大的身軀坐上床邊,將她困進了角落里。
得到了答案,她又閤上眼,輕緩的呼息像是睡著了。
闇冥灼熱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她的小臉。「妳很疼他。」事實上,湜兒幾乎是她現在唯一關心的事物。
駱冰彤沒有睜開眼,只是語氣淡然的說︰「他是我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真正擁有的人。
幽眸一斂,空氣中飄出了淡淡的在意,「那我呢?」從前他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現在……他似乎已失去了她用心魂來對待的重要性。
她沒有回答,好似他問得荒唐,朱唇輕輕勾起了一抹笑,卻令人看不出她的想法。
闇冥蹙起濃眉,不太高興她的恍惚。再回來的駱冰彤,比以往更加沉靜難懂,讓他幾乎捉不住她的思緒。
這樣的她,好似隨時都會蒸發消逝,讓他心里興起了惶然不安的感覺。
也許,他需要用最直接的方法來證明她的存在……溫熱的唇貼上了她冰涼的唇瓣,收斂起狂猛,刻意地揉進了難得的溫柔,執意要引誘她沉溺。
略帶薄繭的厚實大掌,輕情地探進她的領口,撫過她柔膩細致的頸項,滑向肩頭,卻陡地模到不平的瘢疤。
駱冰彤睜開了眼,卻只看進他的幽眸里,溫熱的氣息呼在她的臉上,有些麻癢,還有些曖昧的親暱。
她輕輕推開他的身子,拉出在她罩衣中探尋的大手,坐起身半跪在他面前,掩在暗處的小臉上只有澄澈的眸子閃動著微微的幽光。
「你不該尋我的,你答應過的。」她的聲音輕忽得好似不真切。
闇冥挑起濃眉,「唔?」
她的目光越過他,幽幽地落在他的身後,「你曾答應過,當我要離去時,不會阻止我。」這樣,在他心中,她將永遠是美麗的赤雪。
闇冥的薄唇勾起一抹邪笑,「可妳忘了,我還沒厭倦妳,所以妳不能離去,是妳先違反了約定。」
小臉微微地蒼白了,聲音虛弱低微,「我沒忘。」是她傻,以為可以置身事外地只要他能施舍給她一絲愛憐,卻終究不滿足地想要保有他永遠的記憶,甚至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我太愛你,愛得自私、愛得狂熱,愛到自己幾欲瘋狂。痴傻的我,寧願你永遠記住我,記得你生命中曾經有個愛你的傻瓜!所以最後,我只好選擇離去,在你仍是愛我,而我也仍是美麗的時候。」
女人的私心,縱使得不到他全心的愛戀,也痴望他能記得最美麗的自己,可現在……透明的淚無聲地滑下臉頰,顫抖的小手像是決定了什麼,毅然決然地拉開罩衣,同時情情的撇開了視線,不敢看他的表情。
月光下,縴細的身軀映照出瑩白色的光芒,也清楚地映照出蜿蜒在她身上的瘢疤。
細瘦的左肩一條縫補的鮮紅瘢疤延伸到隆起的左胸上;干癟的月復部有著一大塊慘白緊繃的光滑痕跡;四肢則佈滿大小不一的傷疤……這樣瘦弱的身子,如拼補過的女圭女圭般,太過可怖,也太過丑陋。
耳畔清楚地听見他震驚的急喘氣,掩在長發下的眸子,無聲的墜下更多的淚珠。
當年墜崖後,為了月復中的孩子,她是如何一塊一塊地修補起殘破的身軀,欲嘔地聞著自己的肉被燒焦的味道,忍受烙燙的焚燒痛苦……「你要的是當年無瑕的赤雪,能為你生、為你死的赤雪。誰知道。不滿足的後果竟是找回了一個殘破的駱冰彤。」她輕輕的笑了,笑得嘲諷、笑得苦澀。
「為了一池青蓮,赤雪以命相抵,自此,駱冰彤不再欠你什麼了。」
她真的累了,累得不再去想他是不是真的愛她、累得無法承受他狂鷙的攫掠,所以她選擇了放棄,她什麼都不要了,反正她什麼都得不到……被紅顏養刁了胃口的黑暗王朝帝君,後宮嬪妃、絕世紅顏何其多,他從來不可能看上她平凡的容貌,若再失去無瑕的身軀,他應該就不會再對她興起捕獵的興趣了吧!
這樣,她是不是就能平靜的走完剩下的日子?
闇冥望著她傷痕斑斑的身軀,乍見時心頭如被電殛,向來深沉的心思陡地呈現一片空白,只有她慘白與鮮紅的瘢疤在也的眼前交錯掠過。
輕顫的長指撫上她縴弱肩頭上的鮮紅色肉疤,似要確定他所見的……他……不是沒想過她墜崖後的處境,可他卻總是自欺地將她可能承受的苦難忽略,因為他無法忍受一想到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可能遭到的不堪時,他椎心的揪痛。
所以,他寧可自欺的相信,他是世間至尊,只要他所希望的,一切皆可盡如他意,是的!他就是這麼狂妄地相信著,並等待著她的歸來。
可是現在,她所呈現的一切,卻徹底的擊潰了他的自信!
哀著她肌膚的大掌一震,狂亂地將她擁進懷里,俯身吞噬她蒼白的唇瓣,長久積忍的躁郁逐漸化成迷亂的情慾,狂野的有如出柙猛虎般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不要去想她究竟經歷過怎樣血肉模糊的殘破畫面,他也不要看到她身上所有可怖的丑陋痕跡,因為,一道傷疤就是一頭昂首嘶吼的血獸,一頭由他親手孕育出的獸,啃噬著她雪白的骨肉……縴薄的身子被撲倒在軟褥上,胸口被他高大的身軀壓得險些岔了氣,他……竟對這副殘破的身軀還有情慾?
驚愣過後,她開始猛烈地掙扎,不顧一切絕望地掙扎著。
「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不要來惹我!你難道想比較修補過的殘缺身軀,玩起來是否別有快感嗎?」她啞著聲貶辱自己,透過蒙的淚眼,只見他的眼中瘋狂的晶亮光彩。
卸下所有衣衫的精壯身軀,蓄意輾壓著她未著寸縷的嬌軀,巨大炙熱的慾望緊抵著她腿間的密林,隨著她每次的掙扎,輕觸、撞擊著她的花心。
大掌捉住她揮舞的手交握在她的頭側,他幽邃的瞳眸氤氳著慾望,粗啞的嗓音中有著壓抑不住的狂亂。
「我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有,可笑的是,我卻只想要最不屑讓我擁有的妳!版訴我,妳也想要我,妳不是對我無動于衷,告訴我!」
她那被吻得濕腫的唇抿起淡淡的嘲諷,「我不要你。」瞅視著他的眸子冰冷晶瑩。「你說對了,即使殘破,我的身子仍有選擇的權利,而我,最不屑讓你擁有。」
他的一時縱慾,一直是她揮斬不去的苦痛,明知道邪佞的他,不可能放棄折辱她身心的機會,但她仍以冰冷的言語、無溫的身軀抗拒著他,只為了維持她最後的一抹傲氣。
因為她明白,失去了傲然骨氣,她將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沒有……冷然的拒絕讓他迸出狂烈的躁慾,心里的惶然加上怒氣,沸騰成回不了頭的狂暴。
他揪起她半濕的長發,笑得陰鷙瘋狂,「若妳真不屑我,那就試著阻止我吧!」
若真能漠視她,他就不會一直蒐尋似她、肖她的面容,卻在眾多紅顏之中,加重了沉淪的瘋狂,只因為……沒有一個是她呀!
闇冥的心中陡地燃起火爆的怒氣,他強硬地板過牠的下巴,長指陷入她柔女敕的臉頰,陷在情慾翻騰中的喘息粗嘎沙啞。
「記住,妳這一世都是屬于我的人,妳的身心、妳的靈魂,都將被我囚禁,再也無法逃離了。」隨著每一個吐出的字句,下月復的昂挺更深切地抵進她窄窒的花徑,逼迫她對地做出反應。
在痛楚中,她緊咬的唇間逸出一連串無意義的低泣,這反應令闇冥笑得邪長而滿足。他知道,她將無法再漠視他……皎白的月光下,他狂亂如猛獸般,不知憐惜地貫穿擺佈著身下羸弱的嬌軀,似要發洩出他幾欲瘋狂的情慾,又似要給她所有的自己,他只是強硬地壓制著她,無視她的哭喊掙扎,強迫她接受自己,
他抱著她翻身,讓她枕在他的胸膛上,不想壓壞了她,熱辣的汗濕潤地交融,仍止不住喘息的薄唇上有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我不會道歉,是妳將我逼到這般瘋狂的境地,弄傷了妳,我雖不願,卻是無可奈何且必須的。」他的手撩撫著她雪背上汗濕的長發,她雖仍固執地不肯放開身心,但仍滿足了他心里噬血的那份殘酷。
駱冰彤將他唇邊的那抹笑意看進眼里,她斂下眸子,推開了他的懷抱,掩在長發下的小臉虛弱地低語,「你走吧!」
她早該知道,再多的掙扎都只是加深了他捕獵的興致,她卻仍痴傻地以為自己真的可以抗拒他。
腿間染血的劇痛,全身痠軟的疼痛,只是讓她覺得自己更像個傻瓜。
他揚起一道濃眉,幽眸充滿興地笑了,「只有妳會往這種時候要我走。」
哪個女人不想依偎在他的身邊,只有她,老是這麼與眾不同。
可也就是因為她這些惹人憐惜的不同,如絲網般密密地纏繞著他,成了他心頭割舍不去的牽掛。
欲攬回她的臂膀被她虛軟地推開,「走!你走……」聲音里有著幾欲崩潰的壓抑。
他不會懂的!當她暴露出身上的蜿蜒瘢疤時,她是懷著怎樣不堪的心情,若他真的轉身不回頭地離去,那她還能懷抱著對他的一份憧憬活下去,可他……她用手臂緊緊地環著自己,不想看他瞳眸里任何的情緒,哪怕是幾不可聞的輕視或同情,都將焚燒成燎原野火,吞噬毀滅了她的心魂。
闇冥瞅視著她蜷在角落的顫抖身軀,放在身側的大掌悄悄地握緊。
他大可一意孤行地佔領折毀她的身軀,可是,青色大被上的暗紅血漬刺眼地橫在他們之間,他的粗暴總是傷害了她的身軀,也一並刺傷了她的心靈。
五年的隔閡不只是時間,她還將自己封閉在無人可及的地方,像是隨時會跟著朝露蒸融逝去。
他無言的起身穿戴好散落的衣衫,幽眸深深地望著她一直低垂的臉龐,無奈的轉身離去。
听著他離去的足音,漸行漸遠,終至消失,令她顫抖得更加劇烈。
她緩緩地倒向床鋪,閤上了眼,陷入未明的昏沉中。
窗外夏風拂過樹梢,樹葉沙沙地作響,輕啞如同低語的歎息,一波波撲襲而來的歎息如海浪般整夜洶湧不止,一如她腮邊紛紛墜落的淚珠……